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幻想录》:北之卷 北风起京师至北水北山
北之卷 北风起京师至北水北山
“你相信命吗?”一个声音总是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又突然消失,他知道的是每次这个声音总会带来雨,就算是万里无云的晴天也会突然阴云密布下起瓢泼大雨。
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茅草搭的屋顶上,偶尔会从缝隙中落进他的家。这时他只能把唯一的家具,一张破旧的床移走,等雨停了又挪回来。他喜欢躺在床上从那不大不小的缝隙中看星星。雨很快停了,他叼着根野草背起了行囊,朝着西边走去。
“老疯子,你真的知道哪里有龙?”他走到城西头,走进一间叫轮回的铺子。老板是位老人,在人们的印象中他总是躺在一张太师椅上扇着蒲扇抽着旱烟。
“当然了。我年轻的时候跟着位将军去打仗,在山里迷了路.........”
老疯子喝了口茶开始说他的故事,他总是这样做生意。不管什么人来问他什么事,他总会先说他年轻时跟着位将军的故事,但是不管什么人总会在他的故事里知道自己要的答案。早年间有位秀才问他能否高中,后来他的店就有了名字,牌匾上写着“万事知”,第二天他就拿着斧头当众砍了这块当朝宰相送的牌匾,自那之前没人给他送过什么自那之后更没有人给他送什么,但是来听故事的异乡人依旧不时来一二人。再后来城里的人就只叫他老疯子。
“老疯子你活了多少岁?”他有些不耐烦了,老疯子的故事他从小听到了大,甚至他能完整的复述出老疯子的故事。
“反正比你活的久,小石头。”
他从小无亲,吃着百家剩饭,喝着晨曦夜露,命硬的像块石头。老疯子管他叫小石头,他学着城里的人叫着老疯子。一个像石头一样命硬,一个像石头一样活的久。
“那老道的话信不得。”老疯子点起了烟,深深吸了一口后又吐出来,空荡荡的房子顿时有种云雾环绕的意味。
三个月前京城坊间流传皇帝的女儿生了恶疾,皇帝找了数十位名医郎中、偏方游医都没治好。当时最有名的人称“不死”的青城山三指仙人听闻之后也来到城中为皇帝治女。皇帝当即命人在城外醉竹林里给仙人修庐盖馆,又在城中给仙人安排了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三指仙人查看了皇帝的女儿后写下药后就乘鹤离开了,走前给皇帝说:“天命不可违。”
药方上写着:龙血三两,龙肝一副,龙骨三寸,龙须三尺,龙眼一双。以无根之水五碗煎熬至一碗,辰时服用,当日即好。
突然有天皇帝命人写了张英雄帖昭告天下,意思就是有条恶龙伤了本朝公主,公主快死了,所以他希望有能人异士能去杀了这条恶龙,并带回三两龙血,一副龙肝,三寸龙骨,三尺龙须,一双龙眼证明,如果有人能做到他就招那人为婿永享荣华。只带回其中部分也可加官进爵世袭子孙。
不识字的石头从说书的那里听来了英雄帖,又跑去城墙答应给落魄秀才五文钱让秀才读给他听。秀才读完讥讽石头:“草芥妄想屠龙,不知天高地厚。”石头没理那落魄秀才扔下五文钱就跑去找老疯子了,老疯子不紧不慢的又说了一遍他的故事。
“京师处中,北有龙,南有龙。北龙在北之北,南龙在南之西。”
老疯子直接告诉了小石头,这是老疯子第一次直接告诉人答案。“你想屠哪条龙?”老疯子烧完一杆烟见小石头还站在那里,他起身走到窗前阳光斜射进来把老疯子一头白发照的闪闪发光。“哪条近杀哪条!”小石头躺在老疯子的桃木躺椅上闭眼想着怎么杀龙,手比着招式。
“北龙距京师一千三百里,有三山两川,南龙距京师八百五十里,有五泽六岭一海。”
小石头用手指头算着远近,老疯子转过身看着小石头,眼神中有种可惜之神色。老疯子走进里屋拿出了个樟木箱子,他看着箱子上的雕纹,一条长着双翼的龙,龙头傲然挺立好生威风。不管是谁一眼就能看出这箱子不是凡物,毕竟龙在哪朝哪代可都是皇族的象征。老疯子仔细的摸着箱子,他的手如同婴儿一般,阳光照在他的皮肤上会有点点闪光。
“老疯子,我去北边,南边虽近但是我不会水。”小石头拿起老疯子的烟枪使劲吸了两口可没有吸出一丝烟。老疯子抱着箱子走过来拿走了烟枪,把箱子扔给小石头。
“朝北过了燕阴山就是归途川,过了归途川是回头山和后悔峰,再往北过了奈何川你就能看到北龙的居所。”
小石头打开箱子看见里面放着一把剑。剑鞘似玉非玉,剑身似钢非钢,一面刻有日月星辰一面刻有山川草木。
“老疯子,真给我了?”小石头自然看出这并非凡物。
“给你点防身的东西罢了。”老疯子毫不在意的看都不看小石头一眼,躺在桃木躺椅上理了理衣袖,又点了杆烟。“老夫姓应,你以后就叫应石头,死了也是有姓之人不必做那孤魂野鬼。”小石头用麻布把剑包裹好背在背上,看了看老疯子,又看了看这除了把躺椅再无他物的小店,走到门口背对着老疯子说:“老疯子,赊账,回来再付。”
那天晚上,皇宫里,观星文书上报京师西有祥瑞显现。子时,西城突然有金光涌出,冲天而去,片刻尘归尘,土归土。观星看见金光之后帝星黯淡无光,叹了口气放下笔离开了观星阁。
燕阴山为北境第一险关,异族人从此处入天朝,甚是繁华。军队,歌姬,商贩,旅人,游侠,下九流无一不有。连连的战争也没有影响此处的繁华。小石头一瘸一拐的走在街上,拄着跟枯树枝,野狗看着他龇着牙。他走到一处摊食钱,犹豫的掏出一枚混着泥土和不知名东西的铜钱,递给店家。“两个馒头。”店家鄙视着接过铜钱,扔给小石头一个馒头。燕阴山的人互相鄙视着,商贩看不起戏子歌姬,戏子歌姬看不起小本摊贩,小本摊贩看不起乞丐,乞丐看不起所有人。小石头从地上捡起那个馒头,拄着枯树枝一瘸一拐的朝北方走去。在军爷的鄙视下出了关,回头看了看黄土垒起来的城墙,回过头一瘸一拐的接着朝北走。
“嘿,小乞丐!”一个透着威严的声音从石头身后传来,石头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树枝。颤颤巍巍的转过身,低着头等着那人说话。一路上石头学会了太多太多,从一块野石头变成了鹅卵石。
“你从哪里来?”
