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天禄》:楔子
楔子
天地昏暗,一灯如豆,张生趴在一张古案上,昏昏欲睡。一个人影从背后浮现,一张面目模糊不清的脸伏在他耳边,道:“你还好吗?”声音极轻却若雷霆一般在张生耳边炸响。
张生一下从梦中惊醒,扭过头看着来人。张生的好梦叫他吵醒,很是不满,撇嘴道:“你就不能换个时候来吗?非得把我的好梦吵醒……”
来人没有理会他的报怨,抓起案上的书籍随意的翻了几页,又丢还给他:“你记得多少?”
“不清楚,反正记得挺多的。”我回答的挺敷衍。
“你已经大成了。”他看了我一会儿,突然道。
张生好整以暇地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问他:“怎么说?”
他回答说:“你已经修出了身体。”而鬼是没有身体的。
“大成又怎样?我现在能打过你吗?”
他想了一下,摇摇头。张生顿时泄气地趴回桌上。
“其实你不用灰心,你是我见过最有天分的人,”他又顿了顿,补充道“之一。”
“去,你不加个之一会死啊你!”张生有些气急败坏,他很不爽的挠头:“你来干嘛,良心发现要放我出去?”
“你在这儿也呆了几百年了,”他说:“你该出去了。”
张生一脸懵逼,简直难以置信:“你真的要放我出去?”
“怎么,你舍不得,要多留几年?”
“不不不不,我感谢你全家。”几百年了终于可以出去了!苍天啊,大地啊!你们听到了吗,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张生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表,激动的泪流满面。“现在就走?”
“对。”
张生再次泪流满面。
几百年了啊。
张生收拾好就跟着他走。一蹦一蹦地跳下去。张生安家落户在一做书山上,没错,真的是一座书山。张生来这里的时候就只有无穷无尽的书籍,还全他妈看不懂,这字比甲骨文都难认,小的如虫蚁,大的像烟斗。看上去云山雾罩、鬼画桃符。张生的任务就是背书,三千六百部书一部也不能少。张生一开始死活也不愿意,“这些个鬼玩意儿谁看的懂啊!”张生振振有辞。然后,他让张生体会到了什么叫爱的教育。在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张生很快掌握了一门新的外语。一开始他问张生有啥感觉,张生说没啥感觉,就是感觉自己好像变沉了。以前可以飞来飞去多好玩。他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就走了。张生再次见到他是几十年以后……
张生死过一次,他不怕死。他原也以为死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事,可他真的死后发现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是孤独。
张生被关的地方与世隔绝,自己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张生也曾试图闯出这个鬼地方,可又哪里找得到出口呢。黑暗之外是更深的黑暗。于是张生格外喜欢黑夜,在黑夜里,他可以听见鬼哭的声音。那千千万万个厉鬼哭嚎、惨叫的声音陪他度过了无数个漫漫长夜,让他觉得自己不那么……孤独。
张生回头看着这堆陪了他几百年的书,它们实在太老了,有的已干枯发脆,有的已经朽烂。张生停了下来,伸出手,一团火焰腾地窜出将它们付之一炬。那个家伙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说什么,直到看他们变成一堆灰烬,张生才对他说:“走吧。”
他们一路上都没有搭过话。张生见他伸手一撕,像撕一张纸一样将虚空撕开,踏进去。张生也学着试了一下,仅仅撕开一小块。他似乎知道张生在想什么,笑着说:“我是以法力将它撕开的,你现在修为还太浅,撕不开这个空间也是正常的。”他说:“你学的是我的道,自然会有相似之处”张生从里边走出来时,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天地。
他们一脚踏在一艘小船上,小船下浅红色的河水静静的流淌。
上方的天空像麻花一样扭曲成一个极为夸张的弧度,天是黄的,带着沉沉的暮气。浅灰色的云水一样的流走。张生突然明白为什么地狱又叫黄泉。
“你在想什么?”他冷不丁的问道。
张生的思绪被他拽回来,“没什么,我只是想以前我也算红旗下长大,坚定的无神论者,谁知一个车祸让我见识了世界的另一面……唉,我死去的信仰啊……”
“你想杀我。”他说。没有问,他的语气很笃定
“……”
“你之所以还没有动手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杀不了我。
“……”这确实是张生不出手的原因。
张生看了他一眼:“他心通?”他不说话,张生苦笑一声,道:“我以为没人能练成才对……”
“凡事无绝对。”
“看来不能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没秘密啊。”
“为什么你这么想杀我?”他很真诚的问道。
张生想了想,说:“你听过全身的血在身体各处流动的声音吗?”
