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墨生》——玖梦撷

第一章 灰色谱纵横

正月十五，元宵，团圆之夜，自是举国相庆。欢声笑语，亦是自下而上，通彻云霄。

热闹的街市，人声喧嚣，却也依旧能听见辘辘的车轮声。

只见车疾驰，马疾奔，车马喧嚣，一时间盖去了嘈杂人声。尘土飞扬，像是有人往地上抛了黄纱，却有了一番另类意味，但若是没有这呛人的感觉便是最佳，让人好生气恼。

不过，今日正逢佳节，也不会有人为这点小事而大发雷霆，顶多是嘟囔两句，排解一下心中的愤恨。毕竟，如此喜庆的氛围，也没人会因这等小事而去冲散吧。

不过，倒也是终究让人认出来了，

“那不是左相大人家的车马吗？”

左相大人，听此，倒也是让受扰了的路人没了脾气。且不说其身份地位，但平时和蔼可亲的左相大人此时却如此，想来定是禁城之中的元王有要事相商。

“如此着急，想来左相大人与元王陛下今夜又是不得安寝了。”

一老夫子望着远去的车马和被其带起的尘土，如是道。

马儿疾驰，不一会儿便入了禁城入口。

再过一会儿，马儿顿了顿蹄子，停了，一旁的仆童见状，忙打起车上的珠帘，恭请车中之人出来。

一身着朱紫官服，配紫金鱼袋的俊朗青年，剑眉正眼，正气浩然。便是当朝左相——嬴导行了。

此时宫中走出一宦官，乃是圣上周元王的贴身仆从范柒。他微微一作揖，行礼，

“左相大人这请，陛下已久候，还请我来。”

左相亦回礼，拱手，

“那边有劳范公公了，导行叨扰了。”

“岂敢，大人随我来。”

左相随范柒来至书房，见灯火明朗，更有一人与火烛下读书。微微一笑，理了理衣装。

此时范柒回头，又是作揖，复在行礼，意为先行离开，不在干扰。

左相默默颔首以应。

复整理衣着，方起脚。

待到其进入，却见元王正审阅奏折，一时认真未曾注意嬴导行已至，嬴导行也未有打断元王的意思。只是先在一旁静候。

许久，元王方才审阅完毕，看见了久候的左相正满脸微笑地注视着自己，回以微微一笑。

“久等了，导行。”

“并未多久，陛下多虑了。”

左相不以为意，一笑而过。

元王也早料到左相的反应，轻摇脑袋，微微扶额。

“我已知今日乃是元宵佳节，却依旧邀你进宫相商，此，朕先行道歉。”

说罢，起身，腰轻弯。左相见状，忙上前扶起。

“陛下何出此言，臣不过行分内之事，履分内之职罢了，何须道歉。”

闻言，元王却依旧有所愧疚。

“元宵佳节，本是万家团圆，朕却让你离家，着实不像话。”

左相又一次扶起元王，道，

“陛下此言为何？我本就一人独在家中，父亲现在又是在雅都，陛下忘了吗。能至此处，与其说是陛下去了臣的团圆，倒不如说是陛下排遣了臣的寂寥。”

元王闻言一愣，

“话虽如此，但……”

左相见元王此景，轻笑，旋即却露出哀伤的神色，

“若真说起来，阿姊不才是最寂寞的吗？”

说罢，元王轻叹，

“清越吗，朕着实对不住她。”

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愧疚，久久。呆立了许久之后，

“抱歉，朕失态了。”

左相不语。

元王离座，拉左相之手，带至坐榻，坐。二人相对而坐，面前却同是一盘白子将被黑子围杀的棋局。

“导行你可知，此为何？”

面对元王看似奇怪的问题，左相却是心知肚明。

“朝野，不是吗？”

元王点头。

左相手指棋盘，

“天下万物皆可在此方寸纵横之中，此方寸之地即为天下。”

左相复指黑白二子，

“黑子浑浊，即为武林各派；白子清洁，即为王室各脉。”

此时元王却从棋盒中取出一灰子，不慌不忙地放置到一处，

“此子至关重要。导行，你以为呢？”

左相若有所思，片刻后，

“灰子即可为黑，亦可为白，又处在至关重要之所。自然是要多加注意。”

元王嘴角一斜，淡然一笑，

“不过，此子是黑是白，不终是看执棋者为谁吗？。”

左相自然明白元王所指为何，

“瑄公主吗？”