石头低着头没说话,颤颤巍巍随时会倒下一般,风把他破烂的披肩吹动,沙子不停地朝他脸上打来,一旁的枯树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听见剑从鞘里划出的声音,他不甘的闭上眼。这是例行的通关检查,常有敌军扮成乞丐掩人耳目。
“来人,把他扒干净。”
“我只是个乞丐。”
石头抬头只看见玄铠红披风就被人一棍打趴,接着刀剑贴着他的肌肤一道道划过又不伤他一分一毫。他趴在地上,头埋进沙子里,像块石头一般安静,只是他感觉现在风在嘲笑他,沙子在嘲笑他,枯树在嘲笑他。
“将军,他很干净。”
“给他衣袍,干粮,碎银。”那人收了剑。
石头穿上旧但完好的衣袍捡起树枝,看着远去的玄铠红披风队伍,他在记仇可是又不知道那人是谁,如果记下玄铠红披风那仇人就多了去了,按军律和礼法,边军百夫长即可着铠,千夫校尉可玄铠,营都尉可披风。所以这样记仇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他一时间没了任何想法,像枯树一般跪坐在地上。
他跪在地上,想起了离开京师那天。
从京师出发那天小石头仔细检查好茅草屋的每一样物品,仔细锁好门后,带着仅有的几两碎银和干粮往北。行至京师北五十里的卫戍镇时遇强盗,被夺走所有钱财,躺在地上装死侥幸逃脱。至燕阴山南一百里换马驿时遇散兵,被抢走路上积攒的三十五文钱。小石头穿着破布烂衫坐在传令川边,看着北方又看着南方,他想着京师的种种。千味楼的厨子在他走时给了他干粮期待着他能带着龙回来,青衣阁的淸倌儿嗤笑着他,说是要把他编成歌唱给达官贵人们听。最后他想起了老疯子,那天乌云满布,风都有些寒冷,老疯子送他到京师北三里的别亭。
“这个字叫应,这两个是石头。死了好心人给你立碑也能知道你姓甚名谁。”
老疯子把应石头三个字写在小石头的手上,黑色墨水沾上皮肤时变成了红色,三个小字好似刺青般刺在小石头左手手心。
“老疯子,我.....”还未等石头说完老疯子说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自顾自的慢慢朝城里走去。
石头离开京师三天后,宰相之子柳戍进宫面圣。
“朕听闻你想守边卫国?”
“望陛下成全。”
黄昏时分,京师北门大开,一行玄铠红披风军队缓缓有序通过。柳戍纵马奔上距京师十里的朝天坡回望京师,坡下玄铠军有序迅速的前行。
“待我归京。”柳戍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看着皇宫仿佛看着自己手中的某个清闲雅玩。
皇城中,皇帝些许颓废的靠在龙椅上,看着那张药方。药方最下方写着:
“本应石改运,奈何柳不允。”
皇帝走到旁边的烛台边,看着药方,叹了口气。把药方扔进烛火中转身坐回龙椅上。
“朕不允!”
传令川边石头捡起了根最粗壮的树枝,看了看京师的方向后继续朝北走去。
传说燕阴山北野本是草肥水润的神仙福地,各种奇珍异兽应有尽有,一万年前的神魔大战让这里成了荒漠,无边无际的荒漠,一切生灵都消亡,受到神魔共同的诅咒。只有沙子和石头被允许存在。
石头不知道过了多久,日月每天轮转,自己朝北一直走着,不知道这是何处。饥渴让他无力的眺望远方,天上甚至连云都没有,阳光炙烤着他裸露出的皮肤。一步一步往北走着。他终于倒下,四周又重回了万年来的寂静。群星出现在天际,风冷冽,沙凌厉。他慢慢醒来,视线模糊不堪,孤独在一瞬间包围了他。他看见前面有京师的千味楼,好心的厨子给他留了一碗热汤饼,里面还有些许肉丝。他笑了,笑声划破了万年寂静,划破了诅咒。他还活着,他跪在地上,哭着笑着,想着公主,永世富贵,金银财宝,曾经鄙视自己的人都匍匐在自己脚下恳求自己的不杀。
他就这样爬着继续朝北,像块会移动的石头,又臭又硬,天不收地不勾。哗哗哗,他听见了。这种哗哗哗声如同神的天音突然降临。他怀疑的眺望远方,一望无际的黑暗,他扇了自己一巴掌,痛感炙热感,哗哗哗声。他站起来朝前面跑起来,踉踉跄跄,几近跌倒,不知疲惫的朝前跑去。突然黑暗中毫无征兆的出现一抹光,那光如此有力量,一下划破黑暗,慢慢从地平线升起。他看见前面波光粼粼,五彩耀眼。他跑进河里,让自己被水包围,他兴奋的搅动着,他的笑声甚至震动星辰。
河边立着一块碑,石头虚弱的走过去看着碑,他不认字,但是碑的意思他确看懂了,碑文如同花灯节时皮影戏人表演一般出现在他脑海。
“此处乃归途川,尘归尘,土归土,从哪来回哪去。碑旁浮木,入川顺流一日入黄河。”
石头强忍着饥饿,喝够了水躺在碑边,枕着浮木。看着满天繁星,他想着如果传说是真的,为什么传说里没有解释这里还有繁星日月。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石头的脑海里。
“你相信命吗?”
