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之振武》:1
1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
史墨脸色凝重,一声不发。
身旁的孙崙见状,也不敢说话,只是头前闷声带路。左右随行的几个侍卫各持兵刃也一脸茫然的跟着。孙崙一边大步流星,一边心里嘀咕:他在庐江已然值守几年,郡城中富户马家他也知道,几年前举家从东越历阳迁到庐江,据说是因为得罪了东越那边权势滔天的国舅爷。孙崙当然不信,东越国舅爷那可是他孙大人仰慕之人!国舅爷“威名”不是吹出来的,睚眦必报那都是夸他。得罪了他老人家还能全家逃出来?就逃到庐江这就停了?还能不隐姓埋名避世?不过孙崙的前任就此事已经向司衙报备过,既然有他给马家背书,而且前任现在也算是升了个台阶,加上马家也算是会来事,庐江本地官员护着他不说,自他孙崙来庐江任职,时节孝敬也没断过。孙崙也没那心情细细探究,毕竟他好不容易争到来庐江,那是为了生财,而不是生事。所以每次在郡守设宴时碰到了,孙崙孙大人也和马家家主喝上几杯。
马守静阿马守静,你该死就死,可不要连累到本官。
孙崙又偷偷瞄了一眼史墨,这位大爷可是出了名的难缠,真不知道这大半夜突然来到庐江点名道姓的要找这个马守静,是多大的祸事。
孙崙心里是又恨又怕,脚下更是快了几分。这让身后的几个侍卫暗中称奇,就没见过自己大人走路这般快过。
“大人,到了,前面就是那马府”
“福生无量天尊”
就在一行人刚刚到达马府之时,一声清吟自暗中传来。
孙崙随声望去,借着月光看到原来是三个道士,他们皆身穿黑色德罗,怪不得刚才他未看见。
孙崙正要开口,却看到身边几名侍卫拔刀出鞘;孙崙随行的侍卫身手大都不差,他们几人在道士未开口前,都未发觉有人在身侧,现在是后觉后惊,才拔刀戒备。
史墨把身向前,低声问道:何人鬼鬼祟祟?
为首的中年道士并未立即答话,而是先向他身边并行站立的另一位青年道士笑了笑,这才看向史墨:原来是史墨史大人。建康一别不过半年,未曾想今日在庐江竟再遇史大人。
史墨语气冷冽:哦,原来是真和道官。怎么?道官这是在引太阴之华练气吗?本官还有公务在身,道官自便吧。
真和身后最为年轻的道人冷哼了一声:史墨,莫要不识好歹。我师傅提声那是在救你,你还是速速离去莫要自误。
真和轻斥了他一声无礼,和颜悦色与史墨说到:史大人,贫道听闻你已经被剥去内典府常卿,不知你今日是何身份?做何公务?
孙崙本来在一边默默旁观,听得史墨和这真字辈大道官言语争锋,他恨不得两位大拿把他当个屁一样放了忘了。当听到说史墨失了内典常卿,他猛然一惊朝前看向史墨。史墨虽未回头但是孙崙却感觉自己好像被他拿那双三角眼狠狠剜了一眼一样,不禁打了个冷战,玛德,丢没丢官不说真假,这冷面鬼腰牌还在阿,是亲眼看过确认过的阿,怎么忘了呢!哎,真是想溜不能溜,才最寂寞。
史墨冷笑道:真和,方外人消息还挺灵通。不过你这个道官还管不到内典府,本官也懒得与你废口舌,想来你也不知这马府里住的是谁。本官很好奇,是谁命你阻我?你道门不是各不相帮吗?
说到这,史墨怒声喝道:真和,尔等道士胆敢染指崇嗣国本不成?
真和摇头失笑,他身后年轻道人却怒极反笑:史墨,我辈道人不是像你这般的鹰犬,莫要想的与你一样不堪。你再对我师傅放肆,我可不饶你。
真和也仿佛解释一样说到:史大人,你想多了。内典府都已自顾不暇了,你还是速速离去吧。贫道是在救你。
史墨不再说话,身形一晃出现在真和面前,右臂一摆锤向真和。只见真和右手朝身旁的道人摆了摆,左手摊掌向上迎去,动作看着缓慢却稳稳的接住了史墨这一击。不见真和如何发力,只是左手顺势向下一滑,就与史墨身形交错而过。史墨再一回身,左手握拳打向真和后脑,右手化为手刀斩向真和腰部。真和微微侧身,成弓形避开了史墨的一记手刀,左手后发先至,拍开了攻过来的一拳,一脚撑地一脚踢向史墨。史墨左腿微屈朝前一挡,双掌一揽鼓气运劲再击真和。真和一脚踩到史墨屈起小腿上,重心随着一脚踢出顺势前移,身形由弓变直,站立如松,面对史墨双掌揽月一击,鼓起真气直接撞去!
