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记事》——北场东篱
第一章 上巳
三月三便是上巳节,至少在这个时代如此。
北方的人们总说:“三月三,生轩辕。”
三月三是轩辕诞生的日子。轩辕很伟大,三月三也自然很重要。但是天南人不喜欢那么绕,他们很实际,习语也不一样:“三月三,踏青山。”
踏青是天南的习俗。每到上巳,天南人都会去郊外青山踏青,在河畔祓除衅浴。天南湿热,容易生病,手执兰草沐浴,相传可以辟邪。效果不错,便流传下来。
三月三是民间重要的日子,也是谢氏山门重要的日子。
山门在这一天进行根基测试,这是百年来的传统。届时,灵运峰上所有姓谢的孩子都会参加测试。
岚山也不例外,因为他姓谢,他是谢氏山门的人。但他并不想测试根基,他更想踏青。踏青可以藏起来看青山绿水,不与别人一道,但参加根基测试不能。
他不喜欢与别人一起。这样说也不对,但他确实对山门的同龄人敬而远之。再小些的时候,他受够了同龄小孩的欺侮。“听说你没有母亲,真可怜。“”你是不是一颗鸟蛋变成的?”“啊,岚山的头发像怪物一样。”“妖怪!”
岚山窝在被窝里嘟哝:“才不要叻!最讨厌了!”是的,没有谁喜欢做一棵没妈的草,更没有谁愿意被人说成怪物。
临近上巳,天气渐渐转暖,天南山脉的雾也变得格外的浓。二叔还是照常早出晚归,谢安去修炼学习,屋中常常剩下岚山一人。很无聊,便总是在林子里发呆。呆久了,便回去练琴。琴声很单调,他也很乏味。
其实,他还可以去族学学诗乐,但他不喜欢族学里的孩子们。他们总是见到岚山便说“色目佬”。小孩都是天生的小人,他们不能接纳不同。几次以后,岚山便怎么也不愿意去了。
那时二叔还有点生气,搞不懂岚山为何突然就不去了。还是谢安第一个明白过来。没过多久,他给了族学的孩子们一人一个栗敲,把他们的头敲得起了高楼。然后谢安便回去安慰岚山:“现在他们的头上都起了个大包,看起来比你惨多了。”
岚山先是不信,然后被谢安一个栗敲,他信了。那天,他笑得很放肆,谢安对他真的很好。可倒教习是投诉上门来。二叔更生气。
于是谢安同二叔解释缘由,二叔气不打一处来,便给了族学长老和教习一人一个栗敲,被关了足足三天的禁闭。
从洗心阁归来后,二叔便不再让岚山去族学,诗乐的教授由二叔一人包办。岚山不知道二叔的光辉事迹,可他还是很开心,不用见到那些人了。
在家中学习的岚山开始了更为无聊的清淡生活。他仰望天空,看到一片白茫茫。雾霭总是比乌云好些的。他想。
上巳节前一天的晚上,二叔放下汤勺,很认真地对他说:“岚山,明天是根基测试。测试过后,你就得开始修炼了。”这些岚山当然知道,只是不知二叔为何如此认真。二叔说完以后,低下头继续吃饭。他平日不是这样的,今天不一样。
二叔的儿子谢安抬起头,看了岚山一眼,又看了父亲一眼,又低下头去。
吃完饭后,二叔照常听谢安和岚山的琴,照常地指责谢安,夸奖岚山。睡前谢安进了岚山的房间,向他鼓了鼓劲,又回了自己的房。谢安走了,岚山也睡了。但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上巳那天,天上下着小雨。二叔和谢安都去踏青,说会采点兰草给他沐浴。而岚山在一间旧屋里参加根基测试。
岚山四处打量这间旧屋,它干干净净,没有冗余,就像山门的其他建筑一般无趣。可他依旧看了很久,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其他孩子在前排叽叽喳喳,实在受不了的他躲到屋檐角落,看雨滴从屋檐滑下。很困,太困了,应着落下的水滴滴下了头。嘀…极细的雨声——后仍有无数滴破碎的雨打芭蕉。忽然,又被什么惊醒,岚山望了望四周。
雾依旧很浓,远山不时透出绿意。
吵闹声越来越远,越来越疏。作为填充,淅淅沥沥的雨声显得更大了。而且,似乎听见了别的声音,岚山知道那是心跳声。于是他低下头,去看一朵朵逝去的水花。这比雨滴落下更有趣。滴落的水抬起头,扬起它最美丽的广袖。真漂亮啊。
终于,队伍越来越短,没了。晚走的几个孩子成群结队地跳出屋子,似乎可以跳上树梢,跃过层层云雾。这样真好,如果岚山知道,他也会这样想。可此时的他在看着水花,想着其他,没有见到那些快乐又可恶的孩子们。
