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斩风雷》： 燕雀与鸿鹄

第一章 燕雀与鸿鹄

“诶呦！公子你可真坏。讨厌！你轻点嘛。”

嗔怪的声音低不可闻，房间里暗香浮动，春意盎然。

“常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柳师师，难不成你这倚红楼的头牌清倌儿，也没能挡住本公子的魅力，就此沦陷？那可真是无趣，当真无趣。”

正说着话的白衣公子生就了一副好皮囊不说，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也分外勾魂。此刻他正戏谑的盯着怀中软成一滩水的姑娘，嘴里说着无趣，可手上的动作没有半分停下来的意思，惹的怀中人更是娇喘连连，霞飞双颊。

“这招究竟该怎么发力呢，这样？还是这样？”

屋外一句喃喃自语听得那气度非凡的公子剑眉轻轻一皱，眼神骤然从意乱情迷变得清明，往门口处轻轻一扫，口中略带不快的问道：“此人是谁？”

没等姑娘张嘴，门口处轻轻比划着拳架，生怕惹到屋里贵客的小厮身体陡然一僵，转过身低头一拜答道：

“回爷的话，小人宋慈，专程来侍奉公子您的。您要是饿了渴了，随时招呼小的一声就是。”

宋慈虽然不知道哪里引来了贵人留意，不过抢先接了话茬，免得惹人不快。

没想到他不开口还好，这一张嘴顿时惹得那公子哥从床榻上翻身而起，身边的姑娘随之半跪起身子，为他整理有些褶皱的衣衫，低眉顺眼好像一只主人养的猫儿。

“你刚才，似乎是在练拳？”

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出说话之人半点情绪。

宋慈不敢怠慢，躬身再拜答道：“不敢说是练拳，小人只不过胡乱比划，胡乱比划。”

“呵呵。”一声略带讥讽的笑声响起，那公子哥一把推开身边的温香软玉站起身来，迈步朝宋慈走去，推开门面对面站定，八尺高的身躯更衬得宋慈矮小瘦弱，不堪一击。

那位公子哥再一次开口说话时，激动得唾沫几乎都喷到了宋慈的脸上：

“卑贱的东西！你那奇怪的起手好像是在揉面，蛟龙出水耍得像是个要溺死的蠢货，箭步冲拳打的更像是挠痒痒。拳不是你这样打的，你这种人也不是很配练拳。

无论你怎样拙劣，怎样卑贱，这本应与我没有关系。但是你竟敢在本公子面前卖弄你那可笑的武学见解，所以你成功的，恶心到本公子了。”

他顿了几顿又开口说道：“所以本公子要送你一桩天大的福分，我得让你知道，这力，到底应该怎么发。”

絮絮叨叨说完了这一番话，那公子哥似乎终于舒服了，似乎是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正当的理由。

于是他慢慢地扬起右手，然后一巴掌撇了出去。

宋慈瞳孔紧缩，浑身的肌肉骤然绷紧，按理说他应该躲的。

可他知道，如果他躲了，那么今日之事的后果可就不止这一拳这么简单了。

于是灰衣灰帽的小厮断线风筝一般飞了起来，撞碎了二楼的栏杆，像条死狗一样狼狈的跌在了一楼正厅，落地时狠狠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夜半时分，正是倚红楼这座销金窟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龟公，老鸨，恩客，姑娘们都在忙着像陀螺一样转动，突如其来的这一幕，刺激了所有人本来松弛的神经。

他们都停下了本在连轴转的脚步，呆呆着看着那个趴在地上艰难想要起身的小厮。

此时尚在二楼的公子哥冷漠地迈步出了厢房，站在栏杆碎裂处居高临下的望着那道凄惨的身影。

伶俐的老鸨妈眼珠一转就知道大致是个怎么情况了，她急忙踮着脚分开人群来到宋慈身边，拎起裙角用力的几脚踢在宋慈的腰上，嘴上恶毒的骂着：

“你这个不长眼的蠢货，扰了公子的雅兴你如何担待的起！

公子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不说，还赏你一巴掌，你这贱骨头的下人，还不快快跪下谢恩？”

“不不不，妈妈有一点说错了。我赏他一巴掌，主要是为了让他知道，他根本不配受我一拳，更不配练拳。”

那公子哥挑起嘴角，饶有兴致地说。

然后深情而满足地望着自己白玉一般的一双手掌。

“是，是，您教训的对，这小子就是个下人的命，他根本不配练拳。”

老鸨妈弯着腰谄媚的笑着接着话茬，一边又狠狠在宋慈的身上踢了几脚。

“还不快谢恩，然后滚！”

宋慈挣扎着站起身来，眼神空洞浑浊。他努了努嘴，喉结上下动了一番，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被胸口涌上来的鲜血堵了回去。

“罢了罢了，滚吧！”