砰然一声,史墨身形急速倒飞。
孙崙自知武艺不行可是眼力却不差,向几名侍卫吼道:保护史大人!说完孙崙招开双臂迎向飞来的史墨,不过可能是院墙遮挡了月光,孙崙视线有碍,迎错了位置。
史墨落地脚下踉跄倒退了几步,面色不自然的浮红。他没计较孙崙的小动作只是连忙换气运功。几名冲上去的侍卫持刀前进不过几步,就被真和身后的年轻道人持剑一一击飞,倒地不起。
史墨强咽下一口逆行血气,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马府之中有人呼喊,又有阵阵鬼泣冥乐之声传来。史墨一惊,顺着马府悄无声息间洞开的大门望去,府内似乎有恶鬼夜行,又似有判官执笔书写生死,压抑的黑暗仿佛将洒落其中的月光都收了去一样。突然,几道银光闪过,史墨猛然感觉到一股暴戾冷酷的杀意绽放,被杀意所激,史墨刚刚受到真和反击引发的内伤再也抑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史墨睁眼死死的盯着马府,伴随着几声凄厉的叫声过后,一切又重归平静。
一个高大身影走出马府,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看到他右手持着一杆长枪,左手提着一个人头。是人头,这种形状史墨自认不会认错。真和身边一直未出声也未出手的道人迎了过去,两人低声说了几句。史墨真气紊乱心思不宁,想听也听不清,只见道人转身向真和行礼,说到:多谢真和师叔。
真和笑意盈盈:师叔我也没做什么,再说了都是自家人。一群邪魔外道而已,我辈人人皆该承天顺义将其除之。
真和见他不再说话,问道:可就是要走了吗?
道人点点头,真和笑道:那就让贫道送你们一程。道人看了看持枪男子,见他并未出言反驳,就对真和说到:有劳师叔了。
真和转身吩咐到:玄明,你取出滋蕴丹两粒给史大人服下。还有,去叫人来接回这几人。他指了指被击倒在地的几个侍卫和惊魂未定的孙崙:你阿你,出手也没个分寸。
被唤做玄明的道士不情不愿:阿?我还想一起送送师兄和高…和大哥的。师傅,要不我替你去送行吧。
真和抬手佯装一拍,玄明一边躲一边喊道:师兄,过阵子我去北边找你玩阿!
那位道人笑道:好,师兄等你。
玄明见他亲口应下,脸上美滋滋,看着三人拔地而起离去的背影还嘴上念叨着什么。只到看不见,他才叹息一声收回视线。这才转头看向史墨。
孙崙早早跑过来搀着史墨,玄明都没望他一眼,只是走到史墨身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丹药:给,史墨史大人。他用鼻音重重哼道。
孙崙见史墨没接,小心翼翼的劝道:大人,伤势要紧阿。
史墨低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缩头缩脑的样子也不恼怒,平静抬头恭声说到:我无甚大碍,且自有疗伤丹药,不敢劳烦小道官动用如此良药。
玄明乐得他不要,在孙崙满脸可惜的目光中将丹药收回瓷瓶放入怀中。玩味看着史墨问道:君为何前倨而后恭耶?
史墨神色如常说到:小道官看轻在下也无妨,您刚说的没错,在下乃是朝堂鹰犬,身不由己。既然领命在身,总不能不闻不问。
玄明倒是收起了笑意点点头:史墨,之前听师傅提到你,说你是运坷福薄心狠。我本以为你不过是纵然得势的无脑莽夫色厉内荏之徒罢了。不曾想你一个区区内典府常卿,心思也还算是伶俐。我与师傅刚才出言隐晦提醒之意,你倒是全然领会。他们也是真给了我师傅面子。那你还敢出手?也就是碰上了我师傅,换成别的师伯师叔,虽是你全力出手也伤不到他们丝毫,怕也寻你个不恭敬的由头顺手把你拍死了。
史墨愈发淡然:在下素闻真和大人仁恕之名,刚刚不过是挟胆而博罢了。
他甩开孙崙,向着玄明郑重行了一礼:还请小道官教我,在下如何复命?
