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剑伏龙传》——彾云

第一章 霍州第一牛皮王

夕阳西下，斜照在霍州城中，尽管天色将晚，市集却还未歇市，三丈宽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两侧商铺鳞次栉比，行人们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一个瘦黑瘦黑的少年双手叉腰，站在自己的水果摊前大声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霍州第一新鲜的水果！今天错过明儿可就没了啊！”

“呦，这不是前天在我这买了一斤西红柿的王姨么！这才几天没见呀，您脸上的皱纹都不见了，没骗您吧，我家的西红柿那可是又鲜又甜又美颜，今天再来点！下次再见就得管你叫姐姐咯。”

“臭小子，你这嘴比你卖的西红柿甜多了，今儿本夫人想吃苹果，给我来两斤。”

“好嘞！”

满脸殷勤的少年忙替贵妇人拾捡苹果，却趁她不注意的空当麻利地往筐里塞了几只被虫咬坏的烂苹果，秤杆高抬，笑道：“二斤一两，算您两斤，拿好！”

收了铜板，少年又忙不迭接着吆喝：“水果！霍州第一新鲜的水果！”

当夕阳收敛了最后一道余晖，卖水果的少年也收了摊子，把打满了补丁的黑色短褂一脱，扎紧裤带，瘦马拉车似的离开了市集。

摸了摸口袋里的一点碎银，少年像是被抽去一身筋骨般泄了气：就这么一点钱，连根参须都买不到，妹妹的病可该怎么办？

为了赚钱，他可谓绞尽脑汁，然而卖馒头不赚钱，卖木头不赚钱，搬砖不赚钱，卖水果好像也不太赚钱，到底什么赚钱？

做大生意赚钱！

开当铺开青楼甚至开赌场，那都是一本万利的行当，不过自己一没本钱二没人脉，连吃口饱饭都难，遑论其他。

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是公子哥，老子生来就是劳碌命？

为什么有人出门坐马车，老子只能拉板车？

为什么有人左拥右抱香玉满怀，老子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为什么有人父疼母爱，老子爹妈失踪，上有疯癫老太爷，下有病重小妹，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贼老天，不公平啊！

心念于此，肩上的板车似乎更沉了。

少年的脚步越来越慢。

不对！板车真的变沉了！

少年回头往板车上一看，登时吓得跳直起来：“你是谁！”

板车上不知何时躺了一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来岁，手捂胸口，面露痛苦之色，听得少年问话，他缓缓睁开眼睛，把右手食指伸得笔直：“天，天上掉下来的。”

少年抬头望了望昏暗却无云的天空，又看了一眼白衣青年：“天上掉下个大傻子？”

“我是修行者，所以落地无声。”

“嘿嘿，你咋不说你是神仙呢，少废话，赶紧从老子车上下来。”

“我，我受伤了。”

少年这才注意到青年雪白的长袍上似乎有斑斑血迹，眉毛缓缓皱起，有些担忧地问道：“伤得重不重？”

青年微笑道：“有点重。”

“会不会马上死我车上？”

“绝不会。”

少年神色立马轻松起来：“不会死那管我什么事，下去下去，老子还有急事赶着回家呢。”

“会死会死会死！”白衣青年忙拉住少年的袖子，“我需要静修养伤，五天之内不能动，动了就会死，小兄弟行行好。”

少年挠了挠快要长出胡须的下巴，露出狡黠的笑容：“帮你也不是不可以，有钱吗？”

“钱？”白衣青年愣了一下，“玉币可以么？”

“玉币是啥玩意？”

青年手指微微一颤，指缝间凭空多出一枚鱼鳞般的青色玉片：“这是阵玉，可以用来布置法阵，也能买各种法器符箓，甚至道术也……”

话还没说完玉币就被少年一把捞去，放在眼下细细观察：“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就说能值多少银子？”

“太久没来俗世有些记不清了，不过应该能值不少。”

