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画江湖》：第1章 执笔画江湖

第1章 执笔画江湖

浔阳江头夜，枫叶荻花秋。主人下马客，举杯欲饮无。十四年前，落魄书生白易深夜醉吟此诗，恰逢天降陨石，一枚落此青龙江，一枚落江边凉亭外。陨石周身刻满梵文。白易醉入微醺，未惊叹天象之奇，只觉所刻梵文书写飘逸，故拾之归家临摹，愈觉深邃，渐痴迷，竟夜不能寐。七日后，于其中悟得天地心法，十日后，成剑意。自叹已而立之年，执笔二十余载，功名寸未，穷困潦倒，孑然一身。取家传白毫笔，出门换酒，大醉。是夜，焚平生所书诗文六十余卷，更名夜送客，消失于青龙江边。

一年后，夜送客再现浔阳城，以千金取回白毫笔，于江边凉亭隔空题字，未见沾墨，凉亭左右石柱竟现笔痕，入三寸，如斧凿：我本书中客，执笔画江湖。

同年六月，夜送客以笔代剑，于千机宫挑战千机老人，大笑而归。次月，于小寒山败剑神李宗阳弟子三千，剑神折剑，夜送客名动江湖。

其实正值天下不安，光明王朝北疆域胡人叛乱，西有密宗之国蕃离虎视眈眈，王朝军队连年征战，虽小有建树，却于根本之途收效甚微。王朝第一将军杨成听闻夜送客之名，故向皇帝李法义进谏，欲以功名利禄换取夜之剑法，投之以军队。帝准，派密探百余名寻夜送客，未果，夜送客消失于光明王朝。

此后数年，江湖遍布夜送客之传说，然无人有缘见其一面。浔阳刻字之凉亭因其得名，每日观摩字迹揣测剑法者不计其数。

我本书中客，执笔画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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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228年，光明城，深夜。

“陛下，杨成将军飞鸽回报，此次征战因陛下大义明睿，杨将军挥全国二十万光明将士与胡人铁狼军对峙三日，胡人统帅感陛下倾国平叛之决心，亦感天威不可拂逆，故令十万铁骑全部解甲，不战而降。杨将军即刻率军回城，胡人统帅阿尔甲亦将入京请罪。”御书房内，丞相刘响手捧飞鸽密函，向光明皇李法义拜读，读的是捷报，脸上却无甚欢喜。房内九十九盏青烛此刻仅燃九盏，烛光摇曳，更显刘响脸色苍白。

“平叛四年，第三年春朕更是亲征一月。胡人依傍北方草原之辽阔无际，更有遍地铁矿锻造出源源不断的利器支持，牧马成了战马，胡人可谓兵强马壮。从叛乱之日起，统帅阿尔甲带领铁狼军与我光明将士大小对战三十余次，互有胜败，却从未归降，屡屡卷土重来，且愈战愈勇。今年三次战役，我帝国军更是一次未胜，容颜尽失。此次杨成穷帝国全军二十万北征，胜算虽大，但胡人不战而降，不战而降，朕心中甚感不安。”光明王朝最高统治者，皇帝李法义身形摇曳，移步雕满龙图的北墙边，取下挂于墙上的青龙剑，抚摸片刻，面色渐安详，却难掩愁容。“刘爱卿，杨成三日即可回京，你即刻拿我手谕，召帝都御林军全军三万，于杨成进殿前集于殿外。刘爱卿，你刘家辅佐我帝国三代，忠心耿耿，朕内心深表感激。御林军统领刘一鸣是你儿子，我亦对他深信不疑。三日后，杨成若有越雷池之举，则万事拜托了。”

“陛下切不可出此言。”刘响听皇帝说完，心中百感交集，双膝跪地，重重磕一响头，抬头时，已是双目含泪：“我刘家世代宣誓效忠光明王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爱卿快快起身，朕并无其他之意。去吧，切记万事小心。”

