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风笔录》——好奇奶昔

第一章 古之井

小调哼起的时候，天还是湛蓝的，上面挂着的两三朵白云，仿佛是天空的眉眼，正对着叶食露出笑意。

舒适的天气容易使人困倦，这也使得此刻坐在林间草地上哼着小调的叶食不知不觉躺下，而后入眠。

天空的变化就在他睡着的时候发生了。

当叶食醒来，那天空的眉眼早已由笑意变成了怒意，乌沉沉黑云给了林间所有的生灵以巨大的压力，狂风卷起，走兽四下奔逃，飞鸟扑腾乱窜，犹如大难临头。

叶食翻起身来，叫一声：“糟了，要下暴雨！”他记起不远处有一棵极大的树，要四五人才得以围抱住，树身中空，用以遮风避雨，实是再好不过。

他跑得有些急，毕竟看这天空乌云滚滚，从中不时传出犹如猛兽般的低吼声，料来这雨一旦落下，一定是一场极为罕见的倾盆大雨，他可不想成为狼狈的落汤鸡。

雨滴已开始下落，有两三滴打在叶食的脸上，溅成更加细碎微小的水花，坠落地面。不过那个极大的树的深邃的树洞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再有两三脚路，就可以钻入其中避雨。

突然有一个黑影从另一侧猛地冲了出来，既急且快，叶食哪里来得及躲避，便被这黑影狠狠地一撞，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倒在草地上。

“哎哟，对不住。”

原来是个人，还好不是黑熊老虎，叶食听到说话声，首先想到的竟是这个，大约是因为他从小就听人说起这些猛兽的厉害，虽然自己也曾和猎户们一起捕过猛兽，但心里总还有着忌惮的印象。

黑影见撞了人，急忙一只手把叶食拉起，带着他往树洞中奔过去，说：“没事吧？走，咱们先去洞里避避。”

这树洞甚大，两个人坐在其中尚有伸展腿脚的富余空间，刚一进入，暴雨就如倒豆子般噼噼啪啪落了下来，虽有树木的巨大枝叶遮挡，仍然有些水滴穿过其间，打在人身上，有些作痛。

天色极为昏暗，直如有一只巨手在天空中，生生将叶食睡前的明亮天空按压下去，换成了雨雾弥漫的黑夜，实难使人能够看清楚什么东西。更何况又是在这树洞里，黑暗也就更深了一层，叶食对这位陌生来客的面貌，当然更是无从知晓了。

叶食轻轻咳嗽一声，打算开口说话，黑影却先开口了。

就算是在外面雷电与风雨交加的巨声之下，还是能够听出黑影的声音在刻意地压低，当然，也还是可以听出这声音的主人年岁不大，大约与叶食相差不了几岁。

黑影说道：“刚刚不曾注意，抱歉抱歉。咱们说话小声些，外面有很危险的猛兽。”

叶食也就压低了声音说话：“猛兽？是黑熊吗，还是老虎？”

“都不是，是魔怪。”

魔怪，这个令人族感到战栗的名字出现在黑影的口中。叶食当然也听过关于魔怪的传闻，数千年以前，在他们所处的这片经风脉之洲（也有人称之为经风脉大陆）上，魔怪肆虐在每一个角落，几乎将人族灭绝，人族虽然拼尽全力，想尽各种办法，用尽各种陷阱，奈何天赋实力差距太大，仍然是难以在经风脉上取得大的胜果。就在人族苟延残喘之时，一位奇人从天而降，以极其玄妙的方法，带领人族获得了一场极为重大的胜利，令人为之一振。而后更在人族中挑选良才，将此玄妙方法传授，由此转折，人族便掀起了绝地反击，忽忽十余载，竟将魔怪们消灭了大半，并占据了经风脉之洲上的绝大部分之地，剩余的魔怪，要么躲进常人难入的深山恶林，要么隐匿行迹藏身人间。总之，再也没有魔怪能够再将人族逼至那样的绝境了。

虽然魔怪之名依然在人间流传，但经过数千年的变化，多半也就剩下了故事，寻常百姓对此远不如当初那般害怕，叶食亦不外如是，因从未见过，只能把魔怪想象成比熊罴猛兽更厉害些的怪物。

叶食对魔怪的好奇之心胜过了恐惧，问：“魔怪长得是什么样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得找个时机，摆脱魔怪，否则，你我今日就要没命。”黑影摇一摇头，将头靠近树洞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对于叶食来说，只能听到呼呼作响的风声、噼里啪啦的雨声、哗啦啦不时响起的树木折断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出来。

