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传》——乱北子游
第一章 山清水秀昨日梦
落日阑干,西方大山的后面,只见霞光而不见红日,火烧云铺满半边天际,已将整片西方的青云燃遍,和东方的暗霄对峙着,仿佛就要进行一场天崩地裂的对决。
柳树垂條,宛如处子一般恬美,她垂下的枝条,恰似如瀑的长发,一根就是一根,且长且直,顺滑如丝,被习习的微风吹着。
秀发飞扬的画面,好比神女降世的时候,无风自摆的仙姿。被风轻轻吹起的发梢,拨动着世间所有男子的艳羡。凡夫俗子,天子诸侯,无不被其曼妙柔美的扭动所折服。
男子们血脉在喷张着,似乎马上就要压抑不住心中的念想。他们的皮肤通红如铁水,骨头酥软如枯木,他们情不自知的走向那婀娜多姿的女神,要跪伏在她的面前,做她行路的红毯,要为她托起散发着流光的裙摆,生怕裙摆沾染了尘世的污秽脏尘。
虽是夏日,可是在这里,太阳落了山,就没那么燥热了。
乡间的夜路,行人是非常少的,此时,夜幕前太阳余留的最后一丝温光,照耀在河岸上的大路,照耀着路上行走的一个苍颜白发的老妪。
仔细看去,老妪胳膊弯曲,臂弯中挂着一个藤筐,她的背上伏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就那么伏着,一动不动,不仅如此,少年的乳名叫星星,反正直至起名字的人永远不能告诉他,到底这字该怎么写,前鼻音还是后鼻音的时候,他也一直以为就是天上的星星的星字。“大名”呢,姓江,单名一个海。
“星星”这个小名,在农村名字还不算难听,当然了,改革开放之前,或者建国之前,农村刚出生的小孩,起“小名”自然是遵循着“贱名好养活”的原则,但是,时代在进步,所谓的迷信思想也在渐渐消除,虽然80年代初,他也可能想把自己想象的高洁一些,能自我感觉,是超脱于黄土地俗气的唯一信心吧。
天色已晚,他在外婆的背上,瞌睡的双眼皮一眨一眨直打仗。
江海只记得下田的时候是傍晚,自己在地里面找苦菜,地里的苦菜已经刨过不知几次了,他拿木把儿小铲子总共不过刨了十来颗,小小的手握的满满的,已经不能多抓一颗了。
刨了两三把,他就累了,外婆就把下地带的纤维袋子铺在地上让他睡了。可能是中午又调皮玩耍,没好好午休吧。他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被外婆背起的。更是忘了收的是两颗棵白菜洋芋,为明天的早饭做准备,也忘了是不是因为夏天到了,去刨苦菜,吃饭的时候就着吃,防止上火。
似乎外婆提过,苦菜属凉,能去火,反正,凉拌苦菜,加点盐,大中午的时候,吃起来确实是挺凉爽的,他尤其喜欢在喝米汤的时候夹三两片苦菜泡着吃,味道一生难忘……
外婆察觉到了背上的异动,轻声问道:“丑娃醒了?”,江海在外婆的问话下驱走了些睡意,不过他确实年纪小,今儿一天又没怎么闲着,着实累了,焉不拉几的搭话:“嗯,快到(家)兰吗?”
外婆说:“快了快了,外婆给你讲个毛野人的故似(事)儿。你睡觉也似(是)听也?”
江海也睡了大约一半个小时了,忽然听到什么毛野人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小孩子的好奇心就被勾起了,迷迷糊糊地说:“听也”。但他想听,却又闭上了眼睛。
外婆讲故事真是有声有色,苍老慈爱的声音,伴着她掉了门牙及旁边的四五颗牙齿的口音,讲起了不知道是不是从自己外婆还是母亲那里听来的毛野人的故事:“
刷(说)从前有个人昂,似(是)卖悲(白)菜的,有一天悲菜莫卖完,挑个担子,把剩哈的悲菜收拾好,就往回走勒,天也傍晚兰,快何(黑)兰,正走在路上散(的时候),看见路边起有棵烧焦的树。
看勒(了)几眼,发现树底哈(下)有个不大的蛋,像鸡蛋一样大小,心里想:‘哎,今天悲菜莫卖好,捻(捡)勒阔(颗)鸡蛋回可(去)煮勒,今天也不亏’。咋就不(把)蛋捻的放筐筐里头兰。
哎,这个人还不晓得自己捻的是毛野人的儿子。
(毛野人,是一种野怪,什么能吃的都吃,连人也吃了,他们吃东西就能长大,吃的越多,长得越大。)‘’
听到这里,江海一下提起了精神,浑身一阵鸡皮疙瘩就起来了,在外婆背上抱得更紧了,缩着头往左右和后面偷偷瞄了瞄。
外婆继续说:“蛋里头的毛野人儿子闻见悲菜了,就出了壳儿开始吃悲菜,越吃长得越大,卖悲菜的走的也快,蹭蹭的走路声音把毛野人儿子吃悲菜的声音盖住了,卖菜的走的走的,发现不对了,心里边也纳闷兰:咋接(怎么)的了,今天俄(我)么(没)跑多远嘛,咋接这么熬(累),筐筐都担不动兰?”