“是。”刘响又磕一头，起身，缓缓退出房外。

“父皇，杨成真的会造反吗？”待刘响离开，太子李龙山上前一步，急急问道。

“有所防备总是好的。”皇帝李法义放回青龙剑，走至书桌前，凝视展于桌面的光明王朝山河图，说道：“胡人叛乱已有四年，若再不平息，民心必然动荡。杨成多次上谏欲挥帝国全军北征，我恐有隐疾，迟迟未允。今年梦都、北丹两区大旱，民众疾苦，皇城虽有拨款救助，但无异于杯水车薪，久之，恐效仿胡贼。形势所迫，唯有迅速平叛，威慑民心，方可保我山河。此后休养十年，王朝必可复兴。我料此战必将艰苦万分，胡贼铁狼军虽骁勇善战，但终会不敌两倍兵力之光明将士。待得杨成惨胜而归，我拟将收复胡人之草原腹地赏赐于他，名为封赏，实为远放，至此光明朝再无波澜。怎料胡贼不战而降，杨成率军完整而归，逢大胜，士气高昂，此中变数已不在朕的掌握之中，我心中甚感惶恐。”

“父皇，杨家食我三代俸禄，即便此刻手握大军，也未必会反啊？”太子李龙山听皇帝说完，心中虽有愠怒，仍提出心底一丝幻想。

“是啊，未必会反。两年前，朕率大军北上亲征一月，入草原腹地，深感胡人民风之彪悍，思想之愚钝，只知统帅而不知光明天子。阿尔甲天降大材，手握草原滔天权势，又生性好战，此番却是不战而降，朕断言其中必有猫腻。龙山，三日后杨成进殿，你亲率朕两万护卫兵，于殿外配合刘一鸣御林军待命。偌大光明城，竟只余五万亲兵供朕差遣，天命所向，朕已难于左右。”

“是。儿臣必将不辱使命，保卫父皇，保卫光明王朝。”

“龙山你也去吧。夜已深，朕要休息了。”

待太子退出御书房，皇帝李法义亲自吹灭亮着的九盏青烛灯，坐于桌旁的龙椅之上，愁眉紧蹙。其时房内漆黑一片，针落可闻，似空无一人。良久，开口却又像自言自语：“白莽，你本是蕃离国第一刺客，因平时所学不容于密宗思想，被迫流落于我光明朝江湖之中。后遭光明朝门派追杀，天下再无你容身之处。你感有愧于蕃离国生育之恩，竟欲以死明志入我光明城对朕行刺，被我光明侍卫合力所擒。朕念你其心可嘉又不容于天地，故命太医方谷子给你改头换面，此后你化身太监伴朕左右，一晃已是二十余年。世人只知你是光明朝太监总管白公公，却鲜有人知你亦是蕃离国第一刺客白莽。二十年，你于暗处多次保护我免受行刺，对当初的不杀之恩还的也该够了。最后一次，我命你带二皇子明日出宫入龙城，带我口谕让上官龙三日后进京参加对杨成的授功礼，之后你我恩怨全无，二皇子你杀也罢留也罢我再不追究。”

御书房书桌前不知何时已站立一人，灰衣灰裤，年约六十上下，面无人色，亦无表情，看不出嗔怒悲喜。于黑暗中凝视君王片刻，微一躬身，似有轻风拂过，又似有虫鸣于窗边，桌前已是空无一人，似是从未有人来过。

“上官龙，自朕封你为龙城城主之日起，你从未进京面圣一次。当年一把断影刀横扫江湖，覆雨翻云，万夫莫敌。南有剑神李宗阳，北有刀圣上官龙。四年前李宗阳败于夜送客，夜送客随即归隐，你顺势已成王朝第一高手的最高呼声。龙城自你开始地位始终超然于帝国之外，虽属我光明国，朕对你却是从未干涉。三日之后，唯你进京站朕身旁，朕心方可安然无恙。上官龙，你会来吗？”皇帝李法义喃喃自语，伏于桌前，沉沉睡去。