那公子哥似乎是对玩弄一个下人失去了本就不多的兴致。挥了挥手，拥着正捂着小嘴的柳师师转身就要回厢房。

宋慈面无表情的躬身再拜，转身踉跄离去。

那位公子头也不回，专心逗弄着怀中娇笑的可人儿。

柳师师本欲说些什么，好在事情有惊无险，也只好低头咽下了肚子里的话。

这白衣公子初临倚红楼时，那根本隐藏不住的大家子弟气势，再加上城中权贵争相攀附的作态，就让她知道这二人远远不是有点小钱的，她可以略施手段作弄的猪头公子哥。

眼下这一幕更是让她心惊胆战，生不起半分小心思。

于是她的姿态愈发乖巧，整个人仿佛没有骨头一样靠在那位白衣公子身上。

青倌人，向来只卖艺不卖身？

眼下可不是装矜持抬身价的时候，毕竟这位爷好像不怎么把人命当回事。

姑娘们本来有害怕得捂着嘴的，有喝彩的，有贴在男人身上娇笑的，而面红耳赤的男人们大多早已没了耐心去看眼前这一幕闹剧，只顾吆五喝六，希望借此吸引到心仪的红牌姑娘们。

更有几个甚至故意昂首挺胸贴着宋慈走过，撞得他左右摇晃。

老鸨见这一桩事不管怎样总算是揭过去了，也掐着自己的水桶腰长出了一口气，捎带着又往宋慈的屁股上踢了几脚，像驱赶畜生一样让他快滚，顺便挥动手帕，呼唤龟公过来打扫地上的血污。

“姑娘们！继续接客，继续接客！”

于是喧嚣又起，重归纸醉金迷。

无人留意那个仅仅是想要上进的小人物，捂着胸口，带着嘴角猩红的血迹痛苦地走出门去。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才是我该有的宿命吗？”

宋慈举目远眺，万家灯火里从来都不曾有过一盏，为他而明。

第二章 小人物的天下无敌

夜色如墨，皎月当空。

潮湿脏乱的柴房里，有一道渺小的身影蜷缩在一角，时不时因为转动身体碰到伤处而发出痛苦的闷哼。他在一根根的拔着手上的木屑倒刺。

十指连心，每拔一次，那尖锐的痛苦就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也让今天经历的一切都在脑海里更清晰几分。狰狞而狠厉的表情，再无掩饰的摊开在少年人本来温和的脸庞上。

不多时，听说了这个消息的马夫和后厨的伙夫们便纷纷过来探望宋慈。

“嗨，小慈，没事吧？”

“我早跟你说过，你就是不听，平白无事练什么破拳，能换几吊钱是怎的？”

“好歹今天是保了条命，要我说阿，你就听叔们的话，趁早领了治伤的钱滚蛋。”

“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学个手艺，天下何处不能去？非得挣这个窝囊钱？”

宋慈笑的憨厚，也不回答，只顾小鸡啄米般不断点头，似乎是把这些话牢牢记在了心里。心里却暗暗想：“考取功名已是无望，手里再没两下硬把式，天下之大，去哪不是为奴？”

只是这些看着宋慈长大的楼中伙计们，说的话倒是句句真诚，没有半点坏心思。索性宋慈也不在嘴上逞强，耐着性子把这些人一一送走，这才瘫坐在柴垛上静下心来思考以后。

“拳是一定要练的，只是不能再在人前显露，免得遭人非议。”毕竟谁都不想一辈子屈居人下，当牛做马。

只是宋慈的资质实在有些差劲，日夜勤勉苦练，却连武学第一重境界都突破不了。思来想去，越发心烦意乱。再加困意涌上，少年郎靠在柴垛上眼皮半开半阖，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似乎又有个熟人来看望他，只是此时宋慈视线都因痛楚而变得涣散，难以看清来人。

“小慈，伤势怎么样，还痛吗？”

宋慈龇牙咧嘴，嘴里喃喃自语不知回答了些什么。

“呵呵。”

来人轻轻笑了两声，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被地上几个胡乱涂画的歪歪扭扭的字吸引。

“白衣，奴，杀！”

字迹似乎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上面还还带着斑斑血迹。无法想象，这个少年人在受伤的情况下，还有如此坚韧的心志写下这些字。

来者背靠着月色，依稀可以看见他的背佝偻着，似乎是因为常年鞠躬行礼，导致再也直不起来。

“宋慈，我问你，你觉得以你的资质，报仇有望吗？”

柴垛上瘦小的身影紧紧抿起了嘴，捏住了拳，满脸痛苦不甘的表情。似乎这个问题触及了他心底最大的，不愿面对的绝望。

“我再问你，为何你非要报仇不可，安生活着，不好吗？”

