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虫记》——游不懈

卖消息的人（一）

“叔叔，有没有永远不败的人。”

“没有。”

“那，有没有从来不胜的人？”

“倒有一个。”

“谁？”

“他一生都很失败，简直一塌糊涂！不过勉强算来，他也赢了一场，哈，哪一场？在他师兄让他那一场上！”

“这人是谁？”

“你要去找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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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如果要找人，那一定要先找一个人中之人，他好酒，一碗酒可以喝倒八方好汉；他嗜睡，嗜睡的人往往没有什么戒备，没有戒备的人才能凭义气结交四海朋友。这样的人才能认识人，很多人。

一个人要想凭帮人找人这事吃饭，那又有点不同了。他要，能说会道，一张嘴，能哄出四方好汉说出他们肠子里的秘密来；要目光如炬，无论什么过客，一个个都不能落了，更要对他们的住处去向，了如指掌，对，比他们自己还要了解。

涂逍遥就是这样一个人。不仅如此，他祖上三代全是这样的人。所以，即便和同样这样的人比起来，还是他要厉害些。而且，他不光有这些看家本领，还有他祖上两代都没有的：运气和人缘，解释一下，运气是赌博的运气——他但凡和别人赌，没有不赢的，人缘，是女人缘，再解释一下，是所有女人。

有女人的地方必要有茶余饭后的时候，有这样的时候就必有八卦来打发时间，而有八卦的地方就必有消息，没错，各种消息。所以，涂逍遥这碗饭比他祖上们还牢靠些。

涂逍遥给自己定了个名号，“树大招风老猎鹰”，一开始没人听他浪费时间不讲消息自报名号，于是，他学刁了，他先收钱，再讲消息。他有时候甚至后悔，“我这猪踹了的脑袋，万一他听了消息就跑怎么办？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其实，涂逍遥是不怕的，不论别人跑多远，他都有能耐把他追回来。他曾经把人从山西追到临安，途中还偷偷换了两匹马，只为了等等别人，对了，两人都是徒步，或许，跑的那人不知道有马这东西，没关系，涂逍遥也假装不知道，他换了马走了几程，只为了，他已经知道别人要去哪儿，为了喝点酒吃点东西，才骑了马。他在客店里休憩，而逃跑的人在路上喘气，别人狼狈而他体面，所以他停下来，等等别人的狼狈，扫扫自己的体面。那人却不领他的好意，还是蒙头赶路。那天，那人听了消息拔腿就跑，涂逍遥一见情形不对，干了碗里的酒也立刻冲了出去。而那人火烧仇人家后，正意郁难平，突然看见涂逍遥在对面屋顶吃着烧鸡，吃的开心了，还不忘问了一句，“你吃烧鸡不？”那人还没回答。

涂逍遥就一口两口吃完了，再低头一看，那人居然跑了。

那人跑的远了，正停下来缓口气，突然看见涂逍遥站在自己面前，手里又换了一只新的烧鸡，还热气腾腾，他怔得说不出话。

只听涂逍遥缓缓说道，“兄弟，早知道你这般没用，就多付点钱嘛！我替你出手嘛！不过几个，”他故意抬高了声调，瞟了几眼，又问，“噢！你不会是没钱吧，想赖我的账，噢！原来你是，”他又拉长了声音，故意的。

那路人脸上惊奇，可腿脚却又耍聪明，又打算跑路。没本事的人总是这么不自量力。

没等他跑，涂逍遥的手自然就已经搭在了他胳膊上，蓦的一笑，“兄台，这么做实在不厚道，人在江湖，欠钱就是欠命啊！你欠我的钱，我这条命也就送给你了，你跑到哪儿我都追定了！”

“你说欠我命，怎么还要追我？”

“呵！自然是，我拿我的时间来追你，可不就把我的命也送给你了？”涂逍遥说自己的话往往显得很有道理，“小子，你想清楚，你现在武功不如我，将来就有机会了吗？你这辈子只要不还我钱，我就一直都跟在你身边，那么，我就会想方设法让你的武功毫不长进，那么你这辈子都打不过我，然后，你这辈子就都甩不了我，我奉劝你，我这条命你要不起，还是，趁早还钱吧！趁早收手，不要胡思乱想，只要记得你还欠我多少就行。我算了一下，一共是二十三两八文，快快快！你若开心，还可以加点利息给我，我来者不拒。”

“你去茅房的时候我总可以逃了。”

“你觉得呢？”涂逍遥邪魅一笑，“你以后可能要比了解烧鸡的味道更了解，。。。”

“你要睡觉的不？那时，。。。”

“多谢提醒，”涂逍遥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以后我一定先打晕你再绑了，然后睡觉。”

“妈的！”那人骂道，“你总会有女人的，那时你就想不到了我了！”

“放心，”涂逍遥笑道，“为了这二十三两八文钱，我终身不娶了，反正只要有吃的我就能活。”

