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蛇蜕》： 向左转的小路

第一章 向左转的小路

1994年四月末的一天夜里，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天空浅黑色沉沉的压在大地上，大地默默无声。沉默一片，而后似乎喘不过气，叹息一声，那声叹息很轻很轻，四川的山多，树们似乎在沉睡中惊醒了，你摇我摆地打起了招呼，起风了，风里轻轻絮叨着树们的私语。

风儿轻轻吹呀吹，越过田野，翻过山林，来到了一片花海，也许是不忍心吹落花瓣儿，风儿慢慢停息下来，但还是碰落了那些似衰非衰的花瓣。这个村子名叫花地村，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果园子，而这一片花海就是我家的园子，橘子花很小，很白，在这暗夜里要也能看见点点白色满园。

园子对着的屋里煤油灯还亮着，灯放在桌子上，圆桌本是红色，可现在已经脱漆了，像是红布上染了颜料。爸爸坐在长凳上吧嗒吧嗒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浓烟滚滚，一圈一圈。四岁的妹妹躺在长凳上默默流着眼泪，嘴里小声念叨着：“我不想走。”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大姐在厨房忙活着，我看着妹妹，坐在她身旁，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哥哥在外面和小狗玩，不时传来他低声的笑。

姐姐终于忙活完了，收拾完厨房，给猪喂食，也来灯下坐着，她很困了。爸爸的烟抽完了，他突然显得特别苍老，在六岁的我眼里，他额头好像有一片乌云，总是散不开，爸爸是个很严厉的人，我很怕他，他放佛从来都不笑，现在更加的沉默，他把烟头扔了，把滤嘴放在桌子上，起身把睡着的小妹抱起来放到了床上，我走在他后面，跟着也爬到床上去睡了。

“妈妈。”我叫了一声，她板着脸继续走她的路，没有理我，我跟着她后面走，她进了家。天空灰蒙蒙的，大地也是灰色的。我就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做家务，看着看着看累了，我便趴在凳子上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妈妈不见了，我大声呼喊着：“妈！妈妈······”最终我从喊声中醒来了，泪水打湿了席子。我的房间里没有窗，只是门的上面有一扇小门窗，透过小长方形的小窗，可以看见外面很亮，一片月光透过小窗打在地上，我静静的看着那片月光，不敢起床，虽然很想起来去看看月亮，我喜欢月亮，银色的盘子带点灰黑，将黑色的大地照亮，而又不是特别的亮，也许母亲就是从外面那月光下的路而进入我的梦里的。

第二天早上很早，爸爸就来到了我们的房间，他轻轻的为妹妹穿上衣服，妹妹还没有醒来，穿好衣服后，爸爸默默地把妹妹抱走了。我也爬起来，自己穿好衣服。爸爸在外面说着一些话，告诉哥哥和姐姐他要后天才会回来，叫他们把家禽照顾好。哥哥和姐姐连声答应着。我看着爸爸背着妹妹离去的背影，他沿着出门左边的小路，一直走，终于消失在我的视线。我很想知道那条路通往哪里，后来我一直探寻那条路延伸的方向，直到有一天我怀念家门前向左转的小路，我才发现，原来我早已回不去了。

早上起来我的第一件事便是放牛。少了妹妹，有点不习惯，但是没过多久旧习惯了。姐姐自从那天就没有去上学，一直在家。是哪一天呢？

第二章 生命的始与末

是那一天，四月初的一个早晨，那天早晨阳光明媚，我照例在太阳准备起床的时刻起来放牛。早晨的空气凉飕飕的，雾气笼罩着整个世界，远山朦朦胧胧，藏青色的山际与天相接，层层叠叠的一山高过一山，山腰上有许多房子，房顶上都冒着一缕白烟，在晨光照射下的雾气像是红晕。小路两旁的草上面低矮的灌木叶上面洒满了水珠，红色的阳光照射在水朱上面，闪闪发亮。春的气息到处都是。我以为今天是一个大好的晴天，但是有的时候天空的阴晴不定就如人的命运，千转百回。

