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叫快车道》——袖盈香
1、拱桥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扬州慢·淮左名都》姜夔
阿兰的家乡,在江南一个十八线小城的古镇上。那是一个春季细雨蒙蒙中,能够打着伞走在青石板路上,聆听雨打青瓦成一首曲的恬静小镇。
这里的人家,墙里墙外,屋前屋后,到处都种满了兰花。早春时分,年味尚未散去,兰花已经香透整条弄堂。阿兰这个名字,便是这样来的。
一、
早年,阿兰的家里做的是水产生意。父母的双手没日没夜浸泡在水里,像极了水里泡到发胀的猪皮,透着惨兮兮的白。之后,由于这门营生实在辛苦,母亲得了一场大病,父亲才结束了这赚不了几个钱的行当。一来二去,扣除全家生计的需要,连阿兰上中学的学费,都险些要泡了汤。
父亲不能眼看着日子这样下去,于是在阿兰15岁那年踏上了外出打工的道路。病愈之后的母亲,仍然还是那副怏怏的样子,只好从附近的工厂里托人找了点手工活,拿到家里来做,一毛两毛地赚着微薄的加工费。
阿兰不放心母亲,不敢到远一点的中学,只好就近选择了一所职校。这样以来,她每天都可以照顾母亲,闲暇之余,还可以帮着母亲做点手工活,多少也赚些钱。
虽说母女俩相依为命其乐融融,但一个长期没有男人在的家,终归还是有些不方便的。
父亲离家之后的第二个月,家里的电线被老鼠咬坏了,阿兰母女俩对此一筹莫展,家里好几晚都亮不起来灯。最后,还是弄堂尾的老何夜里路过,见这家里母女两个摸着黑吃饭,好心问起才拿着工具箱帮忙修好的。
二、
老何是一家小面馆的老板,四十来岁的独身男人,连住家带铺子就开在这条弄堂尾的小河边。
这弄堂和江南很多地方可见的一样,窄窄的路,一头被一条还没五米宽的小河打断了路。于是,就在这小河上造了小拱桥来连通道路。老何的小面馆,就在这河边的桥脚下。
阿兰从小最喜欢吃小馄饨。一撮紫菜,几点虾皮,就着碗里水晶蝴蝶般的小馄饨,再加上汤底沉着的榨菜碎,汤面上飘着的猪油和葱花。家里条件好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会去老何的小面馆里吃上一碗,然后再去上学。
可自从家境败落之后,阿兰就一次也没有去过了。所以,这一次老何出手帮忙,阿兰多少有些意外。不过,人处困境,毕竟感激多于这些意外。因为除了口头上的感谢之外,其实也没有什么实质上的表示。
于是,阿兰第二天早上去了老何的店里,又吃了一碗馄饨。那味道,久违了……
老何是一个极有心思的人。这个小面馆里里外外打点得井井有条,几张桌子每每擦得干净;也肯钻研烹调,煮出来的面口味极好。最有心思的,莫过于他在铺子旁边沿河的一小块空地上种了一大片的兰花,一盆一盆放得整齐。春夏秋冬,各个品种的兰花一批一批地开起来,让人心旷神怡。
他应该算是这条弄堂里最喜欢兰花的人了,也是这条弄堂里最回种兰花的人了。阿兰坐在靠近兰花的窗边,一边舀着汤喝,一边如是想着。
三、
慢慢地,阿兰母女跟老何熟络了起来。阿兰常常去老何店里吃小馄饨,老何也常常帮阿兰家里修修补补,仿佛是交情很深的邻里,一天天拉近着和睦关系。
随后,这条小小的弄堂里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
阿兰是惯于不掺合这些三姑六婆的是非的,所以是非也到不了她的耳朵里去。偶然的几句指指点点,她也多数是用一个白眼来回复她们。她照旧每天早上去吃一碗小馄饨,然后去上学。而店里的老何,也照旧每天笑盈盈地跟她打招呼。
四、
暑假结束前的某一天,桥头老何的小面馆突然歇业了。
这在小小的弄堂里可算是件值得八卦的事情。一时间,仿佛这弄堂里的所有人都在张望着一个多么了不得的新闻。
阿兰新学期返校回来,便看见五六个大妈打着蒲扇,坐在弄堂口闲谈阔论老何的事情。大约是平常阿兰多数给她们这些八卦精白眼看,所以她们现在也像没见着她似的,照旧自顾自调侃着老何的事情。阿兰照旧白了她们一眼,一阵风似的走过去了。
