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灵图》——幻小化

1 蛇环暗地

破晓，这里仍有一片黑暗。阴幽汹涌的暗海吸纳放明的曙光，抡起死神镰刀昼夜切割遗世孤岛的海岸，乌寒的镰光却无论如何也连接不到它祈盼的那片黑暗。暗夜灵床相仿，但漂浮起的思绪灵光不同。黑暗也抵达不了的那片黑暗里，筑着精魂的神坛。

大型纪录片“宇玛之殇”里，没有对灰蒙中的这片黑暗给与只言片语。不过前期宣传中，各媒体纷纷评述了这片暗地的生存之法，从而引出即将播出的激励人志、鼓舞人心的正片大作。

自誉自颂于智力大突破、技术大爆炸，世界不再进行公元纪年，改为命名纪，计划每一百年为一纪。这第一纪，世界有奖征名，最终确定为“尚元纪”，含义颇丰。人们憧憬着从新纪元首年开始稳步走向未来，却像未成年的孩子触怒父母那般，天地一个大巴掌拍下来，孩子摇摇晃晃地倒地屈威。有志气的孩子决心重新站起来，暂时的屈服，为了站得更稳。

自勉自励，是人类非常重要的意识。

暗地，灰蒙中的黑暗，曾被众人遗忘的死之界，一下子翻身成为自勉自励的生存标杆。那个从死亡里爬出来的孩子，带着他的地狱犬，将幽冥之景起土到地面，在遗忘之地点亮幽玄的心灯。

黑暗中，幽魅的晕光屡屡团团，昼夜不熄，蜿蜒绵长，峰回路转，绕作一圈蛇环。蛇环中是黑暗，蛇环外也是黑暗。只有太阳的烈光历经万难，穿破层层厚霾，微弱地照射在大地上，蛇环和它的地界才会在灰辉的地面世界中显形。

无论这显形是恢弘，还是残破，乘机高飞的摄制组都不会将俯瞰的录制镜头播放出去。即便是生存标杆，这里的传闻不符合大作的主题，即便那个已经长大的孩子是新联合政府树立的励志典范，更重要的是，暗地的作用可以告知大众，但那个孩子却是政府尽可能要避免的议论话题。

政府的担心其实已经没有必要，那个孩子，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孩子。什么励志典范，什么天华集团总部大楼继承人，已经随着一个没有名分的私生子的到来，尘埋于极少数人的回忆中。

又一个黑夜，蛇环将暗地的黑暗破成两个同心圆。蛇环上的一处，突然多出一团色泽从未出现过的幽光，慢慢地从蛇环上分离出来，在外环的黑暗中弯弯绕绕地飘荡。时间已是新一天的凌晨三点半，人们还在熟睡中。幽光悬浮在空中，飘飘晃晃地向远方亮着路灯的大道上移去。

大道上，偶尔有慌忙的小车飞窜驶过，还有周身明亮的通夜车，按照站点规定，不得已停在空无一人的站台边，连车门都不开，不到三秒，就毫不留恋地绝尘而去。这里没有这个时间段上下车的人，靠近蛇环暗地的区域没有人类定居的住所。

幽光离光明大道越来越近，幸好此时没有车经过，附近更没人，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修建在附近的厂区，此时也是空寂无人。若真有人看见这团从黑暗中飘行而来的诡异之光，没人会怀疑，这团恐光肯定来自那片暗地。

暗地之光不可能在明亮的光芒下存活，也不可能在暴露在日光下自取灭亡，这是自古以来的阴阳生存法规。然而，这团幽光愣是飘入了光明大道，在明亮的路灯下，梦幻紫的悠色更加飘幻。

看看表，季千羽满意地笑道：“不错，四十多分钟就走到车站了，不戴头罩不穿被甲真是一身轻松。”说完，再次凑近手中的蝴蝶灯深深呼吸了几口气，一脸充满幻觉般的满足。

“看你那梦痴痴的小样儿，会被人认为你正欲前往极乐世界。”调笑的女人声音响起。

季千羽深深注视蝴蝶灯的光芒良久，随后快闭双眼，眼幕帘里微闪梦幻星辉。他似飘悠于幻缈的星空，没有天堂和地狱，只有永恒的穹灵将现世与未来连接为一体。然而脚底支撑的重量告诉他，他仍身在凡尘人世，即便用尘霾满满地充填身体，连一个细细的毛孔都不放过，随时向这个世界敞开怀抱的彼岸世界恐怕并不极乐，几乎都是写满痛苦回忆录的心魂，它们痛苦到连附体重生都不愿意，宁愿附尘飘浪，那样还有一线希望在魂散前被穹灵神音召唤到纯粹心魂汇聚的极乐世界，寻找它们的再生彼岸。