牛儿头也不抬的吃着草，我在地上胡乱的涂画着。忽然，我看见妈妈回来了，我高兴的叫了一句：“妈妈，你回来了！”妈妈没有回答我，她板着脸自顾自地走着，我和牛儿都把路让出来给她走，可是我不知道那是一条不归路。那条路是很迷人，而且还在春天躺着。

过了一会儿，姐姐叫我了，她拖着长长的嗓音，叫着：“元春子······”

“诶······”

“回来吃饭了。”

“呃······”

我回去了，姐姐做的饭刚刚端上桌子，爸爸和哥哥也从地里回来了，现在是农忙时节，地里很忙。

哥哥问姐姐：“妈妈呢？我刚刚看见她回来了。”这也正是我想问的。

姐姐说：“在屋里，她回来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爸爸说：“虎子，叫你妈吃饭。”

我哥哥跑着去敲门，并叫着：“妈，妈，妈妈···”

屋里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声音，“嗯。”

“吃饭了，妈妈。”哥哥高兴地说道。

屋里没有声音，门也没有打开。

爸爸似乎觉得不对劲，他立马从长凳上站起来，走到门前，用钥匙把门打开，接着他从衣柜顶上上拿出一个药瓶，就着光看了一下，里面的药一滴不剩。爸爸慌忙的跑到屋子右边叫着幺爷爷，幺爷爷来了，用鹅毛给妈妈清胃，好像那胃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水。

“不行了，的赶紧送医院。”六爷爷说。

听闻爸爸的声音，我家来了很多人，都是一个家族的，有四爹，幺爹，大爹，还有他们的老婆，我看着他们唏嘘着，忙碌着，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然后大家又忙碌着编制担架，四爹先用背带背着妈妈前往医院，后面跟着大爹。院坝里爸爸和幺爹编织着担架。我和妹妹茫然着，姐姐和哥哥也被大人叫着干什么去了。然后担架也好了，他们也走了，只剩我和妹妹在屋里。屋里冷冷清清的，刚刚的人们将屋子里弄得很紧张，我看着他们的面孔，也不知道他们在紧张什么。我才注意到，天空早已没有了太阳，阴沉沉的，没有了早上的明朗，似乎那一团一团不知名的雾气又化作了云，将早上那些穿透阴霾的阳光隔离，从这片土地上隔离了出去，那些花儿掉了很多，地上的白色小花瓣静静的躺满树下。

我和妹妹在屋里走来走去。毛儿说：“我要妈妈。”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我说：“不要哭，不要哭，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听了就扭过头问我：“真的吗？”

“嗯，是真的。”其实我也不知道的。

我俩不一会儿就忘记了这件事情，一块儿来到屋后的阳沟玩泥巴，一起过家家。大爹家的媳妇背着她的女儿小群，来到我们身边说：“毛儿，元春，你们以后没有妈妈了，你们的妈妈死啦。”她眼角笑着，嘴里叹息着。