“不知道。”石头心里想着,他看着星辰再次布满天空,渐渐睡去。
第一道曙光划破黑暗时,石头推着浮木吃力的朝河边走去。每一步都是如此吃力,他又不甘停下,当浮木接触到河水时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浮木,喘着气等着涨潮。
新年第一晚,京城上空出现千年未现的流星雨,一颗一颗从东流向西边,绚丽极了。观星文书当晚写下:“琉璃四年除夕,天作星象如万龙巡天,夜如昼,时三分,天象。”他不知道本朝开朝太祖留有遗训,秘传于每一位皇帝。当朝皇帝号定宗,为白朝第十八位皇帝,于三年前登基。定宗登基后第一夜,先皇心腹太监献上太祖遗训后自刎于御书房。遗训上书:“吾夺烟朝龙脉,烟朝末帝烟卿帝自刎于皇宫问天阁,留遗言,白帝不过窃贼尔,万龙巡天必终!后世子孙如见此天象,寻青城山三指道人以求破解之法。”
第二日早朝,百官入宫贺春,观星文书奏:“天象大吉,以为天意,当改年号庆之。”白朝每一任皇帝登基后会选定年号,庙号,掌笔大臣书于金绢,皇帝亲自盖下传国玉玺后,由丞相,御史大夫,观星文书,山水郎等四位大臣相伴,皇帝亲自登上报天阁将金绢封在阁内的樟木箱子中。从此皇帝不换年号不改,视作与天地订立的誓约。然而在第三位皇帝余宗时期,因天降玄铁,大入斗牛,恰逢外域蛮族入侵。余宗命人以玄铁铸造兵器三百余,赐予边军,大败蛮族。大军班师回朝后,余宗认为这是上天助力,宣布更改年号,为此余宗重新举行了登基大典。
“褚卿意下何为?”
定宗坐在龙椅上,耷拉着眼皮自高而下看着百官。其中以御史大夫为首率领诸多史官,御史郎反对修改年号,他们认为此次天象并未有护国之功,不足以更改年号重立誓约。而以丞相为首率领山水记事、文部郎、观星郎等认为此次天象为上天表彰,上天认为陛下文治武功卓越优然,当改年号,重立誓约。
“荒唐!本朝立朝五百一十三年,天象更是千余次,重立誓约不过三余次,有余宗护国天象,武宗开疆天象,历宗中兴天象。其中以余宗护国天象首开先河,不知诸位大臣认为老夫说的可对?”御史大夫突然诘问,让丞相为首的百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人家已经说明白了,开国至今祥瑞天象多达千余次,重立誓约改年号的三次都是有足以铭记史册的大功的。这时丞相首先起身,缓步于中道,不怒自威脚下生风,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说:“御史大夫的意思是陛下当不起此次天象?”字字诛心,明指御史大夫,这个陷阱御史大夫又不得不跳。
“非也,陛下贵为天子,试问有何种天象陛下当不起?”御史大夫急忙反驳,毕竟回答晚了让皇帝认为自己有了蔑视之心,那就是灭族的罪名。
“再试问御史大夫,此次万龙巡天比之三宗天象如何?”丞相再进一步,逼问御史大夫。暗意既然你说了陛下当得起,那是不是说明陛下的文治武功比之三宗有过之无不及?
“老臣不过七十尔,史书记载不过百余字,何曾比之?试问丞相岁余几何?”御史大夫毕竟是官场起浮几十年的老狐狸,太极已经算是深入骨髓。直接摆明自己虽然七十岁,两百年前的天象自己自己又没看过怎么能比,再反问丞相的年纪,实则是让丞相承认他问错了。
皇帝高高坐在龙椅上,看着群臣争执突然有了兴致,他甚至想把太祖遗训告诉群臣,然后看看他们的反应。皇帝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有节奏的敲着膝盖,看着群臣争吵,微微笑着。
“试问御史大夫,意欲何为?”丞相见御史大夫开始打太极,把问题又抛回给自己,不慌做回答,又重提一问,而这一问则单刀直入直指御史大夫项上人头,稍不小心就会让丞相打蛇上棍,一步一步将御史大夫逼入死地。此时御史大夫心中暗骂丞相不讲庙堂规矩,怎能如此泼皮行径。
“好了,朕先问你们,如果改年号那号什么比较好?”皇帝见争执双方开始耍无赖便失去了隔岸观火的性质,正了正身子端坐在龙椅上。
“启禀陛下,老臣以为改天明甚好,上感上天清明,中赞君子有为,下表天下太平,故而天地清明,人间太平。”丞相手下文部郎李思淼见丞相眼色后,缓步移于中殿道,行正三品官员觐见皇帝礼后,将早已背熟的腹稿缓缓说出。丞相见之,欣慰的轻抚着白髯。
而御史大夫一众保持沉默,安静的看着丞相众人阿谀奉承。皇帝彻底失了兴致,庙堂没了明面上的党争,虽然暗潮涌动可还是索然无味了许多。
不久,丞相麾下众臣提出了三个年号,天明,永和,始新。
“行了,朕乏了。”
皇帝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对奏殿,内总管执笔公公海中宣布退朝,百官群臣分为两列缓缓离开大殿。
晨曦十分的燕阴山没有江南道的水汽氤氲,也没有河北道的大雾弥漫,如同此处直白彪悍的民风,阳光干净利索的出现,不快不慢的上升。一队玄铠红披风迅速从城外纵马入城,掀起阵阵黄沙。
“小二,给每人上一碗热汤饼,三个荤锅盔,一碟腌菜。等我们吃完再给每人三两白柔,温好了。”待所有人拴好马进店坐下后,柳戍的副官郎尉柳庸尾开始吩咐店小二为众人准备吃食。夜玄军不是第一次来小店了,夜玄军执行军令一般都是黄昏出城,天明回城,而小店是燕阴山最早开店的小店,名叫日出楼。
很快小二给每位军士上齐了吃食,掌柜又让小二给每位军士送了碗羊奶。柳戍端坐着,一手著一手端着热汤饼,吃了一口后其他军士才开始进食。迅速无声,不出一刻,所有军士就吃完了自己的食物,这时小二很有眼力的端上温好的白柔酒,先为每位军士换了一只温好的瓷碗,然后小心翼翼的从酒坛打出三两白柔酒。白柔酒不是燕阴山最烈的酒,也不是最贵的酒,用的是燕阴山最常见的沙浦子酿造,充满了果香,而日出楼的白柔还会在酿造时加入几味中药。白柔深受夜玄军将士喜欢的原因是它能解乏,三两就能让一个注意力高度集中一夜的斥候彻底放松下来。