今日主持测试的是百草长老。百草长老识百草,是山门最好的医者。二叔很尊敬他,谢安也很尊敬他,所以岚山也很尊敬他。百草长老看着竹简上最后一个名字,捋了捋斑白的胡须。
好一会儿,百草长老忽然大喊:“谢岚山。”屋外的雨滴似乎在震动。很吵。岚山捂住了耳朵。
然后岚山抬起头,他今天穿的是广袖。今天,他偏红的琥珀色眼睛很明亮,也很透彻。
接着,他跨过门槛,走进屋内。
屋内设施陈旧,但也干净,不会让人反感。
走上前去,他见到一位老人。是百草长老,很普通的样子。眉毛半长不长,胡须有点稀疏,又灰白得有点脏乱,脸上的皱纹也不少,但也不是很多,唯眼睛特别清澈。
他不知道该干什么,长老也没说什么。于是便呆站了一会儿。
百草长老瞥了岚山一眼,想说些什么,但又没有说。
岚山又呆站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很别扭地伸出手来,挠了挠右额。
雨声变大了些,掩盖住岚山变得更加急促的心跳。
才见百草长老缓缓开口:“手,伸出来。”说话的语速并不多块,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洪亮。他更像一个平凡的老郎中。看着他,岚山稍微放松了些,没事的,于是他抻起袖子,伸出冒汗的手。
搭上一根手指,好一会儿,百草长老收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又是一阵子,长老眯了眯眼,直到把所有胡须都捋直了,才说:“可以了。”
老屋的木头已经有点年头,闻起来有一阵陈味。岚山走出老屋。长老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了别的事情。“俱往矣。”许久,他叹息道。整间屋子都是陈味,他也老了。
后来,他在简上写道:此子天赋甚佳,适合炼体,不具谢氏血脉,应由明光长老授业。
大多数适合修炼的孩子只是随山门武学的木末长老学青阳剑而已,岚山与他们不同,他是特别的。
雨比先前更大。岚山撑起荷伞,步青竹小径,临山下清流。走得满身湿漉,满脚是泥的时候,岚山终于回到屋里。此时谢安不在,二叔也不在,岚山掩上门。
他想静静,可他静不下来。他心里一直在打鼓,他的想法在脑中翻来覆去。没有资质,他就无法修炼,也出不了山门。他有点害怕,他不想耕一辈子田,他不要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就活过了一辈子。可如果他能修炼,那一切又会不一样——他可以望见城邑,他将会云游四方,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他可以找到父亲,甚至是母亲,可以把他们带回来,然后对那些人骄傲地说:“我也有父亲和母亲!我不是没妈的草!”
想着想着,岚山的眼睛怔怔地望向他的手。二者的未来截然不同,也难怪他会不安。
岚山撑开窗户,用一根木条支住。窗外的雨声哗啦哗啦,窗内的孩子望得出神。他不知该干些什么。过了不多久,雨声小了很多,岚山忽然想起,今天他还没练琴,于是他开始练琴。
琴声依旧单调,可是杂音让琴声有了异样的波纹。
踏青的地点。因为雨的关系,今天的踏青并不顺利,沐浴也是。兰草是采了,可二叔和谢安并没有好好的洗沐一番,而是匆匆地回家去,就像其他前来踏青的山门中人一样。
赶路的时候很容易撞到人,对于二叔来说更是如此。在林中快步,稍不留神,二叔便撞着了人。是个蓑笠翁,他的头埋得很低,脸被斗笠挡得死死的。二叔只是局促地行了一礼,便想要走人。谢安在一旁补充:“实在是对不起。”
听见谢安的声音后,蓑笠翁才抬起头来,轻轻地点头。二叔见着了他的真容。原来是个中年人,他的眉毛长而粗,与二叔的相若,几搓沾水的乱发遮住了小半只眼睛,可眼睛依旧有神——像日出时分稗草上附着的两滴晶莹的剔透的露珠。二叔认出这人,抓起谢安的手便跑,不知是怕还是什么。
正准备走,那人叫住二叔:“咦,你不是春江吗?”
