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染之国》免费试读_月黑见渔灯

第一章

11月份，已经是秋天了，因为前几天接连下了几场雨，气温下降很多，本来还穿着薄衣服坚信自己根本不冷的人，也在几场秋雨洗礼之下妥协，加上了厚衣服。

路面湿滑，几辆汽车驶过，地上的树叶被迅速带起又落下。

晚上九点多，人迹稀少。大多数商店也都已经关门，在冷风沉默着。

兰江市第二中学的教学楼没有沉默，因为学生是教学楼的血液，他们没有离开，教学楼就是活着的。

雪亮灯光映照之下，学生们俯身奋笔疾书，纸面之上，一个一个的字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尽力争取自己最大的生存机会。

偶尔会有咳嗽声、翻书声响起，这些声音丝毫不影响大家认真而拼命的学习态度，这一刻，学习这件事情，仿佛化成了他们躯体之内最真切，最壮大的力量，引领着他们往前冲。

高二五班，56人，大多数同学都沉浸在学海里无法自拔，却仍有几位同学头脑清醒，游离在外。

一位同学自诩是聪明伶俐，天赋异才的外星人，拥有他人不曾有的神奇基因，于是从来不认真学习，还认为学习是普通人类妄图超过他的愚蠢方式。虽然次次考试都毫无疑问地被分数留在倒数几名，但他的自信心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日益增长，几乎突破天际。他每天最主要的事情是，幻想未来的自己将会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快意潇洒人生。此刻，他端正地坐着，双手放在桌上，闭目养神，心里又在构思着未来蓝图，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一位同学右手飞快地转动手中的笔，左手支撑着脑袋，无聊地左右张望，一会儿瞧瞧前门外是否有老师经过，一会儿看看后门窗户外是否有班主任的脸庞露出，顺便和同桌搭一下话，再捉弄一下，惹得同桌极度不满，攒足了力气猛然锤向他的后背，一声闷响之后，他哎呦哎呦的叫唤声在教室上空回荡。

一位同学俯下身子将额头放在课桌上，眼睛却盯着课桌之下的手机屏幕，贪婪地欣赏着手机里面播放着的视频，虽然没有声音，但靠他丰富的想象力和早已经形成的经验，丝毫不影响他的观赏体验。手机屏幕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闪现出他认真而投入的脸庞，这个时候，再戴两副眼镜也丝毫遮挡不住他眼睛里满满的、将要溢出的笑意。

一位同学专搞发明，立志发明出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工具来造福人类，于是，每天的上课时间被他用来动手研究，下课时间被他用来动脑思考，他几乎是最忙的一个人，昼不停，夜不息，无时无刻不在研究与发明，创新与发展。他也的确发明出了几件懒人懒得用，勤快人用不到的工具。因此，被大家亲切地称为发明大王，他也不负众望，更加孜孜不倦地奔跑在发明之路上。

还有两位同学闲来无事，说起了相声，一个捧哏，一个逗哏，一唱一和，煞是搞笑，惹得周围的同学想笑却又不敢笑，只能捂住自己的嘴巴偷偷地乐。

大家各自干各自的事情，悠然自得，美哉快哉————在班主任降临之前。

接着，前门慢慢打开，门口却没有人，像极了恐怖片中的情景。

大家稍一抬头望，心里就知道这是班主任来了。

随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缓慢却坚定，不疾不徐地移动。

虽然知道自己没犯错，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于是大家尽量摆出一副比刚才更加拼命刻苦思考和学习的表情，就差抓耳挠腮绞尽脑汁了。

班主任满意地轻点头，踱步到教室后面，同学们都正经坐着，不敢有异动。

除了那位看视频的同学。

刚开始，老师对他趴在桌子上的行为没有怀疑，但之后就发现，他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没变，就起了疑心，悄悄站在他左后方，伸头瞧他在做什么。

