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机》——小玉米粑粑
第1章 一九九九
1999年9月1日,我第一次见到四戒。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叫四戒,也不知道我会成为他一生的朋友。
之所以说我成了他一生的朋友,而不是他成了我一生的朋友,或者我们成了一生的朋友,不是因为友情的单方面或者塑料性,只是因为我们一生的长度不一样。
至少目前来看,我的一生更长一些。
在我决定给大家讲四戒的故事的时候,离我最后一次见他已经过去49天了。
不是再也不见,而是再也见不到了。
四戒,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的人,成了故人。他的事,成了故事。
故者,过去也。
故事,过去的事。
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前后不到20年。
我并没有刻意去数那些日子,只是手机备忘提示我今天该去看望他了。
还是先把时间的指针拨回1999年9月1日,因为回忆一个人,总是习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那一天,我正式成为一名小学六年级的学生。
嘈杂的教室在班主任领着一个同龄男生进入后安静下来。
“恭喜大家升入小学六年级。同时,今天还有一位新同学加入我们,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新同学。”
班主任老师指着站在他身边的小男生,对我们说到。
教室里稀稀拉拉响起了一点掌声。
鼓掌的人不包括我,因为我正忙着抄暑假作业。
这一幕没有被老师发现,但是被四戒注意到了。
我们成了好朋友之后,他给我讲过这个细节,我表示完全没有印象。四戒说,你当时坐在教室第一排,就在我眼前,但没有鼓掌,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说好吧,你打我呀。
然后,四戒就给了我一拳。“我从来不会拒绝别人如此无礼的要求。”
是的,四戒也正是因为从不拒绝别人无礼的要求,提前结束了他的一生。
当然,这是后话。
四戒有一点说的是对的。我当时确实坐在教室中间第一排。不是因为我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可以享受好座位。也不是因为我的父母给老师包红包了,老师安排我坐第一排。
真正的原因是我还没有开始二次发育。
这样说会稍显委婉,显得优雅自然。为了让你们不觉得我装逼,直接一点就是我当时很矮,一米四。
在那个年代,学生的座位排列组合只有一个原则:男女搭配、前低后高。
当时,我已经有暗恋的女同学了。她叫二丫,就坐在我的身后。
根据前面提到的原则,你们可以轻易推断出她比我高那么一点。
是的,只是一点点,我模糊的记忆里一直是这样写的。
那个时候,同学之间互相起很多外号,但二丫坚持叫我海尔兄弟。
我问她是不是觉得我像海尔兄弟一样勇敢,可以乘风破浪。
她说不是,你只是和他们在身高上比较一致。
我说还有一点非常一致,她问是什么,我说我也穿三角内裤。
然后,她就会骂我流氓,再给我后背一拳。
对于二丫的埋汰,我并不生气,因为我相信我会长高,长到比她高。
我还要娶她,让她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现在来看,我的这些想法有的确实实现了,比如我要长到比她高。有的可能实现了,比如她成了这个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有的永远实现不了了,比如我要娶她。
对于二丫的埋汰并不在意,还有一个原因,我经常从电视剧里听到一句话,“一个成功男人背后总有一个女人”。
我相信,她就是那个女人,因为她就在我身后。
至少,小学那几年是的。因为,我抄的正是她的作业。
“下面请新同学作自我介绍。”
掌声结束后,老师让四戒作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秦朗,很高兴可以来到实验小学,和大家一起学习。”
我抬头看了一眼新同学,他的头发上有锃亮的发油。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他给头发打油。后来,有那么几年,四戒的生意做得很大,经常出入高端会所,但他从不给头发打油,只是把皮鞋刷得锃亮。
哦,不对。我想起来了,在殡仪馆整理仪容的时候,入殓师也给他打过,那应该才是最后一次。
秦朗,多么阳光的名字。他的爸妈应该是个文化人,最不济也有高中学历,我想。
“秦朗,你就坐王大春同学旁边吧。”
说着,班主任老师指了指我旁边的空位。
听到我的名字,你们就知道我为什么当时会推断四戒的爸妈很有文化,最次也是高中学历。
我的爸妈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小学都没有毕业。
在我们当地,插秧叫大春,种麦叫小春。我是插秧季出生的,所以我叫大春。
我爸姓王,所以我叫王大春,跟隔壁邻居没有关系。
我旁边本来是有一位同桌的,叫花花,比我还矮,估计不到一米四。
她和我不一样,她不需要为身高发愁,因为她留级了。
这样,旁边的座位自然空下来了。
在我模糊的记忆里,当时的四戒大概已有一米六,明显不符合坐第一排的要求。一向崇尚公平正义、公正廉明的我并没有站起来挑战老师的权威,因为老师已经让我站起来了。
“王大春,你又在抄作业。你给我站起来!”