二叔大感不妙,把谢安的手抓得更紧。可他刚走两步,便定住了。他很努力地挣脱,可无济于事。平日他的力气比谢安大,可今日不知怎的小了。
原来谢安用另一只手拽住了二叔。几番挣脱无用,二叔破口大骂:“谢安你这……”二叔本来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幸好他没说出口,不然他自己就亏大了。
结果那人笑了,指着二叔的鼻子便说:“狗粮养的,是吧,那时你也最喜欢这样说。”此人绝非等闲,竟能毫无自觉地说出如此毒辣的话。
二叔嘟嘴皱起浓眉,把头扭了过去。谢安也忍俊不禁地笑了。二叔恼羞成怒,叫谢安别笑。谢安也转过头去,二叔更恼。过了那么多年,总有些事情是不变的,二叔有点欣慰,可惜谢安在场,不能更加放肆地说笑。
“没想到你还是那么没品,跟你的名字一样,谢笤毛。”反正都逃不掉了,二叔便回过头来,戏谑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同僚。
他并不生气,似乎是习惯了:“我回来便这样对我吗?”
二叔皱了皱眉,眼睛望向斜上方的树冠。树冠上有雨滴,有青叶,有枝丫,有虫豸,可二叔似乎什么也没看到。
“那…欢迎…回来。”二叔把头扭了过去,粗直的眉毛挑成了正立的八字。
谢笤毛愣了一瞬,然后仰头大笑。果然,即便风儿吹到极北,花儿纷纷落下,人儿背井离乡,新的替了旧的去,总有些东西是不变的,今天不会变,那以后也都不会变。
谢安已经悄悄溜走。原来二叔只是羞于让谢安见到这样的他。想来也是。
“这次回来,我可不是为了玩。””你丫是干什么来的,吃?不去南明回山门你傻啊你个...”
谢笤毛先生相当优雅地打断了谢春江的招牌问候:“收皮啦你。”
然后他才说:“有消息了,春江。”
灵运峰真是灵峰一座,有山有水,在朦胧烟雨中依旧身姿曼妙。近处的新绿与繁花活泼多姿,远处的青黑白雾稳重内敛。忽然,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儿飞起,消失在迷雾中。
在山麓附近,琴声不绝,余音袅袅,可总是掺了点不愉快的音色。谢安听见有点杂的琴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终于回到家中,谢安去看岚山。“把兰草采回来了,今晚烧水。”谢安边推门边说。
琴声停下。岚山的手指流血了,琴上也沾了不少血,他把手指上的学擦到嘴边,正准备舔掉。
谢安忙走到岚山身前,掏出叠得方正的绢布。“怎么了?”
岚山低下头。“没,没什么。”“岚山,抬起头来。”谢安的声音很温和,他说的话似乎有种魔力,让岚山乖乖地抬起头。
谢安与岚山对视,好一会儿,谢安发现,岚山似乎有点焦躁,有点慌张,也有点不甘。他的眉毛微微蹙起,眼睛浮着游走不定的光,谢安明白这一切,便安慰他,说:“其实,我当年也是这样的。静不下心便不要强求,没有谁能静下来的。”“你不骗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岚山的慌张渐渐消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任由谢安擦他的血迹。
最后一丝血迹擦干净。“哦!你骗过我,半年前你说我的脸上有虫子,结果什么都没有!“讪讪一笑,谢安说:“对不起,我忘了。好了好了。去生火吧,我们一起。”岚山又静了下来。
谢安总是能够察觉他的心思,总是能够安抚他的心灵,不像迟钝的二叔。
岚山有些累了,可他还是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这种时候,他希望能够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一直持续到很久以后。
后来二叔谢春江也回来了,不过时间已经很晚。他平时也回来得不早,所以没有人会等他回来。吃过洗过,他躺在床上张成一个大字,想起曾经的事来。于是,他有些古板的方脸上,露出了涩涩的笑。兄长,大哥…谢长河…
上巳便这样过去了。
百草长老捆好竹简。
第二章 师承
岚山曾经问过父亲的情况,得到的答复总是死了。长大了些,他识了好些字,查过族谱才知道父亲的名字。
