《半身妖记》免费试读_沽酒赊月色

第一章 你相信有妖吗？

人来人往的天桥上，一个身着黑色长褂的老头全然不顾周遭惊异的目光，自顾自地说着和他的衣物一样落后于时代的鬼怪故事，偶有小孩听得入神，老头便笑眯眯地弯下腰来，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本线装书，还没说到两句，身边的大人就满脸鄙夷地拉走自家孩子，老头倒也不恼，自在地摇了摇头，颇有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出尘之感。

不过老头终究是年纪大了，饶是身体硬朗，也吃不消在太阳底下喷洒几个钟头的唾沫，精神萎顿，看似半眯着的眼睛闪烁着精光，在人流中来回扫视，像是在等待着一位有缘人。

“嘶！此物若施于老朽巧手，必成巨器啊！”

“啧啧，好一片珠光水滑玉润软腻，妙，实在是妙！”

“咦！这位姑娘，我看你胸口刺着一只小兽，想必是有缘···哎！哎！姑娘你别走啊！”

被老头吓跑的热辣御姐轻抚着酥胸低头喘气，那被老头一眼相中的刺青小兽一会变大一会变小，惹得经过她身边的一个高个年轻人一阵侧目。热辣御姐感受到了这灼灼的目光，她不敢对老头怎样，就怕一不小心多了个爹，刚想把气撒在这愣头青身上，抬眼一望，这小伙子长的倒也周正，看到自己发现了也不慌乱，眼神里的欣赏意味让人很是受用，于是瞬间神色恢复正常，不着痕迹地挺了一挺，缓步和年轻人交错而过。

“就是这样嘛，被发现了有什么好慌的呢，女人嘛，巴不得整条街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要是你被一发现就慌得要死，那不就坐实了是变态偷窥狂了？用温和欣赏的目光勇敢地对视，时机成熟的时候微笑或点头示意一下也是可以的嘛······”

年轻人得意洋洋的背抄起了手昂起了头，看得另一处的老头不禁大呼：“长江后浪推前浪，此子当把吾辈扬！”一边说着，伸手拦住了神态安详的年轻人。

······

“小武啊，回来啦，听说你们动物园一只老虎给胖死了？你还记得阿姨前几年跟你说的话不，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身体哪吃的消嘛，你看你叔叔，刚退休那一两年也是······”

满身大汉哦不大汗的年轻人闪进屋里，宽阔的脊背死死地堵住防盗门，生怕邻居阿姨的絮叨顺着门缝继续传进来，被阿姨唤作小武的年轻人全名张赳武，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倒也对得起这雄壮的名字，方口阔鼻剑眉星目的长相虽然不太符合当今女生喜爱的小鲜（niang）肉(pao）标准，倒也不至于让人厌恶，长期劳动晒出的微黑皮肤倒也得到了不少成熟知性女人的青睐。

张赳武的气还没喘匀，家里的两个祖宗带着狗腿子就齐刷刷地跑到了他的脚下。两只猫三条狗，都没什么血统，就是最最普通的中华田园猫和中华田园犬，也就是土猫和土狗，但这种称呼要是被张赳武听到了，肯定会给出两个翻上天的白眼：“土猫？土狗？那你是土人咯？”

一盆一盆地分好猫粮狗粮，张赳武雨露均沾地摸了摸三只狗头，刚想揉一揉猫主子的脊背，就被两道凌厉的目光吓得讪笑退下。张赳武是本地动物园的饲养员，工作是照顾动物，回家还是照顾动物，许多人都问过他同样的问题：“您就不嫌臭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张赳武总是一笑置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而张赳武的秘密说出来大部分人会觉得这家伙肯定是在编故事。他并不是本市人，老家是一个水乡小村，长者执牛耳时起的那场大水差点吞了尚在襁褓中的张赳武，幸得家中大黄狗拼死相救才苟全一命；六岁那年盛夏，独自在竹林中纳凉的小屁孩和一条五步毒蛇大眼瞪小眼，裤裆滴答之际，一只被他喂过几次的老猫闪电般窜出，一番龙虎相斗双双殒命，悲伤的小屁孩和垂垂老矣的大黄狗一起给老猫挖了个坟，没过两年，大黄狗也躺在了隔壁，两堆小小的坟墓上每年都不会少一抔新土······

张赳武把眼神从回忆中拉出来，看着眼前“咔吧咔吧咔吧”吃着的猫狗，想起来那个勾起他思绪泛滥的奇怪老头。

“你相信有妖吗？”

对于动物，张赳武有着绝大多数人没有的感情，两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希望动物也可以有像人一样的智力和感情，可以和人（他自己）交流、共处。但作为当代大学生，自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狐狸精是有的，但不会变身不长尾巴；孙悟空的铁棒也是有的，但是你的老母亲拿着往屁股上打的。

在老头面前，张赳武犹豫了，这一犹豫让老头乐的鼻涕泡都快出来了，急急忙忙掏出一本书，拍着年轻人的肩膀说道：“老朽这里有本《万妖图录》，说起来真真切切是个无价之宝，看在咱俩有缘的份上，一千块老朽我忍痛割给你了怎么样，到时候你按书里说的，随随便便降服几个狐狸精给你做老婆，那滋味，嗨呀······”