黑影问道：“你是本地人吧，可知道这里有什么山洞或者地穴可以躲藏？躲在树洞中实在太过危险。”

附近虽有山，但都是长满茂林，极为密集，连公认最棒的猎户也不会想到去那，说是野兽都不愿往那林子里钻，哪里能有什么山洞地穴？叶食摇头，随即想到黑暗中对方看不见，连忙补了一句：“没有。”

雨越下越大，听不出何时方能转小，涌入树洞中的水已有半尺之高，忽地天空中又有一个巨雷炸响，震惊整个山野。就此时，叶食感受到自己的手被黑影拉住，听黑影口中吐出一个字：“走！”，立刻跃起跟随。

黑暗中哪里看得清路，两人一路奔走，却未有半步跌倒或踉跄，叶食不明白为何，只觉得从黑影的手中传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又像是灼热的暖流，又像是盛夏的凉风，使自己行走跳跃之间，身体竟似乎轻了许多，也灵活许多，达到了自己从未有过的速度，就算脚下撞上些什么，也能够自然而然的调整过来，跟上黑影的脚步。

叶食虽然看不清四周环境，但还是能感觉到身旁的树木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也就意味着越来越茂密，看来黑影正带着自己往深林里钻，也不知这样的办法，能否避开或挡住黑影口中所说的“魔怪”？

这时只听黑影叫一声：“小心了！”叶食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拔高，随即落下，脚底踏实之后，又有些摇摇晃晃，原来是落在了树枝上，想必是黑影觉得山路难走，于是改走树上。随即又感受到身体向上，然后落下，如此起起落落多次，他也渐渐学会了在落到树枝上时脚下用力，既可减少自己的不适之感，也可减轻黑影的负担。

黑影“咦”了一声，似乎是对叶食惊讶和赞许，但随即就听见了一个让其极为忌惮的声音。

这声音自远方呼啸而来，来得极快，和四下乱刮的狂风、倾覆而下的雨声搅在一起，增添了几分怪异，但却不改其本。在叶食听来，这声音有七分像是在水底换气时冒出的气泡声，只不过大了许多，便莫名使人心中涌现出一些恐惧感，另外三分才像是虎豹的嘶吼之声，却又比之更为惊心，想必那些软弱的食草动物听到，便要瘫软在原地不得动弹了。

黑影比叶食更早听到了这声音，说道：“魔怪大概发现我们的行迹，朝这里来了。你闭上眼，要加快速度了。”

叶食立刻闭上了眼，他马上就感受到黑影的速度在加快，不少的飞枝树叶伴着雨水击打在自己脸上，有些生痛，这一加速，魔怪的声音就离自己远了些，只不过魔怪似乎也加快了追击的速度，没过多久，声音又近了不少。

黑影也加快了速度，可每每将魔怪甩开没多久，魔怪又能够追上来，如此往复，速度似乎已经达到了黑影所能达到的最大速度。此时的叶食，莫说睁眼，就连另一只空闲的手也扯着袖子捂在了自己脸上，用以防护。忽地黑影停下了脚步，一跃而下。叶食睁开了眼睛，雨已经小了一些，稍稍能够看得见，这里是深山老林中难得的一块平地。他听见魔怪的声音近了不少，问道：“怎么不走了？”

黑影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设个陷阱，拦一拦魔怪的脚步，我们才好逃走。”说着从怀中取出了几样东西，在这小小空地上分四方摆放好，又在正中间摆放上一样，然后再取出一根短棍似的物品，轻轻抚摸一下，口中低声说道：“师兄，情非得已，只好用它了，见谅。”而后将之插在中间东西的旁边，凝立不懂，口中念诵着叶食听不懂的话语。

一切做完，魔怪的声音已是不远，黑影说道：“好了，我们快走。”依旧拉住叶食之手，如同方才一样，跃上树枝继续往深林中逃去。

过了也许有一盏茶的时间，魔怪的声音忽然变了，任谁都能听得出那是带着痛苦的声音。黑影停下了脚步，叶食睁眼回头看去，只看见朦胧的乌云之下，层叠的林间似乎有淡淡的烛火之光散发，在这光芒笼罩的范围内，一道亮上许多的长芒正上下飞舞，魔怪的声音正是由此间传出，想必是黑影设下的陷阱起了作用。

黑影望着长芒痴痴看了一会，说道：“走了！恐怕阻不住它多长时间。”