他摇头。
“可我听过,听了几百年。
你知道一个人呆上个几百年是个什么概念吗?一个人!我每天都只能看书,无聊的时候自说自话,静的能听见睫毛煽动的声音,听刚长出来的心脏的跳动、听着血液在骨髓里生成又冲刷着四肢百骸的声音!到最后我甚至不记得我原来的名字叫什么,只记得自己姓张。每一天都活在绝望里,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羊羔!
每天恐惧着生,又害怕着死!”张生长吁一口气。
“我受够了。”
“可我告诉了你道在哪里,”他说:“你不该狠我。”
“我告诉过你我想学这玩意儿吗?还是我死乞白赖求你教我?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学这个狗屁的‘道’,我只想安安分分做我的鬼,等个几百年,再投个好胎,转世为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
“你有成神的资格,你就这么荒废?”
“成神?我很在乎吗?”张生讥诮地笑。
“看来你果然是在红旗下长大,”他难得开了句玩笑,尽管并不怎么好笑:“看来我只磨练了你的法,却没有扭转你的心。你还是不懂道是什么。”
“我要走哪条路不必你给我选!”张生像一只暴怒的狮子,真气外泄,压得虚空坍塌、扭曲。小河里的水“彭”地像上涌起。而他只是一抬手,张生的真气就被压了回去,虚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小河水也慢慢趋于平静。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
“做人有什么好?是人就有生老病死,就有喜怒哀乐,你们的历史上不是有个叫曹子建的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做人,人生短暂,于我而言不过眨眼之间。为人何其苦,纵有快乐,也不过是一年之几日,一日之几瞬。你又何必执着。”
“那也好歹有过快乐,像你一样,冷的跟一块石头似的,你记得自己上一次笑是在什么时候吗?”
“我不会笑。”
“我看也是。”
“既然你这么坚持你的路,那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证明给我看。”他指指河面,“你要走的路在这里。”
张生朝河面上张望,“什么也没有啊?”
“走近一点。”
张生干脆趴在甲板上,探出半个身子。河面很清澈,一眼可以望到底。
“到底在那儿?”张生有些烦躁。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按在他的后脑。
“还不走?”
张生悚然一惊,被一把推下了河。
在一个小木屋里,女人抱着一个婴孩嘤嘤哭泣。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抬起迷朦的泪眼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
一个大夫一样的老人摇头,双眉紧锁,额上的皱纹愈发的深了。叹了口气,道:“能用的方法我都用了……你们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
她的希望破灭了,紧紧抱着孩子,大哭失声。她的丈夫站在一旁,搂着她的肩膀,无声的安慰。女人正哭的昏天黑地之时,突然觉得怀里的孩子在抽动,一低头,看到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她,似乎很惊奇。她愣了一下,大喜:“云隆云隆!你看他活过来了,他活过来了!”丈夫的手僵在那里。大夫也一脸惊讶。小小的婴孩似乎不舒服了,张张嘴哼唧了两声,哇地大哭起来。
第一章:云在
苍木森森,夕阳西下。
一队身披褐红色轻甲、头戴牛角盔的骑兵在林间狼狈逃命。
为首的校尉不顾脸上的血迹,策马奔驰,面色阴沉如水。后面几十米外,十几个牧民打扮的骑兵张着弓穷追不舍,他们提弓、控弦、瞄准,羽箭如电一样没入披着甲的骑兵后心让他们纷纷栽倒在地。一队人马转眼便葬送了一半,阿实夲后望一眼几乎将一口牙咬碎,汝真勇士被人数只有他们一半的太昭人追着打,这是大金开国二十多年来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阿实夲出身汝真功勋世家,以勇武著称于世,他的先祖随汝真阿古达大帝起事,东征西讨,为大金国立下赫赫战功。阿实夲的记忆里汝真勇士是战无不胜的,中州的空桑人想当年如此强盛,大陆十三州空桑人的大陈朝独占九州,可阿古达大帝带着汝真勇士们起事,一鼓作气,在短短几年之内就把大陈朝打败,攻占了大陈朝的北方五洲,夺了空桑人的半壁江山。
汝真不满万,满万无人敌!
