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墟》——鱼仰光

1.奔徙三百里兮人屠龙

……

陆沉挎着剑，独自走在荒芜无人烟也无人影的沙漠。

他是愤怒的，但也是不动声色的。

因为他不想沾染麻烦——愤怒会让他受到侵袭的可能性上升。

他不想浪费时间在对抗上，特别是在烈日当空的时候。

陆沉很强，但他谨慎。

即使身在占领区，他的左手也依然按在剑柄上。

独身一人，他只能相信他手里的剑。

占领区，这是无法反抗『意志』的生物聚集的地方，这些生物的攻击欲基本为零，且求生欲相较其他区的生物也要弱的多。

简言之，不敢死，不想活。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二百多年前开始的……『意志』侵袭！

『意志』侵袭已经过去了二百多年了。即使是现在很长寿的人，也不一定见过以前的正常的世界的模样。

活在这个时代，死的人当然不再言语，活的人在大多时间也都不再说话。要么赶着去死，要么挣扎着活着，哪有说话的心情呢。

而这二百余年，『意志』席卷了整个世界，那些无法反抗的生物被驱赶到一起，便有了占领区。

因为无法反抗，所以这里的生物都很弱。而那些可以抵抗侵袭的生物进了这儿，则会被削弱、被压制，甚至被侵袭！

被侵袭，对弱者来说，是无法变强，永远弱小；对强者来说，这是被主宰，成为傀儡。

所以很少有强者会来到这里。动物的趋利避害更加明显，就更不会回来了。

可是终究还是有回来的动物，于是就有了袭击，而陆沉的谨慎让他避免了匆忙应对袭击的情况。

更重要的是，这让他能用最简单的最省力的方法应对袭击。

他沉默的拔了剑，拦腰斩断一只跃起的巨型沙鼠。瞥了一眼趴在那瑟瑟发抖的小沙鼠，没有再杀戮，只是将剑归入鞘中，继续不紧不慢的赶着路。

不紧不慢的是节奏，陆沉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速度快是因为他不能在占领区呆太久，他要保持自己的状态。

至少在杀掉那条龙之前，他的状态不能太差。

陆沉要杀一条龙。

龙，只要是可以完全抵抗『意志』侵袭的生物都可以被冠以龙之名。它们是这个时代的宠儿，它们自由穿梭在各个区域，随心所欲，开开心心。

可这并不说明龙是一个喜好旅游的生物。而相反，它们更喜欢狩猎，狩猎那些强大的、抵抗『意志』侵袭的强者，这些强者里有人，也有龙。或者狩猎那些弱小的、但是被强者保护在『意志』所不能侵袭的地方的弱者，这些弱者里只有人。

相比人，每一条龙都很强，所以陆沉不能随意消耗体力。他之前冲动了一次，已经很耗费体力了。

陆沉不喜欢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他喜欢讲道理，但这个世界却不讲道理。

比如说，他疾走三百里不眠不休，也追不上他在乎的人。

比如说，他以一敌三宰了两条龙，也救不回已死去的人。

陆沉要杀了那条龙。

他疾走了三百里，顺手宰了两条龙，看见了龙的高贵和狼狈，目睹了家园的混乱和灭亡。

他要宰了那条畜生。

陆沉的嘴唇干裂得厉害，饥饿和疲惫缠绕着他，灼热的沙烧着脚，炽烈的光燎着脸，浸着早已转黑的龙血的剑滚烫滚烫，而他的手依然按在剑柄上。

龙在逃窜，是的，逃窜。

强大的、喜好屠杀的、无视侵袭的龙，它在逃窜。

它贫瘠的脑容量理不清它被追杀的理由，但是它发达的肌肉给了它活命的机会。

但只是一线机会。因为陆沉看见它了。

陆沉提气。

陆沉矮身。

陆沉奔跑，如惊雷。

千锤百炼的气如疯狂轮转的风车，在陆沉身旁旋起了大风，灼热的沙被搅着轮舞起来，一粒一粒的，以极大的速度砍在陆沉的脸上，还有他的身上。

陆沉吼出了他今天第一句话，只一个字。

“死！！！”