幻情结束，他有俗事要做。季千羽叹息着睁开眼睛，把行李包里的头罩拿出来套在头上，再把被甲拿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蝴蝶灯状工艺品放进包里，轻轻拍拍包里的另一件工艺品状的东西，随后使劲晃抖并拍打身子，觉得把衣裤上的脏霾抖落得半差不差，脚底支撑的重量好像轻了不少，这才迅速穿上被甲。

几缕金紫色的幽光从行李包里飘出来，舞蹈一般地飘摇：“小羽毛，我感觉到有车来了。”

季千羽抬眼一看，果然，穿尘而现的两团车灯蒙光无精打采地示意即将乘车远行的候车人做好准备。他按下蝴蝶灯上的一个按钮，幻紫悠光消失，随后哗地一声把行李包的拉链拉上。金紫色的幽光仍然在拉链上飘摇，他立即拍拍包身。

“小羽毛，你关包也不说一声，把我漂亮的头发夹住了，快道歉。”声音刁蛮又娇气。

“你装鬼吓唬别人去吧，还头发呢。”季千羽笑叹：“你最好安静点，不然我们都有麻烦。”说完，他提起行李包等待上车。

“你的动作能不能轻柔点？！你的东西撞到我了！怜香惜玉，你懂不懂，怎么这么野蛮？！”女人的声音很生气。

“大小姐，忍着点，你千万别乱碰按钮，也别在包里乱动。”季千羽又气又好笑地提醒。

“我从小就是爸爸妈妈和老公的掌上明珠，你再凶我，我要你好看！”声音威胁道。

季千羽无奈地提高行李包安抚，等着通夜车停靠在站台边，在大喇叭的催促下上了车。

“真罕见，天不亮，这里没人。”司机奇怪地看向季千羽。

取下头罩，季千羽无言地笑了笑，准备坐在司机后面的座位上。

还没落座，车“轰”地一声加速驶离站台，季千羽一个踉跄，行李包砰地撞在车壁上，响亮的“哎哟”声在他头脑中惊唤。他都没喊疼，音小蛋惊呼什么，它哪来痛感？！

“坐好了。没撞疼吧？”司机瞅瞅镜子问道。

“甲厚，没事儿。”季千羽笑笑。

司机时不时地看看内视镜，多次跟季千羽的目光对上。季千羽看得清楚，司机满脸疑虑，还有些惊恐，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季千羽含笑从行李包里拿出豆奶和面包吃起来。要吃人类才会吃的干粮，有正常的进食声，那肯定是人，司机放心地将视线移开内视镜。

终于有第二个乘客上车了，接着，人越来越多，座位坐满了，很多人站着。挤挤满满的车厢里，鸦雀无声，只有车子轰鸣的声音和空气净化机运转的噪音。

季千羽看着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各式楼房若隐若现，毫无生气，然而这样的景象，却被摄影爱好者称为仙境。轻轻按着腿上的行李包，季千羽心潮澎湃，真正的仙境将从这里面诞生。很快，这些隐没在暗沉中的楼里楼外，将焕发生机。阴霾中，会出现一个个幻绘的影画空间，像从宇宙中落入大地的灵魅星云图，虽然极度不适合这个崩溃后的阴霾世界，但至少有了触目可及的憧憬之象。

经历了一世的艰辛研究，也经耗了今世的前半生，他终于成功实验出首个完整态能图体。除了他自身的努力外，弥六合功不可没。他将带着弥六合，拿着这个成果到中主区去探路，既是探财路，更是探可造的世界未来之路。

其实最初仅是想发大财，还能用钱取得中主区的永久居住权，回到他曾经的归属地。从他手上失去的东西，他要亲手取回来。即便时间不允许他取回来，他至少也要向老祖宗们证明，他传承了祖辈的精神意志。

那些从死亡中一步步走出来的血泪足迹，那些深埋在蛇环之内的乱石岗上的心魂泣语，还有那些在蛇环之外的再生灵魂，不允许世人将之遗忘在那片埋骨暗地里。他，季千羽，就是那片暗地的再造身躯。