可这个荣耀现在被汝真的老邻居太昭族狠狠的践踏于脚下。汝真勇士在被太昭人猎杀!阿实夲满心的怒火和屈辱,就在刚才不久汝真精锐的一支军队在黑山脚下兵败如山倒,几万铁骑灰飞烟灭。这是汝真人前所未有的大败!阿实夲想到这里,满心的愤恨,尽管兵败不是他的责任,可他却十分自责,自己给乌棱家的家名抹黑了。同时他也十分不甘心,就在几年以前太昭人还很弱小,部落林立,彼此争斗,那时就有人跟皇上说要趁此机会灭了太昭,可满朝文武都置若罔闻,甚至当做笑谈。皇上也只是一笑而过。
汝真人的敌人是宁州的羽人和青州的巨人,太昭人凭什么和大金为敌?人人都不以为然,这里面包括阿实夲。这就给了太昭人喘息之机。太昭最大的一个部落黑山太昭在很短的时间内统一了太昭族,等大金反应过来匆忙调集兵力,太昭已经被黑山太昭云氏经营的跟铁桶一样。先机已失,以后大金要再想消灭太昭恐怕是千难万难了。
黑山云氏父子真是当世枭雄!
阿实夲心中一叹,勒住战马,亲兵们也都停下来,看着自己的上官。阿实夲扫视了一眼十不存一的骑兵队,目中蓄满了苦涩。他大喊到:“大金的勇士们!我们不能再逃了,太昭蛮子已经将我们的退路全都堵住了!我们是汝真人!阿古达大帝的英灵在天上看着我们,我们!只!能!赢!”他提起长刀,指向迫近的太昭骑兵:“杀光他们!”
“杀!”退无可退的汝真骑兵们被激起了最后的凶性,提着马的缰绳,掉头朝太昭人冲去。
阿实夲自小修炼,在汝真年轻一辈的身手可以排在最顶层的行列。他一刀横劈过去,七个太昭人被拦腰斩断!鲜血淋漓。汝真人被主帅激励,大吼着和剩下的太昭骑兵战在一团。
阿实夲杀得性起,在人群中往来,刀气纵横,所到之处断肢遍地,鲜血狂飙。
这一队太昭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被砍翻在地。阿实夲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纵声狂笑。太昭人里修士较少,人数少的对战,一百个太昭人也拦不住他。
这一回他到杀的畅快,前面大金军队尸山血海的抑郁被冲淡了一点。阿实夲眯起眼看向远方,那里又有马蹄隆隆的震响,他也不看看清楚,便提刀呼啸了一声,朝那一队人马杀去。
他本来也没想着活着回去。
冲到一半阿实夲就感觉到了不同的地方,这一队人马实在是难得的精锐,从马蹄声就可以判断出来,散而不乱,进退极其有序马蹄声如同鼓点。骑兵冲阵讲究的就是两个字:气势!十五里地的距离内,两万骑兵加速到极致可以拔山摧城!阿实夲皱起了眉头,这队队伍应该是一队重甲骑兵,在汝真军队里这样的骑兵也不多,太昭里就更少了。但他们偏偏不可能是汝真的,刚才在黑山脚下汝真大军惨败,即便有精锐铁骑跟他们一样逃出生天也不会还有这样齐全的建制和这样万夫莫当的气势。那么只有可能是太昭王帐的亲军,护旗卫!
阿实夲的表情顿时冷肃下来,想到了前不久那场大战,黑色的浪潮把汝真的王牌劲旅血洗的一幕。不一会儿,他笑道:“他娘的,还真来了条大鱼……”
那一支骑兵从山岗上现出了庐山真面目。黑色锦甲上嵌满小铜钉,内层是精钢打造的锁子甲,战马上披着一层甲,人人手里都持着一杆马槊,腰间挂着长刀,连脸上都被面甲遮得密不透风,只留下视物和出气的孔。不说战斗力,光说这身装备只有大金的铁浮屠才能和他们娉美。正中间一杆大旗,黑底白章的云字。阿实夲和他的亲军们心中一跳。
太昭护旗卫。
阿实夲的手下们心底纷纷流露出一种异样的情绪,这支军队将汝真大阵肢解砍瓜切菜的场景可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谁的心里不犯怵?有胆子小一点的,已经不自觉的退了两步。阿实夲心里却狂喜的快炸开了,他牢牢的盯着那杆大旗下的人,心说天助我也!那被围在正中间的人披着同样的锦甲,身形比其他人要瘦小一点,然而他却在一个个雄壮如铁塔的黑甲骑兵中顾盼自雄,从容淡定,很有一番君王气度,他往哪里一戳,不说话,就可以给人如山的压力,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灵。
阿实夲只在两个人身上见到过这种气势。一个是大金的阿古达大帝,一个是刚刚令汝真五万大军灰飞烟灭的太昭王云隆!这是第三个。
可以由护旗卫贴身护卫,又用黑山太昭王帐旗号,不是太昭的太子云在是谁?