陆沉按在剑柄上的手猛地握紧，拔剑！

这一式拔剑他练了十年，而在六年前他能够内气外放后，他便有了拼死一搏、一击屠龙的资格。

而六年过去了，现在的他……

那外放的气聚在剑身，又延出去三尺，这些气喷吐着怒火，搅动着风沙，随着陆沉一起向前奔去。

陆沉右手后挥，风沙聚在剑的四周，一股沙子自沙地涌向剑，与那风沙相连，好像陆沉拖着一把插在沙漠里的剑在往前一样。

那三条龙里最强壮最巨大的龙回头回了一半，便嚎叫着死命地往前逃。它怕，所以跑，所以拼命跑。

它嚎叫着，声声凄惨。

他嚎叫着，声声凄厉！

距离越来越近，即使陆沉不是巅峰状态，即使他饥疲困顿，但他毕竟是猎人，对付一条无灵智的空有野蛮体质的地龙还是很简单的。

终于，陆沉高高的跃起。阳光曝晒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道金光。

那好似插在地里的黄沙之剑携着无数沙砾，被陆沉斩向了前方。

浩浩荡荡，势不可挡。

急旋的飞沙被甩出，粒粒洞彻龙的躯体，龙惨叫着凄鸣着。龙血喷洒在这片沙，像极了陆沉四天前看见的绽放的野花。

陆沉想送给小妹的花。

龙起初是被飞沙开了一个个小洞，然后洞连接在一起，便是创伤，创伤越来越大，便是断裂。

它倒地，它砸起，它哀鸣，它死去。

没有比这更大的道理。

剑气聚黄沙，斩龙十丈八。

三十六米，这就是距离。

一剑两段，这就是结果。

三百里，这也是距离。

一十一个游魂，这也是结果。

陆沉落地，整个人砸进了沙里。他哭了。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喜欢。

十七年前到了这个世界他就不喜欢这里，因为这里否决了他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一切努力——他穿越了。

他一开始穿越过来的地方，是野外。他的肉体是五岁的模样，他在野外杀着不会反抗的傻子老鼠，勉强活了下来。

然后有一个人发现了他，他不信任那个男人，但趋利避害，还是和他一起回了村子——他见过的最小的村子。

八个人。连上他九个。

后来又多了三个，但依然是他见过的最小的村子。

后来他知道了很多事情，知道了他最开始呆的地方叫占领区，也知道了『意志』，知道了好多有趣的事情。

那个看起来懒懒散散的颓废中年人告诉他了好多事情。

向日葵在太阳初升的时候会猛地把头从西边转到东边。

星星其实是天的麻子。

太阳最喜欢你想揍他却揍不到他的样子。

…………

陆沉从未喜欢过这个世界，即使是后来，也不过是不喜欢的程度淡了一些。

可是再怎么不喜欢这个世界，我也很喜欢这群人啊！

啊！啊！啊！

当初那个男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陆沉。

——为什么啊？

——天崩地裂，神州陆沉。

陆沉说的是穿越这件事，但显然被理解成了『意志』侵袭这件事。陆沉当初懒得解释，后来不想解释。

可现在没得解释。

那个男人锻了一把剑，叫神州。比他自己的剑还要好，但直接送给陆沉了。

——嗯？

——你的生日礼物呀。

——生日？

——我不知道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就把我发现你的那天当你的生日了。

——嗯。

时隔十六年，他又一次非常非常不喜欢这个世界。

那个男人很强，但他伤了，很重的那种。所以他死了。

他奋战，他突围，他竭尽全力，他伤口炸裂，他一口天柱剑斩了一十七条龙，然后气竭、力竭，然后剑也折了。

他强横的实力给了他说遗言的机会，但也仅仅如此了。

陆沉记得明明白白。

那个他至今不知道姓名的男人告诉他，陆沉，虽然这个世界很糟糕，你也要欢快一点哦。

欢快。

陆沉这样告诉自己，要欢快。

他倏忽想起前世学游泳的日子，于是他在沙里游了起来。

他失败了。游不动，太深了。

陆沉提气，想撑开沙子。

有五个方向很困难，于是他游向剩下的那个方向。

那个方向应该就是上。

但还没等他出沙，他便停了。

有不速之客。

他被侵袭了。很熟悉的感觉。

陆沉笑了，要欢快一些。

2.但凡可以描述的意志都是纸老虎

陆沉没有对抗，直接让这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家伙侵袭了他。

虽然靠谱一点的阿水还没有醒来，但是……另外那个家伙虽然被镇压了，但多少还是能干干活的。

这个没人陪着说话的世界，我真的很不喜欢。陆沉已经出了沙，躺在那，看着星星点缀夜空。

“星星其实是老天的麻子，你知道吗？贼老天，你知道吗？”陆沉喃喃自语，泪流满面。

星光洒在一只哭泣的人类身上，像极了母亲抚摸着婴孩。

『意志』是不可名的，它笼罩在整个世界，从沙漠到绿洲，从大陆到海洋。

但是这个世界也有可名的意志，它们可以描述，它们存有思维，它们……有强弱贵贱之分。

而现在，初出茅庐的还没有傀儡的土之意志在一个双刀的刀客前怂了，刀客桀桀的大笑，却发不出声音。

土之意志蹲下了，它抱头，它发抖。统御的意志笼罩着它，它不敢反抗。

它不会知道，这个阶位上已经是最高位的统御之意志被封印了嘴。它以为无声的笑是大佬专属的技能呢。

……

前因。

陆沉在刚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第一天有个说自己叫系统的家伙想要加载，他拒绝了，嫌它烦。

