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桥口恩仇记》免费试读_庄燕姿
新桥口恩仇记 《第二章》
放下报表,胡老板脸上掠过一丝微笑,自言自语道:“经营业绩差强人意。”左手摘下金丝眼镜,右手两指头捏住鼻梁一上一下轻轻搓着。视觉疲劳减缓过后,重新戴上银镜,胡老板拿起桌上的《申报》浏览。
RB人和俄国人在东北打得不可开交,国军和红军在JX打得也很热闹。新生活运动得到积极倡导,SH滩上影视明星花边新闻层出不穷。胡老板在股市信息版上止住快速移动的目光,认真打量起来。汉阳兵工这只股票涨势凌厉,胡老板两道剑眉,上下翻动,他右手取过算盘拨弄起来。
正在这当口,院中忽爆发打斗声,细听之下还很凶悍。胡老板不觉心中一惊,一把推开算盘,快速移开雕花太师椅,抢步拉开雕花楠木格门,来到走廊上。
打斗的一方是海陵钱庄的护院王大雄。大雄身高一米八,精瘦,一招一式颇有武林风格,而另一方则是一个毛头小伙子,虽然穿着长衫但难掩土里巴机的风格,双拳乱舞,腿脚并用,不断挨凑,但凭借一股蛮力,死战不退,技术派的王大雄倒也奈何不得。胡老板正打算观摩下去,突然拉架的七叔公嗓门高八度,几乎歇斯底里叫道:“停手,快快停手!!你们惊动了老板了。瞧,老板正看着你们哪!”
一听老板二字,王大雄先行撤招,跳出圈子外,双手作拱向立在走廊上的胡老板作揖,样子极其虔诚。虎子不由自主也收手向胡老板打量,但见那是一个个头中等的中年人,两道剑眉,鼻直口方,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而威的英武之气。虎子拉过长衫的衣角擦抹嘴角的血迹,同时情不自禁倒吸一口凉气。白天关在小船舱里,拉撒时长衫角沾上了秽物,虎子感觉十分呕心,情不自禁要吐,但忍住了。肚子很饿,于是又将反胃的东西咽了上去。
不等胡老板发问,七叔公抢先一个箭步到了走廊下,走廊很高,七叔公身材矮小,脸就几乎贴到胡老板的脚面上。
七叔公伸出形如竹节的右手指介绍虎子道:“他是我远房侄子虎,今天坐了一天小船来台城,我正领他来见你,王师傅以为是歹人,毅然出手,我这侄儿初来乍到,不识规距,贸然还上了手,我向王师傅陪不是。惊动了老板,我陪不是。老板,你处罚我吧!“
胡老板紧锁的眉毛舒展开来:“哦!原来如此。”与此同时摆摆右手道:“陈库丁,言重了。我正等你们,带上你侄儿,来办公室说话吧!”
“哎!来,来,来,虎子跟着我”
两人随着胡老板来到室内。胡老板掸掸衣袖,在太师椅上坐定,七叔公和虎子隔着老板桌垂手站立。
“好吧!介绍一下你们家虎子的履历。我听着。”
七叔公毕恭毕敬道:“他大名叫陈虎,小名虎子。今年十六岁,上过五年师塾,在家排行老大。原来也打算送到县城继续读书,可是他父亲不幸中年而忘。家中顶梁柱子倒塌,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艰难,就托了我介绍到钱庄里来谋分差使。”
“噢,他父亲是怎么死的?”
“酒,喝多了,溺水而亡。”
“陈虎没有不良嗜好吧!”
“没有、没有,他是一个纯洁健康的少年,我会拿生命作担保。为了我们钱庄兴旺发达,我哪能不知恩图报反而加害老板哩?”七叔公头点得如鸡子啄米。此情此景令虎子情不自禁对胡老板肃然起敬。
“钱庄不同于一般商号,来历不明,品行不正之人是绝对不能渗杂进来的。陈库丁在钱庄打工三十年了,人很忠厚老实,看在你举荐的面子上,我很信任。你要好好培训他,”
“是,老板说的是。”
胡老板说话时目光一直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但见虎子面无表情,呆若木鸡。胡老板暗思,此种人要么是傻蛋,要么是能够韬光隐晦的大智慧之人。暂时留下,以观后效。
胡老板吩咐说:“叫虎子写两个楷书来看看”。七叔公赶紧的将宣纸摊好,笔墨纸砚摆停当,于是虎子握笔在手,求救似的盯着胡老板的浓眉大眼。
“随便写,放轻松点。”
七叔公眼睛珠子一转悠道;“虎子,你就写,生意兴隆通世海,财源茂盛达大江,再署名,陈虎。”
虎子点点头,拉开了架式。
一撇一捺象模象样,字写得还行,胡老板看在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等到写好呈上,胡老板说:“老陈啊!虎子就交给你培训吧!点钞,记帐,必须练得精熟,这样,有些行员家中有事,他就能顶用了,不致于缺人手,影响业务。最重要的一点,品格上必须锤炼,不能出差池。否则不但害了钱庄也害了年轻人一生。”
“这个,我知道,老板尽管放心。”
“好吧!近期,我有事要去SH,那边股票上的生意,一刻也不能没人盯,这边,你们大家要团结一致,精诚合作,把生意打点好。回头,我要召集大家开个会,布置一下。钱庄生意好,年底,红包会更多,对吧!
