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隐剑录》：序

序

“剑客的剑一旦出鞘，就无法收回。”

穆子扬手里握着长剑，白色的长衫沾满了鲜血。他看着眼前一地狼藉，七七八八的尸体散落在四周，山风呼啸着掠过偌大的山庄，他抬起头，望着混沌的天空，暴雨将至。

“穆师弟。”一个地道的熟悉的声音，是长生子，青城派新任掌门，“杀了这么多自己的同门心里很不舒服吧。”

“你要斩草除根，好像还差了我一个。”穆子扬转过头，他眼带笑意，却没有一丝生气。

“师弟，你误会了，我从没有过要灭了巴山派，我只要合二为一，重振蜀山剑派。”长生子微笑着回答道，“如果巴山派人人都像你一样，识得大体，懂得变通，明白我将两派合二为一的苦心，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惨案了，更不会死在自己总教习的剑下。”

“阴阳雌雄剑你已经得手了。”穆子扬笑了笑，“恭喜掌门师兄，今后你我就是一派之人了，从今以后，巴蜀之地的所有门派都以我们蜀山派马首是瞻了。哈哈哈！”

“说了很多遍，我的目标是重振蜀山派，化解两派多年的恩怨纠葛，重来就没想过一同武林。”长生子微笑着，但似乎又有点不耐烦，“蜀山一脉双剑，青城派、巴山派，本有就是一脉相承，就像今日之你我，虽是一脉但非一派。”

穆子扬听罢，心头一颤，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恳请师兄放心，在下愿永远追随师兄！”

“哈哈哈，能在一夜之间屠杀自己几百位同门，师弟你对我可谓是忠心耿耿。”长生子笑了笑，他上扬的嘴角，透露着彻骨的阴冷，“不过，师弟你归根到底还是巴山派的人啊。”话音刚落，长生子随手一掌击出，只见金光闪过，穆子扬持剑的右手连带着整条小臂就被平整的切了下来，他剧痛难忍，单膝跪倒在地，口中含着鲜血，低声说道：“大字神剑掌，果然名不虚传。”

“如此一来，蜀山派就真的重出江湖了，哈哈哈哈！”长生子转过身，背向穆子扬，“巴蜀第一快剑穆子扬，看来也要退出江湖了。”

“师...兄，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被疼痛折磨得近乎昏阙的穆子扬抬起头看着长生子，“师....兄...求求...你...一定...别杀...我...啊。”

“师弟莫怪我，我这都是为了师弟你好，从现在起，蜀山派可以说是重出江湖了！”长生子阴笑着说，“师弟，你要挺住啊，只要你能活着下山，你就是咱们蜀山派的元老...哈哈哈哈哈....”

“谢...谢...谢师兄...”

望着长生子远去的背影，穆子扬长舒一口气，他左手用力一撑，翻身躺在地上，两眼一沉变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几声惊雷打破了死寂。

穆子扬睁开眼睛，他似乎不意外自己还会活着，他勉强着坐了起来，用颤抖的左手拉开衣襟，看着怀抱里的孩子依旧安睡着，他笑了笑。

“你真是命大，三百条人命换你一条。”

草鞋店

雨夜，蛙鸣，昏暗的灯。

在草鞋店里，挤满了衣衫褴褛的寒酸客人，他们满身汗臭，身边放着破烂的兵器，除了在这里睡觉，他们还喜欢在吃肉喝酒，如果没有钱，也会三五个人凑在一起找老板赊上一顿，就像他们喜欢喝酒吃肉一样，他们也爱身边那把破烂的兵器，即使饿死也绝不会卖掉换成饭吃。

但有在这群人里只有一个人跟他们不一样，每次吃饭前都会把下顿的酒钱提前交上，多退少补，长此以往，老板也对他刮目相看，“在这种穷地方没有摆阔的必要，索性让他吃的舒服一点。”在店子的角落里有一个靠窗的隔断，那个人每次过来，吃住便都在那里。

“热酱肘，冰糯米酒！”店里唯一的小伙计只有在他来的时候才会高声叫着上菜，因为在这里只有他会给自己小费，小伙计接过他的小费，躬身笑道：“菜齐了，您慢着吃，有事儿叫我！”

热腾腾的酱肘，选猪的前腿肘，烹饪之前先在用冰冷的深井水泡一夜，再用火烤去毛，文火炖熟，再放进冷水激一下，让肉质变得更有弹性，然后再熏酱，阴干放凉，如果是做冷盘，可以直接切盘，如果是想吃热的，便放在蒸笼上一蒸，蒸至松烂就可以上桌了。