“小二,现在给每人上一斤羊肉半肥瘦,一坛泡椒,一碗果子,一斤黄沙。”柳庸尾见所有人都喝完白柔放松下来后,又吩咐小二给军士们准备吃食,经过长时间的劳累要先解乏才能进食油荤。夜玄军将士给柳庸尾的取了“管家”的诨号,柳庸尾总能把每项事物安排的很好,几乎没人有怨言。
“一山,明天午时之前将这次的功劳簿送到我桌上。”柳戍一般叫柳庸尾的字,柳庸尾是柳家从小培养的影子死士,庸尾是他的代号,他的字则是他的本名。柳家会为每一位可能成为家主的后代配置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影子死士,从小就定下主人与仆人的关系。
“仆省的。”柳庸尾立刻站起,双手合拢弯直角腰,低头,直腰,单膝跪下,行仆见主人礼后方才回答。白朝至今十八帝,国祚至今五百一十三年,于太祖皇帝订立各种礼法,分为大礼三,曰:君表天地大礼,君登帝位大礼,臣见奏对君大礼。又有中礼三,曰:生见问答师中礼,幼见问答长中礼,民见诉状官中礼。再有下礼三,曰:仆见主人下礼,囚见官身下礼,民见文郎下礼。
石头醒来时已经午时,他还抱着浮木,躺在湿润的沙地中,河水起浮不停的拍打着岸边。他艰难的爬坐起来,环顾四周,远远的看见河那边的石碑。他慢慢站起,一步一步慢慢挪到一块干燥的大石头上,太阳刚好把石头晒的很温暖,他坐在石头上看着太阳。不知多久,太阳终于移动了,石头确认好了方向,把浮木拖到正北方向,然后他躺在石头上,努力让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紧贴着石头,他冷极了。
石头再次醒来时在一张床上,木头材质,铺着褥子,一层不厚的棉花杯子覆盖着他,同时他闻见了柴薪燃烧的气味和炖肉的香味。他甚至闻出是牛肉,但是他不敢确定,白律饮食篇规定白朝子民不得食畜牛,凡畜牛死亡须禀告官府,主官协同农事郎共同勘验确认自然而终后,三日内埋于田。凡食畜牛者,皆斩立决,并处抄家。
但是京城贵族之多,食牛者比比皆是,石头就曾经见过千味楼的厨子为某个达官贵人烹调牛肉,当时厨子好心还赏了石头一碗肉汤。石头起身后先看了看自己,又仔细的摸了自己全身上下每一处。
“小乞丐,你有什么值得我偷的?”
声音苍老,浑厚,从屋外传来。石头猜想应该是位老丈,他小心走出房门,尽量不碰到屋里的物件。“多谢人家救命,小子叫石头,请问人家如何称呼。”石头出门见到老丈的背影,老丈在茅草搭建的厨房里炖肉,坐在一张小木凳上,仔细照顾着炉火。
“哟,还是个懂礼的小乞丐,还是个有名的小乞丐,有趣,小乞丐你可有姓?”那老丈并未转身,依旧仔细照顾着炉火,不时添柴不时去柴,火也时大时小。
“小子并未......小子姓应。”
“应?哪个应?”
“广头应。”
这时老丈挑拣好柴火,确认炉火无误后,慢慢悠悠的转过身,只见老丈头戴四方帽,身穿绸,下着绢裳,蹬一双方平履,面有一抚白须,双眼大而有神,脸方正,天庭饱满,面色红润,左手持钳,右手持蒲扇。
“有趣,一个有名有姓的小乞丐。老夫再问你,可有字否?”
石头这时作幼见问答长礼,弯腰一次后微低头挺直身子。老丈见了瞬间觉得这么久没白活,这年头乞丐都知道礼法了,在以前可不多见。这时石头一字一句缓慢回答:“答人家,小子还未有字。”
这时老丈才想起还未回答石头的问题,便正了正身子,假装威严,仿佛自己是皇亲贵族一般,仿佛回答石头的问题是石头的荣耀。
“小乞丐记住了,老夫姓庖。”
“老夫终问你,你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啊?”
石头听到终问时,心头不免一紧,一般长幼对问时长者说终问后晚辈只能答,不能再问。一般终问后长者就会对晚辈进行评价,虽然现在好坏风评不会记录文书,但是万一不讨老丈欢喜,把自己赶出去了那自己恐不是又要饿肚子了。
“答长者庖丈终问,小子应石头自京师而来,行此某约三个月,往奈何川之北去。答毕请长者庖丈评。”石头诚实的说出自己从何而来到何而去,紧张的站在那里,心里想着老丈该如何评价的同时想着锅里的炖牛肉,这么近他已经看见锅里的肉,确定是牛肉无误。
“有趣,有趣,这年头真有趣。”老丈直呼有趣,他的记忆中已经快有六百年没人这么规规矩矩的回答他的终问了,还这么“有礼”。
“小子,想吃吗?”老丈起身从锅里舀了一勺炖牛肉到白瓷碗里,又舀了半勺肉汤,只见肉炖的软烂,肉汤上浮着油花,香味扑鼻。石头心里想吃极了,却又不知如何回答,于是就像石头一样站在那里。
“这荒郊野岭的,北三百里无人南三百里无人东三百里也无人,西三百里倒是有牛,不过现在已经在老夫的锅里了。小子,想吃吗?”老丈端着碗走到石头面前,那肉香仿佛有灵性一般直往石头鼻子里冲,光闻味道就能想象这碗炖牛肉有多好吃。石头挣扎着,他想吃极了,但是不知什么时候他脑子里突然响起了老疯子的声音,“不能吃,再等会,现在还不能吃。”他行礼握着的手,手心里老疯子写下的字发着微光。
“真不吃?这可是上好的牛肉,神魔都想吃的那种,凉了就不好吃了。”老丈诱惑着石头,把碗愈发靠近石头。石头闻着肉香,五脏庙已经开始反抗了,他不断吞咽着口水,上一次吃肉还是年前帮千味楼的厨子杀羊后,厨子给的一碗羊杂混着骨肉,他脑海中老疯子的声音还在不断重复着“现在还不能吃。”
“你不吃?我可吃了。”老丈说着就夹起一块炖牛肉放进嘴里,十分享受的咀嚼着,一块又一块,咀嚼的声音石头还能听见,汤汁从肉里迸发的声音石头也能听见,吞咽的声音石头还能听见。最后老丈慢慢喝着碗里的肉汤,一口一口漫长的咽下。石头快忍不住了,想着在老丈喝下最后一口汤之前抢走碗,可他脑海里老疯子的声音愈发严厉,从劝告到警告了,警告他现在还不能吃。
老丈喝完最后一口肉汤后,满意的砸吧着嘴,把碗朝身后一扔,那只白瓷碗却缓缓飘落到灶台上,稳稳落在上面,只发出一声极弱的响声,就像一位小女子轻轻放下心爱之物一样的响声。
“回想起来,我还认识个姓应的老头也住在京城,你可认识?”