回到家,冷锅冷灶,母亲意外地没有做饭。阿兰随即上楼走进房里,看见母亲躺在床上,床边的落地风扇百无聊赖地摇着头。阿兰轻轻唤了两声妈,但母亲没有回应,于是阿兰也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轻步退了出来。大约是母亲这几天做手工活太晚了的缘故,天气热毕竟有些吃不消了。
阿兰下楼来,自己对着一无所见的厨房也犯了难。冰箱里只有两个鸡蛋,电饭锅里一粒饭也没有。阿兰没来由想起了老何的小馄饨,于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弄堂尾来。
九月夏末的夜里,暑气还没有消散,但兰花的香味却仍然可以隐约地闻到。这是夏天的兰花。老何说过,这叫香水兰,是一个特殊品种。老何的小面馆关着门,连灯火也不见,只有小桥旁的路灯昏昏地照着。桥边坐着三两个大妈,照旧打着蒲扇纳凉,不时用扇子拍拍身上的蚊子。
阿兰在老何的兰花圃边驻足了片刻,到底是看不见那种老何口中的香水兰是什么样子,只能闻到一阵阵馥郁的清香。这时,桥上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声,阿兰不经意抬头去看,原来是两个少年骑车从桥上过去了。阿兰默默地正要回头,忽的发现桥上那几个大妈不知何时已经回去了,那路灯原本昏昏的光也突然变得刺眼的亮,晃晃照得阿兰几乎要睁不开眼。
阿兰赶忙用手遮着眼睛,只从手指缝里微微睁开眼缝来看,模模糊糊间,阿兰仿佛看到这乘桥有些扭曲了,那个露出水面的巨大桥洞仿佛开了一扇门,里面正热腾腾地烧着,时不时还要突出火舌来。最后,阿兰鬼似的惊叫着呀了一声,飞也似的跑开去了……
五、
没过几天,老何的小面馆又重新开门迎客了。一样的井井有条,一样的口感鲜美,一样的兰花清香,一样的顾客盈门。
弄堂里也依旧是往日那般情境。弄堂口几个大妈打着蒲扇纳凉八卦,弄堂里青石板路不时随着行人的脚步回荡着声响,弄堂尾桥下小河静静流淌。
不一样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小面馆重新开门之后就有了一个叫阿香的老板娘了。那是一个成天喜欢穿着白色裙子,衬得肤色更白皙的长发女子。她每天都在花圃里摘一支兰花,用发夹别在自己头发上。于是,她走到哪里,都是一阵清新的香。
弄堂里所有的大妈都在谈论着这个老板娘,每个人口里都纷纷说着老何到底是好人有福气的,这样的年岁竟还能讨得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做老婆,仿佛之前传的老何跟阿兰母女的种种都不是出自她们的嘴。阿香也不以为意,多对她们报以微微一笑。
六、
阿兰的父亲是被派出所的民警打电话叫回来的。
弄堂里的邻居们有许久不见阿兰母女进出家门了,一开始倒都没有觉得什么。直到阿兰家的房子里发出阵阵的恶臭,实在熏得两边的邻居受不了了才报了警。打开门,一股恶臭夹杂着闷气和热气扑鼻而来,险些熏晕了开门的两个民警。之后,来的几个民警都进了屋去,而一众邻居则围在门口,都七嘴八舌议论着未知的事情。
没过多久,两个民警抬出来一个黑色的袋子。询问中,邻居们才得知,袋子里的是阿兰的母亲。她在房里已经死了大半个月。至于阿兰,直到她父亲回来,依旧下落不明……
阿兰的父亲回来料理后事,没多久便又外出了,仿佛这个家,这对母女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一样。
弄堂口的大妈们口中又多了许多的谈资。有人说,阿兰被人拐走了;也有人说,阿兰嫌弃母亲累赘,杀了母亲畏罪潜逃了;还有人说,阿兰跟着别的男人跑了,把她母亲生生给气死了……
传言有很多,唯独没有像当初那样跟小面馆里的老何扯上关系的。那是当然了,老何毕竟是招人艳羡,娶了一个这样如花似玉的老婆的人了,哪里还会跟这对母女扯上什么关系呢?