季千羽，是他第二世开始时给自己取的新名字。他不知道自己会拥有多少件不同的羽衣，若没有停止的方式，他是不是会百转千回下去。他既期待，又恐惧。

车行至终点站，换乘两趟车，终于到了第三附属区互通其他各区的地下交通枢纽站。抬头看着地下入口前的标牌杆，季千羽嘴角翘起一丝讽笑，真不知哪方才是从阴暗的地下走出来的鬼魅。

“遵循宇玛世规，遵照世督箴言，遵守签证纪律。各区居民拿好自己的居住权证，在对应通道上排队受检。保管好自己的财物，照顾好随行的老人和小孩。”拥满人流的签证大厅里，广播不停地反复播放。

进入地下枢纽站的季千羽被人潮推进着，随着队伍缓慢地向前挪步。终于轮到了，他被推挤到检视口，从衣兜里拿出他的中主区临住证，靠近认证器的光仪圈。只听“叮咚”一声，认证器的绿色指示灯闪亮，表示通过，同时告知声音响起：“您的临住天数还剩五天，请续期。”

通过检视口，进入前往中主区候机厅的狭长通道，季千羽顿下脚步，回头看着批量制吐成品出仓般的生产机器似的检视口。他没法休闲状地停留，这个传送带似的通道没有他的萝卜坑儿，他被后面出仓的人型成品推涌着向目的地移动。

首个目的地就是候机厅，他们会在那儿被打包进各自被编入的大包厢，飞速快递到中主区，在新世界规定的期限内，完成各自的效能，然后就像中主区消费完的垃圾一样，被回收至地下枢纽站，发还至各自的起始之地。

季千羽坐在窄窄的座位上，环视了一圈面无表情的乘客们，再次翘起嘴角，扯出一丝讽笑。那些自视为上等公民的中主区人，即将也会像被消费完的垃圾一样，被他的蛇环暗地发还回来。

2 六合窥梦（1）

他是季千羽，原名季威，取自威风凛凛之意，寄予着父亲季天颖对他的深厚期待。他是天华集团的第一继承人，若他成年后确有本事从父亲手中接过黎天老祖宗创下的辉煌，否则将按照季黎生老祖宗的规定，贤能者居之。

幸福快乐的日子在他十岁生日前戛然而止，他在突如其来的世界巨灾中成为孤儿，陪他死里逃生的只有一狗一灵。灾难其实早有显迹，他跟着父母和爷爷奶奶去祖坟地祭拜老祖宗时，曾是青山绿水后成乱石岗的石山及附近荒地如迷魂凼，他们差点没能找到老祖宗们的归宿地。

爷爷季庭宇说，这是规矩，无论过了多少代，其他祖辈可以不祭拜，但山里的五座祖坟必须祭拜。乱石岗上的五座祖坟，三个是独立的墓地，两个是合墓。并排的三个独墓的墓碑上，分别写着的居住者名字是“季天承”、“蓝梦漪”、“黎鸿飞”。黎鸿飞大老祖宗病逝后，蓝梦漪大老祖宗买地时考虑到自己的后事安排，地盘买得比较大，但毕竟黎鸿飞大老祖宗墓地旁的空地只留了一个大墓的位置，所以季天承大老祖宗和蓝梦漪大老祖宗的墓地稍小一些。

两个合墓在三个独墓的下方不远处，分别是黎天黎华合墓和楚城蓝舞合墓。黎天老祖宗和黎华老祖宗安葬父母时，为自己也买了地，希望能陪伴在父母身边。因为某些原因，黎氏兄弟合葬在一起，空出来的地由妹妹蓝舞接收，成为她和丈夫楚城的合墓。

季家的辉煌，是黎天老祖宗开创的，当然少不了弟弟黎华的鼎力相助。这种辉煌的开端，则是季天承大老祖宗和黎鸿飞大老祖宗分别开启的。承沐着荣耀之光的后代们，必须去给这几位老祖宗扫墓。

那天一大早，家人一起去上坟。沿途的路比以前更颠簸，还有些倾斜。石山脚下的荒石地上，废弃的工厂静静地矗立在土石中，像一个默哀的机器巨人。周围的土石乱七八糟地成堆成片地杵着，像乱石滩上的石块砌成的一个个坟墓。通往祖坟的山路既熟悉又陌生，他和母亲差点跟前面带路的父亲和爷爷奶奶失散。