月光下，来人一边问宋慈，一边似乎又是在问自己。睡梦中紧咬牙关的宋慈无意识的回了一句：“鸿鹄安知燕雀之志哉！？”翻过身来，少年人终于还是沉沉睡去。

而那一句话，却久久回荡在那个问问题的人心里。

“有趣，有趣，鸿鹄安知燕雀之志，真是妙哉！既然如此，我便帮你一把！”

来人轻轻一挥衣袖，随手毁去了地上的血迹。然后轻手轻脚的离开，走时深深看了宋慈一眼，随手带上了房门。

时间流逝，一夜无话。

“宋慈，宋慈，该起来了！昨天谁欺负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还在美梦中的宋慈被来人大嗓门的呼唤叫醒，满脸不情愿地睁开双眼望去，一个充满了阳刚之气的俊俏少年正一脸关切的望着他，让他不由心里一暖。

来人叫赵胤，与宋慈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好心的城里人收养。只是赵胤的际遇和天赋都比宋慈好了不止一点，年纪轻轻就突破到了后天四层境界，成为了一名刚柔并济的正式武者。

武学后天境界共分九重天，何谓九重天？每突破一层，都难如登天。

第一重，为练力，肉体凡胎需要每日刻苦打磨力气。

第二重，为练刚，此境圆满时，武者已经有了一牛之力，拳打脚踢时犹如莽牛冲撞，大开大阖。

第三重，为练柔，此境圆满时，武者能以暗劲伤人于无形，不漏声色。

第四重，为刚柔并济。此境圆满时，武者可力拔山河，可飘逸阴柔。同时可以开始修行内功心法。

第五重，内功修为登堂入室。身体开始逐渐异于常人，皮肤柔韧可令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根本无需铠甲之类的护身用具。

第六重，仍是重内力积累。此境大成，哪怕被人砍下手指，也能缓慢重生。

第七重，筋若弓弦。此境大成，拳打脚踢时犹如弓箭拉满一般扭曲爆炸，身体如同没有形态一样柔韧，可以做到种种不可思议的动作。

第八重，骨若精钢。此境大成，身体重若百斤，从此不需凡铁傍身，自己的身体就是最坚固的神兵利器。

第九重，炼虚化实。此境大成，真元内力不再虚幻无力，而是成为了液体一般的浓稠状态。

而后天三重再往上的六重天，其实全是纯粹的内力积累。需要日日勤勉以汲取天地间的元气为主，种种天材地宝和不可思议的机缘为辅。最终成为一名先天境高手。

而先天境，已经传说中的人物范畴了。他们有着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动辄真气外放，开山裂石，甚至驾驭飞剑，十步开外取人性命。

这是城中黄捕头，闲暇时分与众人闲聊时被宋慈听到的。

至于再具体的，他没有说，因为很有可能黄捕头自己都不知道。

这话被被偷听的宋慈牢牢记在心里，后来省吃俭用，攒下了些银子买下了一本“基础拳法”。

大离王朝尚武，人人都会像模像样操练两下拳脚。甚至像基础拳法这样的秘籍，更是人人都可以买到，只是能凭基础拳法练到高深之人，从来都没有几个。

因为武学一途，不仅需要资质，更需要财富。武者初期食欲大增，可以日啖一牛。普通人家哪里供应的起?更不必说往上的境界更需要种种罕见的天材地宝，造化灵秀的福地。这就是所谓穷文富武的原因。

“没事，这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伤的。”宋慈眼神晦暗，似乎并无大碍。

那叫赵胤的少年当下一把掀开宋慈捂着脸的手，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指着那个乌青的巴掌印说：“你还骗我，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跌伤的不成？”

宋慈苦笑两声说道：“你别总是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我不告诉你实情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听我说，昨天晚上那辱我的那公子，出身名门望族不说。自身至少有后天七重以上的实力。你这样莽撞的去了，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听完宋慈的话，赵胤的双拳攥的更紧，牙关紧咬。按着刀来回走了几步，再看看宋慈眼下凄惨的样子，最后他狠狠地一拳砸在墙上说道：“难不成你我兄弟二人，只能就此算了不成？”

宋慈惨然一笑，默然不语。雄心壮志，总归只能是雄心壮志而已。

赵胤天资卓绝，以一本基础拳法硬生生练到了后天四重境，侥幸得已拜入朝廷麾下，才有了少得可怜的一些资源供他向上修行。而他尚且已有一年时间，修为止步不前。

以宋慈的资质，和青楼小厮的身份。不说达到那公子高深莫测的修为，光说突破后天二层境，都难如登天。报仇，谈何容易？宋慈可以清楚的看到，甚至他连崩掉那贵公子的一颗牙齿，溅他一身血的资格都没有。哪怕是想舍了命玉石俱焚，可他宋慈，连石头都不是。

“诶，宋慈，这地上的东西是你写的吗？”

赵胤忽然低着头呼唤宋慈，一脸迷惑的看着地面。

宋慈闻声望去，灰尘上赫然有这样几个小字：

“若求天下无敌，今夜三更时分，马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