七、
寒食的时候,弄堂尾的桥边,老何的面馆早早便关了门。桥上也已经没有那些聊八卦的大妈纳凉了。
桥边的路灯依旧昏昏的,小面馆旁边的兰花圃里依旧清香四溢,只有冷风里仿佛带着一阵阵凄惨的哭声……
2、香兰
九畹兰花江上田,写来八畹未成全。世间万事何时足,留取栽培待后贤。——《八畹兰》郑板桥
建国初年,百废待兴。正是什么都缺,最缺人才,却最不缺热情的时候。
在那个年代的人眼中,这是一段让人激情燃烧的岁月,也是许多人一生中最难忘的岁月。他们敢打敢拼敢干,每个人的心中仿佛都有一团不会熄灭的火,只要一声号召,上山下乡,到处都是热情洋溢的年轻人的身影。他们之中很多人甚至都读过大学,正是建设这个新生国家的生力军。而贺军,也是这支生力军中的其中一员。
一、
贺军出生在省城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老师,母亲则是普通工人。大概是读书人都有这样共通的爱好,贺军的父亲非常喜欢兰花。喜欢到什么程度呢?每到闲时,他总要去本地的花鸟市场转一转,一转两转,家里就又多出来了一两盆。所以,贺军家里除了吃饭的桌子和厨房之外,凡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摆满了兰花,更别提是外面的院子里。
兰花是一个矜贵的物种,从光照到浇水都有十分的讲究,稍有偏差,就能报销掉一整盆。正所谓养兰浇水十年功,贺军的父亲花在这上面的心思,可不亚于对贺军这个亲生儿子。无怪乎贺军的母亲,总也打趣贺军这个儿子连朵花都不如。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吧,贺军在校成绩平平,最后勉勉强强才考上了一个普通的大学。贺军的父亲多少有些生气,索性当起了甩手掌柜。母亲则和贺军一样,对着这张大学录取通知书,从心里到眼里一片迷茫。
正在此时,省城里突然兴起了号召,让所有的知识青年到广阔的农村中去。贺军一时兴起,便去报了名,就这样把自己的前途落实了下来。
二、
一个背包,几件衣服,茶杯水壶,一条毛巾,还有一朵别在胸前的小红花,贺军就这样别了家里的父母,乘着卡车被下放到了一个叫二十四乡的穷山沟里。
这可是一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山明水秀到连路都没有,大卡车负责任地冒雨把他们丢在路边,然后由当地的人领着他们一脚水一脚泥地挨着树丛走了大半天,才见到人烟,勉强安顿下来。当天夜里,几个同来的小年轻就有两个发起了高烧。另外几个也和贺军一样,是听着山窝窝里的鬼哭狼嚎,颤巍巍睡了一个囫囵觉。
第二天,懵懂初醒的贺军抚着自己鸡窝似的头发去打水洗脸,迎头便撞见了一个穿着花布衫的年轻少女。那少女见了他,没来由扑哧一笑,嘴角现出来两个浅浅的梨涡,正映在刚刚洗过脸的贺军眼睛里。贺军一时间有些发怔,等他回过神来,那少女已经轻盈地走了。
她叫馥香,是村里书记老陈的侄女,父亲早年看林子的时候被野兽拖走了,母亲也随即失了踪,剩下这个孤零零的小女孩,只好跟着自己的叔叔过活。老陈自己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倒也不曾待薄这个侄女,于是渐渐地,馥香口里的这位叔叔就变成了爸爸。
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是贺军他们在这个山沟里待了整整两个月以后了。同来的几个小年轻,其中有一个已经病故。剩下的贺军他们,则逐渐地适应了这里的水土和生活。他们看林子的看林子,帮农作的帮农作,教书的教书,仿佛已经融入了这个山沟,但细微处却又明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贺军和同来的王振华一起加入了护林队,每天背着猎枪到处巡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风。回村的时候,总能引来村里姑娘们友好的目光。期间,王振华特别爱跟姑娘们搭讪,继而没皮没脸地胡吹海侃。好在他这个人只是爱吹牛,心地还不坏,除了在嘴上讨些便宜之外,倒还不会做出什么真正出格的事情来。贺军对这些则都没什么兴趣,总是一副高冷而严肃的样子,但在内心深处,却总也忘不掉那个少女最初的笑容。
三、
贺军终于有机会跟馥香邂逅。那是这一年的冬天最冷的时候,年关将近,贺军也和其他人一样,多少有些挂念家里的父母。
恰巧,在上山巡视的时候,让贺军看到了陡坡上的一丛兰花正开得皎洁。贺军也不多想,就甩开了王振华的手,径直手脚并用往坡上爬了过去。最后,这丛兰花是被他挖到了,他自己也从坡上滚了下去。幸而王振华眼明手快,及时一手拉住他,另一手挽住了旁边的大树,才没让贺军整个人滚到山脚。这两个人,乃至整个护林队都真真松了一口气。
称不上光荣的负伤,贺军只能退下来休息。那丛要命的兰花,则被他随便找了个盆种起来扔在窗口。不知名,不知品,不知价,更不知道怎么养活带回去,贺军躺在床上整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多少有点后悔自己的轻狂冲动。但这兰花却不解意,那香气仍旧随着空气的流动,一阵阵从窗口涌进来。
这是香兰。一个简单到扔花堆里都认不出来的名字。
贺军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窗外传来一声清脆的惊呼,把他从香气清逸的睡梦里叫醒过来。贺军迷迷糊糊地起身往外看去,却是那个他梦中思慕许久的少女正惊讶地仔细端详着那盆兰花。
贺军恍然以为自己仍在发梦,于是随便呓语着应答了几句心里话,直把人家姑娘说得羞红了脸,顾自跑开了。贺军抓了抓脑袋,仍旧躺回了床上去睡觉,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次日清早,贺军终于睡醒过来,惊觉屋子里已经没有兰花的香气,而窗口的那盆兰花也已经不见了。他赶忙起身,顾不上洗漱便屋里屋外火急火燎地到处找。最后终于在屋后的小池边上看见那盆兰花正水灵灵精神抖擞地放着。
是谁,动了这盆他拿命换的花?