后来,四戒告诉我,说那是报应。因为我没有鼓掌欢迎他,所以遭到了报应。
花花的留级和四戒的转入,让我结束了和女生同桌的日子。在青春懵懂的季节,女同桌会跟你划下三八线,拉起防护网,你也会在和女生相互拉扯的过程中,碰到一些酥软,看到一些脸红。
那些,都是童年生活里特别的记忆,跟下流无关。
午休的时候,你可以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然后偷瞄女同桌的胸部,时间看久了,眼睛会困,然后你会睡着。等你醒来的时候,口水已经流满了整张课桌。
我看过花花,但直到把她看留级,也没有看到变化。
多年后,我们在四戒和二丫的婚礼上再见的时候,要不是她旁边站着男朋友,我肯定会直接问她,是不是隆胸了。
四戒在我旁边的座位坐下来。我被班主任老师叫到讲台上站着。这一次,我有看到四戒偷偷地鼓掌。
后来,四戒否认自己当时鼓过掌。一如我否认我当时没有鼓掌欢迎他一样。
不过,俱往矣。每个人都会记住对自己有益的部分,就像留下的历史一样。
第2章 我和四戒
像高考阅读理解题目的标准答案一样,雨天是用来烘托悲凉气氛的。
出门的时候,天上还只是几片乌云飘荡。刚到墓地,天空就落起了小雨。
我把车停好后,便去后备箱拿提前准备的花篮和祭品。
因为经常乱放东西,竟然发现后备箱还有一把雨伞。
J形手柄,黑色伞面,一切就像为今天特别准备的一样。
在如此庄严肃穆的环境下,竟然一时有些喜出望外。
我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花篮和祭品,朝四戒的墓走去。
远远地,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在四戒的墓前一动不动,只是比印象中,略微瘦一点。
是二丫。
她蹲在四戒墓前,不知道是在跟四戒讲话,还是小声啼哭。
在我的脚步越来越近后,她站了起来。
我看到她快速地擦了一下眼睛。
“来了。”我们几乎同一时间说出那两个字。然后,没有多余的话。
走近之后,我把伞递给她,“别淋感冒了。”
二丫接过伞,给我也遮了一半。
如果不是下雨,我肯定会席地而坐,跟四戒聊聊天,吹吹牛。那是我们学生时代最喜欢做的事情。
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没有微信,所有的交流不是课堂上穿梭于课桌下的纸条,就是课下大家聚在一起的聊天吹牛。
工作后,聊天吹牛的机会少了,在一起不是喝酒打牌,就是感叹生活艰辛。
那种不拘小节,不问世事的胡吹海侃到底是少了,甚至没了。
人一旦在路上,往往是不会注意沿途风景的美好。只有停下来,才会感慨,哇靠,原来这么美。
四戒停下来了,但他永远都不能发现生活的美好了。
和四戒同桌后,我的生活开始偏离原来的方向。
对于老师勤能补拙、笨鸟先飞的理论,我开始产生质疑。
四戒很聪明,聪明到上课不用听讲,考试也能轻松满分的地步。
我问过他为什么,他告诉我一个词语,基因。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基因是什么,还傻傻地问他,可不可以借给我一点。
四戒当时就说,以后借给你儿子吧,借给你就算了。
虽然四戒拒绝了借给我的请求,但是承诺可以借给我儿子,我当时还心存感激地对他说谢谢。
四戒笑了,笑得前俯后仰。
因为四戒说,基因可以帮他不听讲,也考得高分。但又不愿意借给我,所以,我开始寻找基因。
如果是一种食物,我一定要让爸妈去买给我吃。即使家里没有多少钱,但是能让他们的儿子轻轻松松考满分,他们一定会很乐意。
