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之歌》——二也

第一章 渔村少年

飞漠陵城，夹杂着沙尘的寒风不断吹过，碰到裸露的皮肤上便如刀割般难忍，路上的行人包裹严实、匆匆而过，不愿在风中停留。

坐在酒馆屋檐下的少年缕了缕身上单薄的衣衫，路上的行人自顾不暇，没有人哪怕看他一眼，看着面前空荡荡的碗，少年努力的站了起来，打算换一个人多的地方，羸弱的身板在风中颤抖，眼中的凄凉化为一首悲伤的旋律：

勿望天，天已没；勿望海，海之深；勿忘漠，漠布殇；勿忘心，心如铁；吾之根，化血子；吾族恨，屠九天；道苍苍，灵茫茫；望飞天，何时愿？……

飞漠已成漠，九天似冲天！这样悲凉的场景发生在飞漠大陆的每一处。而与飞漠的萧条不同，九天是一个生机盎然的大陆，灵力充沛、万宗林立，处处皆有修士以灵练仙，凡间之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给自足，倒也逍遥。

......

无望岛，位于九天大陆东边的一座小岛，小岛的西边依次坐落着几座壮丽却不巍峨的山峰，小岛的东边却是一片平坦。

若是从高空俯视，依次坐落的山峰状如蜗牛，而平坦之地正像是蜗牛伸展开的身体。海水多年的冲刷形成了一片沙滩，此处依次坐落着百余户人家，皆以捕捞为生。

这是一座美丽的小岛，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潮湿的空气在山中聚集，山中各种植物茂盛非凡。

在岛上的山峰上，无论从哪个方向望去，皆是茫茫大海，故起名为“无望岛”，此渔村便命名为“无望村”。这里算不上海上仙岛，却由于多年前一位仙人的到来而变得不同。

十年前，一位鹤发童颜的仙人踏空而来，在渔民的颤抖和不安之下，留在了无望岛，住在了“蜗牛壳”的深处。

渔民们不敢贸然进山造访，在惶恐之下，想出向仙人供奉的办法，各家各户拿出部分珍藏的海上宝物，由村长携带进山供奉。

仙人倒也随和，收下了渔民的供奉之物，更是向村长赐下丹药。年近六旬的村长在颤颤巍巍的服下丹药后，口鼻流血，躺了三天三夜。醒来之后，径直喊饿，不仅把自家刚捕的、腌制的鱼一口气吃完，还连带着邻居的“储粮”也跟着遭了秧。

自此之后，村长的胃口突然变得奇大，每顿必然吃下他人三倍的饭量。随着时间的推移，显而易见的是，他干瘪的身体竟然慢慢变得强壮，发白的头发变得黝黑，就连气力跟那些三十来岁的壮年渔民也相差无几。

此事在不大的渔村传开之后，渔民们的敬畏变成了狂热。如此神丹妙药，千金难求。那位仙人在渔民的心目中，变成了可以让人返老还童的神灵。

渔民们自发的为仙人在村中最好的位置建造了一座供奉庙宇，香火不断。每过一段时间，渔民便纷纷奉上自家珍藏的珍珠、珊瑚等宝贝，进山求见仙人，期望能够换得丹药……

十年来，仙人赐下的丹药将近百粒，服食者虽然有三人爆体而亡，五人癫狂而死，但更多的人却获得了从来不敢想象的效果：有的人返老还童、有的人绝症痊愈、有的人力举千斤，更有一人在服食丹药后，被海中恶鱼蚕食不在的双腿竟然重新开始生长，一年后竟站立了起来，可谓神迹。

渔民的身体愈加强壮，出海的收获越来越多，次数便越来越少。闲暇之余，竟开始了练习仙人赐下的功法，此功法又名淬体术，传闻将此功法炼至第十层，身体可化岩石般坚硬，更有机会被仙人选做弟子。只是十年来，却未有人达到此境界，最高也不过六层，不过村民的身体却由于练习淬体术更为强壮。

有仙人落脚，渔民练功，经过十年，无望岛虽然还称不上是仙岛，竟也似沾染了部分仙气……

碧蓝的天空上，粘着些许白色的云，烈阳不时钻到厚厚的云层，在深蓝的大海上画出不一样的色彩。

在这如画的天空下，小岛上三五成群的孩子在互相追逐，三三两两的人群在树荫下乘凉聊天，伴随着海浪的声音，几个村妇在岩石上拍打着衣物，打累了便忘忘远处，期盼着那些外出捕捞的男人快点回来……

