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买房》： 路口

第一章 路口

盛夏，王二狗毕业了。

四年前，同样炽热的阳光下，王二狗高考结束，考入N大学习软件工程，四年后，王二狗顺利完成了学业，像所有程序员一样，王二狗的背包左边插着水杯，右边插着雨伞，背包中背着一台笔记本，只不过此时，多了一本毕业证，一本学位证，王二狗，毕业了。

走出宿舍楼的那个瞬间，在迈向自己出租屋的那个瞬间，王二狗总算明白了这拥挤而毫无个人空间的集体宿舍是一种怎样让人安心的地方，B城的核心地段，一年只要一千块，还不及王二狗现在每月房租的三分之一。押一付三，外加中介的服务费，几乎花去了王二狗大学四年积蓄的一半。

是的，王二狗家里没什么钱，幸亏读大学还是要考的，不然王二狗有点怀疑靠自己家的实力自己还能不能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王二狗来自B城二十环的一个小城市，父母都是离开了自己工作岗位的前工人，后来做了外来务工人员。

王二狗拖着行李箱走出了校门，没有回头看，向前看，车水马龙，街市繁华，但是校门口无比熟悉的场景，此时竟然有了一些隔离感，仿佛这一切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王二狗走进熟悉的地铁口，地铁中很多毕业生，拖着大包小包，各奔东西。四年前，大家从五湖四海来，四年后，大家散开，散得更开。四年得大学生涯，是大家人生轨迹的路口，可能对很多人来说，此生都不会再有重逢。

地铁隆隆得来了，王二狗熟练得上车，万幸有一个座位，他要坐很久，自己租住的房子，离这里，很远。一个王二狗在学生时代没有怎么特别关心过的问题突然随着地铁的晃动涌上心头，买房。

买房，几乎是每个需要直面生活的人需要解决的最重大问题，构成了生活质量的基石部分。学生时代自然可以肆意张扬，觉得买房和租房不过是生活方式的选择，但是现实会教育愣头青，人，是没有选择的权力的。

王二狗几乎耗费了半个月时间，才终于找到了现在租住的这个地方，只是一套三居中比较小的卧室，在一个老小区里，装修很怀旧，淡黄色的油漆的木门，黄色的地砖破损着几块，露着地面的水泥，卧室中除了一张床，只有一个小小的桌子，也放不下其他的东西，一个月，三千，押一付三。王二狗拿着一个月一万的收入，七扣八扣，再除去房租，只剩下了四千五左右，B城米贵，居大不易啊，王二狗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几百块的水电燃气，都要和舍友切割清楚了，几百块，不是小钱啊。

地铁摇摇晃晃继续前进。王二狗内心，买房这个目标却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买房。我还年轻，机会总是有的，买房，并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何况我现在本来就一无所有，再差还能怎么差呢？先活下去再说！这么想着，王二狗打开绿色的练家，里面早已保存了几个自己平日关注的小区，对于王二狗来说，比较务实的办法自然是从老破小开始，目前，王二狗的目标锁住了三百万以下的老小区，旧城区，房子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虽然每平米的价格令人咋舌，但是好在总价低啊，作为一个目标总是可以接受的，而且这种房产流动性会比较好，后期置换价值稳定，最适合王二狗这种还在车下的小子了。

王二狗又开始毫无意义的计算，总价加税费算作三百万，自己月入一万，不吃不喝算上年终奖，十五万，要工作二十年才能拿下，虽然可以选择贷款，但是老房子首付比例要求高，甚至一些过于老的，比如解放前的房产，甚至贷款都很困难。想要选择老破小上车，至少手里要握一百万，一百五十万才是堪堪可以入门的情况。何况自己首先要缴税，然后要交房租，要吃饭……自己现在二十岁，算一算，不知道延迟退休之后，自己在退休之前还能不能上车，心态崩了。