“是,是”听说红包二字,七叔公二目放光。
“好吧!这事就这样办吧!带他去安排安排!”胡老板摆摆手。七叔公心花怒放,带着虎子出了门,来到走廊上才长呼出一口气。
“成了!呵呵。!”他笑得十分开心。
来到宿舍,将包裹放到床上后,七叔公似乎也嗅见虎子长袍上发出的不雅气味,情不自禁一拧眉头,然后说道:“这样吧,今天你初到台城,就不去钱庄厨房吃了,七叔公,我自掏腰包请你下馆子,就算为你洗尘接风,然后再去澡堂子洗衣个澡,让你长长见识,意下如何啊?!”
一听下馆子,虎子口水险些流出来,内心无比情愿,嘴上却客气道:“啊!小侄,全听七叔公安排,”
“那就走吧!”出了钱庄,他们上了宁树路,但见膀子宽的街,两边都是商铺,店中灯火辉煌,女子身着花团锦簇的旗袍,风一吹,白花花的大腿根子或隐若现,虎子大嘴张得活不拢,推独轮车的、拉洋包车的、吆喝各种买卖的,虎子哪曾见过这等繁华,几乎挪不动步子。
“跟着我,可别走丢了,当心人贩子,把你拐走,卖作奴,充作军,你妈跟我要人,可要了我的命,那就叫作好人做不得了。”
这句把虎子吓得不轻,不敢贪眼了,亦步亦趋。
“今儿个,我带你去新坝上张福盛饭店品尝,那儿的鱼汤面可是一绝,不过那是早晨卖的,晚上吃菜。过些天,有空再去三元酒家。反正三元紧挨着钱庄,不急,先去远处吃好的。”
一路向南,经过台城盐司衙门,台城草炉烧饼店、出了宁树路来到西十字街口,虎子眼前一亮,因为路突然宽阔起来,从西十字街,他们又拐向了东边,七叔公指着地面介绍道:“记住,这就是我们东台著名的七里长街,在华东都首屈一指,闻名遐迩。”
“七里长街哇!”虎子心跳加速,在水乡庄上,每每听见长辈谈到长里长街露出的眉飞色舞的样子,虎子如雷贯耳,魂牵梦萦,无比向往,不料真的踏上了七里长街,梦想成真了。这会儿,虎子内心油然生死对七叔公的感激崇敬之情。
香喷喷的味道随风飘溢,转眼间,台城最著名的食府张福盛出现在眼前,七叔公一指那红艳艳的匾额,介绍道:“看好了,那可是乾隆皇帝下江南亲自题写的,御赐的。”
找个单间坐定,七叔公大声招呼小二上菜。七叔公点了胡椒洋葱炒鱿鱼、红烧带鱼,要了东台陈皮酒。
虎子不吃酒,只吃菜,那吃相真是狂野,两只大鼻孔一呼一呼的,仿佛风箱一般,吃着吃着,就把袖子捋起来。
七叔公苦笑着晃晃冬瓜般的脑袋瓜子,说道:“吃慢一点,别噎着,没人跟你抢。”
如风卷残云一般的,两盘菜见了底,无可奈何之下,七叔公只好又点了两盘。此时,七叔公正酝酿着要将店中的一些事情交待,刚要开口,猛然一声巨响,吓得双箸落地,大惊失色。
新桥口恩仇记 《第三章》
非但七叔公丢箸大惊失色,张福盛饭庄在场的所有食客闻声都扭头往这边瞧过来。各位看官也想知道个中原委,说出来,真是把人又可气又可笑。原来来自水乡的穷小子陈虎饿了一天,乍一来到台城著名的食府,乾隆皇帝御赐牌匾的地方,食欲大振,真个是称得上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看到没菜了,穷小子又猛跃起身,神态相当猴急,可是穿惯了短衫的穷小子第一次穿长衫根本没有领会穿长衫的要领,人起身要先将齐脚长衫的下摆召起来才行,他那么奋不顾身起身捧碗泡汤,没料想长衫下摆勾着了长凳的腿儿,结果凳子被提离了地面轰然而倒。于此同时,穷小子陈虎又长长地放了一个屁,穷小子正值少年,五脏六腑健康,那屁声极端嘹亮,凳倒地磕着水门汀的声响与屁声两相聚合,结果那一刻相当恐惧。张福盛在苏北古城算是顶尖的食府来这儿用餐的皆是县直机关衙门、盐司的官员以有钱财阀家的太太小姐们,他们吃有吃相、坐有坐相,都是有头有脸的文明人,哪曾见过这等饕餮食物的小人物,获知事情真相后,情不自禁嗤之以鼻有之,交头接耳有之、窃窃私语有之,开怀大笑有之,好不热闹。搭洁白毛巾的店小二急急上前帮忙将衣凳分离。