那天晚上,岚山对二叔说:“我的父亲叫谢长河,对吗?”他很认真地与二叔对视,眼神里闪烁着不定的光。二叔无言,最后粗鲁地摸了摸岚山的头:“你还小。”
可能是觉得对不起岚山吧,二叔对岚山更加疼爱。
直到岚山得到了第一张琴,二叔才同他讲父亲的事情。
岚山现在知道了。他的父亲是二叔的大哥,是个天才,也是二叔憧憬的对象。后来不见了。只有这么多,其余的还是给二叔隐瞒起来。
他的父亲没有死,只是不见了。二叔难得没有把话说得很重,那是他崇拜的兄长。
母亲的情况,则怎么也问不出来。岚山很遗憾。
雨一哒一哒地拍到窗上,土里的新苗在夜里恣意生长。天上的新月找不着北,地上的岚山睡的正香。
上巳往后几天都是阴雨绵绵,雾气弥漫了整个天南。
这几天照常运转,可岚山有点焦躁。谢安的话看来有些治标不治本。可好方子岂是那么好寻的。
家门外有一棵树,每年初春落叶彪芽。今年较前几年冷,最近才把叶子抖掉一层。
它掉的第一层叶子是枯黄的,背面有白色的毛,一脚踩下去,红色从里面沁出来,落叶像是又死了一回。
岚山用苕帚扫掉落叶,把它们埋在院子的后面。这些叶子也算是善终了。这些,前几年是谢安做的,谢安长大了,自然是岚山接着做。
灵运峰腰,有一片极为秀气的竹林。空濛的雨水洗刷着这片竹林,笋尖迎着细雨破土而出。这片竹林不时传出嗖嗖的风声,谢氏山门的弟子在这里练剑。
嚯!一把利剑刺破雨滴,振落了剑身上的水珠。
“谢安,你的青阳剑法又增进了不少。”木末长老非常满意,微白的鬓角轻轻地翘起。
谢安向木末长老道谢,又继续练起青阳剑的第四十七式。谢氏有三宝,歌诗古乐四剑谱,谢安歌诗古乐都很平庸,唯一手青阳剑术远强于众人,倒也算是个偏才。
木末长老点了点头,继续监督其他弟子。这批弟子的进度不错,除开论外的谢安,其余十一名弟子都至少有青阳剑二重的修为。他大抵也算完成任务了。
指导完他们,木末还得教一批新的弟子。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相传今年的弟子特别多,大概会很累。不过这也是族长的意思,近年战事频繁,谢氏山门需要更多的人。
“哎,这世道…”他暗想。
竹林里继续传出风声,并且时常有剑鸣。雨默默地下到正午,停了。
太阳没有出来,雾却是散了不少。
正午是吃饭时间,弟子们将剑上的水拭去,收回鞘中。今日吃的是米饭,配上一条咸鱼两柱野菜,不多久,一大碗饭就扒得干干净净、丝毫不剩。经过三个时辰的练习,少年们有如此饭量其实一点也不出奇。
“木末长老,这是您今年的弟子名单。”有人推开门,是个传讯的。
木末长老收下竹简,摊开,低头,远远地看。今年弟子众多,山门另开了一门轻功课,并且另派一名长老一同传授剑术。这大抵是最好的消息了。
新一批弟子的到来,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有的因工作压力减轻而欢喜,也有人因寻得高徒而欢喜,有的人因没有传承而忧愁,也有人因被迫收了不满意的弟子而忧愁。
要说最欢喜的大概不会很准,可要说最忧愁的,那十有八九就要属明光长老了。
明光长老新收了一个徒弟,被收的。那个徒弟叫谢岚山。
事情要从前一天的午后说起。
明光长老不住灵运峰,他住在谢水旁边。那儿离议事堂很远,明光长老不想去议事堂,于是不去,让议事堂讨论出结果了便通知他,可道路不通,往往放最后通知。
谢水不宽也不急,波纹荡开,没多久就撞到岸上。
明光长老正准备休息,忽然,他似乎察觉到什么,挑了挑眉。
“进来吧。”
有人进来了…
“明光长老…根基测试中出现了炼体的天才。”
“嗯…?”显然有点惊讶。
顿了一下。“他叫谢岚山…百草长老认为他有炼体之才,经议事堂商讨决定由您授业。”
“谢……岚山…”长老合上眼,“你可知我已不收徒。”
“他是谢长河的儿子。”族长吩咐过,万一不同意,便加上这句话。
猛地睁开眼。谢长河!明光长老想起了那个徒弟。他是如此耀眼,又是那么的遥远。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幅清爽的笑颜,明光长老微微扼首。
谢长河的儿子…他要教他的儿子了。长河哪里都好,就是太容易跑……一下子就飞到不知何处了。他的儿子岚山呢?