“不然？”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

元王起身，将二人面前的棋子收好，各归其位。凝视左相，

“导行，朕许久未曾与你下过棋了，陪朕可好。”

“臣自是不会推辞。”

左相接过元王递过的棋盒，从中捏起一子，问道，

“那么，谁先？”

此话即了，元王却已经一子落好，左相视之，无奈。下一子。

二人眼疾手快，不消一刻的功夫，便已经是棋子满布。

又是元王下手之时，但他，踌躇了。

凝视许久，不见落子，

“导行，朕，有一事相问。”

“陛下但问无妨，臣知无不言。”

“文大人出发了吗？”

说罢，白子方落。

左相轻轻地捏起一子，落至一处，

“如此，今夜未至，便已出发了。”

“这般，可有人相随？”

“唯一书童尔。”

元王闻言，未下子，而是捧起茶杯，抿了一口。

“导行以为，文须斐此人，何如？”

“智谋不凡又非莽撞鲁莽之人，此事交于他，无虑。”

未曾听闻的颇高评价，自作相口中说出，让元王一惊，更是让元王高高吊起的内心下降了几分。但依旧紧张与不安。

元王的手紧捏茶杯，

“陛下在忧虑？”

二人近十载的相伴，彼此之间早已经没了隔阂，哪怕没有话语，只有一声轻轻地“恩”，嬴导行便知晓元王心中所想。

“陛下但且无忧，若陛下不信臣之言，也应该信任瑄公主的眼光。”

“皇姊……”

元王虽神色有所放松，但紧握的手无法放松，抬头，望向窗外，西边的方向。

出神许久，方才回神。

左相见状，复问。

“陛下还是放心不下吗？”

“恩。”

左相轻声一叹，元王亦是一叹。

“现今庙宇之中有阐寰禁域之人干政，江湖之内又是豪强割据，疆域之外更是有北梁蛮夷伺境，如此情境，朕怎能安食，怎能安眠！。”

左相突然起身，至周元王面前跪下，元王尚未反应过来，

“陛下放心，外有鲍将军守域，外族蛮夷难有过境；内有文大人，不，点墨生平贼，江湖豪强终能平定；上，微臣相随，定还陛下一个清肃朝堂！”

元王起身扶起左相，

“导行，有劳了。”

二人相视许久，不语。

“然而，文大人最为艰难，实须帮助，但……”

元王又踌躇，仔细思索自己身边可有能协助文须斐的人。

左相未有言，从衣襟中取出一书，上书“寻龙”两个赫然大字，醒目非常，两个大字边却是一行小字“阅文阁印”，不怎么惹眼。左相递与元王，手轻指。

元王接过书，观左相所指，大喜，

“启朕者，导行也！”

遂振臂，一挥袖，

“来人，传令阅文阁！”

一博然大气之声自书房出，饱含着九五皇威。

而白子棋盒内，深处的灰子，渐白。

第二章 乘风踏春郊

年日之最于春晨，此时嬉游最宜人。嬉游光景何处盛，唯推帝都西处风。

过了十五，自是十六，帝都之西的风都街上虽然已无昨日之闹，却也依旧热闹喧嚣非常。

虽已经不是元宵，但，游人却未尽散去。怕是贪恋此城繁盛与浮华，毕竟，哪怕是只待了一晚，风都美酒中飘出的缕缕酒香就能将你与之紧紧牵系。更别说，那让无数迁客骚人流连驻足的风都美人了。温柔乡，可没那么容易脱逃啊。

风都早已声名在外，自是又迎来了不少远客。

佳节虽已过，却依旧有不少人从各处赶来，似要赴一场盛宴。

不，也许是该说，正因为过完了节，才有机会来风都吧。虽然此处不及花都风流，但胜在离帝都较近，省去了不少行程，故吸引了不少帝都的贵公子来此。

正月腊梅布古道，十里嫣红迎嘉客。

虽是已经青苔、野草满布的百载古道，却依旧是在为这繁华之城迎接着一批又一批的客人。哒哒马蹄声，寻声，见自东边来了二人。

看其装束，非是主仆，更非是相交好友。

仔细观之，更似先生与公子。

这种组合近来也不少见，皆是从帝都来的，不过倒也是，帝都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不总喜欢游山玩水、嬉戏人生吗？

带个先生，不过是充当导游罢了，亦或是用来以游学为由搪塞双亲的工具。

不过，这二位倒像是正经来游学的。

“常闻先生说起风都的景致，心想自是与别处不同，今日观之，果真不凡。光是这阡陌古道，便是有点点绿意映衬片片嫣红，既有斑斑旧迹又有层层新意。风都，当真与别处不同。”