江海的小手紧紧的抱住外婆,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
外婆似乎没察觉到,仍然在讲:”于是就不筐筐放哈,不担子放地上,一屁股坐在担子上,就要歇一阵儿了,坐着散接的,听见什么动了,咯噌咯噌的,左右凑了几撵(眼),行(找)的筐子里了,发现筐子里面有个娃娃,身上的毛很多,正抱着白菜啃呢,把他剩下的悲菜都快吃完了。
那人听过毛野人,就抢担子,就打嘛!趁毛野人还小,就要往死里打了,担子唰唰的抡,打的小毛野人求爷爷告奶奶的,小毛野人也耐了,半天打不死。”
小江海听得直瞪大眼睛,看着外婆,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外婆还在说着:“打不死小毛野人,那也往死里疼了,究竟是碎个蛋蛋,毛野人咋求饶了嘛,说:‘大哥,大哥,你嫑打俄兰,我给你放牛放羊,给你养鸡养猪,不吃你们家米,不吃你们家面,睡觉睡狗窝,似不给你惹麻烦,你嫑打俄兰,求求你兰你嫑打俄兰!’
卖白菜的心想说:‘看来毛野人也不是那么厉害嘛,也怕打了,打了也乖了,真好给俄放羊放牛,还不吃米,不吃面。拉里接行这种好事儿了。’
卖菜的说:‘你不听话就打死你!’咋又把小毛野人担在担子里,毛野人也不吃筐子,担子,也嫌不好吃。咋就乖乖的在担子里面,心里谋算着买菜的了:等俄吃大了,再把你勾的给吃了!”
江海这个时候也为卖菜的担心:‘’你咋不把小毛野人打死啊,他要害你了!‘’
外婆的故事仿佛不受任何影响:“卖菜的往回走的时候,遇见个在磨上磨豆子的,是同村的,两个人认得了嘛,拉了两句。
磨豆子的人也不憨的,看见小毛野人兰。
天还不是太黑,咋就让卖菜的帮忙磨一哈豆子,卖菜的把筐子放哈,磨豆子的人说:‘哎唉,俄的憨大哥啊,你知道你筐筐里面是什么东西不嘛!’
卖菜的说:‘知道了嘛,小毛野人。没事,让俄给制服兰,能给俄放牛放羊,还不吃米不吃面。’
磨豆的说:‘大哥啊大哥,毛野人说话你也信了啊,这东西要早点除害了,不了说不定咋接也,这么个把,俄这豆子也不要了,一阵咋两个说让毛野人上碾子,把碾子里面的豆子扒拉出来,等那勾的一进里面,擦(咋)两个就使命推碾子,把毛野人碾死!’
小小的江海,心里猜了,知道,这下这个人说不定有救了,
外婆给他讲:“卖菜的和卖豆的好兄弟,认识也时长兰,知道不骗自己,就答应兰。”
江海舒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基本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外婆说着:”咋两个人装模做样推了两圈碾子,磨豆的人说,碎个蛋子,说毛野人:‘碎个蛋子,你过来把碾子里头的豆子往出来扒拉扒拉,我们两个手太大了,跟不上,你上碾子,把碾子里面的东西扒拉扒拉。
毛野人也想:‘哎,正好,能偷得吃些豆子......’