御书房内再无半点声息，窗外繁星点点，寒鸦掠过，云破月来。

第2章 歌舞升平

三日后，光明城。

帝都遍地张灯结彩，杨将军平息胡人叛乱，今日凯旋的消息早已全城传遍，妇孺皆知。天子脚下的人生来就有一种优越感，自胡人叛乱以来，光明军虽屡屡征战，但迟迟未果，人们心中难免会有一种挫败感。此时平息叛乱的消息传来，每人都觉扬眉吐气，个个奔走相告，一片欢腾。

城门处，丞相刘响亲率数十皇朝护卫下马迎接，一早就立于门前，个个身形笔直，纹丝不动。不多时，即见北方官道烟尘滚滚，一队大军飞速而来，蜿蜒数十里，蔚为壮观。为首一人金衣金甲，骑高头大马，身形健硕，虎目含光，正是王朝第一将军杨成。左右两骑各乘一人，神采奕奕，乃杨之长子杨擒虎与次子杨擒豹。身后数骑所乘之人亦是威风凛凛，帝国名将如云。

未至跟前，刘响飞步迎上，满脸笑意：“杨将军大败胡贼，可喜可贺。陛下龙颜大悦，特令我在此迎接大将军凯旋。”

杨成从马上一跃而下，身后众将亦随后下马。杨成紧握刘响双手，得意道：“胡人不自量力，不感圣威而叛乱谋逆，幸得我皇英明，命我率二十万大军北征镇压，幸而不辱使命，得报国恩。此乃陛下之洪福齐天啊。”

“杨将军不必自谦，快请上马，咱们即刻入殿面圣，恭贺大将军封赏。”

“客气客气。刘丞相请！”

“杨将军请！”

皇宫又名洛阳宫，位于光明城最东侧。杨成一行带军入城，一路接受万民景仰，个个红光满面，如沐春风。到得洛阳宫前，早有侍者持皇令而立，杨成率军下马，侍者摊开锦布皇令，朗声宣读：“陛下手谕，杨成将军神勇无双，众将士忠心护国。迎杨将军带三千将领，解甲进殿，为万军领赏。”侍者读完，杨成上前接诏，遂令长子杨擒虎与众将领各带亲兵，凑足三千，解甲于宫门前，布衣入殿。

到得殿前，只见朝堂内群臣肃立，光明皇坐于龙椅之上，满目祥和。三千将士齐齐跪拜，杨成张口朗道：“北归众将士参见陛下，承陛下天威，臣等不辱使命，凯旋归来。”

“杨将军，众将士，今日你等立此大功，实乃光明朝之福，可不必行此跪拜之礼，请起身。”

“谢陛下恩典。”

“自北方叛乱以来，朕夜夜不能安寐，忧国忧民。幸得我光明将士神勇，今日平息叛乱，可喜可贺。来人，取美酒三千杯，朕与众功臣殿上畅饮。”

“启禀陛下，微臣乃杨将军之子杨擒虎，现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陛下。”

“哦？杨少将何时不明，但说无妨。”

“北征将士二十万，为何仅赐美酒三千杯？我军以血报国，忠心耿耿，战场杀敌从来都是兵不离身，进殿为何却要解甲？”

“大胆！”

“放肆！”

“一派胡言！”

殿内自丞相刘响始，除北征将士外，群臣无不愤怒。光明皇抬手示意安静，目光扫过杨擒虎，未做停留，看向杨成，开口道：“杨将军，这也是你要问的吗？”

杨成目光直视光明皇，开口答到：“启禀陛下，犬子年少愚钝，口不择言，望陛下宽洪。”说完看向杨擒虎，眼中全无责备，却似饱含嘉奖。

杨擒虎心中了然，随口借道：“胡人叛乱已有四年之久，请问陛下，叛乱初始为何不似今日遣全国之师力压，致使四年中数万光明兵将惨死沙场。区区三千杯酒，对得起战死的将士，对得起天下黎民吗？”