在那里，趁父母和爷爷奶奶清理合墓上的乱石时，他独自玩耍，在季天承大老祖宗的坟墓后方的乱石堆上发现了飘逸的幽光，像在向他招手。他壮着胆子想进行科学大发现，在乱石堆下找发光源，结果找到一个怪东西，有着蝙蝠似的双翅，翅尖带手指。一只翅膀手紧抓着他的手，不准他逃。来不及惊呼，恐惧截取了神志，他两眼一翻，晕倒在乱石上。

晕睡中，他做了个怪梦。他被怪东西害死了，飘站在青山绿水的幽冥界空中，幽蓝色的湖泊翻腾起旋涡状的巨浪，在他脚下螺旋，像深幽的蚀洞，仿佛蚀洞里才是真正的幽冥界。突然，他看见一个蚀洞里翻腾出一条乌黑的巨龙，巨龙的双眼凸瞪，很可怕，不像一只善龙。巨龙从蚀洞中腾出半身，又一头栽进另一个蚀洞。巨龙身上有一道道伤痕，流出的猩红液体被带进蚀洞，发出火红的光亮，照亮了蚀洞里的景象。

蚀洞里还有一只妖怪，正在跟巨龙激烈缠斗。那只妖怪长得怪异，有正脸正身，后脑上还有一张脸，后背上竟然也是一个身子。正脸正身像猫人，纹着蓝紫色的纹身，后脸后身像狐人，纹着赤红色的纹身。猫人和狐人共用一双手、一双腿，手上拿着一柄权杖武器。

不多时，巨龙那失去光泽的黑色身体浮出水面，蜿蜒地飘荡着，像水中长廊。巨龙的鲜血侵染到湖泊里，迅速凝固，变成一朵朵红艳艳的花朵。最巨大的一朵花中飞升出蚀洞里的那个妖怪，得胜地对巨龙说：“还打吗？你赢不了我。”说完，妖怪踏在水面上走上岸，朝山林里走去。狐脸问道：“我们真要称王吗？这样好吗？”猫脸回答：“赢者为王，我们是无敌王者。”又有几个妖猫、妖狐从花朵中飞升出来，一边朝山林里追去，一边嘲讽：“脸皮子厚得像城墙！”

妖怪们很快消失在山林里，恶战后的幽冥界剧烈晃动起来，似乎天地要塌了。他惊慌地高举双手，像远古神话中的盘古，想把塌下来的天空撑住，想把大地踏牢……

在听到动静的父母和爷爷奶奶赶过来前，那怪东西躲进他的衣服里，十根手指紧抓他的皮肉，由他偷偷带回家。他原本想卖掉它赚大钱。说它是类蝙蝠的动物吧，它没有动物的特征，浑身上下光洁得像石头。说它是石头吧，它有一双能动的长着手指的翅膀，一只翅膀是金色，一只翅膀紫中带金，长在主身的侧面上。主身像他的半手臂那样长那样粗，是火焰般的红色，正反面各嵌有一颗火焰般的红色珠子，像两只眼珠，小眼珠的所在面应该是怪物的后背吧。说得好听一点，怪物挺像用双翅裹着身体的天使，不知道究竟是地狱堕天使还是天堂天使。他倾向于怪物是一种灵石，会在某个恰好的时间里，从里面蹦出个像《西游记》里的孙猴子一样的灵兽。

怪东西用光束幻字告诉他，它叫弥六合，总共六部分能量体，是他的老祖宗们。他虽小，但在父母和爷爷奶奶的教导下，在学校的学习中，他懂得尊重一个人的心灵，更何况这是老祖宗们的秘密灵魂——弥六合有证据证明它的来历。红色主身叫承天梦灵子，主身里有一个紫色内核，名叫幻姬蓝梦漪合魂梦灵子。主身上的两只红眼珠，大的叫御天梦灵子，小的叫季天承梦灵子。两只带有五指的翅膀，金色的叫弥天梦灵子，金紫色的叫弥音梦灵子。