玄明晒然一笑:如实即可,此非你之过。再赏你一句:多余的莫想莫问,还有,伤势不加重即可,你正好可乘机…嘿嘿
玄明话不说透,笑着纵身一跃而起,几刹消失不见。
史墨一礼仍然躬身未起,孙崙看了看,轻声说到:大人,他走了。孙崙叫了两声,史墨好像才听到一样,直身而立,脚下虚浮不禁晃了晃。孙崙赶紧近身扶住他。史墨不再强装无事,倒吸冷气后盘地而坐,向孙崙说到:叫人来吧。这几日我就在你那先养伤,若是我走后司衙有人前来问你,你如实说即可。若司衙未曾过问,你就把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若是被人知晓去…
我知我知,大人我知。
孙崙赶紧擦了擦冷汗,猛然意识到什么,刚准备说话。
别问,你这几个侍卫都因公而死,厚待家人即可。
孙崙冷汗擦不完了,低声应是。
还有。史墨淡淡开口:还好这马府占地够大够偏,你只需将那家灭门就够了,刚刚有人窥视,虽是普通武夫,却不可不察。
孙崙顺着史墨眼光看去,喃喃之语:那是老王家,是郡守的舅舅阿…
怎么?我对付不了道官还对付不了个郡守?道官地位超然,身后道门更是树大根深;一个夫凭妻贵的郡守也能动不得?我拿不下那两个神意圆满气机莫测的高手,还杀不得几个看家护院的武夫?前者视我如蝼蚁,我视后者呢?
孙崙看着史墨咧嘴笑着望他,腿肚子都抽筋了:能,怎么不能?史大人您是比上不足比下..呸呸…大人您…
孙崙突然愣住了,猛地扑倒在地嚎啕大哭:大人阿,下官嘴最严了,在司内可是出了名阿,您可不能这么对我阿大人!大人阿大人…
孙崙泪涕横流:大人,下官家父可是司内老人阿,下官根正苗红!下官的妹妹…
起来!史墨没好气的说到:起来。看你这点胆量,这就怕了?就算有事也没有你的干系!你在庐江搂钱搂的风风火火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我还不知道你爹是谁?还是我不知道你妹夫是谁?你要是好杀我还跟你说这么多?别装了。
孙崙这才战战巍巍的起身,史墨不耐烦的摆摆手:去做吧,不想和你浪费心神了。动作要快。
孙崙撩起袍子擦了擦脸,对着史墨行了一礼,转身走向倒在地上哼哼的侍卫们。他又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按个给侍卫们一一补刀,嘴上还念念有词:不怪我,只怪你们运气不好,赶上了祸事。你们没有福气,大人我也保不住你们,只能给你们个痛快了。到了地下你们也别急着投胎来报仇,不说你们这群铁憨憨报仇就是来送人头,听说下面酒肉女人,哦,女鬼,女鬼有的是。大人我会给你们多烧点纸钱的,让你们在地下好好享受….
孙崙嘴上叨叨眼睛偷偷瞟向史墨,见他闭眼打坐,心中自语:看来妹夫说的对,现在这世道靠装傻已然不成了。玛德,劳资不过是想舒舒服服过过自己的小日子,干嘛碰到这些事!劳资又不想博什么大好前程,哎,入错了衙门就是入错了行阿!可是这种天天话里话外云山雾罩打机锋不累吗?现在出来混的一个比一个狠,天天打打杀杀的干嘛!可惜我真不是那块料,看来我还是老老实实安安心心捞钱算了。
孙崙补刀完,想到一会还可以抄了王家,想到了王家那几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想到这他心里也舒服一些:哥哥我总不能让她们断了命还不识肉味吧?忒不仗义!
借着月色,孙崙按捺不住快步赶回庐江郡分衙,看着月亮他边走边想:今是十五吗?不是吧?那今天这月亮咋这么圆呢?
久听闻,月明星稀,杀人夜。
2
真和双手接过这碗清水,向酒铺老板道谢。
酒铺老板是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局促的搓着双手嘴上喊着当不得谢当不得谢。他探了下身看向真和身后的玄明问道:小道长也要来一碗不?