只隐约看到忽明忽暗的光在闪现，老师心里顿时明白了，这小子在玩手机！

是可忍，孰不可忍！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活腻了吗？

他周身的气场瞬时间改变了，就像海啸来临时，平静的海面霎时被滔天巨浪覆盖，海浪翻滚咆哮般恐怖。

看视频的同学后知后觉，只感觉两道灼热的视线盯着他的后脑勺，一阵骇人的气浪气势冲冲地扑来。

他心中感到奇怪，明明自己是坐在最后一位，怎么感到身后还有视线呢？

但以防万一，他小心翼翼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差点把他的心脏吓出来，班主任居高临下，正对他虎视眈眈。他的大脑一阵空白，冷汗唰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他一哆嗦，手机“啪”地掉在了地上，这声响动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如此清晰。

“捡起来！”

班主任中气十足的一句话，让他暂时回了神。

他颤巍巍地弯腰，捡起手机，然后站直身子。

————当然是不敢站笔直的，他双腿软软地撑在地上，手臂软软地垂在身侧，现在只要别人轻轻一推，他肯定就会倒下。

老师斜睥着他，“吴秋天，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是秋天，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老师接着说道，“今天我就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你迷成这样！”

他夺过手机，将手机声音调成最大，几秒钟后，一个男声传出，“讨厌！”

声音软糯苏甜，带着轻微的鼻音。

教室里同学都听到了这声“讨厌”，一阵哄笑。

吴秋天从脸红到脖子。

班主任差点摔倒，这是在干什么？

他仔细一看，原来是两个男人在说相声，恰好说到男人模仿女人说话，又恰好被他调高音量，于是恰好把这声“讨厌”放了出来。

班主任冷着脸，“吴秋天，你跟我出来！”

吴秋天自知大限将到，已经不抱任何期望，面如死灰垂头丧气地跟在老师身后，像一只没了气的气球。

门外走廊上，隐约传来故意压低声音却仍然很激烈的话语声。教室里的同学们，悄悄挣起耳朵，听门外老师对那位倒霉蛋的批评。

大家虽然很同情他，但却又禁不住想笑，因为这位同学已经是第三次被老师抓到玩手机了。

过了一会儿，老师探进头来，叫到，“唐小云，你出来。”

一个男生站起来，走出教室。

唐小云现在直面着班主任，他看到老师双眉间的“川”形皱纹被深深地挤压，看到他鼻头上最近冒出的一个硕大的痘痘在招摇。

心里也不知道此时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

他尽量保持平静，望着班主任。

老师语重心长，“唐小云，老师任命你为学习和纪律委员，是要让你担负起这个责任，管理好班级的学习和纪律。但你呢，你离吴秋天这么近，他玩手机不学习，你不应该去制止和帮助吗？反而对他这种行为视而不见？”

唐小云直视着老师的眼睛，“老师，是我的错，没有尽职责。从今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监督他。”

第二章

唐小云神色平静，不卑不亢。老师心中的怒火虽然没有完全消减下去，但看到唐小云的态度良好，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责怪他了。

可能是觉得刚才对吴秋天的批评不过瘾，恐怕他耳根硬听不进去，或者根本不照自己的话办，班主任转头看向吴秋天，又是一顿噼里啪啦的批评，唾沫时不时从嘴巴中飞出来，四处迸溅，落在墙壁上的倒还好，只是有相当一部分溅到了吴秋天的脸上、衣服上，甚至，有的直接而准确地飞到他的嘴唇上。他畏缩地窝在老师高大身躯投下的影子之下，低着头，一言不发，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在暴风雨中瑟瑟发抖。

在班主任生气的时候，任何反抗行为都是在自掘坟墓，哪怕这反抗行为很微弱很微小。他可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闻名校内外，虽然心底好，但却因为臭脾气得罪过很多人，许多老师和学生都不喜欢他，他一点没有收敛或者改正的意思，反而觉得是自己树立起了威信，于是变本加厉。班里的同学没有不怕他的，当他的面无比听话，不当他的面时就原形毕露了。

看着吴秋天的惨样，唐小云心里清楚自己不应该笑他，他是自己的好兄弟，于情于理，在这个时候笑，是非常不恰当而且不厚道的。但是，此情此景，他实在是不能忍住。吴秋天本来长得不算矮，但因为身材苗条，又窝着腰，在高大的老师面前存在感实在很弱，看老师的架势，是恨不得把他提起来，挂在裤腰带上，随时监督着他，有事没有就训两句的。