六个能量蛋中，弥音蛋最活跃，像得了好动症似地。为了保持弥六合的姿势和动作平衡性，弥天蛋不得不时常配合弥音蛋的行为。必须得说，弥天蛋和弥音蛋心有灵犀，像一对恋人。承天蛋和御天蛋的状态挺像，是最稳重的两个蛋，只要不被强烈刺激到。自称季老大的能量蛋很容易发飙，弥天蛋和弥音蛋有时会作为倒霉蛋，成为季老大蛋爆发的导火索，此外，承天蛋跟季老大蛋也很不对付。他很想看到合魂蛋梦幻的紫色，需要唤醒这个沉寂的合魂蛋。他时常紧抱着弥六合，像母鸡孵小鸡一样传递他的热量和心跳，可是合魂蛋一直不回应他。当他把头紧贴在承天蛋上时，隐约感觉到内核里流动的微弱能量，看来合魂蛋不完全是死蛋。

弥六合来自一个叫奇垣世界的异时空，是宿生体的强烈愿望生成的具有强大精神意志力的能量体。由于处在奇垣世界的一种超自然态物质具有连通两个时空灵魂的能量，被奇垣世界称之为梦魂的季天承能量体分体和蓝梦漪能量体分体被发现，进入承天和幻姬的体内，开始一个时代的征伐和建设，直到千年后的弥天和弥音。实现了愿望的弥天和弥音，取出自己体内的由梦魂质变成的梦灵子，将六个梦灵子合成一体，取名为弥六合，准备来宇玛世界寻找彻底除掉漪风魔魂的方法。漪风魔魂封禁在幻姬蓝梦漪终极合魂梦灵子的灵态里，所以合魂梦灵子必须保持平和稳定的能量状态。时间长了，这种状态近乎沉睡。

爷孙三代中，弥六合选择了他。白天，他把弥六合藏在卧室床下的玩具箱里，晚上交流和陪睡。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弥六合究竟是个东西，但兴奋地想当英雄。他不会逞英雄，一定会在保证自己和家人生命安全的前提下，有把握地尝试老祖宗们通过弥六合从异世界带来这里丢给他的神奇使命——除魔。

不过他觉得心好累，他还是个需要大人照顾的孩子，却反过来要照顾几个大人蛋。弥六合内乱大作战，弄得他的卧室一片狼藉，他只好让威卡背黑锅。肥胖的威卡被罚用后腿立在墙角，委屈可怜的小样儿令他很愧疚，而父母似乎对他的秘密产生了怀疑，只是鉴于他的私人空间权利才没有搜查他的卧室，没有对他逼供。他是个坏孩子，愧对父母的信任，他只能用优异成绩来弥补过错。

然而，他没有机会正常学本事，秘密拥有弥六合不到三个月，天翻地覆的巨灾降临生态环境本已糟透的世界。循着能量感应能够找到祖坟的弥六合却感应不到天灾异能；误以为错进荒蛮原始的无生命迹象的时空而爆发内乱大作战进而震动乱石将自己掩埋的弥六合，却震不碎为救他而倒地的爷爷奶奶身上的断梁；弥六合能飞游时空，却无法将异地出差的生死不明的父母隔空带回他身边。

他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安身之地，带着爷爷曾经的笑言“季家有比天华集团还珍贵的秘宝”和临终前的叮嘱“去祖坟找季天承大老祖宗”，跟着大狼狗威卡，在弥六合的指示下长途跋涉，用血迹斑斑的双脚走出一条存活的路。路的尽头，是乱石岗上的五座祖坟。

他和威卡在山脚废弃的厂区里找到过期食品和破旧衣物，扛过了巨灾后突变寒冷的气候和艰难的生活日子，并用自己的双手将五座祖坟清理出来，用孝道和智慧取出大老祖宗季天承独墓里的秘宝。

精妙机关隐藏于季大老祖宗独墓石匾上的四个红色刻字“子孙万代”里。“子”字中间的一横、“孙”字的一竖、“万”字的一横、“代”字的一竖，跟其他笔画不同，不是刻在石匾上，而是单独嵌入的卡石，嵌得严丝密缝，在长久未清理的厚尘遮掩中难以发现。他尽孝道，认真仔细地拭擦灰尘时发现了蹊跷。每用力推到位一个卡石，石匾上的石制飞檐体就往前移出一些位置，直到能够依靠原本与飞檐体紧密贴合的大石板下的滑轮推动墓顶的整块大石板。