在离村不远的山脚下，两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在切磋。一个白白瘦瘦，一个黑黑胖胖，虽然两人眉宇间稚气未脱，然而切磋时一招一式竟也有板有眼。

白白瘦瘦的正是莫望，名字跟无望村有异曲同工之处。“长得清秀，不算太帅却很耐看”，这是史载认真研究的结果。

那天在阳光下的沙滩上，莫望睡着了，史载用他那真诚的眼眸和超凡的耐心，认真观摩着莫望的五官，研究它们是通过怎样的比例形成的这张脸，以及这张脸是如何形成不同的表情。

醒来时，莫望就看到一张黑肥的脸蛋在左瞅瞅、右瞄瞄，一股略带腥味的气息在鼻息上环绕。莫望慌忙间一把推开，然后双手捂着胸口，弱弱的问道：“你想干嘛？”

然后史载就说了那句话，弄得莫望莫名其妙，后来才晓得自己被史载盯了一个下午的脸。后来，每每想起都让莫望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跟莫望切磋的自然就是史载了。这名字是岛上唯一的教书先生给起的，自然是希望他将来能够大有作为、名垂青史。

史载好研究，观察莫望的小脸对他来说，只是众多事迹中最不值提的一件：他可以凭借海风的方向来判断近期是不是有雨，还可以通过别人的脸色来分析他们近期的生活是否和谐，甚至是通过一泡鸟屎来分辨出这只海鸟吃过哪些东西，最近是不是生病了……

其中的一些还好说些，仔细观察总归是能够有些经验。对鸟屎的分辨激起了莫望的好奇，“史载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史载颇为神秘的告诉他，“尝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一个热爱思考的史载，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个爱发呆的小胖子。于是村里的人都认为这是个实在孩子，所谓实至名归：“史载”这孩子确实“实在”。

只有天天跟他泡在一起、时不时听他讲述各类研究成果的莫望才明白，史载不是爱发呆，而是爱研究。很难想象这黑胖黑胖的家伙有着超凡的好奇心、敏锐的洞察力和无比的耐心。

与“玩物丧志”的史载不同，莫望遵循父亲的教导，更醉心于修炼淬体术，虽然看着瘦弱，身体却蕴藏着强大的力量。每个孩子都有梦想，莫望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离开无望岛，出去看看外面的大千世界。毋庸置疑，这也是很多无望岛渔民的梦想。

不大的渔村里，就两人年龄相仿，而且他们的父亲常常一同出海，于是两人就像两兄弟一样常常的泡在一起。更多的时候，莫望像个哥哥一样听着史载不断的讲述，史载也习惯了凡事莫望去拿主意。两人闲暇之余，就会到这里的山脚下进行“比武”。

此时，两人你来我往，切磋的火热。史载使出一招“渔郎问津”，用木剑刺向莫望的腰间，而莫望瞅准木剑的方向，用自己的木剑拍偏史载木剑的方向，同时俯身扭腰身体前倾，竟直接用木剑刺到了史载大大的肚子上。

“哎呀呀，不打了，总是你赢……”，史载扔掉木剑，不满的开口。

莫忘提剑作揖，如同翩翩侠士，笑道“承让、承让”。

史载黑着脸，“比武不是我的强项，下次我们来比谁吃的多，你觉得怎么样？”

“你倒是会选”莫望翻了个白眼，“干脆来谁更重，好不呀？”

史载干咳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嗯，总之除了比武，你随便选”。

“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明日再见时再告诉你比什么，希望你不要再输了，哈哈”。莫望卖了个关子，摆了摆手，朝着自家的方向走去。