少年沉默了一瞬，把玉币紧紧攥在手中，拉着板车向前走去。

“算你命好，掉到霍州第一好人的板车上，要是换成别人，早把你扔下车了。”

白衣青年的嘴角抽了抽，看这少年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瘦得跟竹竿似的，全身上下没几两肉，脚上连鞋也没穿，却能拉着身高八尺虎背熊腰的自己跑得飞快，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

师父说得果然没错，在俗世有钱不但能使鬼推磨，还能使得磨推鬼啊！

板车走了一段突然停了下来，却是来到一家当铺前，少年穿回短褂，对闭目养神的青年道：“你在这等会，我马上回来。”说罢飞快奔入当铺中。

白衣青年长长呼了一口气，再缓缓吸气，随着他的吸气，天地间一股玄妙的气息涌入他的身体，而后水波似的神识扩散开来，周遭的一切声音变得清晰无比。

“掌柜，看看这枚玉多少钱？”

“三十两。”

“才三十两，你眼瞎了吧，我家祖传的古玉才值这么几个钱，算了，老子不当了！”

“哎哎哎，小后生别走，老夫再给你加五两。”

“呸，没有一百两免谈。”

两人拉锯了一阵，最后以五十两成交。

五十两银子！

霍州城普通人家一年的开支也不过十两上下，自己卖十年的水果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少年捧银子的手竟是有些发抖。

他收好钱，深深呼吸，平复下心中的激动，没事人一般来到青年身边，用了摇了摇他的身子。

“喂，醒醒。”

“怎么了？”白衣青年满脸疑惑，好像刚才真的睡着了似的。

少年面露嫌弃之色，道：“刚才把你那破玉当了，才卖了二十两银子。”

白衣青年也不点破他的谎言，温言笑道：“哦，太少了吗？”

“当然少啊！我给你算算，你刚才说你五天之内不能动，那在我车上至少要躺五天是吧?”

白衣青年点头。

“小爷我是霍州第一水果商，一天净赚几十两银子上下，现在你占了我的车，我一文钱赚不到，你是不是该赔偿我？”

白衣青年点头。

“看在你重伤的份上，只收你十两银子一天，五天就是五十两，不多吧？”

白衣青年还是点头：“那我还欠你三十两是吧？”

“慢着，还没算完呢。”少年掰着指头，“你在我家养伤，要吃要住吧？每天一两银子也不算多吧？”

白衣青年点头。

“还要买绷带，买止血药，买山参，买老母鸡，收你十两不过分吧？”

白衣青年不再点头，问道：“买老母鸡做什么？”

“熬鸡汤啊！你受了重伤不得喝点好的补补身子？”

“不用了，我是修行者，不需要包扎伤口，也不用喝鸡汤。”

少年哪容他推辞，摆手道：“一共六十五两，给你抹个零，一共七十两。”

青年哭笑不得，还有这样抹零的？

“你给了我一枚玉币，还欠我五十两，两枚半玉币。”少年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一脸奸商模样。

青年也不含糊，痛快地摸出了三枚玉币。

少年心中乐开了花，就这还什么修行者！明显脑子缺根弦，这钱也太好骗了，早知道老子价格就该开得更高点。

“坐好了啊，霍州第一拉车人要开动了，速度会有点快，摔下来可不关我的事。”

“那，霍州第一拉车人，在下纯佑，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木子李，李青辰。”

第二章 穷人的孩子难当家

纯佑被李青辰拉着穿过数条大街小巷，钻进一条窄小昏暗的胡同，最后在一扇老旧的木门前停下来。

李青辰推开摇摇欲坠的破旧木门，咬紧牙关，深憋一口气才将板车拉过高高的门槛。

才进小院，纯佑眼角的余光便瞥见一只穿着红衣的小猴子从屋里窜出来，李青辰立马扔下板车，将猴儿抱在怀中。

“小拾今天在家乖不乖啊？”