果如黑影所料，过了没有多久，魔怪的声音继续朝着两人追过来了，叶食回头一看，恰巧看见那道长芒从中断裂，随即便失去了光芒，而魔怪的声音也多出了愤怒和恐惧在其中。

黑影却在此时停下了脚步，带着叶食跳落地面，语气中多了些许轻松和惬意。

“好了，到此可无忧矣！在下古之井，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第二章 风之屏

雨渐渐地小了许多，暗沉沉的天空如同睡醒的人一样睁开了双眼，明亮了许多。

叶食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黑影身上渐渐有了光芒，黑影的模样也展现在叶食的面前。这是一张尚带着些许稚气的面庞，眉宇间目光极为灵动，但此刻却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愁，薄薄的嘴唇有些发白，大约是一直顶着暴风雨前进的结果，身上所着衣物虽被雨水浸湿，但仍是极为规整，像是什么门派的常服，整个人看来当比自己大一些，但也不过十七八岁。

他正打量着对方，忽地听见对方自保姓名，急忙回复：“我叫叶食，刚才太危险了，不知古大哥为什么会被魔怪缠上？”这时又传来魔怪的吼叫声，他有些慌张，问道：“这里离魔怪不远，咱们还是快些逃跑要紧。”

古之井微微一笑，道：“无妨，此地有高人设下的屏障，魔怪伤不到我们，你可安心。”顿一顿又说道：“要说我为何会被魔怪缠上，这就要从头说起了。我乃是风天化境的门下弟子，此番与巢师兄被派下山历练……”话刚刚起个头，就被叶食打断了：“你是风天化境的弟子？就是那位除魔真圣所传下来的门派——风天化境？”

“正是。”

叶食瞪大了双眼，细细打量这位传说门派的弟子，又觉得不太礼貌，尴尬笑道：“请继续说。”

古之井目光盯着虚空，一边伸出双手像是在触探什么，一边继续说道：“我与巢师兄被派下山历练，原是要自行寻找一条小风脉用以贯风通体，呃，也就是提升修为，不料刚刚找到，就被埋伏在那里的魔怪偷袭。师兄为了让我逃脱，独自拖住魔怪，现在看来，恐怕已经遇难了……”叶食闻言沉默，也不知如何劝解，只能连声说抱歉和节哀。古之井方才的轻松神色又变哀戚，低声道：“方才我用来困住魔怪的那根短棒，名为‘无刺天棱’，是巢师兄留下的唯一遗物，我本想将之带回师门，无奈在要紧关头，还是借其方能逃过一劫……”

叶食道：“只要今天躲过魔怪，来日古大哥回门派请些前辈高人帮忙，一定能将那位巢师兄和他的遗物找回来的。”

“也只能这般想了……嗯？”古之井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双手在虚空中一按，像是按在了实物之上，“没想到这位高人竟然是我风天化境的前辈，怪不得我感觉此地风之流转甚为熟悉。”

叶食不解，不过此刻他看见了魔怪的真容，大约两层楼高矮，生有四目，从左至右排成一线，双腿如常人长短，两只上肢却极其长且粗壮，一拳下去，恐怕能将一间木屋彻底摧毁。这魔怪距离自己不过三丈之地，他头一回见到魔怪便是如此靠近，怎能不惊慌，叫道：“古大哥，魔怪来了！”

古之井淡淡道：“不用担心。”

话音未落，那魔怪便向两人冲了过来，才走两步，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猝不及防下翻倒在地。魔怪嘶吼之声大作，愤怒地翻起身来，再度扑向两人。叶食惊得连连后退，不知所措。但那魔怪又如之前一般撞在看不见的物体上，虽然稳住身形，但脸上和手臂上，都冒出了许多伤痕，浓稠的墨色血液往外直涌。

古之井回头打量了一眼，目光中充满愤恨，但他此刻能力尚嫌不足，也就无力反击，将叶食叫到身边，说：“小叶，你来看，这是‘藏风术’啊，哈哈，这是‘藏风术’啊！”叶食不明白，听古之井继续往下说：“藏风术是我派的绝学，每一代弟子只有前十位的佼佼者方有可能修习，其余的人，只能学会藏风术之匙。”

叶食问道：“何为‘藏风术之匙’？”

“所谓‘藏风术之匙’，乃是我等进出山门的钥匙。我们风天化境，祖师在创派之时，便在四周设下了结界‘风门’，念及后辈弟子资质功力不足，不能修习藏风术，便创制了简便易学的‘藏风术之匙’，方便弟子们进出。”

叶食这才有些了然，道：“古大哥既然发现这里有藏风术的痕迹，也就是说，古大哥能够用‘藏风术之匙’将之打开？”

“正是如此！我带你往这个方向逃走，的确是有莫名的感应，现在想来，乃是此地藏风术与‘藏风术之匙’冥冥感应所至。至于这外面的一层屏障，就算是一个不懂半点藏风术的普通人也可入内，想必是这位前辈特地设下用以救助百姓的吧。”

