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庚》——齐悠

时间:2018-10-14 03:31:13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齐悠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章 文德分月

唐宝应元年,阴历十一月十五日,夜。

金陵,秦淮河畔,文德桥附近的酒楼里,一位中年男子倚窗而坐,头戴朱缨宝冠,身着素白长袍,腰佩翠玉,脚踏玄靴。眉似剑裁,鬓如刀削,但深黑的瞳仁里却写满了迷离和忧伤。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又似乎觉着不够,再一把抓起酒壶,给自己重新满满倒上一杯。

窗外,天空中一轮圆月,皎洁中透着几许神圣,空灵里流出一丝苍茫。月光下澈,似雾如霰。柔光中秦淮河水在自顾自地流淌,静谧、荒凉,仿佛从亘古而来。河畔街道寂寥无人,树木夏时繁茂的枝叶早已掉光,空气中也有阵阵寒意。

他又连饮数杯,直至微醉,便拿起身边青黑色长剑,起身结账,转身出了酒家。店小二狐疑地看着远去的背影,寻思着此人的身份,白袍宝剑朱冠,定是一位文武非凡之人所有;寒夜孤身饮酒,却又是一个离群落寞之人所为。

中年男子下了酒楼,径直朝数百米外的文德桥走去。途中抬头望见玉盘孤悬,群星暗淡无光,低头又凝视不舍昼夜流淌的河水,悲伤的思绪又如潮水般上涌。埋着头又往前走了几步,向右一转,便至桥上。随着一声轻叹,他回忆起往事。

他生于唐西南部一个商人家庭,自幼聪明伶俐,机敏过人,文章倚马可待,剑术远超常人。在当时那样一个盛世,才华就是用来展现的。因此他离开故里,辞家远游,渴望取得功名,展才华于天下,得名气于四海。出游途中,他结识了许多好友,同样也邂逅了宗氏——他的第一位妻子,也是唯一一位妻子。后来他游洛阳、入长安,期间作诗、授剑、除害、立功,名字渐渐为人所知,名气也愈来愈大。在长安期间,承蒙当朝天子召见,授予官职,列入班朝。奈何小人当道,屡遭排挤,最后被贬出京,流放夜郎。鸿鹄大志不得施展,还给得势小人扰乱心境。期间好友多有劝慰,妻子也一直陪伴左右,未曾远离……

一想到妻子,中年男子不由得又眉头紧锁,一脸怅然。

他想起自己描写妻子容貌的诗句“西施越溪女,出自苎萝山。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浣纱弄碧水,自与清波闲。皓齿信难开,沉吟碧云间。”想起分别时彼此间相互的思念“去年何时君别妾,南园绿草飞蝴蝶。今岁何时妾忆君,西山白雪暗秦云。”想起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想起她端庄静雅的神态,想起她体贴入微的关怀,想起他们无数次的离合,想起他们曾经的矢志相约……

中年男子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捧在掌心,如水的月光洒在青色玉佩上,给玉佩蒙上一层洁白的光晕,玉佩上镂空雕刻着一对鸳鸯,一雄一雌,交颈相鸣,彼此厮磨。玉佩是自己与妻子结为夫妇时的信物,彼此约定愿生生世世互为夫妻,携手白头,共鸣齐飞。

尽管当时惨遭流放,但身边有妻子相伴,心中有诗为寄托,他也不觉得什么了。然而一切的一切都给七年之前爆发的安史之乱给毁灭了。

天宝十四年,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的安禄山,发动属下唐兵以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共15万人,号称20万,以“忧国之危“、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在范阳起兵。战端一启,兵荒马乱。洛阳、潼关相继沦陷,玄宗出逃,肃宗即位。长安也最终失陷。他在长安的好友死的死,逃的逃。后来在唐朝郭子仪、李光弼两位将帅的指挥下,长安被重新夺回,玄宗还都,肃宗大赦天下以示安抚,他也最终得以回京。