日头渐灼,玄明抬头望天,右手掐诀像着在算着什么,并未答话。酒铺老板强笑了一声,赶紧缩回头。
莫怪,我这徒弟就是这性子。真和一口饮尽,笑着递回空碗:这碗水实是甘冽甜美。
酒铺老板听到真和这么讲,乐的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丝:道长说的没错,这是小人一早上山刚挑来的泉水咧,俺自家挑水的桶都是…见真和收敛笑意,他也不敢再叨叨什么,连忙接回空碗,也不知怎么说。
真和平静的注视着他,酒铺老板面容一紧缓缓低头。真和又向酒铺望去,想了想,对他说道:自去忙你的,贫道师徒借你铺子外面站一会养养神,可否?
酒铺老板连忙点头。就见真和闭目而立,双手手掌按在自己的肋部,手指缓慢有节律的依次抬起后轻轻敲在己身。老板探头使劲瞪大眼睛瞧着,口中念叨这真是仙家,站着都和俺们不一样。有福了,赶紧多看几眼最好能记下来。却冷不丁看到真和身后的玄明注视着自己,他讪讪一笑,赶忙蹑手蹑脚的溜进铺子。
不一会,官道来往的行人车马也渐渐多了起来,路边这个铺子生意也渐渐多了,毕竟很多一早赶路的走到现在也都人疲马乏,正好在此歇歇脚,而且这家酒铺的干粮酒水价低量大很实惠,几个铜板就能喝上一大碗。当然了,手头富裕的还可以叫点肉食充充气力。
虽说过往的都看到了铺子外的这两个道人,一个闭目而立一个冷眼直视,进酒铺时也大都轻手轻脚的。不过人一多,外面停留的马匹牲口也就多了。终究不一会就人吵马嘶声音嘈杂。见这两位没什么反应,大家胆子也就放开了不少,该吃吃该唠唠。
玄明此时在真和身后,看着自己师傅自行动功,神色晦涩不明。
真和猛然抬头,看向官道远处疾行而来的一骑。玄明后知后觉也随之望去,待离的近了能瞧个大概时,心中微惊:居然是他!
来者行至酒铺近前,缓缓勒马而下,四周扫视一番,看到真和玄明二人,面带和煦微笑牵马走了过来。
酒铺内外、官道左右停歇在此的商贾走夫、江湖好汉中,有人瞧见了这位,都连忙拉着同伴示意禁声,不懂发生了什么的还诧异询问发生何事,被示意看向这位牵马而行的朱红男子。男子目光所及,要么纷纷低头要么面挤笑容。
大梁地面上,自建国以来,玄甲白胄朱色袍这句不论老老少少可算是人尽皆知。其中纵横南北的甲士骑兵除了作战之外都驻守在几大军镇;号称军中第一营、现在在建康拱卫皇都的却月营更是难得一见,就剩太祖皇帝亲设的稽查天下的内典府最为常见为人所知,无论是捉拿奸细歹人,还是奉命抄家灭门,都能看到一身身朱袍在侧。乡间传说內典府朱色官服都是用血染的,更令人戚戚。需知內典府中也不是人人可穿朱袍的,也不是无事便穿的常服,素有朱袍染血的说法。当年前朝覆灭新朝初立之时,光是建康一地就有万余人死于內典府之手;据传內典府首任大司命曾作诗曰:牛首拱天阙,龙蟠啸玉珏;今日披朱红,谁不敢饮血?
平头百姓知道內典府朱袍不奇怪,可让他们分清楚这朱色锦袍上的库锦妆花可就不行了。识货的人可以从锦袍上的花本线料猜出此人在內典府官为几品职司哪部。在真和玄明这般出来行走的道官眼中更是常识,就像通过你的武功路数猜出你出身何门何派一样,不,还要简单,起码江湖中还有得奇遇而起无师承来历的高手,但还没有其他人敢穿这身“朱色血袍”。
玄明见来人走近,强自按捺心中烦躁,本来他早算计好来人接头时计划发作一番,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內典府少司命中最为显赫的白峻。他心中既烦且苦,这趟差事自己拒绝不得,却前前后后牵扯的都是大人物,自己再是算计也是战战兢兢,他不禁心中愤恨,父亲、母亲、师傅?谁把自己真的当回事?
真和不知道玄明心中所想,也不会去猜,更不会发现身后的玄明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也不知今日是白峻前来,不过见到是他心中也有了些猜测算计。
待白峻离他几步之时,他才迎了上去,施礼说到:贫道真没想到居然是白大人。
白峻温和说到:道官莫怪,也是昨日才接到世子消息,连夜匆匆赶来。
真和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既然是白大人前来,也省的贫道再跑一趟王府。请白大人回禀世子,世子所托贫道业已完成,所谓马府上下被“恶客”斩杀殆尽,之后贫道送客至庐江之外。
白峻好奇的问道:敢问道官,不知来客几人?