说到此时，叶食回头看了魔怪一眼，只见它不停嘶吼，却又吃了亏，不敢再随意扑上来，只好在两丈之外虎视眈眈的盯着两人。

叶食又问：“古大哥，这一层挡住魔怪的屏障，为何我看不见？是不是只有像你这样练过‘藏风术之匙’的，才能够看得到？”

古之井摆摆手：“莫说你，连我也看不见，原本我是打算尽快找到‘藏风术之匙’的感应位置，寻找转机。若非在通过屏障的时候我体内风流激荡，这才察觉到这层屏障。依我想来，只有精修藏风术的人，才能以肉眼看到屏障吧。”又说道：“我要‘开门’了，紧跟在我后面。”

叶食迟疑问道：“古大哥，这是你们门派的‘门’，我是外人，是否方便进去？”

古之井睁大眼睛看着叶食：“你倒奇怪了，看起来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吧，我都不介意，怎么你还有门派之见了？”

叶食嘿嘿一笑：“是我多想了，古大哥，劳烦你开门。”他经常听说书人讲些江湖故事，故而莫名觉得门派之间颇有忌讳，更何况古之井是除魔真圣亲传门派的仙家弟子，在他眼里本是宛如天神般的人物，自然更加小心翼翼。

古之井不再多言，举起右手手掌向前方轻按，口中默诵法决，刹那间右手手掌边缘浮现出一道淡淡的金光，同时，从他的身周，有风吹起。两人刚刚经历的一场大暴雨，全身湿透，均颇有寒意，但这风竟是暖风，吹在两人身上，感觉如同站在一个大火炉旁。古之井伸出左手拉住叶食：“走！”

两人踏入了暖风流中，向前走去，原本在前方的是茂密的森林，可一进入风流之中，便再也看不见森林的模样。走了大约八九丈，暖风骤然而止，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是一座大湖。

只不过经过了短短的八九丈，叶食身上湿透的衣物便已干透，他一面惊叹，一面回头看，后面看到的仍然是在屏障外嘶吼张牙舞爪的魔怪，而自己面前的景物却已变换。魔怪的四只眼睛忽然睁大，上下左右转来转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古之井也已回过头来，见此情景说道：“过了风门，只有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瞧不见里面的。这里的风门，当真与我风天化境的风门太过相似了，我派风门，覆地十里，乃是创派祖师耗费三百六十日才布成，至今尚无一个邪魔外道能够突破。而此地的风门，我看也不下于十里之遥，能做到这等程度，除了创派祖师，历代掌门中恐怕也只有屈指可数的两三位能够有此功力。”他也曾见过派中其他同门布置的风门，从风壁的厚度、风流的强度与之相较，怎不会有这样的感慨。

两人沿着大湖行走，并不见有什么人在此间居住，湖边莫说房屋，就连能够遮风避雨的棚子也未曾见到。古之井心下生疑：莫非这位前辈不在此地，是已经大道得成，还是……已然遭遇劫数？

叶食忽然叫道：“快看，湖中间好像有什么！”

古之井凝目看去，这才察觉出不同，湖的中心似乎有一团淡淡的烟雾水汽，掩盖住了一些什么，看起来，隐约是一座小岛。古之井惊喜道：“快，我们找艘船，过去看看清楚。”

叶食以稍显古怪的眼神看着古之井，问：“古大哥学了神仙法术，怎么还要坐船，直接飞过去不就好了？”

古之井尴尬一笑：“我还没到御风而行的地步，目前只能轻身而已。找找看，既然湖中有岛，说不准就有船只，若是没有，咱们就只能花费些时间，自己做个木筏了。”

两人在湖边再走一阵，果然在一处芦苇丛中发现了一只小木船，有些破旧，但还算可用。天色已晚，两人就地捕鱼生火，填饱肚子，歇了一夜，次日一早便登船划水，向湖中岛进发。不过湖中岛看着似乎就在眼前，可对于两个少有驾船经验的人而言，想要到达可还算不得一件容易事，两人在这大湖中滴溜溜打转，耗费了大半日的时光，终于在日渐偏西的时分，抵达了湖中岛岸边。

到了岛上，那团淡淡的烟雾水汽似乎消散不少，不再阻碍两人视线。此刻呈现在两人眼前的，除了花草树木和礁石虫鸟，便只有那一座矗立在岛中心的阁楼。在古之井看来，这座阁楼建有五层，与在风天化境中的那座“蹈海阁”形制相似，可以肯定此地定与风天化境有着很深的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