咋,毛野人就上碾子兰,往里看,还真有些豆渣在碾子里面了,就往里面钻,两兄弟一看,二话不说,就推碾子,一哈把毛野人压死兰。“
外婆给江海说:“咋毛野人就这么个死了,星星怕不。”
江海的嘴唇这个时候都给吓白了,用干渴的嗓音说:”怕了!”还把头埋在外婆的脖子上,眼睛闭的紧紧的。
外婆知道把娃娃说怕了,就说:“怕了,哎呦,把俄娃怕上兰嘛!坏毛野人,“外婆呸了两声:“外婆把毛野人呸走,你怕就睡可昂,你睡一阵就回家兰。”
晚风吹不动斜月,时间止不住少年时光。此夜沉沉而眠去,老人背小娃的风景,月下独留。
看不到风花雪月而天苍苍,十年霜雨,只消的少年成青壮,消却了梦理之想,也消的满腹沉沦,迷离红绿光瓦。
消的不见骨气言长生,再无狂语,更别提曾经仰天笑,都付嘴角扬而眉头皱,苦笑是余生回应前半世的声。
第二章 梦醒山河入尘泥
夏天雨前的闷热,总是能让人凭空的出汗,就静坐着,也不堪火热的风吹来,心静自然凉?基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蝉鸣八月,不是为了找另一半,大约也不是为了下一代,可能真是说这天儿,太热,大叫“直燎直燎”,不难发觉,蝉,是说的古语,不过灵性不够,大抵也就会这一句罢。
母亲刚生江海没多久,一年后又生下了弟弟,出于生活压力的无奈之举,将江海寄养在外婆家。后来江越(弟弟)生病,母亲还总抱怨江越说:“看江海多皮实,就和你似,江海还没咋喝奶,半岁上似几个月起倒不奶断了,你迟喝到大还真么个怂样。”
到了江海五岁左右的时候,春天刚过,外婆把他送回来父母身边,这一次回到父母身边,过几天就由外婆单独回去她们庄里了。
这一年,是父母商量的娃娃快上学了,先用一年时间,熟悉家里的环境吧,再到外婆家住,迟早生疏了,反而不好。
江海和父母一家人,住的地方在半山腰上,一大家子算上爷爷奶奶是六户人。
房子零零总总大大小小拢共九个石窑洞,,中间的五洞石窑是一排上的,面正对五洞石窑,左边有两间砖窑,也挺大的,从江海记事起,这两间就一直是三大(三爸)家住的,往右的第一间石窑是二大住的,再往过的一间是二大家的寒窑,第三间本来是爷爷奶奶住来着,后来自己六七岁的时候,五大结婚了,就腾出来给他们住了,第四间,就是江海本家了,一直住到十岁左右四年级的时候,父母自己烧砖又请众人帮忙,再加上请了几个泥瓦匠,终于是换了新家。第五间就是大大的家了,剩下两间也是砖窑,和三大家的砖窑比比大小,就差远了。
三大家的砖窑是婚房,大小自然不能太寒酸,是和五间石窑大小差不多的,这两件,几乎就是其他七间窑洞大小的三分之二左右吧。大大家门口出来,出门左拐就是另一个砖窑的门,再走两步,就是最后一间了,江海的印象中,这两间,是大大掏钱盖得。
江海在外婆家长大,外婆的庄子里面人少,娃娃也不是很多,所以,江海就在外婆院子里玩耍,也不往外蹦,乱跑。
所以从小就乖,不爱打闹,调皮。
父母一大家,老三家的娃叫江林,比江海大两岁,已经上学前班了,还有老四家的娃,叫江峰,大约是五六年级的样子,可能是上学后认识的孩子多了,也会调皮捣蛋了,再加上正是年龄小,就时不时的欺负和逗一下江海,以前没咋见过这个娃,江越倒是一直知道是四大家的,也不好逗着玩。
老大家的娃娃倒也都乖,或许是长大很多,或许是高中生的父母管教的严格,倒也从来不欺负这一家小的。
一家人,江海他爷爷会烧砖。那个时候活儿也不好找,外出也不方便,江海爷爷就在当地刨山上的黄土烧砖,后来干的还算不小,忙的时候,一家人大小劳动力算上不够,还能雇村里的十来个人帮忙,给他们挣些工钱,赶着多烧些砖。都是后话。
江林和江峰都是小孩子心性,可能以为是四大家从哪里捡的孩子吧,他们两个周末放两天假的时候,欺负江海最多。
大人都在砖厂干活,小孩子们就让他们在离砖厂不远的地方玩耍。
江林和江峰,也常和江海江越玩耍,不过,区别的是,玩着玩着就会恶作剧式的欺负一下江海,也不怕惹事,玩游戏输了,是给输的人吃“干枣”,刚开始还算好好玩,不想玩的时候,就会等江海输,然后最后几下就会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的在他头上敲两个包。
当然了,江海敲他们的时候,就会小心翼翼,生怕结了他们的仇。
他们在敲之前,就会把手捏成“凤眼拳”,大口大口的对着食指关节哈气,应该自认为是一种热身运动吧,可能是害怕自己太用了,把关节伤了,大约哈个半分钟,或者几分钟,边哈气边笑,开心得像是天上的太阳,他们会围着江海转过来,转过去,有时也会做假动作,好像是实验自己的胳膊能不能做这个动作,会不会拉伤肌肉什么的。