“小拾最乖乖啦!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女音道。

原来不是只猴儿，是个四五岁的女童。

“哥在路上救了个人。”李青辰把女童抱到纯佑面前，“叫大哥哥。”

纯佑从没见过如此瘦弱的女孩，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泛黄的头发像是一蓬被暴晒的干草，脸上透着一股病态的黑气，两只瘦骨如柴的小手恹恹地搭着。

他向小女孩投去和善的微笑，她羞怯地把头埋进哥哥的怀里，两只小眼睛却时不时瞄向陌生人。

“我妹妹，李露拾。”

李青辰逗了逗妹妹，便将纯佑拉进了靠左的房间。

房中无灯，纯佑闭上眼睛，神念外放，看清了屋中的一切。

又黑又旧的木床上堆着好几床破烂的棉被，半人高的掉漆衣柜孤零零立在墙边，衣柜对面摆着一张小桌子，这已是所有的物件。

小桌上碗筷零乱，碗里不见一滴油水，无怪乎兄妹二人瘦成这样。

心中正同情间忽听李青辰喊道：“你躺一会，我出去给你买药。”

过了半个时辰，他果然买回来绷带和伤药，还提着一只老母鸡。

纯佑微笑摇头道：“我早说过了，我不需要包扎。”

“那你身上这么多血是怎么回事，没伤你会动不了？”

“我碰上一个极难缠的对手，这血是他的，不过我也中了他的毒，手少阴心经和足厥阴肝经不能运气，所以才动不了。”

什么手经和足经的李青辰闻所未闻，不需要包扎倒省了他很多事，道：“那你就在这歇着，我去做饭。”

李青辰蹲在小院的水井旁，杀鸡拔毛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不到一柱香功夫，很显然这种事已不是第一次做了。

纯佑好奇问道：“李小哥，你家其他人呢？”

李青辰头也不抬：“床上坐着。”

“就一个妹妹？”

李青辰一甩头：“那间屋子里还躺了个太爷爷。”

“令尊令堂都外出了么？”

李青辰身子一顿，默默将鸡肉内脏一点点掏干净，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没了。”

纯佑心中暗骂自己多嘴，歉意道：“对不起。”

李青辰却似毫不在乎地摇摇头，道：“没事，我早就习惯了。”

纯佑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李青辰麻利地洗菜、切菜、烧火、炖汤。

等李青辰将饭菜端到他面前时他微笑拒绝道：“我是修行者，不用吃饭。”

李青辰耸耸肩，眼神似疑惑似不屑，也不多话，将妹妹抱到自己大腿上，用勺子舀了一勺鸡汤，开始喂妹妹吃饭。

“小拾喝鸡汤，今天哥买了二十年老山参，特别补，吃完你的病就好了。”

然而李露拾喝了几口便皱着眉头摇头不喝了。

李青辰轻轻叹了口气，露拾谐音“路拾”，是李青辰八岁时太爷爷从外面捡回来的，她看似才四五岁，但实际上已有七岁，生来便有怪症，遍访城中名医也没有治好，只能以人参续命。

而人参又特别特别贵，所以家道才沦落至此。

喂完了妹妹李青辰将她抱回床上，拿着一个大黑瓷碗盛了小碗饭，夹了几大块鸡肉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过不多时便从隔壁房间里传来一个老人的高呼：“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

“你吃还是不吃？”

“真鲜！”

没过多久李青辰端着空碗回来坐下吃自己的饭，纯佑注意到，虽然熬了一大锅鸡汤，但李青辰的筷子几乎没怎么往碗里伸过，倒是一碗青菜被他全夹光了。

纯佑想起老人刚才的高呼声，忍不住问道：“刚才令曾祖背的是《道德经》？”

李青辰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纯佑笑道：“我是修道之人当然知道，《道德经》是我道门无上经典，道门曾有言‘堪破道德经’……”