光明皇目露寒光，逼视杨成：“杨将军，你家犬子一点也不年少愚钝啊。单凭今日殿上所言，朕可将你满门抄斩。杨成，我再问你一次，杨擒虎所言也是你要问的吗？”

杨成此时嘴角上扬，再无之前惶恐之相，朗声答道：“不错，这不仅是我儿所问，更是我替数十万北征将士，替无数战死沙场的英魂所问。”

“大胆杨成，陛下向来待你不薄，为何今日频出狂言，咄咄逼人。”丞相刘响忍无可忍，抬手怒指杨成，上前一步，质问道。

“好一个待我不薄。我杨家父子性命低微，陛下待薄的，是数万惨死的北征将士和宫外二十万凯旋大军。”

“来人，传殿外御林军，将杨成父子拿下！胆敢与其同逆者，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好大的天威啊。我儿杨擒豹正在洛阳宫外，自我三千将士解甲进殿起，一炷香内若是听不到三千将士欢腾，必将率二十万精兵破宫门而入。格杀勿论，你杀的完吗？”

杨成话音方落，殿外宫门处忽起鼎沸人声，宫门轰然倒塌，无数带甲兵士急急而入。满朝文武全部变色，面露惶恐，目光游离者有之，瑟瑟发抖者有之。光明皇虎目扫过，心中已是一片波澜，内心叹道：“上官龙啊上官龙，朕始终没有等到你。此刻你若在我身旁，挥刀立斩殿上杨成等三千叛逆，必可震慑殿外二十万大军，任何哗变都可迎刃而解。天欲灭我光明朝，天欲灭我光明朝啊！”

殿外广场之上，先行破门而入的数万北征军与五万御林军持刀对峙。御林统领刘一鸣大声喝道：“光明王朝众将士，你等食我皇俸禄，真的要与杨成一起叛逆吗？”

杨成次子杨擒豹越众而出，朗声答道：“刘统领，我等今日并非叛逆。天子不仁，以我数万将士为刍狗。我等是要为四年间战死的同胞们讨一个说法！北征军听我号令，持刀上箭，准备杀敌！”

大殿之上，杨成跨步光明皇跟前，低语道：“李法义，自尽吧！于你御林军交战的，不仅是二十万北征军，还有城门外的十万胡人铁骑。将二十万军令交与我时，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这是我在草原四年学到的真理。”言罢，目光从光明皇移向龙椅，后仰天大笑。

光明皇面如死灰，目光看向殿内群臣。满朝文武无不低头躲避，唯刘响高声哀求：“陛下，不要啊。”

良久，光明皇苦笑出声：“罢了，罢了！天意如此！来人，取朕青龙剑！”

光明朝228年，末代皇帝李法义于殿上自刎，血染龙椅，久不褪色。丞相刘响随即自杀殉国。

大殿之外，五万御林军齐齐解甲，宁死不屈者仅余四千。太子李龙山与御林统领刘一鸣率四千将士突围，李龙山力战而死。刘一鸣突围而出，随即不知所踪。

同年，杨成继位，废光明朝旧制，改国号为大宇，自封宇成王。光明城更名为上京。

胡人统帅阿尔甲带十万铁狼军同日来贺，赠牛羊三万匹，草种六千担以助成王镇飞丹、梦都旱灾。成王割凤凰、远州、燕城三区于阿尔甲，阿尔甲随后建国，定都麦尔丹，立国号为大有，集草原、凤凰、远州、燕城为治下，幅员辽阔。

次月，成王发通国诏，寸州、庆英、飞丹、流光、花城、浔阳、梦都、缥缈八大辖区城主齐齐进殿宣誓，唯龙城置若罔闻。

成王不悦，传话龙城城主。上官龙立于城头之上，抽刀斩向城外牡丹江，江水断流一刻。三日后城主府发出告令，城主上官龙更名为上官龙城，不受成王征召。

成王无奈，遣赠佳丽三百，贺之。

光明王朝覆灭，随即又是歌舞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