真和眯起眼,看着白峻一脸无害温暖的笑容说到:就两人,只有两人。
白峻又问道:不知那位雏虎的身手较前几年如何?
真和看着白峻,白峻神色不变笑眼盈盈与他对视。
贫道眼界不够。
您眼界还不够?说笑了真人。白峻微微一晒:那我这样问,若是真人与他对上,可有胜算?
他出枪我必死,我没有以命换命的把握。真和看着白峻,突然笑了:白大人,您可能更不堪。
白峻摆摆手:自家人知自家事,我不过是唬唬人罢了。对了,您那位“师侄”呢?
莫非这也是世子垂问?!
真和猛然变脸:白大人,贫道劝你一句,莫要自主主张无事生非!
白峻收敛笑意:怎么?我內典府承天顺义监察天下,问不得吗?
哼哼,內典府!白大人问了这么多,贫道也想问一句:宋王进京,內典府与你白氏又如何自处?
內典府是內典府,族阀是族阀,王爷是王爷。陛下…白峻斜眼看向真和:天下都是陛下的。既然你道门长辈无人进京,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参与,道官你想这么多作甚?你是能替道门做主便宜行事了吗?
话不必说透,点到为止。留的几分余地也留些脸面。真和虽然想不通今日为何见到的是白峻,也想不通白峻哪来的底气说这番话。但是他可以无视史墨,却不能将白峻也一般对待。白峻此时出现在此地,其中深意真和也不敢自认把握。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他问的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隐要之事。
真和面色转换,不悲不喜“我那师侄,比我只高不低。白大人,此间事已了情已偿,贫道这就回山。请替我回禀世子”
“真想留下这两人那”白峻叹了一句,见真和神色不愉他说到:道官不要误会,我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毕竟这般来去如入无人之境,是在打我內典府的脸阿。世子那里我会替你如实回禀的。
“那贫道便先行一步”
“道官自便,本官就不送了”真和施礼转身。
玄明几次话到嘴边都没说出口,算起来玄明还要叫白峻一声表哥。当然在他上山修道之前,玄明也没和这位表哥说上过一次话。真和瞟了玄明一眼,玄明立马收回了心思,遥遥一礼随真和离去。
白峻看着二人远去,轻声嘀咕了一句,便牵马转身走向酒铺。
白峻站在门口,看着酒铺内外无声沉默的众人,从怀中掏出一枚玄色符信:內典府办事,无关之人速速离去!
酒铺内外霎时清静,官道左右人啸马嘶。
白峻将马栓好,走进酒铺,挑了挑也没找到个干净的位置,看向一旁的酒铺老板:能不能…
不能。酒铺老板冷冷的看着他:你清人出去的时候不会叫人把饭钱酒钱给我留下?
白峻苦笑:我倒是想加一句把钱付了再走。不过那不是失了气势跌了颜面吗。
酒铺老板看着他说:都说世家公子哥重名轻利,说到底,不过是没吃过苦头罢了,不知世事艰难…
说到这,酒铺老板突然笑了,笑的很畅快,眼泪水都流出来了。
白峻眯着眼,也不恼也不急,就是静静的看着酒铺老板又笑又哭。
世叔,这是家中长辈交待过给您的信。
白峻等他平息收声后掏出一封信笺,又说到:不知您还有什么吩咐没有?若是无事,小侄准备回返了。
酒铺老板胡乱用袖口擦了擦脸,接过信笺扫了一眼,皱起眉头,将信收入怀中,对白峻说到:
行吧,你有什么要问的。
白峻拱拱手:小侄刚才与真和谈了几句,他口风挺紧,没什么大的收获。晚辈不敢隐瞒,宋王世子对小侄颇为冷淡,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不知他为何差我前来。若不是从家中得知是您在此,小侄怕是也不会孤身走这一遭。
酒铺老板随便找个凳子坐下,摆摆手示意白峻也坐下来说。白峻但是没再挑剔,顺势坐在他身旁。
酒铺老板又从桌子上拿起一碗劣酒,不知被谁喝剩的,他也不嫌弃,一口喝干,这才说到:
上旬我接到你白家来信,说是刘聑召刘沭去了建康。你家中的算计我就不赘言了,你从建康来此,明面上是奉命佐事宋王世子,可实际你也知道,这算是你白家借刘聑的面子顺坡下驴,想必你接到家中命令是模棱两可的吧。