冰，在夏天不常见，富贵人家多有冰鉴冰窖能自己存冰，而穷人则不一样，只有在走街串巷的卖冰郎那里买到一点碎冰，在家里做点冷食解暑，冰糯米酒，需要先把米酒热一下，然后灌进陶瓶里，在用冷水泡一下，最后用冰镇一下再上桌。

热肘子，是用冷食加热，冰米酒，是用热酒冰镇。

他叫岑九，是一个打手，每次来草鞋店，都坐着属于他的位置，吃着属于他的菜。至于他为什么总要提前买好下顿的单，店里有两种不同的说法，有人说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仇家很多，他要一个个的杀，每杀完一个人正是他要吃饭的时候，这样他到店里不用点菜就能安安静静地吃饭。还有人说他是一个胆小鬼，提前买好饭是为了让自己有下顿饭吃，图个吉利。然而对于他自己来说，提前交好钱，是不想没钱的时候去跟别人拼桌，相比较其他人舍不得手里的兵器，他更在意自己能不能吃饱。

“昌威堡三当家的被擎天帮的人杀了，现在堡主正在招兵买马，准备下个月十五攻打擎天帮总坛。”一个满脸油腻的胖子端着一碗拌面坐在岑九面前，他搅着碗里的面，碗里做卤的是几样青菜还有肉汤，“你要是觉得这个活儿可以，你七我三，昌威堡那边的老大手下武功很差，请打手只要能过关，一天三钱银子，从明儿算起，到下月十五一共是一个月，加上彩头一共能得十几两银子！”

“不错，”岑九没抬头，大口吃着肘子，“这活儿你都告诉谁了？”

“就你一个？”胖子一愣，扬声说道，“要的人挺多的，但只有教头一天三钱。”

“那你把信标给我，我明天就去投名。”岑九依旧低着头吃东西，“这个事儿准成，到时候投你的名。”

“哼！好大的口气！”坐在一旁的几个大汉望向岑九，“既然是草鞋店里的消息怎么能便宜了你！？”

“稍安勿躁，”几个大汉中为首的是一个疤面大汉，望向胖子说道，“一点通，你这个信标既然已经放出话了，是不是得让兄弟们争一争？来到这草鞋店的兄弟那个不想多赚点？”

“哈哈哈，误会误会，”坐在岑九对面的胖子外号“一点通”，是个专门帮各个帮派雇佣打手的中介人，他望向那几个大汉，“镇江门五大刀，久仰久仰。五位大侠不在汉中怎么来蓉都了？”

“哼！哪有生意哪里来，况且我们兄弟还跟擎天帮有仇，你这信标今儿就必须给我们！”五人中老二是个独眼龙，“想要信标，先问问我双刀曹老二手里的两把刀！”

“这....”一点通有点为难，但他继续解释道，“我这位兄弟岑九家里这些日子急着用钱，我这不是寻思给他帮个忙，您各位也高抬贵手，江湖道义帮帮这个兄弟。”

“少来！”老三是个黑脸汉子，操着一口陕西话“江湖规矩，甭管谁，着信标都得争一争！”

“说实话，”一点通坐到五人面前，手里还在拌着面，“这个活儿还真就岑九能接下。”

“放屁！”曹老二怒火中烧，他高声叫道：“那个敢跟老子打一架！”

“你们身上有伤，我不想跟你们计较，信标是我的，要想吃饭，可以跟我去。”岑九放下吃净的猪骨，看了看那几人，这些人蓬头垢面，破烂的衣衫隐约能看到新包扎的伤口，“赚到的钱除了胖子那份，其余的咱们二八分，钱不多，算是给你们回去的路费。”

“这位兄弟，我们兄弟五人虽然落魄，但不至于靠别人施舍，虽然兄弟们身上有伤，但不代表手上的功夫废了！”疤脸老大起身约有九尺多高，膀大腰圆，两条胳膊上肌肉结实而有力，他走到岑九桌前坐了下来，“虽然不知道兄弟你的名号，但我们兄弟五个在汉中还是有些名声。”

“我没什么名气，功夫也一般，接活儿全靠手里的剑。”岑九晃了晃陶瓶里酒，似乎还剩不少，“至于各位的功夫怎样，我不关心，我还是那句话，想吃饭就跟我走。”

“哎呀呀，范老大莫生气莫生气，”胖子一点通赶忙过来圆场，“这位兄弟叫岑九，是四川出名的剑客，人送外号‘长风剑’。这次擎天帮的教头是个用剑的，师出蜀山派，所以昌威堡的大当家也想寻个剑手当教头。所以我才说这个活儿五位兄弟接不了。”

“什么用刀用剑，都是废话，能杀人才是好教头！”坐在角落里的老四带着斗笠，眼神里充满戾气，“老子手里的刀比起这种三流剑客的剑不知道快到哪里去了！大哥甭跟他废话，就问他敢不敢比试比试！”