这时石头脑海中老疯子的声音突然消失了,手心的字也不在发光。石头想了一下,不确定老丈说的是不是老疯子。
“京师确实有姓应的老丈,有贵族上柱国武天公应,三江候应,石山伯应,有官身文部郎应,御史郎应等诸多老臣,百姓姓应者数不胜数,不知长者庖丈所说故人是哪位。”
“一个只讲故事的老卒子,总说以前跟着位将军打仗的那个。”
这下石头确定老丈说的故人是自己认识的老疯子,可老疯子又从未提起他有什么故人,走之前更未说过在北边有故人。石头不仅心想难道是老疯子的仇家?一时间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真是老疯子的故人老疯子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万一是老疯子的仇家那自己要是说认识恐不是要白白丢了性命?
“小子放心吧,老夫不是那老头的仇人,真算起来我还欠那老头一碗上好的炖肉。”
老丈突然说的话,直白的道出石头心中所想,冷汗瞬间从石头身体涌出,他不敢在多想。以前老疯子讲他和将军的故事时说过,世间能听见别人心里想什么的人都不是东西,要躲得远远的。
“小子,你知不知道你错过了一场莫大的机缘?硬要说有多大,能大过龙椅,你知不知道你错过了成为皇帝的机缘?莫要求老夫,老夫可从不吐出吃进嘴里的东西。”老丈左手食指轻轻划过嘴唇,然后含住,吸吮着残留在嘴唇的油脂。老丈总算觉得问答礼有些无聊了,允许石头坐下,正视自己。
“小乞丐,现在老夫与你执生见问答师中礼,你可随意问,但是我不一定答。我给你三次机会,如果我三次都回答你了,这锅肉都是你的,如果我都没回答你,那也算我还了应老头的债。可有异议?”老丈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杆烟枪,比不上老疯子的那杆但是也看得出并非凡物。枪身似玉非玉,烟锅似晶非晶,烟嘴有好似银子般。烟锅上刻有焱纹,枪身刻有小篆字,石头认不得那是什么字。
“若庖师执意不肯答疑解惑......”
“你若不信老夫当可不问。”
“愚第一问,试问世间万物皆有上孝亲下教幼、君亲师?”石头先行问答礼之中的问礼,左手握右手,双手拇指并拢,抵于额,低头一次。石头自有记忆起就一个人,后来老疯子时不时教自己一些礼法,上未有亲下未有后,老疯子又不承认是石头的师长先生,而君则是石头选不了的。
“答曰:曾有树草花石者窃一方天地精气,反复沉积,生灵智,其无孝亲教幼,君亲师。此其一。曾有大道圣人,布施天下,上定天下规地,其非为世间物,故不受凡礼规矩,则无亲幼君亲师。”老丈一呼一吸间缓缓吞吐着白烟,缓缓说出称得上志怪的答案,又含有些大不敬之意。老丈吞吐着白烟,微微闭着眼睛,身子不自觉的后仰,椅子则有灵性的化作一张躺椅,扶手上还雕有焱纹。
“愚第二问,试问老丈何许人?”石头想了很久不知道问些什么,他太想吃肉了,所以他想着一定要提老丈一定会回答的问题,至少明面上这个问题没有什么不能回答的。于是石头问了老丈心里最想回答的问题之一。
“答曰:老夫姓庖,名丁,善解牛,善烹,老夫号饕餮,喜食,老夫就是老夫,不是任何人物事。”庖丁老丈缓缓说出自己想好的答案,庖丁之名想必能吓着小乞丐,老丈最喜欢的就是看那些知礼法的凡夫俗子被自己的答案惊吓的表情,甚至能比肉汤还能让老丈舒服。
而这时石头心里想的却是老丈不知羞,明明先提出生见问答师中礼,明明先提出可以随意提问,却老不羞的违反此礼最重要的一点,居然撒谎。不诚信者不为师,老疯子当初就是这样告诉自己什么是明师的。石头心里想的这些庖丁听的一清二楚,他有些怒气,想着以往和自己问答的最差的都是举人头衔的读书人,怎么一个小乞丐反而会觉得自己在骗人?