如果是一个物件,比如海尔兄弟的内裤,我也会让爸妈去帮我搞到手。因为他们经常会对我说,你看我们这么辛苦,就一个目的,希望你能好好读书。只要你能好好读书,爸爸妈妈做什么都愿意。
考虑到小学六年级的我都不知道基因是何物,我那小学都没有毕业的爸妈肯定也不知道。
而且,我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别的同学,不然大家都得到了基因,那满分就没有意义了。
于是,我趁着午休,悄悄翻开了那本《新华词典》。
然后,我一脚踢向正在酣然入睡的四戒。
我和四戒是在班长的教棍面前安静下来的。
那个年代,由于农村基础条件差,学生基本都是在教室的课桌上趴着睡觉。
老师会回办公室休息,所以维持午休秩序的光荣使命就落在班长大人身上。班长的尚方宝剑就是老师的教棍。
一直有两个问题困扰着我。一是班长下午上课为什么不犯困。二是四戒为什么有睡不完的觉。
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我终于立论了:四戒永远当不了班长。
我把自己的研究告诉四戒的时候,他拍了拍我的头,说,二毛,你真二。
和四戒同学的第一年,我经常听不懂四戒在说什么。
我以为他说我二,是问我是不是在家排行老二。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叫二毛吗?”四戒问我。
“因为我哥叫大毛。”我说。
然后四戒哈哈大笑,“所以,你弟弟已经出去流浪了吗?”
这个调侃我是能听懂的。那个时候,除了连环画,《三毛流浪记》的电视剧也是我们童年的记忆。
作为报复,我回了他一句,“你叫四戒,是因为你爸爸叫八戒吗?”
四戒当时就生气了,一拳打在我胸前。
后来,我才知道,言不及父母是吵架的一个潜规则。
否则,吵架分分钟演变成打架。
“四戒是我的笔名,不是小名。”
四戒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到。
我得承认四戒在数学上的基因强大,但是对于语文,尤其是作文,他真的只能算是平均水准。
所以,当我听说四戒是他的笔名的时候,自然不怀好意地笑了。
“可以给我看看你写的《西游记》吗?”我做着鬼脸问他。
在这种你损我,我怼你的日常中,我们的小学生涯即将划上句号。
那个时候,还没有小升初这么一说。
国家刚刚普及了九年义务教育,所以每个人小学毕业生都会有初中可读。
在我们当地,也只有唯一的初中读。
从实验小学进入实验中学。
“你们这些狗崽子幸福啊,普九了,可以直接读初中,不用考试。”
家长和老师会这么对我们说,也会放松一些对我们的管理。
普九,是那个时候我们经常听到的词语,是普及九年义务教育的简称。对我们来说是全新的,对老师来说,也是。
不用考试是假的,毕业考试还是有的。
不过,也就只有毕业考试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老师应该会有一种淡淡的挫败感。
评价学生只有及格和不及格两种。
而且,老师会保证每一个人都及格。因为如果有人拿不到小学毕业证,那可是说不过去的。
不会有什么中学组织入学考试,也不会调查父母的教育背景。
调查也没用。我们所有的人,父母差不多都是农民,除了四戒。
等到和四戒慢慢熟络起来,我便问他,你为什么没有再打发油。
四戒告诉我,那不叫发油,叫摩丝。至于为什么没有再打,他没有明说,只是说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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