就在老头满面红光回味无穷的时候，张赳武已经像躲瘟神一样地避开了老头。

“笑话！一本什么狗屁线装书卖一千块，我喜欢动物也别当我是个傻子吧！还《万妖图录》，狐狸精！真这么厉害老爷子您还在天桥上抛头露脸呢？”张赳武心里不断地吐槽着，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走着走着却忍不住悄悄地回了一下头，不回头不要紧，这一回头却发现老头仍然拿着书带着春风般的笑容望着自己，张赳武心中忍不住一阵恶寒。如芒在背地走到拐角处，不知怎地忍不住再一回头，老头却已经没了影子。

“大黄和老猫要是妖就好咯！”张赳武随手掐灭了烟头，轻皱的眉头里写满了思念和说不清的向往。

······

穿着黑色长褂的老头闲庭信步地走在一个僻静的街道上，溜达进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夹着一家装修古朴的小店中，门脸上一飘玄色三角小幡上绣着一个筋骨有力的“當”字。

第二章 不速之客

天桥上闪现的老头没有给张赳武平凡的生活带来任何的变化，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泛起的涟漪还没到达岸边，就悄无声息地消散了。忘性大的年轻人该吃饭吃饭，该铲屎铲屎，该···呃···该穷还是穷。

其实要是张赳武那个时候手里有点闲钱，再和老头讨价还价一番，说不定还真就把那本莫名其妙的线装书给买下来了，无奈你我皆凡人，终归没有钱。

按说作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大光棍，又是动物园里的明星饲养员，大金链子小金表压下不谈，一天三顿小烧烤的水平总该有的吧，只可惜我们张大骟人···善人不光家里五只宠物红旗不倒，外面也是彩旗飘飘，今天哪只公猫打架把耳朵撕了要送医院，明天哪只蠢狗在马路上反复横跳腿被撞折了要做手术······宠物医院可不管你是不是做善事，人家也得吃饭呐，该交的钱一分不得少。就这样，张大善人的钱包总是长期处于饥饿状态。

也曾有人对张赳武说，你虽然生活清贫，但精神世界是非常富有的，乐于清贫，很好哇。张大善人闻言不禁泪流满面，这可真是去尼玛的吧，我也想有钱啊，怎奈刑法上写的不敢去做，买彩票运气不够好，想赌博没启动资金，换高薪工作又没那个本事，乐于清贫，这都是自我安慰的狗屁！

这一天，贫困人口张赳武好不容易轮休，吃完晚饭准备带着家里的大狗二狗三狗出去溜溜弯，没想到一通电话让三只兴致勃勃的狗子瞬间石化——“园里的一只象快不行了。”

骑着小电驴一路风驰电掣，张赳武赶到了动物园，步履匆匆地来到了象池，只见几个同事戚戚地围着一头趴在地上的大家伙身边。

张赳武的负责区域是大型猫科动物园区，也就是老虎狮子豹子啥的，邻居阿姨口中那只胖死的老虎就属他管辖，其实吧说胖死的错也不错，吃得好不运动三高什么的肥胖并发症是有，不过主要还是年龄到了，算是善终。至于为什么象池的大家伙快不行了也要喊张赳武，这就不得不提我们张大善人那个独特的天赋——亲（bu)和(pa)力(si)了。

有人精于数字，有人善用文言；有人巧舌如簧，有人18公分，咳咳，天赋这个诛心的东西尽管很多人拼命想去淡化它的作用，但是这丫就这么方方正正地摆在每一个人的面前，绕不开跳不过。而张赳武，这个天生的饲养员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获得各种动物的信任，他自己标榜为独创的眼神交流法的作用，最靠近的科学的解释应该是张大善人身上可能拥有着动物们比较亲近的某种生物电，不管怎样，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四处帮忙的张赳武和园里大部分的动物都混的不错，至于蛇蜥这样的冷血动物，它们认不认识张赳武就不太清楚了。

庞大的身躯无力的卧在地上，粗粝的皮肤上隐隐还能看到许多疤痕，通人性的大家伙看到张赳武到来，蒲扇般的耳朵上下扇动了几下问了个好，疲惫的身体无力再扬起长长的鼻子去蹭一蹭年轻人了。

这只缅甸象叫做阿泰，被买到动物园之前在东南亚雨林深处做苦力，过的日子可以说是十分悲惨，刚在动物园安家的时候，阿泰对人类还是充满着恐惧，暴戾的表现让饲养员们一筹莫展，这种时候就该主角登场了，张赳武用眼神交流法成功获得的阿泰的信任，成了大家伙的第一个朋友。