奈何在回京路途中,夫妻一行人遭到叛军残部围截,数百人的攻击下,他剑术再强也无法护及身边所有人,只能边战边退。忽然间,“咻”的一声,一支冷箭径直朝他袭来,妻子见状奋身一跃,替他挡住这一箭,便应声倒地。随后无数箭矢飞来,他一声悲啸,剑气纵横,斩碎箭雨。之后两腿一跃,身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叛军首领驰去,只见一道青芒,首领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已尸首分家。剩下的士兵见状,纷纷溃逃……

但这一切都无法挽回自己的妻子,他绝望地抱着妻子的尸体,泪如泉涌。

三年转眼间就过去了。三年来他活得浑浑噩噩,宛如行尸走肉。去年他孤身从长安南下,来到金陵,想借出游来舒展心中的悲伤,却丝毫不能平复他内心的悲伤,反而越发地思念起妻子来了。

今夜,他孤独地站在文德桥上,恍惚间似乎又在波光粼粼的河水中看见他妻子的美丽模样。

“妍儿……”他失声抽泣,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手中的玉佩掉落河中。

“扑通”一声,玉佩已经没入河中,他见状纵身一跃,下去就要捞起他的玉佩。

这时已是子时,天上的圆月似乎又变得更为圆润,更为皎洁。远处忽然响起古老而苍茫的歌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此时月影略斜,刚好映照在文德桥上,文德桥不偏不倚地将月影一分为二。月影上是他纵身一跃的矫健身影。

又是“扑通”一声,河面上突然亮起了强光,刺得人张不开眼睛。他沉入月影之下,再无踪迹。

夜,依旧静谧,依旧苍凉,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但是总有人见到了这神奇的一幕,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很多人便知道了唐宝应元年十一月十五日子时在文德桥上发生的怪事。

多年以后,这件事一直被人们口耳相传,人们越传越虚幻,越传越浪漫,甚至有人说文德桥是李白醉酒捞月落河而死之处。可是当时之事究竟如何,也许从没有人知道,也许也不会有人知道。

第二章 辞家远行

天宝元年,深秋,清晨。剑南道巴西郡昌明县青莲乡的一个商人家中。

“庚儿,此番出行,离家千里往匡山学艺一年,望你大浪淘金,终有所获啊。”一位中年男子携剑从院子进了东厢房,驻足在门边,朝屋内说道。

房间内一男一女一左一右正在收拾东西,左挑右选,已经满满装了一包裹的行李。女子年龄四十有余,头戴紫金钗,耳著明月珰,身穿淡绿长衣,肩围白雪斗篷,额前几道细纹,头上些许白发,迟暮中犹存韵味,年老下不失端庄。而男子则是青年,披冠、束发、抹额,穿一件素白箭袖,蹬两只硬底玄靴,面如春晓而不失凌厉,身似飞燕而不逊矫健。

“庚儿,有所得获固然重要,身体也得多加注意,遇事不可勉强。”在一旁帮忙收拾东西的女子说道。

“爹、娘,孩儿知道了。我一定会注意的,请爹娘放心。”李长庚转过身对两人说道。

“庚儿,你自幼聪明,文武俱佳,尤其偏爱剑术,抓周时其他东西都未曾放在眼中,单把木剑捧在手里,爹知道你这一辈子肯定是与剑结缘了。”

“所以我从小教你剑术,你也一直细心领受,时至今日,也未必逊色于我了。自古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这把祖传龙泉宝剑就交由给你,愿有朝一日你能名闻天下,誉满帝都。”李客说着,把身边的宝剑递给李长庚。

李长庚欠身借过,眼睛却始终停留在宝剑之上。

“挥动试试。”李客道。

于是李长庚一把拔出宝剑,宝剑剑长三尺,剑宽半指,剑柄金黄,上有龙纹,剑身玄青,中泛银光。李长庚又随意挥舞一番,剑脊上嗡嗡剑鸣,剑刃外习习风生。

“真是把好剑。”李长庚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李长庚收拾了一会,终于把东西准备好,便随父母来到客厅。父母又是叮嘱几句,李长庚便告辞出门。