是她。贺军正纳闷的时候,那个笑带梨涡的少女已经轻盈地走到那盆兰花旁边,把花盆抱了起来。她今天穿了白色的裙子,正和她怀里那盆皎洁的兰花相映成趣。
馥香。她,就是那盆兰。
四、
贺军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兰花。当然,他也从来没有这样热爱这山沟里的日子。
一切,从一个叫馥香的女孩开始。
贺军喜欢馥香,尤其是清晨侍弄兰花时的馥香。那样的情景,简直可以媲美任何一幅名画。于是,贺军开始向馥香讨教一些种兰花的知识和技巧。馥香倒也不反感他,每次总是笑盈盈地回答他。
从馥香的口中,贺军知道了这香兰在二十四乡原来是一种十分珍贵的花。它皎洁如白月光,清香可传数里。最重要的是,它是这大山里传说中可以实现主人愿望的山神之花。
贺军看着馥香讲述传说时单纯的神情微微发笑。在根正苗红的他看来,能实现人愿望什么的神物压根就是不存在的。不过,话说回来,他内心的某个愿望,还真的是这盆花引领着实现的……
所以,姑且就这样信着吧,权当是为了馥香的小小信仰。
一来二去,贺军种兰花的心得越来越多,种花的技术也越来越好,种的品种也越来越多。当然,他跟馥香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每天,馥香总是清早便来贺军的院子里替他打理花草。每次,贺军都会摘下一枝最美的兰花,轻轻用发夹别在馥香的头发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打理得好的缘故,那盆香兰一直都花开不停,叶子也越长越壮。而馥香,也和它一样,慢慢长开了身姿,越发显得亭亭玉立。
五、
可惜,静好的岁月并没有过得太久。因为馥香终归不是老陈的亲女儿。
老陈的儿子要娶亲了。穷山沟如二十四乡这样的,只有本村为数不多的闺女想方设法地往外嫁出去,却哪有外面的姑娘肯下嫁到这里来。纵然要来的,也肯定不会是轻轻巧巧地来。虽说老陈是二十四乡的书记,但自己家里也是除了人口拿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的,别说彩礼和四大件,就是家里那辆破自行车,还是当年村里出钱买来的。儿子要娶亲,他自然也只能跟其他乡亲一样,把希望指在女儿身上。首当其冲,就是那个不是女儿的女儿。
那天半夜,馥香无意中听见了老陈夫妻俩的盘算,悄悄地便跑了。她想找贺军给自己依靠,但贺军正好跟着护林队巡山去了。于是,她抱起了院子里的香兰,一边哭着一边跑进了山里去找贺军。深宵露重,山林里野狼正嚎得凄凉,馥香却没有心思害怕,只顾抱着香兰往前跑。也许,她身后那个叫二十四乡的地方,才是真正恐怖的泥淖。
可笑的是,她在山里跑到筋疲力尽,也没能找着贺军。她摔了一跤,砸破了装着香兰的花盆。一片漆黑中,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最后,反倒是老陈带着护林队找着了她,而贺军也在其中………
馥香绝望地嘶吼着被强行带了回去,贺军毕竟只是外乡来的知识青年,想要帮她,村里的男人们总归不依。他们像是早有默契似的,一听贺军的口气不对,便排排站在前面围住了贺军,不让他靠近馥香一步,由着老陈和其他村人把馥香拖走。
入乡随俗。这是眼下正阻挡在贺军面前的护林队长老孟,曾经告诉过他的话。现在,贺军突然明白了,这就是俗。
明白归明白,贺军心里终归是不甘他们这样对馥香的。于是,年少轻狂的他和护林队的其他人推攘起来。最后因为势单力薄,推不过这一群深山糙汉,又挨了他们的一通胖揍。王振华和其他两个知青想要帮忙,也各自挨了他们好几拳。
护林队不会收买这些知青的人命,看他们四个没了动弹的劲儿,也就收手离开了。头破血流的四个人,互相扶持着在原地休息了片刻,准备要下山回去。贺军的脑袋里正懊丧得嗡嗡作响,忽而闻到一阵熟悉的幽香,夹杂着血的腥味儿,随着风的流动弥漫在周围。贺军随手用手电筒往地面上照,便照见了地上的香兰。
馥香竟然是抱着它一起逃的。可现在,盆破了,土洒了,连那皎洁的花也被践踏得稀烂……
六、