唐小云终于不再憋笑，他抿着嘴巴，无声地笑起来，头微微低下，肩膀不自觉地抖动。

班主任看不到他的动作，吴秋天却能看到，他一脸受伤的表情，深深地透露出一种“我都这么惨了，你竟然还在笑？”的意味。

唐小云知道自己做得不太对，但他确确实实是控制不住自己将要冲出嘴巴的浓浓的笑意，如果再憋下去，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因为心里觉得对不住吴秋天，唐小云以眼神示意他，想要表示，自己实在不是故意的，只是难以控制笑意而已。

然而吴秋天刚才已经被伤了心，根本不再理会唐小云的示好。唐小云看着吴秋天委屈的小眼神，既无奈心疼又好笑。

吴秋天斜斜地瞅了唐小云一眼，眼神中鄙视意味十足，还没等唐小云回应，这个眼神就被班主任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他以为，这是吴秋天在表示不服气和对自己的轻视，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此时又腾地一下子升起来，比火箭升空时的火焰更激烈，更迅猛。如果这火有形质，恐怕班主任的头发和眉毛早就被灼烧干净了，近距离的唐小云和吴秋天肯定也难逃火烧。

班主任毫不犹豫地赏了吴秋天一个爆栗，疼得他眼泪瞬间就飙出来了。

老师冷哼着说，看来你还是不长记性，是不是对我说的还不服气？

吴秋天艰难地摇摇头，没说一句话。

唐小天此时良心难安，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造成的，既然如此，那应该由自己承担起这个错误。吴秋天已经够可怜的了，不能让他再承受更多压力了。

说实话，他也害怕班主任，但其实，平心而论，老师对他也还不错，总不至于因为这件事情揍他一顿，当然，如果要揍，那他也认了。

他张开口，哽着嗓子说，“老师……刚才是我的错，不关吴秋天……的事。是我先笑他，他，才那样看我的，不是针对您。”

唐小云低下头，不敢看班主任，现在的他忐忑不安。

老师稍微怔了一怔，然后反应过来，说，“什么？你说是你？唐小云，我平时是不是对你太宽松了！你是不是也想要和吴秋天一样，被我好好训一顿？”

“不是……没有，老师，您看，吴秋天已经够可怜了，您就消消气，别和他计较了。”

“哦，轮到你来说教我了？！我不和他计较，那你来顶替他，挨我的批评？！”

唐小云想了想，从鼻子里发出来一声“嗯。”

老师瞬间被逗笑了，他指着唐小云说，“唐小云，你觉得你们这是兄弟义气啊，你替他挨批？他将来干了坏事，你也替他顶罪？”

“不是的。这次，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笑他，我应该承担错误。”

“好好好，你们这群小子，知道我拿你们没办法，净想法子气我！”

看到老师笑了，吴秋天眼明嘴快，跟上一句，“老师，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

“不不，不是，没有下次，没有下次，我现在已经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好，这次我要先把你的手机没收，等毕业了再来找我拿吧。如果有下一次，我直接把手机给你摔碎了，听到了没有？”

吴秋天此时哪敢反驳，眼看着胜利在望，即将要解放，他连声说着，知道了知道了，老师您放心。

班主任手一挥，你们进去学习吧。

唐小云和吴秋天二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信任和希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终于，晚自习结束了，住宿的学生叫唤着冲出教室，奔向宿舍，走读的学生收拾好书包，去车棚推着自行车准备回家。

走出教室之前，吴秋天在背后拍了一下唐小云的肩膀，然后搂着他说，“谢谢你啊，兄弟。如果不是你，我恐怕要被老班训到半夜了。”

唐小云问他，“你头上的大包疼吗？”

“怎么不疼？疼死老子了，老班下手可真狠，再重一点我大概就脑震荡了。对了，我说，我这个包还是拜你所赐，你说你不应该也分担一点吗？”吴秋天来了精神，坏笑着说。

“你想都别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唐小云往前冲去。

吴秋天怪叫着在后面追赶他，两个人的身影时而重叠，时而分离。

唐小云和吴秋天是发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彼此很了解。尤其是对方小时候的糗事，更是了如指掌。他们之间有时也会产生矛盾，这种情况下，只要打一顿立马就和好了，矛盾太深，一般就打两顿。

他们都是走读生，早上晚上结伴出行，很少单独一个人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