“老四不要动气，”疤脸范老大低声说道，“多说无益，岑兄弟，今天这个信标，我们兄弟是抢定了。”说罢他起身拎起一点通，径直往店外走，“兄弟，里面不是动手的地方，还请出来一试高低！”

草鞋店外的雨越下越大，伴随着山风呼啸而来的还有几声沉沉的闷雷。

借着店外灯笼昏黄的灯光，范老大手握一杆长杆儿眉心大刀，身后的三个兄弟也纷纷亮出兵刃，独眼曹老二手持两把朴刀，黑脸老三左手持弯刀一把，右手里拿的是一柄双头弯刀，戴斗笠的老四手上攥了一对长短刀，背后背了一把环首大刀腰间别了一把匕首。至于在店里一言未发的老五，只有在出来的时候，岑九才发现他一直坐在店里的暗处，他身着黑衣，用黑布蒙住脸，两眼无神，就放佛一个死人。此时他正站在店门对面的酒旗杆上，死死的盯着地面。

岑九并不想跟他们动手，因为从他们的气息来看，他们不但外伤严重，似乎还患了内伤，岑九挽起他那件灰色的破袍子，然后蹲在了草鞋店的屋檐下，手里持着一把用茅草包裹的长剑，望着雨中的众人，“你们伤太重，别淋雨，我还是那句话，想吃饭跟我走。”

“笑话！”范老大喝到，“既然要挑战就公平的打一架！”然后他顺手把一点头扔给了曹老二，“老二你们四个看着他，要是今天岑大侠不出手，咱们几个也不讲什么江湖道义了，杀了一点通，直接抢了信标，我想这个这个怂包也不敢为朋友报仇的！”说罢曹老二便把刀架到一点通脖子上。

“岑九！快点救我！几位大侠啊，你们饶了我吧，信标我给你们还不行吗！”一点通见状吓得几乎尿了裤子，“妈妈哎，这是遭了哪门子的孽哟！”

“其实胖子是死不足惜的，他死了我照样能杀了你们抢信标。”岑九站起身，拍拍刚刚挽起的袍裙，然后挽起左右袍袖，“不过我不想杀不能赚钱的人，你们这一群死脑筋想怎么打？你们几个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你们几个看着一点通，我去会会他！”范老大大喝一声，然后举刀直奔岑九。

“大哥！你的伤.....”曹老二一声惊叫，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范老大已经挥刀劈到岑九面前，岑九虚步一挪，多了过去，这一刀力量之大，在岑九躲开后仍旧能感受到这一击的波动。

“好快的身手，”范老大举刀望着多到一旁的岑九，“蓉都的打手有你这种身手不多见。”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敢杀人的也不多见。”岑九笑了笑，“怎么样还要打么？”

“哼，今天一定要交个高下！”范老大二话不说，便直奔岑九，范老大膂力惊人，一杆大刀在手里舞起来烈风阵阵，又快又猛，连人带刀仿佛一股旋风，将空气中弥散的雨滴吹净，岑九并没有将范老大的攻击当回事，甚至于他的剑都没有出鞘，他身法极快，躲过一阵攻击后，他跳到了范老大的背后。

“我劝你还是别打了。”岑九用剑鞘一点范老大肋下，范老大忽然感到一阵剧痛，他干咳一声，向前踉跄一步几乎摔倒。“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们几个到底得罪了什么样的高手？”

“哼！老子得罪的什么人不用你管！”范老大转身怒目相视，“快拔剑，与我再战一合！”

“再战一合？恐怕是没有机会了！”说话的是一个精干的老头，他估摸有六十岁上下，身形枯瘦，眼神冰冷充满杀意，八字胡下面一张嘴正在冷笑着，“你们五个娃娃，该上路了！”

“哼，你这个老杂毛！”范老大抬头望去，笑了笑喊道“老二把胖子放了，咱们哥几个今天就把他剁死在这！”

曹老二应了一声好，顺手把一点通一扔，转身跟着其他三兄弟奔到了范老大面前。

“这老头是谁？”岑九看着屋顶那个老头，“从衣着看像是个替人买命的。”

“这老头可厉害着呢！看他身上的标志没有？那是追云楼的高标杀手，这五个人的人有看来至少值得五百两银子。”一点通说到，“要是这五个人死了，我就把信标给这个老头，怎么也比你这个没良心功夫高。”

“这五个人应该还能抵上他一阵，看看他们功夫怎么样吧。”岑九索性蹲了下来，“上次去田家庄做教头，就是吃了没兵的亏。”

“啥？你还想让他们五个给你当随从？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你知道他们惹了谁么？你疯了吧？”一点通一听又惊又气，“他们什么身价凭啥跟您走一路。”

“切，就凭他们五个现在吃不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