王二狗转念又一想，我现在刚刚毕业，未来薪资还有很高的成长空间，假设我三年之后税后年薪三十万了呢？这样买这种房子只需要不吃不喝十年就行了，王二狗嘴角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低头一看页面，自己之前关注的一处房产又涨了十万，王二狗默默给自己心里的计数器再加了一个一，嗯，不吃不喝又一年。

算了，不管了，只要我努力工作，自愿加班，每天996，自己的努力一定会有回报的！走一步算一步，天道酬勤，我就不信认真工作的人没有活路，当初父母走出工厂的时候，不也觉得生活过不下去了么，还不是熬过来了，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别人能活，我也能活。

地铁接着摇晃着，前进，地铁隧道壁上投上了纸乎的广告，纸乎，发现别人的世界。低头看地板，满满是电商促销的广告，抬头，地铁顶部还是广告。信息的侵入让王二狗不觉捂紧了钱包，押一付三完之后，他真的没钱再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他的笔记本虽然保养良好，但是性能已经逐渐捉襟见肘，他的手机处理器已经落后了两代，好在他早已把需要用的衣服都搬到了卧室里，趁着毕业，大家甩卖不用的物品时，王二狗还趁机收了一些便宜的日常用品，折扣异常得靠谱，这让王二狗十分满意。

“王二狗，今天开始，你要独自面对生活了。”王二狗轻轻得对自己说。王二狗并不孤独。

地铁到站了，王二狗拉起行李箱，出站。

王二狗手中的电话开始震动，是妈妈来的电话。

“狗啊，搬好家了么？”妈妈关切得问。

“嗯，搬好了。”王二狗右手拉着行李箱，坐收拿着电话，抬头辨识方向，这地方他还没来过几次，道路不是很熟悉。

“自己做饭了，没有食堂吃，你可得好好做饭，千万别饿着自己。”妈妈对于吃总是有特别的执念。

“嗯，我肯定饿不着自己啦。”王二狗这次出站走错了地铁口，还得重新下去。

“钱够么？不够家里有……”

刚进地铁站，不知道为什么，电话突然断线了。

第二章 新家

和妈妈的电话突然断掉让王二狗很无奈，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奈，王二狗重新拨通了电话。

“钱够的，你和爸爸注意身体，我这边你别操心，啥都好。”王二狗继续说。

“不够和家里说啊，手边有活，狗啊，就这样。”妈妈匆匆挂断了电话。

锁了手机屏幕，塞进了口袋。在扶梯上站定，重新回到了地面，不是特别熟的记忆把王二狗导航到他的新家，从学长哪里转租来的合租房，学长在毕业生群中转租，学长回家了。

此前王二狗已经来到此地几次，南沟小区2号楼401，搬运些家具什么的。他有两个室友，一个和转租给他同届的学长，一个是同系的学弟，因为室友疯狂熬夜打游戏而他要备战托福，GRE申请M国的项目而被迫外出租房。学长叫蔺博，学弟叫竺英。王二狗第一次见到蔺搏的时候，明显感受到蔺搏眼中的一丝落寞，是啊，王二狗可以想象，当初蔺搏和转租给自己房子的学长一同走出校门时，是何等的踌躇满志，像是初出江湖的师兄弟，准备在滚滚红尘中大干一场，结果和自己并肩战斗的人，回家了。

王二狗不再想这些，毕业证和学位证的原件提供给HR验证之后，他准备去银行租个保险箱放起来，还有密封后的成绩单等物，身边只留下几份复印件。

身为浮萍，就要有浮萍的觉悟，这个城市，没有自己能安心托付自己财产的地方，除了一贯可靠的银行，一年只要几百块，这份安全感竟然如此廉价，而又如此稀缺。王二狗又想了想，似乎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担心的财产，不过考虑到毕业证和学位证丢失无法补办，妥善保管吧。在出租屋中，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包括但不限于大半夜被赶出家门，或者在一天的工作结束，晚上十点回家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的行李被扔到了楼道口，或者是进贼了一片狼藉，凡此种种，或为传说，或为前辈亲历，王二狗不想再走一遭。