刚走出两步,忽然听得远处一声清脆的娇喊。

“长庚哥哥,等等。”

李长庚扭头向左边看去,百米外一个女孩正火急火燎地赶来,边跑还边朝他挥着手。

十数秒后,她赶了过来。女子年方二八,穿一袭粉色碎花长裙,明眸皓齿,鲜艳动人,面容精致可爱,身材自然窈窕。

女子名为许沐芸,是乡里一个员外的千金,住在李长庚家附近,他们打小就已经认识,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互有情愫。

此时许沐芸气喘吁吁地说道:“长庚哥哥,你要走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我听爹说,我还不知道呢。”

“芸儿,我怕你担心,就不敢跟你多说嘛。”李长庚心里知道,其实他只是不太愿意面对这样的离别罢了。

“哼,我才不信你的胡话。”许沐芸擦了擦脸上的汗,风一吹毕竟还是有些凉意。

“好啦,算我不对,给你道歉了。”

一番道歉解释后,李长庚准备要走了,可是见许沐芸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疑惑地问她:“芸儿,你还有什么事么?”

许沐芸从身后拿出一个香囊,低着头递给李长庚。

“长庚哥哥,这是香囊,是我亲手缝好的,里面装有江离、秋兰等香草,那也都是我亲手晾制的。我很久以前就想要送给你,但是一直未能如愿。今天长庚哥哥要走了,再不送就没有机会了。希望长庚哥哥能把它随身携带,见到它也能想起我来。”

“傻芸儿,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李长庚接过香囊,别在腰间,胸中几分欢喜,几分忧愁。

忽然之间,李长庚低头看见许沐芸那对似水的眸子,清澈、透亮,好像能映照出她的一整颗炙热的心扉。他不觉有些失神了。片刻才赶忙扭过头,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

“芸儿,我要走了,你在家要多加保重。”

说罢,李长庚转身离开。

“长庚哥哥一路小心啊。”许沐芸望着李长庚的背影喊道。

“知道啦。”李长庚越走越远。

李长庚前行数小时,上了山路,便停了下来,回头眺望他那坐落在群山之中的故乡。虽已是秋季,有些树木枝叶泛黄,但也有青色一片的翠林。黄黄绿绿之下,是他那静谧的家园。李长庚心中有些戚然,毕竟这是多年来第一次远离家乡。李长庚低头,闻到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草味,无意间瞥见了腰间和香囊别在一起的玉佩。

玉佩只有一半,并不圆满,上面单刻着一只水鸳,引伸脖颈,展翅欲飞。李长庚母亲说李长庚生于拂晓,长庚星最亮的时刻。他一生下来,口衔半玉,啼哭了一会便很快安静下来。家里人以为神示,因此名之为长庚。长庚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的。至于这块玉,也一直被李长庚别在身上。

多年来,李长庚多次梦见这块半玉。这块玉往往是闪烁在一片苍茫之中,不得见其全貌。雾气朦胧中似乎又有人影徘徊。人影纤细,动作娴淑,似乎是一名绰绰约约的女子。但是很快梦中又传出一片呐喊声、马蹄声、战鼓声、惨叫声,此刻所有的一切顿时烟消云散,李长庚就被惊醒,反手一摸,背上竟全是冷汗。

这么久以来,李长庚也一直不曾明白此梦是祸是福。家里人倒是寻过几次道士,但是这些道士纷纷说不出个缘由来,只有一个道士听完梦中景象后,掐指一算,低头寻思片刻,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因果”,便起身离开。李家人听得一头雾水。好在多年来李长庚一直没有遭到什么祸端,他们也就索性置之不理了。而李长庚只是感觉心中冥冥存在感应,却又说不清楚,久而久之也慢慢淡忘了。

今日,李长庚远离家乡,似乎心中又有些触动,他仰头望天,一派湛蓝,干净得不见云彩。

片刻,他摇了摇头,极力想捋平心中波动的思绪。终于,他握紧手中宝剑,大步朝前迈去。背后,是一片青黄和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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