石头想着第三个问题,只要这个问题老丈回答了自己就能吃肉了,刚才认定老丈撒谎后石头便不准备问什么问题了,只想着如何才能吃到锅里炖的软烂的牛肉。这些老疯子也听得一清二楚。
“小乞丐,这第三个问题,你可以不急着问,因为我现在不想回答了。但是老夫也不是失信之人,今天这锅肉你可以先吃了,日后你的问题若是不值得老夫回答,老夫自有办法让你吐出今天这锅肉的。”老丈缓缓起身,从锅里一勺一勺舀起炖肉,有一勺一勺舀起肉汤,足足装满了一个大陶盆。随后老丈好不吃力的端着陶盆走到石头面前,把陶盆放在桌上,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打开瓶塞后倒出些许粉末,加入陶盆后搅拌均匀。递给石头一个木碗,一只汤勺,又上了一碗米饭。随后老丈就独自走回房里,关上房门之前老丈说:“若是困了,可以在柴房睡,那儿有很多引火的干草足够你用了。”
石头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炖肉,每吃一口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涌入心头,细细咀嚼时有种天地美人金银财宝都不如面前的这盆炖肉。而那碗白饭石头不管怎么刨就是不下去,仿佛那碗里有无穷无尽的白饭。一盆炖肉吃完后,最后一丝阳光刚好没入地平线,群星闪耀微风轻轻,石头有一丝困意。他走进柴房后发现干草的确很多,摸了摸发现这些干草并不扎人,反而有些柔软,有某种织物的触感。躺在上面很舒服。
“且让老夫一观你的黄粱梦。”
北之卷 夏末关中风不平黄粱梦中浪重叠
太阳还未出现,天微凉,空气带着水汽。石头醒来后来到屋外简单活动了下筋骨后背起背篓,又从房梁上放下篮子,从里面拿了两块深青的馍揣进怀里。石头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山检查设下的陷阱,收集野果野菜,砍些柴。
日过午时,深秋的太阳总是能让人感到心安。老疯子特意把躺椅搬到窗下,阳光正好从那里照进屋子。他安逸的躺在那里,拿了本山海江川图志一页一页的翻着。石头背着背篓,背篓里装满了他一早上的劳动成果,最下面是最好烧的同时很耐烧的秋芽树枝和保存火种的秋青树树干皮,第二层是秋天最后的恩赐,也是石头主要的主食来源,硕大厚实的长活叶,而且是最先接触阳光的长活树树顶的叶子。第三层是各种野果,红的蜜蒲子,深紫色的野莓,黄色的秋青果和一串长活果。最上层则是一些花草。石头左手提着已经处理好的野兔,右手提着还活着的翅鼠。
石头在路边就看见老疯子躺在那里看着书,他快走几步踏入屋子。说来奇怪,老疯子的屋子是京师朝天街中段的一间临街屋,分外屋内屋,一般商家都会将外屋改造成商铺。老疯子也是这样,奇怪的就是他的商铺不卖任何物件,没有牌匾,进门就能看见一张四方太平桌,桌子两边放着茶客坐,除此之外就只有老疯子的躺椅。老疯子总是说自己是生意人。
“老疯子,你教的陷阱真的绝了。以前张猎户教我的陷阱都没你教的有用。你看今天的收成,这只翅鼠已经养好秋膘准备过冬了,正是肥美的时候,送你了。还有你让我找的活三日,一夜白,昼生花。”石头进门后先把背篓摘下放在门边,靠着门,然后麻利的将最上面的花草拿出,走到老疯子旁边。
老疯子放下书,看了看那只翅鼠,摇了摇头。“这翅鼠你按上次我教你的方法处理了,留着过年吧。”老疯子边说边起身,把书随意扔在躺椅上,拿起茶壶喝了一口,接过花草仔细检查着。
“石头,我考究下你,活三日以什么为佳?一夜白又以什么为佳?昼生花又以什么为佳?”老疯子仔细检查花草的同时问着石头,阳光下这些花草有着细微的变化。
“活三日以三叶、叶径在阳光中微微收缩,叶径刚好收缩到中叶为佳。一夜白以花瓣纯白通透,花瓣合拢包裹花蕊为佳。昼生花以花瓣上白下蓝,过渡自然,花杆笔直无毛刺为佳。”石头不假思索说出答案,像是好学的学生在接受先生突然的考究时满腹经纶根本不怕一样。老疯子看了眼石头,又看了看花草,将青色的活三日,白色的一夜白,白蓝起承的昼生花一一分好放在四方太平桌上。花草品相完好,可以看出石头是用心采摘和保存的。
“你看看这是我要的佳品吗?”老疯子有些生气的走回躺椅,躺下后继续看书不理石头。石头站在桌边弯着腰仔细看着那些花草,不久他看出了问题所在。活三日的叶径已经快收缩到叶尾,一夜白的花瓣有些许泛黄,昼生花的花杆有微微弯曲。不仔细看真的很难看出其中的变化。石头丧气的蹲下,双手抱腿,心里想着今天算是白忙活了。老疯子常常会教导石头一些东西,如礼法、文字等文学,如拳法,腿法等武学。但是老疯子不让石头拜师,而是让石头帮他在山里寻些东西。老疯子说他没有教学生的资格,他和石头之间是纯粹的交易,如同商贩般的买卖。
“石头,按照我们之前定下的条约,今天你只能问一个问题。”老疯子看着书说道,他躺在那里没有一点先生的风范,还躺着吃了块花草糕。石头当然知道今天只能问一个问题,算是对他今天的一点慰藉。石头蹲在那里想了很久,想着要问什么。按照条约,他问的问题要是没什么回答的必要老疯子可以不回答,是否有回答的必要就看老疯子的心情了,毕竟两人不是先生弟子,不存在问必答,答必全的规矩。
“老疯子,你给我讲讲什么是江湖吧。昨天路过茶楼时说书的讲江湖恩仇来着。”石头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要问什么,本来今天准备了三个问题,但是三个问题之间又是互有关联只问一个实在没什么意思。索性就问昨天听得那些快意人心,纵马驰骋的江湖。
“江湖啊,我想想。”老疯子放下书,放下茶壶,不知从哪掏出烟枪,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吞吐了一会。石头看见老疯子开始吞吐白烟了,就放松了。老疯子只有愿意回答石头的问题就会开始吞吐白烟,吞吐的越久回答的就越详细。