白峻点点头:宋王入京带走不少人。家中运作我前来庐州,兼任个不伦不类的录事参军事,我本以为真的要用我来制衡;却收到家中消息,命我听从宋王世子安排。结果我刚到庐州,就派我出来“奉上肃下,总署州府兵马,掌同监察之任”
他顿了顿: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宋王世子私下托付我前来接应道官真和,我才知还有这等事。高家这对虎父虎子在建康都是威名赫赫。若不是得过长辈提点,小侄怕是这差事都不敢接。
酒铺老板冷笑一声:刘沭父子心知肚明,就算你是白家当代明面上挑梁的一位,不过现在人家已然看不上眼了,你家那帮老头子不过是拿你表示个态度罢了。后者是你恰巧碰上了,西北那头老虎查到了当年仇家中潜逃的一个,小老虎亲自来杀人。刘沭儿子不想也不愿多生是非,想必是他得知那头雏虎的结义兄弟,是个道士,而且是北道最出挑的一个,与南道渊源颇深,算辈分是真和的师侄。刘沭儿子向真和讨回人情,让真和陪着,他宋王府既没多事,又顺势让南道门卖个面子,那雏虎两兄弟捏着鼻子也得领这个人情。刘沭这个儿子也跟他老子一样,心思很沉,他们都是会算计的。命你前来此处还可试探于我,刘沭门下走狗早就探过我的底细,我以为瞒过了他,现在来看,我还是小瞧了他。
白峻细细深思他所讲的每一句,他知道,他的道行比这些老狐狸还差的远。
酒铺老板说的口干,又拉过一碗剩酒饮尽,见白峻不说话,他摇摇头说到:你回去慢慢想吧,这些事呢,第一是你很多东西都不知道;第二是你还年轻,经验太少。刘沭去了建康,那里现在风波正恶,你能从建康脱身出来,你家也是回护你的。
“咦?”他惊叹了一声。白峻望去,见他顺手拾起几颗不知是谁散落在桌子上的胡豆,放在手心摊开来,仔仔细细的看,然后又一颗颗的往嘴里抛。
白峻眼角跳了跳,他真是想象不到也不理解,当年与自己父亲齐名的大家之子、门阀贵少如今竟然是这副做派。他笑了笑说:多亏世叔提点,不然小侄想破头也不明白。
酒铺老板慢慢咀嚼着嘴中的胡豆,缓缓咽下,脸上浮现笑意:你不用谢我,我不过是还你爹的人情。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白峻明白是什么意思,那封信笺他也看了。
酒铺老板吃完胡豆,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世叔世叔的叫着,那我就再教你几句,不要看轻了那帮牛鼻子,真以为还是几年前十几年前吗?这世道也许就要变了,但是不论是好是坏,你都嫩着呢。”
他站起身,先向后厨吆喝了几声,然后对白峻说到:替我给你爹回信,告诉他,他说的事我不应,我不会掺和你们和刘沭的事。
正说话间,后厨走出一男一女:男的身材矮小若孩童可却面色苍老;女的高大壮硕,腰间还别着一把斧子。两人出现,白峻才感觉到不对,他起身凝重的看着这二人。
酒铺老板笑呵呵的踮起脚,温柔的捏了捏了壮妇的脸,然后接过侏儒男手中斗笠带主宰头上。
白家小子,我看你的马不错,正好拿来我出门赶路用。
世叔不必客气。白峻应了一声,见他三人走出酒铺,侏儒男走过去牵马过来,壮妇又扶着酒铺老板上马,白峻若有所思,追出酒铺问了一声:小侄若有幸再想向世叔请教,不知该是何时何地?
酒铺老板哈哈一笑:山高水长,后会无期!自我破门而出,早以与家族陌路。今日还了你父的人情,就更不必再相见。不过我不瞒你,高家雏虎报仇的时候,顺手杀了我教门中的两位护法。我阻之不及,也自持身份。现在我准备一路西行,找他老子好好说道说道,哈哈哈哈!
他一打马,率先离去。侏男壮女看都没看白峻一眼,也提掠起身大步跟上。
白峻目送三人走远,轻轻地叹息了一句:同日被霜,蔽者不伤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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