“天地任我行。”李青辰冷冷地接口。

这回轮到纯佑惊诧了：“你怎么知道？”

“我太爷爷天天挂嘴边，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纯佑缓缓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一个疯癫的老人会知道道门的谶语？

难道李青辰的太爷爷也是修道中人？

但很快他又打消了一个念头，修行者不会混迹在俗世中，也不可能穷得揭不开锅，更不可能疯癫。

也许是这句谶语太过出名，他老人家无意从哪听来的。

李青辰吃完饭又麻利地洗完碗筷，从腰带里掏出十两银子，塞进纯佑的手里。

“这是？”

“三枚玉币共六十两，我应收你五十两，这是找你的十两。”

纯佑笑道：“不用了，都给你。”

“我手脚双全，不是乞丐，不要你施舍。”李青辰神情肃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凭自己的本事挣钱。”

心中默默加了一句骗你自然也算老子的本事。

纯佑笑了笑，将银子收下了。

房中唯一的床是李露拾的，李青辰原本睡在板车上，现在纯佑来了，他就只能在地上打地铺了。

此后四天李青辰都没有出去，或许是在纯佑身上狠狠敲了一竹杠，心里对他有些过意不去，这几天伺候得格外尽心尽力。

再过一晚纯佑便能伤愈，这晚纯佑正打坐聚气，忽听闷雷阵阵，屋外大风刮得树叶哗哗作响，似乎大雨将至。

躺在床上的李露拾忽然抽搐起来。

李青辰如临大敌，将妹妹搂在怀中，安慰道：“没事没事，下完雨就好了。”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猛地一沉，怀中的妹妹仿佛成了千年寒冰。

每逢阴冷雨天妹妹必然发病，遍体生寒浑身发抖，今夜更是格外厉害，他也被这股寒气激得瑟瑟发抖。

但不管多冷，抱着妹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哗啦！

积蓄已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李露拾的痛苦也越发加剧，瘦小的身子不停地发抖，一道黑气涌上脸庞，本就毫无血色的小脸此刻更加没有生气，如同被阎王勾走半条命一般。

“哥，小拾好冷！”

“哥带你去看郎中！”李青辰急得直冒冷汗，从墙上取下斗笠，便要冲出门去。

板车上的纯佑突然睁开眼睛道：“等等，不如让我看一看。”

“你也懂医术？”

黑暗中纯佑的眼神亮若星辰：“略懂皮毛。”

李青辰有些犹豫，这白衣青年虽然有些神神道道，但几天相处下来谈吐颇为不凡，不像是神经错乱之辈，莫非真有几分本事？城里的郎中也医不好妹妹的病，即便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当下心一横，将妹妹抱了过去。

纯佑接过李露拾，她已经气若游丝，瘦小的手臂上和脸上腾起淡淡黑气，牙关不停打颤，连牙齿也成了黑色。

“啊？鬼术！”纯佑忍不住惊呼。

李青辰一脸茫然道：“鬼术，什么是鬼术？”

纯佑不答，白玉似的手指在李露拾身上连点，将苦修十余年的道门真气缓缓渡入她体内，随着真气平和渡入，李露拾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脸上的黑气却渐渐退散下去。

李青辰登时欣喜若狂，几年来妹妹发病时都是靠硬抗撑过来的，今日纯佑点了几下就将病情控制住，看来真是有救了。

纯佑问道：“她小时候是不是被人打伤过？”

李青辰摇摇头：“她生下来就这样。”

“她的丹田里有一团鬼气，这团鬼气以她的神魂为食，随着她年纪的增长逐渐壮大，如今入侵她的经脉，以前能以人参中的生气暂时压住，以后就难了。”

李青辰对纯佑的话全然，急忙问道：“那有什么法子能把她治好？”

纯佑沉吟半晌，道：“我的医术浅薄，只能暂时压制鬼气，想要治愈得家师出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