“没有妈妈了，小姐姐，我们没有妈妈了。”妹妹半哭着，其实她不想哭，我也不想哭，但是我们都感觉我们应当哭，我们哭着从屋后来到屋前，坐在石头上认真的哭。哭着哭着我看到地上蚂蚁们忙活着挪动一只小毛毛虫，毛毛虫乱弹动自己的身子，可是不管用，蚂蚁们自顾自的忙活着，终于，毛毛虫放弃了挣扎，任由蚂蚁支配自己的身体，八只蚂蚁均匀左右分配地把毛毛虫向着自己的洞穴搬去。不一会儿它们就走了。看完之后我才发现妹妹已经在长凳上睡着了，于是我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屋里很热闹，从来没有这么多人来我们家，我妈妈的三妹，四妈也来了，还有周围很多邻居，幺爹，大爹，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人，屋里摆了很多桌椅，大家都很忙，我第一次看到我家这么多人，我似乎看出来他们脸上都有一样的表情，但那是什么表情我却读不出来。无论是厨房还是厕所，屋里还是屋外我都没有落脚的地方。我一个人游荡在家里，我的眼里只有匆忙的脚游移着。不过有一个地方我一直很好奇，就是屋右边的草棚，那个草棚中央有一块木板，上面躺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消失了的人，我不明白为什么她就是不能爬起来，我一直偷偷的看着她，不过大人不让我靠得太近，我还想看一下她的脸，他们不让，我觉得她离我那么近，可是又那么远，我突然发现我对躺着的这个人是多么的陌生。快要吃午饭了，我在里屋看四妈剥皮蛋，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皮蛋，四妈看我凑上去了就说：“哎，元春以后没有妈了，可怜了这些娃。”我看着她微微发胖的脸，圆圆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哀伤，那里面有一丝我说不出的遗憾，我越看越糊涂，就索性离得远远的，我继续回到那个小棚，她还是一动不动的，脸上遮着一片草纸。我总以为她会马上爬起来。

三姑过来了，她呵斥我不要靠得太近，她和小姑一起为妈妈梳着头，默默地什么也没有说，小姑将妈妈扶起来，三姑为妈妈梳着头，我定定的看着，三姑梳的很仔细，妈妈的头发很长，她一点一点的输得很顺，梳完还扎了辫子，然后慢慢将身体放下去，三姑几乎要哭了，她背过人群抹了一下眼泪，轻轻的掀开妈妈脸上的草纸，看了一眼，就放了下去，我正准备也凑上去看一眼，可是她立马就盖上了，我心里很失落，就离开了那里，到牛棚那边去和牛儿说话。

“牛儿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看见躺着的妈妈起来呢？她们不让我看，我讨厌她们。”我几乎要哭着对着圈里的牛儿说着。“她们这是在干什么呢，他们有在忙碌什么呢？我问爸爸，爸爸没有回答我，他板着脸，看了我一眼，不过那眼里有一丝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温柔，牛儿，你的眼里为什么会有水呢？你也流泪了吗？为什么呢？”

“因为它也挺难过的。”突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它为什么难过？你是谁呀？”我问着那一张陌生的面孔，我不知道他是谁，。

“我是你妈妈的朋友，你妈妈以前给会给牛儿很多草，现在只有你们来照顾它，你说它能不伤心吗？孩子，你现在还小，还不能明白今天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从今天开始，你们的命运就开始转弯了，不过也许你是最幸运的，也是最不幸的。总之就是上帝抛弃了你们，我不知道上帝给你们开了哪一扇窗。我为你们感到伤心，孩子，你妈妈是那么可爱的一个人，她什么事都为别人着想，可是就是没有人为她着想，她自己也不为自己着想，现在倒好，自己走上了自己本不想走的路。”

“妈妈走了哪条路？”我好奇的问道。

“她走了一条人人最后都会去走的路，可是她早走了四五十年。”他沉重的说。

“早走和晚走有什么区别吗？”我问。

“孩子，生命是自己的，现在时代也会越来越好的，像你妈妈这样的人，往前多走几十年只会让自己的生命越来越丰富。孩子你记住，生命是自己的，生活也会越过越好的，有时候不要太过在意别人的想法，努力让自己跟上时代的步伐，让自己的生命充实有意义。”他眼里透着坚定。

“嗯，好的。”我用力的点了点头，虽然不是很清楚他说的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妈妈的朋友说的话的含义，但是我记在了心里。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的忧伤。

忽然我听到有人叫我，是爸爸，我答应了一声：“诶···”

“出来，来送送你妈。”爸爸站在牛棚外面叫着我。眼里透着温柔，我看的出了神。“快呀，就等你了。”

“哦。”我忙向父亲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