阿实夲抽出了一把新的长刀,撕下一条长布,绑在手上。这是为了防止厮杀时长刀被马槊震落。阿实夲眼睛透出一股狂热,云在是云隆的独子,杀了他,太昭必定内部不稳,即便这场仗败了,从长远看也是值得的!他阿实夲就一举夺得了不世之功!
他呵斥了众人一声,向太昭护旗卫的阵营冲来。那个黑甲的少年面甲后的凤眼微眯,把马鞭一指,两侧的护旗卫就俯冲了下去,和阿实夲的精锐亲军撞在了一起。护旗卫一杆长槊平端着,刺入、斜挑,一个回合就将褐色衣甲的骑兵挑的人仰马翻,有几个运气好的躲过了长槊,下一瞬就被一刀砍下了头颅。一个回合就只剩下阿实夲还活着,他的马蹄之下躺着两具护旗卫的尸体,脑袋都飞到了十几步之外。他连看都没有看后面一眼,径直向着山上杀来!
护旗卫的首领面罩寒霜,偷偷地看了少主一眼。云在端坐在马上,不知面甲后是什么表情。他再看向阿实夲时的眼神就变得冰冷无比,一挥刀,领着十几个护旗卫冲下去。
阿实夲咆哮着挥刀,跟他战在一起,长刀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尖啸声。刀气纵横。阿实夲技高一筹,用巧劲将他的凌厉的攻势化解,慢慢的欺入前来,和他近乎是贴身肉搏。又战了几十个回合,近侧的护旗卫听得少主说:“党尘羽要败了。”看场上,这不是势均力敌吗?不多时,党尘羽逐渐气力不支,落入下风,阿实夲一刀鬼使神差的劈下,党尘羽急忙后仰,长刀在他肩膀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口,几乎将他立劈成两半。
党尘羽坠下马来。
阿实夲几刀震开想要他命的护旗卫朝山上疾驰而去。
众人脸色都黑如锅底。党尘羽是这支护旗卫里第一的高手,已是气海境界,在江湖上也能称得上二流高手,不想竟差点被这个汝真人杀掉。护旗卫压上前来,成三队护卫少主。
云在拨开了他们,说:“我去会会他。”不等其他人劝阻,就一马当先冲出,迎着阿实夲而去。阿实夲心中狂喜,但却更加小心了,不能将这个太昭小蛮子放跑。阿实夲料到他年纪小,必不可能达到气海境界,别说是他就是那真龙转世也必定做不到,所以稳下心来,要一招毙命。
云在一刀狠狠劈在阿实夲的刀上,阿实夲的长刀应声而断,阿实夲吃了一惊,但无愧他的实力,马上将断刀前刺,要将云在捅个透心凉。云在的眼睛里噙着一抹淡定的冷笑,长刀收势,反手上提,阿实夲握刀的手被削下,接着一道雪亮的刀光如练匹扫过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一红,然后听见自己鼻梁骨断裂的声音,窄长的长刀将他的眼球横劈成了两半!
阿实夲一头栽下马来,捂着眼睛无声惨嚎。他并没有痛苦太久,他的脖颈一下栽在沙土里,一腔血喷出,人头滚落。云在提着刀,在他衣服上抹干血迹,收刀入鞘。
云在回到山岗,党尘羽捂着肩上的伤口,一脸羞愧的站在他旁边。
云在摘下面甲,露出一张清秀俊俏的脸,他笑吟吟的一拍党尘羽那个受伤的肩膀,道:“怎么了?输一场就苦着脸。”
党尘羽龇牙咧嘴,丝丝的吸着凉气。也不敢说话,赧颜的站在哪儿。
云在负着双手,看看天色。夕阳没入了地平线,余光映在他漆黑的眼瞳中,瑰丽的像宝石一样。
远处大片的浓烟袅袅升入天空。大战的余温犹在。
云在笑呵呵的一挑剑眉,说:“仗打完了,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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