他们会忽然出手,狠狠地,似乎要把身体的力量都压在指头上,使出这记“重枣”,也真不枉他们活动了这么半天,当然,出马的一般都是江林,江峰更像是个谋士,几乎每次的好主意,都是他灵光突现,分享与江林的。
江海也“乖”,有时候江林打偏了,不疼呢,他就能暗自庆幸一会儿。有时打的薄弱位置。实在太疼,哇的一声就会大声的哭出来。
父母也在砖厂干活,听不见,只能把弟弟看的不忍心,手扶在江海的肩膀上,没什么诨人的话,就苦苦的说两句,嫑嚎兰,哥,嫑嚎兰,江海知道有人乖诨他,就不放声哭了,压着嗓子,开始抽泣,身子一颤一颤的,倒也能抽泣个半天。
有时实在嚎的没办法,江越就会把正在干活的父母叫来,告两个调皮哥哥的状,这两调皮哥哥也从来不计较江越的告状罪行,把账都算在了江海头上,甚至后来变着法儿的捉弄他。
有一次,傍晚的时候,大家都从砖厂回去,带回了小孩,大人们都会把外套脱下来,一只手提着,走出门外,先是头一偏,避免土揚在头上。两手抓住随便衣服的两个角,狠狠的甩两下,甩去满身的土,然后用扫帚拍几下,扫几下,在甩两下,扫两下,才算觉得干净了,挂在晾衣绳上。最后就准备晚饭,早点吃饭,大人们在街办(畔)上拉拉话,以那个年代最惬意的方式结束一天劳累的生活。
这天比较平时算晚,江林和江峰被赶去掰柴,江海父母则是觉得自己娃太小,让院子里自己玩。
江林和江峰有一起有说有效的过来了,这一次,他们手里带着一根干净的小木棍,树皮被剥的干干净净,显得白白的,很好看,但是有一头上面裹着一层厚厚的,不知什么黑白色的东西。
江峰笑眯眯的走在江海跟前说:“江海,俄妈给俄买的糖兰,给你一个,要不,”
那个时候,小孩子过年都吃不到几颗糖,哪里能受得了这个诱惑,连糖长什么样子,一年都见不了几次!犹豫片刻,还是怕他两个骗他,但却声音若若反问:“那你们两个咋不吃?”
江峰唬他:“俄们两个都吃兰,你问江林,似不,江林!”边问江林,一边避开了江海的目光向江林使眼色。
江林当然也知道怎么回事,江峰问到他,他使劲点头,像拨浪鼓似的,直说:“嗯!嗯!”
江海看他们一唱一和,也不像骗人,再加上,糖!确实是小孩子的致命诱惑,就接过手来,轻轻舔了下。
瞬间,到舌头的瞬间,一股鸡屎的臭味弥漫开来,江海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对于这种东西的恶心程度,穷与富是相差无几的,无尽的委屈袭来,尖叫的哭声把江海的父母从房子里引了出来,问了两句江越什么情况,江海母亲破口就骂:“咋这么两个孙子来兰啊!把你大亏死兰,快*你妈的滚远远的,死都不好好死......“
这时,二大三大等人刚好从街畔上回来,这么久,也差不多是要回各家吃饭了,江海妈也不让了,以前小打小闹也就忍了,这次实在是欺人太甚,说什么都不能算!就质问:“看看你们的好儿!做的什么好事!把鸡死(屎)骗的给人喂了,你们儿自己要不要尝一尝,啊!今天这事不能就这个算里,你们说咋接了!”
二大二话不说,提起江峰就往寒窑拎,连拉带拽的,把江峰往寒窑里面一扔,拿起棍子就打,打的江峰半天嚎天哭地的,二妈的也出来兰,不知道什么情况,二大的就停了一下,给老婆的说了一句话:“你们儿给人喂鸡死(屎)了吗骗的。”说完继续打,二妈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的打了几下,就劝他别打了,再看三大,把江林抽脑一打,灌在地上,连踢带骂,往家里赶,比赶鸭子还凶,一脚一脚的,江林比较犟,踢倒了有站起来,站起来又被踢倒,一直踢到江海看不见,踢进三大的家门。
江海的妈妈看这样也算消了些气,一边往家里走拿水给江海漱口,一边乖哄江海:“俄娃嫑嚎兰昂,妈给你教训兰,两个坏怂,这么个欺负俄娃了,嫑嚎兰,想吃什吗(么)了,妈明天给你买”......
夜,慢慢沉了下来,蜡烛与电灯都是奢侈的,大家都早早的睡了。明天一天满满的劳累,如果不好好休息,身体会受不了的。日复一日的生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改变,只晓得,活着,能吃上饭,就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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