秘宝就在大石板下的凹槽里，有一本书和十幅画。书名是“净梦无界”，封面是幽蓝的星空图，作者是蓝梦漪大老祖宗和季天承大老祖宗，联合作者冠名为幻姬和承天。十幅画里最有价值的一幅名为“魂啼凤溪”，季天承大老祖宗化身为天将，怀抱蓝梦漪大老祖宗，指挥天地大军剑指凤溪古城，朝城楼上的敌将封喉直下。

他还未能与弥六合意识相通，无法直接明了地看懂那个叫奇垣的世界里发生的老祖宗们的历史故事，仅从弥六合的光能幻字和影像图中知道季大老祖宗和蓝大老祖宗的心魂传承大致过程。

他怀着崇敬之情和向往之心，认认真真地阅读完厚厚的《净梦无界》，确凿证明弥六合出示的证据无误。书很厚，不是正规制作，里面有很多精美贴画，跟十幅画的画卷纸张一样，弥六合告知的季大老祖宗收藏的另几十幅画原来被剪裁并贴于书中。他很惋惜，季大老祖宗是个败家子。

不久，他修正了对季大老祖宗的观念，败家子其实是黎天老祖宗，这本书是黎天老祖宗所制。软皮封面有夹层，“净梦无界”四个字是精巧地镶贴上去的。撕下书名软皮，他从夹层里摸出两张纸，上面写满字，标题是“能图体研制方案”，落名为“黎天”。方案内容很高深，他看不懂。在弥六合的要求下，他把方案死记硬背下来。

一天，他正躺在季大老祖宗独墓前的祭拜小坝上睡觉，来了三个男人，是下山觅食的威卡带来的。从救援人员口中他才知道，各大洲大洋已不复存在，全世界只剩下一块窄窄的陆地——地壳稳定的高海拔的崇源市和相连的景州，现已合成为一个地界，统称崇景岛。没错，只能称岛，其外全是黑暗汹涌的海洋，人们战战兢兢地挤在岛上，在临时联合政府的带领下，怀着高智慧生物特有的憧憬在崇景残象中挣扎求生。

他的父母仍旧生死不明，地基牢实、结构坚固、用料高端、雄伟美壮的天华集团总部大楼没有受到太大损坏，被临时联合政府占为办公地之一，逃出巨灾的各国高层官员和豪贵住在里面，躲在大楼里避难的天华集团各层级员工及其家属全部被赶出，跟其他普通灾民一起，挤在临时搭建的各安置处等待安排。

他不能跟着问清他身份的救援人员走，从《净梦无界》里展示的历史故事来看，对于他而言，没有哪里比埋葬死人的乱石岗更安全，更何况，他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弥六合和季家秘宝，只有这里，它们才安全。

风风雨雨中守祖坟的第三年，他十三岁了，赢来人生中的一份大礼。这份礼物，是他放弃天华集团总部大楼继承权和家宅继承权换来的，不，应该是说，天华集团总部大楼和家宅地被强行征用了。鉴于他的孝道和明事理，作为补偿，临时联合政府将他祖坟所在的乱石岗和山下厂区所在的那片地给了他，并出具签字盖印的土地所有权证。看似很大一块地，其实根本没用，连采石场都觉得这里的石头没用，将工厂弃掉了，谁还会用。联合政府能够记得补偿他的承诺，已经很不错了。

新建的带学校的安置处离他的地盘只有三个小时的步行时间，而到最近的一个小型物资生产地仅需要两个小时的步行时间。他在生产地找到一份夜间临时工，有了劳动收入，可以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旁听。

他十六岁了，是一个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人了。生日当天，他把弥六合藏在季大老祖宗独墓的墓顶里，带着老威卡回了一趟家。那里已经不是他的家，变成了别人的地盘。站在街边，看着曾经属于他的家宅地上即将修建完成的高楼，回忆着爷爷奶奶分别倒下的地方，他泪湿了双眼。

到了原天华集团总部大楼前，他看着进进出出的政府官员和豪贵，回想着曾经跟着父亲进出大门的风光。突然，他看到了亲自将土地所有权证递给他的那个和蔼亲切的要员正在一楼大厅里站着，似乎在等人。他忍着恶劣的空气环境，将头罩摘下，带着感激之情在大门口向要员招手，却见要员漠然地看了他几眼后转身背对他。

季威这号人，被联合政府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