“你可以拒绝。”谢氏山门从来不学礼法。
……明光长老走出屋子,看那条日夜相伴的小河,小河的河水清澈甘洌,伴着微风细雨荡起层层清波,它是肯定不会离开的。但是,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东西。已经独自生活很久了,似乎还是很想念与徒弟相与的那段时光。
犹豫片刻。
“…”他叫住传命的族人。“等下。”他还是不想一个人,哪怕相处时间很短暂。他爱的人、爱他的人都早早地离开了,但是,即便如此,他依旧希望得到片刻的欢愉。“为什么不再收徒?”他问自己,他忽然发现自己回答不上来。“不想再一次……”这不是理由。他独来独往久了,却更加耐不住寂寞。“……”其实只不过是……一直在发脾气罢了……就像孩子一样,却从来没有人来跟他说:“你这样不对。”如果有人这样说就好了。可是,能对他说这句话的人都很早地去了……
明光长老告诉族人,他要了,然后久违地上了灵运峰。不是为了把族长骂上三天三夜,他骂不过。只不过,有点想念那里罢……
……
族人咧嘴一笑:“也就是说,明光长老同意收徒了。”他笑得很天真,也很诚挚,就像山门的其他人一样。
不出几天,二叔得知,将消息告诉岚山。
“……也就是说,明光长老同意收徒了。”二叔似乎不是特别开心,他板着脸,非常认真地与岚山对视,“岚山,以后就不住在一起了,好好修行……二叔和谢安回去看你的。”
说罢,再也不出声。饭桌上一时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
谢安憋不住了,余光扫见二叔岚山都埋头大吃,舔舔唇:“…岚山啊,以后就要学剑了吧…我可以跟你比剑…”
“明光老头可不会剑术!”二叔左手拍桌打断谢安。
谢安轻声说:“抱歉。”仿佛觉察到什么地低下头。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吃完,碗啪到矮桌上。
这是最沉闷的一晚了。
二叔其实不是沉闷的人,他也不想那么沉闷。可是岚山似乎也要走了,果然是大哥的孩子,也很适合修炼体之道。最后还能做些什么呢……对,教他弹一首完整的曲子吧。
起身,端起烛台…然后,走进岚山的房间。岚山没睡。
天南谢氏的音乐与公侯的宫廷音乐差异很大。发展多年,已经自成体系。并不多高深,只是不低俗。也不太复杂,取材永远是那几样…
“这是先祖谢缵的北关曲。”二叔振袖,闭上眼,似乎是想起什么…
再次睁开眼,手在琴上滑动。
开始演奏了。
战争的味道不重,主要是与族人的告别。那次的战事非常艰难,先祖奉令驻守北关多年。
回来的时候,他的儿子已经死了。他什么都没说,只弹了一首曲。
“遄行…遄行…”二叔还唱着…和着琴音,身子微颤。
“长途越渡关津…”
很伤感,不知道二叔是为什么也能弹出来…音乐一波叠过一波,明明琴声不大,却震得岚山耳朵嗡嗡响。
弹完了…岚山还定在那里,恍若隔世。“以后,在明光老头那里,也不要忘记二叔啊。”说罢,二叔紧紧抱住岚山。
岚山忽然累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明明都是山门里面,为什么二叔要这样。
“你弹一遍吧。”
岚山的基本功很扎实了,不是什么问题。可是他弹得干巴巴的。二叔摇摇头,岚山是不知道这些事的。
二叔带上门。
岚山睡了,他太累了。
第二天一早,岚山被谢安叫起来了。二叔很少见的起得那么早。谢安生火,岚山烧水,二叔煮粥。他们沉默,他们不言,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谢安挑了下木头,火光喷涌而出。
“火大了…得文火煲!”二叔眉头皱了皱。这是第一句话,但似乎并没有打破沉默。
谢安不慌不忙地伸出手去。
岚山的水最早烧好,铫子生出很多的烟来。
他处理完后续,出了门。
他继续埋葬那些落下的新叶。
一片枯叶落下来。
岚山想起了一些事情,想起了昨夜的北关曲。
米香越来越浓,二叔揭开盖,粥已经很绵了。
“好了!”
如梦一般吃完了最后一餐。似乎他们说了很多话,又似乎没有说什么。谢安还是平常那样,二叔不太正常。可岚山只记得昨晚的那个拥抱。他只是想要爸爸,他只是想亲眼见到自己的生父,去证明他不是山上的野草。
走过最后一段山路,灵运祖峰远了,更秀气了。小溪潺潺,最后汇成一条河。“那是谢水,明光老头不喜欢住山上,就到这个破地方住了。”
远看有一间朴素的小屋,显得有些年份了。
走近去,小屋的门忽然开了。无形的力量将二叔和谢安向外推。岚山向前走了几步,回头,二叔摇了摇头,谢安向他道别。
“我会记住的。”岚山说。
谢安很温柔地笑了,二叔笑不出来。
走进门。
门关了。
“小鬼,我是明光,你父亲是我的徒弟,所以你要叫我师尊。”
“我是岚山,见过师尊。”
他们没有行礼,却比行礼更加郑重。
“我想要见到我的父亲。”
“我也想见到小河。”
两人相视而笑。明光忽然说:“你想找父亲,所以,从今天开始,你要做饭。你父亲的饭是绝顶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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