“等一下，”那人翻着白眼，“这多出来的三两八钱是什么情况？”

“噢！”涂逍遥随意地回答，“我路上花了的。暂且给你打个折，买马的钱和住宿的钱就免了，吃东西的钱你总得报销吧？”

“兄弟，免人钱财，就等于救人性命啊！”

“好，说得好，小兄弟深明大义，语重心长，谆谆教诲，不过，先还钱！我再救你命，说，你还欠谁钱！我正好卖个消息给他，又是一笔，哈哈哈，再来一只烧鸡的钱有着落了。”

卖消息的人（二）

霍琼是那个烧人房子的少年。但是，他烧了房子，虽然没被逮住，目测，那房子常年没人，烧成灰都至多几个围观的，却被涂逍遥抓了回来。

涂逍遥这人爱喝酒，喝多了便忘事，常常指着霍琼问，“这人是谁？哪儿跑来的野猫子？”霍琼正窃喜，又打算跑路，计划先填饱肚子再跑，但是，他的肚子往往还没填个半个，涂逍遥的酒就已经醒了。涂逍遥这人没别的爱好，醒来就爱算账，还喜欢把自己花的也记上去，一边嘴里叨唠着，“我祖上三代都盼望着你能早还钱呐！要不他们的孙儿我就要少一顿酱牛肉了！”这样，霍琼愈发有苦难言，逃跑的心思越发强烈，因为，在涂逍遥的硬算之下，他的钱几乎随着他喝醉一次翻倍一次，不过，喝酒总要停一停的，涂逍遥多睡睡就好了。然而，涂逍遥每天都喝醉。因此，霍琼已经非跑不可，但是，他舍不得这里可以白吃白住，常常又因为收拾逃跑的包裹，或者吃忘了，又被逮了回来。你见过，家养的猫吗？霍琼越发像涂逍遥养的一只猫。

关于这只猫，涂逍遥是欲擒故纵，甚至有时候故意装酒疯抓着好玩的，至于猫为什么不吃老鼠却又费尽心思跑几千里路去烧了老鼠窝，他是不问的，当然，他是涂逍遥嘛，他的消息哪里是直接问出来的，可谓天下之大，各路消息无不互通，多问问就都知道了。他只一次忍不住，笑道，“你这小子不是缺心眼吧！赶几千里路去烧人一个空房子。”

霍琼一声不吭。

“跟人有仇？”

他摇摇头。

“抢你老婆！”涂逍遥大喊道，带着大量的目光看着霍琼“得了！你这小子居然还找了媳妇儿！看不出来啊！才几岁？”

霍琼一下子涨红了脸。

“得！”涂逍遥黯然道，“我还以为以后多个人手，帮忙你赚钱，那么你还钱就多一分希望。看来，你要更努力做了，这才能把我的心理预期补回来！好，允许你以后多干几个小时，我再也不强迫你去休息了。”

“强迫这事哪里有过？”霍琼嘟囔着说。

忘了说了，霍琼的活是替人试武。也就是那些剑客刀客乃至拳头客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们手痒了总要练练手，但是又不能随便找个人把他打成鼻青脸肿怎样怎样，所以，类似霍琼这般伟大的职业就诞生了！

话说一般情形是这样的：

来了个客人，膀大腰圆的，霍琼和涂逍遥在一旁嫌弃地盯着。

“哥，你看，这人的肉，我打上去他会不会不痛？”

“试试。”

“头能打吗？”

“别，等下我们要养个弱智。”

“我打这人的背，万一要是打斜了，不就滑到屁股那儿去了吗？别人以为我变态怎么办？”

“你别摸就行。”

“哥，他还手怎么办？”

“打得轻就接，打的重就跑，跑不了往桌子底下钻。你那垫子缝好了没？不就派上用场了！”

“哥，万一我把他打趴下了，他往我这边倒怎么办？我接不住啊！”

“你想多了。”

霍琼号称“铁拳鲸可汗”，别人和他比试，他从来只出拳，不带武器。他的犟劲现在还不值钱，只因为他现在往往是没出几拳，就被客人快要打趴下，在那之前，他就先看时机准备跑路。其实，霍琼常常是逃跑的多，而扛下来的少，跟着涂逍遥的人，总是更擅长逃跑的。涂逍遥为什么擅长逃跑呢？不对是轻功好，因为很多消息知道的人都不会直接讲出来，你得暗暗地去听。而涂逍遥并不是一个十分正义的人，所以他不介意自己的消息是偷听过来的，况且，对于卖消息的人来说，偷听的能力也是不可少的本事。至于霍琼，现在，他的腿力已有几分长进，而功夫却只会挨打。他每天都用空余时间思考怎么才能挨打挨得不那么痛，但是遗憾的是，他却没有去想怎么才能跑的更快，明显跑的更快才能少挨打。现在，他也终于发现，对，笨拙，不对，愚钝地发现，少挨打的王道是——让别人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