“说道江湖,就不得不提诸子百家中的儒家和兵家,墨家。儒家从文道,他们家的圣人为世间订立了规矩,兵家从武道,他们家的圣人为世间订立谋策,墨家有些异类,有文道有武道,都不精所以他们家没有圣人,倒是出了不少才子,墨家的一脉游侠就是江湖中人。江湖是什么?说白了就是一群人给自己脸上贴金,在世间这个大圈子里划地称王弄了个小圈子罢了。这个大圈子呢诸子百家已经规定好了,这些后辈呢总有那种不甘不愿的人,所以就有了江湖。石头你记住一句话,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这说的就是兵家、墨家、儒家的花花肠子。茶楼里说书的应该讲的是什么大侠快意恩仇纵马江湖的传奇志谈之类,你听过了那我就先给你讲所谓的‘侠’。”老疯子一边说一边继续吞吐白烟,期间不忘喝一两口茶。石头坐在茶客坐上专心听着。
“侠,这一称呼一般是一种评价,一种头衔,相当于秀才之类的。武人仗着一身武艺行走世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次数多了就有人开始讲关于这人的事情,三人成虎后这武人就会力拔山兮气盖世了,然后就会有人称他为侠,还会给他取诨名。这种人是儒家最为讨厌的,因为侠直接挑战了儒家的学说。墨家有一分支称为游侠,讲究扶弱压强,兵家也有尘世修罗场一说,讲究在世间行走经历各种各样的冲突,用以磨砺性情。”
“儒家的江湖就不是你能从说书的那里能听见的,毕竟这是儒家的短襟是见不得人的。所以儒生江湖称呼为‘士’,取别号。儒以文乱法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在江湖里惹儒生不高兴了,他不会像墨家兵家那样直接挥拳相向,而是要用他们家圣人定下的规矩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的整你。书生杀人是不用动手的。我且问你,你若入江湖是成侠还是成士?”老疯子突然的提问让石头有些不知所措,他想着老疯子刚才讲的又想起说书的说的,他发现自己更向往那种快意恩仇,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大侠。“我要成为侠!”石头坚定的说。老疯子得到回复后稍微休息了下,吞吐了几口烟喝了几口茶,然后继续开讲。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草市有江湖,庙堂同样有江湖。草市江湖就是你能从说书的那里听见的江湖,庙堂江湖是说书的不知道的江湖。草市江湖会点武艺认识点人就能进,说离开就离开了,庙堂江湖一般人进不去,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庙堂江湖中有观湖郎这一官职,人数不明,负责观察考量记录草市江湖。世间每五年一次科举后观湖郎也会放出被称为‘观湖榜’的皇榜,如同科举皇榜一般对草市江湖中人排行,最近一次的观湖榜的状元郎给了蜀地侠客杨樟,他的诨名是木剑天来,榜眼给了吴越侠客沈浪叠,他的诨名是似水铁笔,探花给了燕北士生颜康成,他的别号是行草书生。草市江湖对这份出自庙堂江湖的观湖榜态度如同世间读书人对科举皇榜的态度。”
石头正听得津津有味,天色从昼入夜,老疯子也讲出了兴致,两人就这样一个讲一个听。天色完全黑了,夜市的灯笼被点燃高高悬挂,青楼女子开始接客,赌坊开始营业,石头点燃了屋里的所有的灯,老疯子续了茶水。
“先前讲完观湖榜,现在我再给你讲讲庙堂江湖来作为收尾。”更夫报了入夜后第一声平安后,老疯子对石头说道。
“庙堂江湖既然带着庙堂二字,就已经说明这是朝廷的事了。群卿百官都有各自的利益,有利益了就有了江湖,或者说党争。皇帝高高坐在龙椅上,龙椅下是三十二阶梯,表示当年开朝太祖的三十二次征伐。百官位列三十二阶梯之下,左文右武。文又有丞相和御史大夫两边,武分镇国元帅和护国元帅两边。文武又互相争斗。庙堂江湖比之草市江湖而言争斗少了很多,却一点也不比草市江湖安全几分,相反比草市江湖还要凶险万分。草市江湖的规矩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祸不及家人,而庙堂江湖则讲究斩草处根不留后患。庙堂江湖上稍有不慎就会灭族绝种。庙堂江湖何以管制的了草市江湖?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小圈子。因为庙堂江湖能改规矩而且人多啊,倘若明天文官们建议皇帝收缴天下兵器,不让平民持有兵器,那草市江湖就要少一大半的侠客士生了。倘若哪个草市江湖的人惹到了庙堂江湖的人不高兴,一纸兵书,千军万马再加上斩草除根,草市江湖哪个侠士士生门派帮会反抗得了。”
“石头,今天就讲这么多,江湖不是能讲清的,要切身体会。”老疯子起身走到门口拿起背篓,递给石头,石头背上背篓看着已经躺在躺椅上继续看书的老疯子。他想问老疯子,草市江湖以前是不是有老疯子一席之地,观湖榜上是不是有老疯子的进士出身,庙堂江湖上老疯子是不是也有一席之地,是不是某年月的科举状元或是某皇时期的元帅将军。
庖丁看着石头的黄粱梦,一幕一幕的闪过,他看到老疯子讲江湖时眼神浮动了几分方才冷静。他闭上眼回想起那些年月,回想起那时江湖。良久,庖丁睁开眼,叹了口气,“世间不许美人迟暮,英雄白头。”庖丁想起了那年跟着那位将军一起征伐天下的往事,那时他不叫庖丁,老疯子还未白头。
燕阴山,夏末关。过了关就离开华夏算是进入蛮夷之地,如今镇守此处的是护国元帅府下鱼鳞军,此伍兵士将官皆身穿鱼鳞甲,头戴虎贲盔,背挂黑披风,将官披风上用特制的雪凝丝绣着护国元帅府的家纹,利剑穿山屹立不折。夏末关是华夏朝廷统治的最远处,自白朝开朝便由护国元帅府镇守,期间不曾更换,庸宗时期护国元帅府人丁凋零,护国元帅府长子周亚夫亲自率护国元帅府三千余家将镇守此处。