“对不起了,各位,没事了,请慢慢享用。”小二四顾作揖,然后细瞧了陈虎浑身上下,但见灰白色长衫是粗布的,皱巴巴的,下摆还有一小块补钉,每天接待三教九流食客无数的小二马上明了这是个刚来到台城混生活的穷小子。于是有些不敬:“嘿、嘿、嘿!我说这位小哥们,可要注意点吃相啊!影响其他食客的食欲,砸了生意,可吃不了兜着走。”一边的七叔公大惊失色后闻小二一席话,情不自禁面红耳赤,暗思,跑堂走菜的小二也是个打工的劳动人民,怎能如此狗眼看人低,虽说自己也是打工的,可自己在钱庄打工,算白领阶层,薪水比小二多得多,正欲发火帮虎子抢白几句,然而转念一想,到嘴边的话又情不自禁咽了回去,你道为何?原来打狗要看主人面,因为张福盛的老板是个脚踏黑白两道的响当当的人物,还是海陵钱庄的重要客户,因而七叔公也不敢贸然造次,只是淡然道:“好了。好了。晓得了。去做生意吧!”小二倒也知趣:“敢情七公的亲戚啊!没事,没事。”没奈何,七叔公又赏给小二几个铜板方才息了这场小风波。
“屁大的事,当然没事”七叔公没好气道。对面虎子打着饱嗝,显然吃饱了,还用长衫的衣袖拭抹嘴角的油污。这会儿腾出空东张西
望、左顾右盼了。
“叔公,方才你为何说我爸是溺水死亡的?我爸可是得了唠病才死的。不是为了给他看病,我家也不会一贫如洗了,本来,我家也是富农,也有不少田哩!唠病真是可怕啊!吃人血馒头也不顶事。”
“打住,打住。正要跟你说这事。现在人们最忌讳什么?就是传染病。这是张福盛饭庄,更不要说这晦气的话。在这儿打工的服务生们可不是容易谋到差的,必须去城西天主教会的仁爱医院取得健康证明方才录用啊!那证明可不是平白无顾就能到手的,得交钱,还得被抽去三筒子殷红的血做化验。血多么珍贵啊!我怀疑那些医院抽这么多的血化验是假,大多数都进了血库,以备不时之需,用来卖钱牟取暴利了。假如对胡老板实事求事说你爸是得肺劳病死亡的,胡老板能放心用你吗?这病可是要遗传的,假如你身上有病菌,把钱庄里的伙计都传染起来,那钱庄还不关门大吉?胡老板还不被搞破产了?就是你花钱搞了健康证明,胡老板也不会放心雇佣你,也就是看在我服务钱庄几十年的面子上,胡老板第一次话宽了政审,这可相当的不简单哪!”
虎子伸舌啖一下两片厚嘴唇,连连点头,联想起自己昨天还在乡下破旧的屋子中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贫困生活,这会儿却能酒足饭饱,立刻感觉到这份工作来之不易。
“七叔公,你真聪明,我打心眼里感激你的栽培!”
七叔公摆摆手又道:“这才是刚刚开始,想当年,刚来海陵城时,我也象你这么年轻,也是啥都不懂,两眼一抹黑,吃了不少亏!”
“吃亏?七叔公也吃过亏?”虎子一双细眼睁得老大,等待下文。
“是啊!年轻时,谁没吃过亏。好了,不说我年轻时的事情,就说你现在吧!”几杯东台陈皮酒下肚,脸红耳燥的七叔公话匣子打了开来。
“就说你刚才将凳子倒掉的事,假如放在家乡农村,根本不当回事,那儿广阔天地,路广人稀,呼呼啦啦喝汤、牙齿磕食物叭叭脆响,交谈象吵架都没人理会,放在城里可不行啊!你要遵守城里的规则,不管做哪桩事情都要跟城里人的做法看齐,否则,你就混不下去,就得从哪里来还背着铺盖乖乖滚滚回哪里去?这个,懂不懂?”
酒足饭饱后的陈虎心定了下来,认真倾听着七叔公的牙缝中蹦出的每一个字。边听边转着脑精,敢情要将自己尽快改造成城市人啊!
“懂、懂、懂,就是师熟先生说过的入乡随俗啊!出门前一天,阿妈千叮咛,万嘱咐也是说的这个意思。”
说着话,陈虎将歪斜的身子坐得笔直,全神贯注注视着陈叔公。“这还象个样子,不错,孺子可教也!”七叔公喝了一小口酒,正欲拣根鳝丝放入口中,刚到唇边,忽听招呼之声,抬眼一瞧,慌忙起身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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