馥香被老陈锁了起来,关在家里连房门都不准出去。左右邻里,仿佛都麻木了一般,只是听着她没日没夜的哭声,照旧每天过活。
终于有一天清早,他们再也听不见她的哭声了。老陈和他的老婆正满心欢喜地以为馥香终于妥协了,一打开房门才发现,馥香已经把自己挂在了横梁上。她身上穿了老陈的老婆亲手做的大红嫁衣,长发披散,双手呈爪型,两眼暴突,眼球上布满了猩红的血丝,而这双绝望的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门口开门进来的老陈夫妻两人。
老陈的老婆当场被吓得魂飞魄散,立时昏了过去。老陈的儿子闻声过来,见到这样的情景也慌了神,只敢帮着父亲把昏过去的母亲拖出房外。
馥香的尸体就这样在房间里整整吊了七天都没人敢过去收理。任是再胆大的人,见了她那双盯着门口的眼睛,都会禁不住地心里发毛。
死人终归是不能就这样晾在活人住的屋子里的。这时候就有人想到了贺军。村长和老陈一起,笑脸迎人地到贺军的住处来,手里还拎了两瓶小酒。敲开了门,贺军一见到这俩人的笑脸,心下立刻知道了他们的来意。
香兰又被重新种在了院子里,但皎洁的花已经没有了,连叶子也病怏怏地耷拉着。站在门口的贺军蓦地回头朝它望了一眼,应声收下了那两瓶小酒……
七、
馥香没有下葬。照二十四乡的俗例,她既没有父母的山坟,也没有夫家的主牌,还不是寿终正寝的,是不能入二十四乡的土地的,只能用席子卷了扔到更远一点的深山老林里。
可是,为她收尸的是贺军,他才不管那些。贺军把馥香的尸体背回了自己的住处收理,吓得同屋住着的王振华他们一夜都不敢回来睡。第二天,王振华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看到贺军的人和馥香的尸体了。几个人里里外外找了两圈,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王振华他们几个大多知道贺军的心思,大概猜着他把馥香带出去,找个好地方埋了,然后坐在坟头伤心,没个几天是缓不过来的。于是,大家也便没有多想,照旧护林的护林,农作的农作,教书的教书,过自己的日子。
很多天以后,贺军仍然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王振华他们这才急了起来,赶忙往村里报告。可是村长和老陈却不知怎么的有意无意就在回避。大概是馥香死得恐怖,他们没有人再愿意提起了。王振华气极,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组织了同屋的几个知青们一起去找。
这一天,下着大雨,暮色阴沉沉地降临,笼罩在整个二十四乡上空。王振华带着几个人,穿着雨衣,背上猎枪,带着手电筒在山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也找不到贺军的人影。半夜的时候,暴雨如注,雷电交加,几个人都裹着两腿的泥泞,艰难地在山路上走到筋疲力竭,大家一合计,这样的天气实在难以继续找下去,纷纷都说先回去休息,等雨过去了再继续找。领头的王振华点了头,几个人才回程下山来。
不料,还没等到他们下山,远远在山坡上便看见山脚下的二十四乡火光冲天,仿佛是整个村子都在熊熊燃烧。这样大的雨里,二十四乡像是着了魔,烈焰包裹着它,不让任何人靠近,冒着倾盆的大雨,迎着雷电。村民们奔走呼号,忙着救火救人之际,忽地一道闪电闪过,山泥拖着树木巨石一泻而下。二十四乡背靠的那座山被雨水冲掉了大半块,硬生生把这个村子活埋了进去。
王振华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山脚下,却仍然在这巨大的天灾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二十四乡没有了,都被埋在山泥中连渣滓都没有剩下。远远望去,那就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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