二狗拖着行李箱爬了四层楼，南沟小区建成年代久远，实在是没有安装电梯的打算，坊间风传要装，但是低楼层住户和高楼层住户的利益始终无法协调。王二狗租住的2号楼一共六层，三层以下的住户言辞激烈得反对安装电梯，理由是侵占公共空间，噪声污染，影响采光云云，但是更本质的原因怕不是安装电梯之后，原本生活便利，在二手房市场最受欢迎的低楼层的价格会受到严重影响，最好出手的房产反而变成了通电梯之后的高楼层，这可是几十万起步的利益转移，哪有那么容易达成一致，房产的流动性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有数。

而王二狗的房东则是安装电梯的狂热拥戴者，原因显而易见，房租应声涨个百分之十五怕是仁慈的操作了，相应的，王二狗和他的舍友们当然对此持消极的态度，最好别装，爬个四楼当健身了，至于拎着行李箱，只能当负重了。

开门，走进了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家。这无疑是一套在建成时堪称豪宅的房子，三个卧室，两个卫生间，还带一个不大不小的客厅作为公共空间。虽然时光流逝，让房子逐渐变得老旧，但是并不影响一平米六万的高昂价格，而且还在高速上涨，搞得王二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赔了还是赚了，毕竟自己现在租住的房子，自己真的一辈子都买不起。在置换的设想中，王二狗甚至都没有考虑过在这个位置买这么大的房子，置换的终点可能就是郊区远大新了，主城区的房子，不是他这种一无所有的人该幻想的。

王二狗租的是一间次卧，蓝色的制式窗帘，遮光效果堪忧，但是为了避免和房东在创良的问题上扯皮，王二狗并不打算自己换遮光窗帘。一张铁架子床，非常标准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样式，一张密度板做的，贴着白色外表面，边缘包着灰色橡胶条的桌子，摊开笔记本之后桌面已经显得十分充实，桌面山放着一个已经发黄的排插，王二狗准备换掉。

墙壁上还有上一任租客留下的痕迹，包括挂钩，窗边的墙面被磨得略显光滑，王二狗已经能够想象到之前那个学长靠在窗边，看着窗外万家灯火的眼神。沉重而略带锈迹的暖气片，是那种十分沉重的铸铁片，王二狗对这个十分熟悉，他的父亲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水暖安装工，王二狗知道怎么把一片片铸铁暖气片连接起来，用什么姿势背上楼，阀门如何安装，管道如何铺设，用什么机器套出螺纹，他都知道，这是流淌在王二狗体内的工人血液。

地板是那种一度十分流行的，试图用瓷砖模仿出木质纹理的那种地砖，略显深沉的黄色让地板十分稳重，王二狗已经做过深度的清理，包括公共区域。

嗯，这里就是自己的新家了。王二狗带着复杂的心情带上了门，正面是枣红色，背面是淡黄色，木制框架，两边贴了三合板的木门，王二狗小时候经常看到邻居木工师傅在做这种门，不够后来门都是从工厂量产了。王二狗知道自己如果一拳砸在某个区域，可能会砸塌一小块。

太阳已经快到正午的位置，王二狗把背包放在桌子上，行李箱塞在床下，王二狗已经没有食堂，王二狗需要找到食物。王二狗下楼，他记得楼下有一家便利店，但是好歹也算低配版乔迁之喜，再吃泡面饼干什么的也太没有仪式感了，点外卖此时又略显奢侈，明天自己就要入职，趁着今天还有空，需要去躺超市采购应用之物了。

好在锅碗瓢盆已经和他的室友们通过了气，是可以共同使用的，保证刷干净就行，锅的产权因为来源五花八门而无法判断清楚，有的锅甚至蔺搏都不知道是哪一任租客留下来的。冰箱中有他的区域，王二狗需要购置一些食物来填饱自己的饥肠辘辘。

王二狗在导航中找了离家最近的超市，只有几百米，步行可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