烈日西下，男人们爽朗的笑声和女人们欣喜欢快的声音响彻海滩，外出捕捞的人们回来了，“看来这次的收获不错”，史载心中欢喜，向着海滩跑去……

第二章 父子情深

这是一座普通的木制小屋，周围用树枝为篱笆围起来一个小院，与村里的其他房屋并无区别。虽然朴素简陋，却是干干净净。

“望儿回来了，过来，用你所有的力气对着这个木头来一拳”，正在劈柴的莫辰刚看到莫望回来，随手捡起一块厚重的木头，双手举着，对着莫望说道。

莫辰刚正是莫望的父亲，无望村的普通渔民，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精壮汉子，也是莫望唯一的亲人。父子两人相依为命，共同度过了十余个春秋。与小伙伴在一起时，莫望可以玩笑嬉闹，但是一回到家中看到父亲，莫望却是异常认真。

莫望的母亲是如何去世的，父亲从来没有跟他提过。只是，在这个不大的村子里，从来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虽然父亲没有讲过，莫望还是从别人的嘴里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是因为精神癫狂而死。自从知道大致的原由后，此事如同一个伤疤，刻在了莫望的心中，不愿深究不愿提起，若是有人谈及被莫望听到，他要么粗暴的打断，要么就逃的远远的……

看到父亲期待的眼神，莫望也不客气，径直走到父亲跟前，站稳马步，撸起袖子，右手握拳，猛的向木头击出，强大的力道甚至带出了风声，“嘭”的一声，木头并没有碎裂，而莫望的拳头出现在了父亲的眼前，竟是一拳穿透！

“好，好”，莫辰刚连说了两个好，“真不亏是我莫辰刚的儿子，这样的力道已经是四层巅峰了！不过你要记住，不可骄傲，更不可在人前表露你的真实功力”。

“望儿一直把父亲的话记在心上，人前我只表现二层功力”，莫望收回拳头，恭敬的答道。“父亲，明日就要被仙人赐丹，您还在砍柴？赶紧早早休息，养足精神才是”。

“无妨，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练习仙术，身体越来越强壮，淬体术也已达到六层巅峰。这点体力活对我来说不会有什么影响”，父亲开口说道，“至于仙术，望儿一定要勤加练习”。

“父亲，自我记事以来，每个渔民都在为仙术仙药而疯狂，这些真的那么重要吗？”莫望不由得向父亲问出了心中疑问。

莫辰刚将手中被击穿的木块放下，看着莫望的眼睛，慢慢的说道：“望儿，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座小岛上，没有人知道岛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对于很多人来说，这里更像是一座监狱，束缚了身体、困住了梦想。仙人的到来像是打了一扇窗，每个人都认识到原来世间还有像神仙一样的仙人，原来还可以像神仙一样的生活。自由自在，翱翔天地的梦似乎随时可以实现，所以每个人都很狂热，即便食用丹药有一定的风险，也在所不惜，这便是人性！你明白了么，望儿？”

“可我知道，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为何还要冒着风险去食用丹药呢？”在莫望的心中，自己的父亲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如山般沉稳，任何事都能轻提轻放，根本不是会羡慕仙人的人，而事实是这次服用丹药是父亲主动向村长争取的。

“父亲的心中何尝没有渴望？相对于整个世界而言，生活在这座小岛上的我们，只能算是一粒沙子。在没有与你母亲成婚之前，我也怀着对未知的渴望，希望能够到大千世界去潇洒一番、见识一番。只是在成亲之后，我便将这份渴望放下了，能够与你的母亲厮守一生便已足矣！而仙人的到来，打乱了我的愿望，你母亲因而去世，好在我还有你，望儿，我希望你能够翱翔九天，成就一番大事业。”

父亲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些年我越发觉得仙人来到这里绝非简单，更不会如此好心，无缘无故的赐予仙术和丹药，仙人的目的是什么，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也无从知晓，所以才要你隐藏自己的实力。这一年多来，我的淬体术毫无进展，好似遇到了瓶颈，目前也只有服食丹药才有可能提高，只有实力提高了才能在危机到来之前保护你，保护我们的渔村”。

“父亲”，莫望突然明白了，父亲冒着风险食用丹药都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温暖化作眼眶中的泪水，莫望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好好练功，以后我厉害了，我来保护您”。