见自家少爷未入城中就面色欣喜，对这古道更是赞不绝口，心中虽是一样欣喜。但，

“少爷这番表现，想来是对在下推荐之地十分满意，在下自然欣喜。但少爷所言‘风都与别处不同’，在下尚不能然。”

少爷闻言，回头询问，目光中透露了些许不满。

“先生何出此言？”

先生虽是不惧，却婉言道，

“少爷所言易有误解，少爷言语虽赞叹风都之独特，但文某闻少爷言语之中却也可理解为他处皆平凡相同，虽是少爷无心之语，文某却不能充耳不闻。故试问天下岂有相同之物？万物皆有其特，各个城池亦是各有其美。岂是少爷可用‘别处’二字代替？依在下，应以他句作结。”

少爷虽早已经知晓自家先生脾气，却还是将头撇向一边，不去理会先生的唠叨。

“哎，早知如此……”

叹了一口气，便不再理会。

二人本是平平常常地沿路走来，怎知却也引得一旁的行人注目许久。

倒也不是二人有什么奇怪的，只是皆源自二人的相貌。

少爷神采飞扬，气度不凡，面容更是清新俊秀，眉角处更带有一丝女子般的柔情，平添了几分温柔，增添了几分细腻。虽然身材较之寻常男子较小，却也是七尺有余。

而先生，一袭素墨相交之长衫，腰间别有一卷翠色玉简。虽面容不及少爷英俊，却也算眉清目秀，那饱读圣贤之书所涵养出的气质更是为其加分不少。

也难怪会引得不少少女驻足痴望了。

不过二人早已经十分困乏了，也就没有什么心思理会在街上感受到的怪异目光了，毕竟二人可是赶了一晚的路了。

方才没走几步，少爷便打了好几个哈欠了，先生见此，心想少爷想来是乏了。因言之，

“少爷，我们先往城北寻家客栈暂住，可好？”

“虽说是寻客栈，但为什么要往城北？”

少爷不解，按理城北并无什么风景名胜，有什么可去。

“北往的人少，客栈的花销小，可省下一些银两。”

闻言，少爷面色略有愠怒，但旋即便放下，想来是想到了出门所带银两有限，不能随意挥霍。便不再多言。

只是发出夹杂不满的轻轻一声，

“嗯。”

见少爷不再反对，先生便带少爷前往城北寻客栈。

舟车劳顿，是时候该歇息了。先生看了一眼面色困倦的少爷和同样有些劳累的马儿，心想。

当说不愧是风都，哪怕是到了人烟较少的城北，却也比寻常街市热闹。当然，客栈也不会少。

只因不愿再耗费过多的精力，急于休息的先生便随意寻得了一家相对清闲的客栈。

进入其中，却也依旧近乎是座无虚席。

“此处吧。”

先生见少爷不语，想来是同意了。便先行上前，至柜台。

“这位客官，是要用餐还是住店？”

掌柜见先生衣着不凡，想来是出自富贵人家，自然殷勤。

“一间上房和早点。”指了指少爷，“他与我一道。”

匆忙赶路，二人早饭还未用过。

掌柜皆一一记下，待到先生付清钱款后，招呼了一个小厮带少爷先上去。

“早点要送到房中吗？”掌柜向正在上楼的少爷问道。

先生却说，

“不必了，我们下来吃。就在那靠窗位置。”

“行。”

掌柜的正在清点昨日的账单，忽然，听见先生的问题，

“掌柜的，你们这风都城可有什么名胜值得游玩的？”

掌柜看了一眼先生，道，

“先生若是来游玩山水的，可去这附近的胄仙山，若是来体会人间风情的，可去城南的青仙楼，虽不及花都的仙尘楼么是了。”

“这些地方在下倒也是知晓一二，但掌柜可否告诉在下一些幽雅僻静之所。诸如席天山之类的。”

“去那种地方作甚？”

“登高作赋想来是别有一番意味的，且兴许登高处而有感发，抑不美哉。”

闻言，掌柜也是无奈，毕竟这种文人骚客也是风都的常客。

“若是要登高，风都怕是没有，你还需西行。”

“多谢。”

先生作一揖后，离去，前往窗边的座位。而少爷，已经在那儿久候了。

“抱歉，久候了。”

先生道歉，少爷淡淡地回复，

“无妨。”

并递给他一双筷子。

“用餐吧。”

“嗯。”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