“主,这次的功劳簿仆以整理完毕,请主审阅。京师家中来信,请主亲启。”夏末关兵营,玄铠军驻地,主将柳戍大帐中柳庸尾行奉上功劳簿和一些书信然后轻声缓步退出大帐,站在帐门外等待柳戍的吩咐。柳戍现如今官居兵马郎,领衔冠军校,是白朝开朝至今第一个来到夏末关镇守的异姓将领,虽然只帅一千兵,十将。
柳戍着常服,头戴儒巾,焚香净手后用开封小刃沿着封印慢慢打开书信。一封是家中妻子写来的思念文,一封是家中二弟写来的告知文,一封是刚会写字的孩儿写来的思念文。他草草看完妻子的思念文后,整理好信纸,研磨写下寥寥几句便装进信封盖上私印。二弟写的告知文中详细叙述了自柳戍离开京师后京师的种种,然后又告知柳戍家中的种种。柳戍看完后没有回信,将信随手放在桌上,然后翻开了桌上的论语、中庸这两本书。
孩儿写的思念文毫无章法,前言不接后语,笔迹一看就是刚会写字的孩童所写。将信中的字按笔画数字分解好后,柳戍开始对照论语、中庸来看信。
信其实是柳戍父亲所写,当朝丞相除了能写一手漂亮的行书外还练习了多年的孩儿体。破解后,信上要求柳戍在年前夺取夏末关控制权,并且告知柳戍之后不会在来信。柳戍看完信后,将三封信混着信封一起撕碎丢进一旁的净手盆,点燃烧成灰后又灌入清水和墨水后搅匀,然后倒在建造沙盘后留下的土坑里。“一山,帐里有个小坑。”吩咐完柳庸尾,柳戍便走到沙盘边看着夏末关的布局。沙盘布置是按照夏末关方圆百里所布置,按照柳戍的要求每棵树都不允许出现偏差。
夏末关方圆百里散布着五个草市江湖门派帮会,三个外族。柳戍走到沙盘右侧,从一座山头上取下写着“万树山庄”的小旗丢入一旁照明用的火盆中,然后拿起桌上的空白小旗写上柳字后插在那座山头上。只见夏末关以北插着三个写着柳字的小旗,以东插着一面“天狼帮”和一面“河头族”,以西插着“孤峰剑楼”、“铁手门”、“丹青阁”。“一山,敲聚将鼓。”当柳庸尾填好坑后准备离开时柳戍下了新的命令。
按白朝军律,凡伍必设聚将鼓,置于主将帐外,三通鼓后未到者,说明缘由,主将可处无、杖、斩三罚。
第一通鼓后玄铠军十将齐聚柳戍大帐中,三通鼓毕柳庸尾进帐,柳戍待柳庸尾走到他应该站的位置后,抬头看了看众将。他取下“河头族”和“天狼帮”两面小旗扔给沙盘左侧的第一位将和第二位将。取下“铁手门”扔给沙盘右侧的第一位将。
“令!横野尉辛武贤、伏波尉少翁顺二人一旬内攻取‘河头族’、‘天狼帮’。左校任你二人挑选,领玄铠军各两百。鹰扬尉路广明一旬内攻取‘铁手门’并绘制‘丹青阁’方圆三十里图志,右校任你挑选,领玄铠军三百。”
“末将得令!”
三人仔细看着沙盘,心里想着计策和人选。不久,鹰扬尉路广明走到中道,单膝跪下行礼。“禀帅,末将要行马尉殷开山、刀笔尉虞世南二人。”路广明心里清楚,这次打‘铁手门’容易,绘图志才是主要任务。玄铠军分左右校,左校诸君皆兵家出身,右校诸君皆纵横家出身。路广明带人出帐点兵后,辛武贤方才上前行礼。
“禀帅,末将要虎牙尉尉迟厌一人足矣。”辛武贤刚说完少翁顺便立刻行礼道
“禀帅,末将一人足矣。”
“准!”
两人走后,余将走到一旁的小沙盘开始推演三将的用兵。柳戍则走到大沙盘开始想着以后的战略,不时取下一面小旗又放回一面小旗,仿佛在推演一场惨烈的攻守战。
夏末关,关守衙门中,护国元帅府家将周瑾正在手下汇报着玄铠军的动向。“下去吧。”手下退下后,周瑾方才走到沙盘上开始标注玄铠军的动向。自玄铠军到夏末关那天起周瑾就命手下时刻注意其动向,并且随时在沙盘上推演。“守卫,柳树小儿不过是来此混资历罢了,谁不知道那小儿科举三次不中,入不了仕方才投身行伍,靠着皇帝宠信他的家姐才有了如今的官衔。”见周瑾如临大敌般推演着,一旁身穿鱼鳞甲的武将不忿的说道,其他武将也开始嘲笑着柳戍。
“守卫,一个只能打打草市江湖的小儿而已。”
“荒唐!”周瑾气愤的扔下手中的小旗,看着身边的诸将,看着他们嘲笑柳戍的样子更加气愤。周瑾又俯下身子继续看着沙盘,心中的怒气不减反增,护国元帅府自白朝立朝那天开府,如白朝一般起浮,时至今日府中早已鱼龙混杂。酒囊饭袋者居多数,家主当朝护国元帅周赧更是沉迷酒色不顾兵事。庶子出身的周瑾应得罪嫡子而被发配至夏末关收关,如今夏末关已成护国元帅府的‘冷宫’。
玄铠军到夏末关的第一天,柳戍带着圣旨来见周瑾,“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冠军尉兵马郎柳戍率军一千,将十,伐夏末关方圆百里不服朝廷律法草莽山贼。夏末关守卫周瑾全力协助,不得有误。”一份圣旨两个意思,护国元帅居然允许异姓染指夏末关可见皇帝有多宠信柳家这是其一,其二周瑾又降职了,这回连军人都算不上了。
按白朝律例,山关重地设守卫、护关将军、镇关将军三位。守卫文,将军武互相牵制。夏末关属于例外,至今只有护关将军,而且只有周家的人能担任。圣旨中周瑾的官职从之前的夏末关护关将军变成了夏末关守卫,这无疑让周瑾心里十分难受。对于周瑾而言,这相当于护国元帅府已经不承认他的军人身份,不是军人怎能称自己为护国元帅府家将。
周瑾经过一番推演后,手有些发抖的取下那几面小旗换上柳字旗,他看着沙盘,夏末关以被柳戍包围。他又开始推演,这次他假定柳戍攻打夏末关,因为他知道周赧再怎么无能也不会将夏末关一言交给异姓,柳家想要夏末关只能先斩后奏。期间周瑾不断的取下小旗放置小旗,来来回回严丝合缝推演了三遍,结果相差不多,柳戍如果攻打夏末关,多则五日少则三日必能攻下。当第四遍推演完,周瑾开始思考自己的后路,开始思考柳戍如果真的攻打夏末关自己该何去何从。
“让我看看你到底为何而来。小乞丐。”庖丁想了会陈年往事后,又继续看石头的黄粱梦,他不相信老疯子没有察觉到庙堂上的那位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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