“好好好，望儿长大了，会保护父亲了”，莫辰刚一把将莫望拥入怀中，拍拍莫望的肩膀。

“孩子，为父明日服用丹药福祸未卜，有些事是应该告诉你了，你稍等我片刻”，莫辰刚返回房中。

片刻后，拿出一个精美的小木箱，从中取出一块青碧色的玉佩，这古一面刻龙、一名画凤，在玉的顶端，一个小小的血字镶嵌在内，很是古朴。

“把这块玉戴上吧”，边说边戴在了莫望的脖子上。“这玉是我发现你时，你的随身之物”。

莫望点点头，转瞬却突然反应过来此话不对，“父亲，你刚才说什么？！”

“望儿，莫慌，听为父慢慢讲你给听”，莫辰刚用很平静的语气在说着。莫望的脑子却有点转不过来，心中轰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与你母亲在十八年前成亲，夫妻多年却未生育一儿半女，那年我出海归来，在晾晒渔网的地方发现了尚在襁褓之中的你，这玉佩便是你随身之物。我将你带回家后，你母亲大为欢喜，认为你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将你视为己出，精心哺育。如此我们三人幸福平静的过了三年”。

莫辰刚的嘴角露出了微笑，转瞬却又化作了悲伤，“这三年，是我和你母亲最为欢乐的时光，仙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你母亲始终因未能为我生下儿女而愧疚，看到丹药的神奇功效，她竟然瞒着我去求村长、求仙人赐下丹药。然而，服下丹药不久，你母亲便性情大变，时而癫狂、时而清醒，我用了所有能用的方法，踏破了村医的门槛，却无法医治，我甚至求村长带我去见仙人，希望仙人出手，却没想到被仙人一个法术推到了山外，遍体鳞伤。你母亲在清醒看到为她受伤，不愿再拖累你我，投海自尽！”莫辰刚的讲述虽然平静，双拳却不自禁的越握越近，青筋暴跳，就连指甲也深深的嵌入了手掌。

莫望却如被惊雷劈中，早已呆若木鸡，“原来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是父亲收养了自己……原来母亲是因为服食了仙人的丹药才会癫狂而死，跟自己想的南辕北辙……”，他为自己的身世赶到悲凉，更为自己对母亲的胡思乱想赶到愧疚，也深深的感受到了父母之间那深沉的爱。

只是他还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这一切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突然了，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在莫望心神大乱的时候，一只温暖的大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莫望抬气头望着父亲，眼中充满了无助和不知所措。

“望儿，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太过残忍，为父还是要告诉你，一是这些事情本是你应该知晓的，二是希望你快快成长，学会面对生活中的悲伤和痛苦，在逆境中奋发振作，在悲痛中保持清醒，不被任何事情击垮本心，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你可明白？”莫辰刚的气势如虹，竟从悲伤瞬间化作舍我其谁的霸气。

望着蔚然如山的父亲，莫望无法言语，心境却渐渐变得沉稳，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一切。父亲依然是自己的最敬爱的父亲，母亲更是值得自己深深尊敬，至于抛弃自己的父母，是谁名谁，又于自己何干？

莫望的眼神之中慢慢透出坚定：“父亲，你和母亲永远是我的父母，望儿永远你们的孩子！”莫望从脖子上取下玉佩“这玉佩不要也罢”，说完便要朝院外扔去。

“不可”，莫辰刚马上伸手阻止了莫望。看到莫望能够从无助的心境之中走出来，莫辰刚很是欣慰，却又看到莫望要扔玉佩，顿时急了。

“望儿是我们的好孩子，这一点不会因为这块玉佩而有任何改变”，莫辰刚急促的说道“这玉佩是发现你时，你唯一的随身之物，更不是一件凡物，我能隐约感受到玉佩之中存在着强大的力量，对你将来的成长或许有帮助。望儿，你要记住，要学会运用自己可以掌握的一切资源，不可胡乱浪费”。

“父亲教训的是，望儿谨记心间”，看到自己的父亲如此着急，莫望不敢怠慢，又将玉佩带回脖子上，恭敬的回答道。

“如此甚好，为父便放心了！”莫辰刚笑道。“望儿要记住，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祸福之间本就不是对立的，而是相互依存！以后你要面对的还有很多很多……”

……

不知不觉，两人已畅谈至深夜，莫辰刚说道。“不早了，我们进屋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叫你起床”，莫望说道“好”。

父子二人踏入房间，掩被而睡，莫辰刚仿佛放下了一大心事，鼾声震天，睡得无比踏实。莫望却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