饱尝人间险恶的阿泰十分珍惜园里的美好生活，非但没有任何危险的举动，甚至还会主动帮助饲养员做一些重物搬运或者清扫工作，这种有些讨好的举动让大家又是心酸又是喜爱。只可惜好象不长命，早年间的奴役透支了阿泰许多的生命力，各种刑罚在看似强壮的身体中留下了许多的隐伤，现在，算起来刚过壮年的阿泰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张赳武蹲在阿泰的大脑袋旁边，想说些什么又无言，细细想来，一人一象的交际也只是喂食，清洗，嘻弄和沉默的陪伴，但是感情啊，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变成了一座桥。张赳武经历过很多动物的死亡，今天却特别的沉重，也许是因为阿泰的懂事和悲惨的过往，也许是因为今天的夕阳特别凄凉。

阿泰粗厚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大大的眼睛里温暖的阳光被黑暗一点一点地吞噬，幻像重影之中，阿泰又回到了湿润的雨林之中，遮天蔽日的绿叶，不绝于耳的虫鸣，嗡嗡烦扰的蚊虫，没有围观他的游客，也没有残忍驱使他的人类，高大的母亲轻轻卷了卷他的鼻子，嗔怪着催促他向着阳光走去······

生命的光华像抽丝剥茧般一点点消散，不忍见到此景，张赳武站远了几步，背对着阿泰嘬着烟，“昂！”一声雄壮的长鸣后，肉体和地面的撞击声按下了张赳武的眼皮，燃尽的烟头蹦跳了几下，归于死寂。

饲养员们互相安慰了几句，就着手要准备后事了，悲伤归悲伤，日子总是要过，张赳武甩掉脑子里胡乱的想法，上前摸了摸那还带有余温的庞大身体，叹息了一声，拉住一个象池的同事询问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就在大家各司其职的时候，阿泰尸体旁，一块泥地突然耸动了一下，几秒过后，泥土陷落，一个土洞凭空出现，紧接着一个尖细的脑袋顶着几个土块钻了出来，黄豆样的眼睛滴溜溜地四处打量，尖尖的鼻子在空气中疯狂地刺探。在阿泰的尸体上使劲嗅了几下，尖细脑袋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倏地一下从土洞中一跃而出。

矮小瘦削的身影一米二左右，弓着腰绕着阿泰庞大的身躯一边闻嗅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还好还好还好。”转到阿泰大脑袋旁的时候，一阵灰色的虚影闪烁，整个身子扭曲着从阿泰的眉心钻了进去，须臾又再次出现，舔着嘴露出一脸满足。

同事和张赳武聊着聊着，突然发现了这个像是凭空出现的小矮子，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个时间段游客早已清空，再说象池从没允许过游客进入，这家伙是从哪里来的？

张赳武看到同事神色异常，转头一看，嚯，好家伙！这丫也太丑了吧，能长得这么贼眉鼠眼也是不容易啊！不对，他是怎么进来的？！张赳武拨正了想歪的注意力，很快他就看到了阿泰额上拳头大小的血洞，星点发暗的血渍沾染在那怪异家伙的干瘦胸脯上，这丫胸毛也太浓密了吧？！

也不怪张赳武注意力被拐跑，尖细脑袋实在是长得太怪异了，看到有人注意到自己，尖细脑袋薄薄的嘴唇飞快地上下翻飞：“我叫肖申克初来贵宝地请多多保函刚吃了你们大象的一点东西不要见怪这家伙本来也是没命了嘛想必你们也是不会生气的物尽其用嘛你们说是不是看你们好像很好奇我的样子唉我也想跟你们多说一点但是政策不允······”

叨叨叨叨的声音让张赳武的脑子瞬间混乱了起来，不真切地只听到“吃大象”“东西”，联系上阿泰脑袋上的血洞，张赳武的烦闷和悲伤一下子变成了怒火，虽然还没弄清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但管他牛鬼神蛇，先吃一记社会主义的无情铁拳再说！

跨步挺腰，扭身送拳，小时候在武术苗苗班进修过几年的张赳武多少也算个武林中人，一记虎虎生风的冲拳照着那自称肖申克的丑鬼就飞了上去，从两人的体型对比来看，这一拳除了KO还是KO。

谁知肖申克丝毫不在意迎面而来的砂锅大的拳头，还在喋喋不休着：“哎哎哎你说你怎么就动手了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你非要动手这让我怎么办嘛我自小体弱多病吃你这一拳还了得可是政策又不允许我和你们打架你说这是闹得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肖申克嘴里含糊，动作可不慢，虚晃一下，还没张赳武收膀粗的小腿儿轻轻一勾，壮硕的身躯就气势如虹地狗吃屎。

“你们别愣怔啊要给我作证啊我没有打他啊是他自己摔的啊唉不过说起来我也是好久没打架了这手好像也有点痒······咦？！”

张赳武的鼻子完美落地，铺天盖地的酸涩让他的眼泪登时就流了下来，一起出来的还有两行鲜艳的鼻血。大敌当前不能因为这点小痛就死趴着，张赳武抹了两把眼泪，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想要站起来，一张写满贪婪的丑脸生生地架在眼前，他的膀胱一阵抽搐，差点就没忍住。

肖申克这次没有连珠炮，一板一眼地吐出了两个字：“真香！”

张赳武望着那精光乱爆的黄豆眼，一头的冷汗都快流成了瀑布，这眼神他见过，每天都要见上好多遍——

动物们见到喜爱的食物迫不及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