事实证明他感觉得很对，那个自我介绍狂炫霸酷拽的幺蛾子系统一天到晚狂轰乱炸，把陆沉烦死了。

后来，大约是陆沉快要热死了，有一个自称是自古而来无垠之水之意志说，它可以救他。

陆沉理也不理，穿越都穿越了，他无所谓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

但是这个幺蛾子意志明显脸皮很厚，自顾自的招了一个水巨怪来当水源，然后大摇大摆的进了陆沉身体里——不要误会，是进了识海。

陆沉很不爽，但他要讲道理。

——你凭啥进来。

——我救了你。

——我不要你救。

——由不得你。

那什么水之意志就一直叨叨什么你们人类啊真是太双标了自己可以先上船再补船票我怎么就不行了你们上船过的可是我的躯体……

陆沉服了，您请住。

水巨怪在沙漠活了半天就没了。太阳灼烧着世界，一如既往。

可是水之意志的入住开了个坏头，那个系统在深夜里陆沉都睡着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叨叨。

——你要不要来份新手猎人套餐……等待回应……等待回应……ok这个小兔崽子睡着了，兔崽子我告诉你，我可不是白给的，你拿了东西我就自己加载了哦……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啦啦啦啦……

水之意志：玛德制杖……

第二天，陆沉面无表情，聪明的把那个明显是申通快递的包裹砸在了地上……

“盐你妹啊！你妹啊！妹啊！啊！”陆沉第一次开口说话，自带回声效果。

然后陆沉穿上了新手套装。一件可以让他不被晒伤的全身装，附送手套，附送帽子。

阿尼玛你妹呀！画风斜了呀！异界求生的画风怎么变成了沙漠探险了呀！沙漠探险也不穿这东西呀！还有猎人新人套装不应该是剑吗呀！不要问上一句吗的后面为什么要加个呀呀！你不觉得这样很押韵吗呀！

又一天，陆沉挖了一个沙坑，坑到了一条龙。龙很明显是伤重到了一定境界，在陆沉把沙子推里面之前，连跳出来都做不到。

陆沉一边蛊惑水之意志捏个化身来吃烧烤，一边听系统的叨叨。

“哇，这是古龙种吧，生命力那么强。”

“啧啧啧，还没死，这么强的生命力、这么强的体质，居然连沙子都挣不开，绝对是水属性的古龙吧。”

“哎哎哎，阿水，这有一个和你一样傻的东西哎，真是好笑，水属就水属吗，非要来沙漠里来。”

“啊哈哈哈哈——唔唔唔唔……”

陆沉：“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听到了那傻瓜系统在讲话……”

水之意志：“烧烤怎么做呀。”平静，安然。

balabala……系统卒。

后来吃了烧烤龙肉的水之意志彻底崩了……它是无垠之海的主宰，它是自古而来最强盛的存在（之一），但是……在沙漠里，在『意志』的占领区里，它的力量是很弱的。所以那块烤肉也是陆沉吃了。

而另一边，系统沉着脸，目光如炬。

它喃喃自语：“一半的几率获得毒素抗性，一半几率获得火焰抗性，一半几率获得寒冷抗性，一半几率获得电击抗性……宿主啊宿主，你要这都弄不到两个抗性，我就要考虑换宿主了……”

“至于那什么除非有毒素抗性，否则力量衰减1-4，受到伤害1-15，这算事吗。”

“哦对了，阿水我们的宿主生命多少……”

“咦，你在吃烧烤？那我自己看，唔……好像不妙……”

【陆沉，等级1，男性人类，猎人。】

【生命值16/19】【气：N/A】【营养值：102（饥饿）】【运程：0】

【力量7】【敏捷6】【体质6】【感知5】【魅力2】【意志？？？】

【速度1.6】【攻击1】【防御1】

【天赋：水之意志，统御之意志】

【咒术：召唤·水元素】

学名统御之意志的系统讪讪笑道：“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吧……”

陆沉很幸运，他获得了三个抗性。

但是他更倒霉，就是没有毒性抗性。

但他有不算倒霉到极点。力量衰减2，伤害11。

可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一下，以陆沉当时勉强一阶的实力吃下六阶的龙肉是要被精气涨破的，反应到系统的数据上就是伤害，虽然水之意志和统御之意志都有把龙肉处理一下，但……最后恐怕还是得扣个几十滴上百滴的血。

系统直接被暴怒的水之意志封了嘴——“从此你没有建议权没有发言权没有民主权！”

统御之意志没有化身的技能，没办法拯救陆沉。陆沉直接就晕了过去，自救是不可能的。

所以水之意志在化身崩了过没不久，又一次凝聚了化身。

它……现在是她了，她蔚蓝的甲被蒸发了，她磅礴的剑被晒小了，她透明的手拖着一只幼龙回来。

古龙的肉还是太强了，不能给陆沉吃。

她的手崩解开来，如水刀，切了一块幼龙的肉，便送到了陆沉的嘴里。

【蓝色幼龙：食用后百分之五十获得毒素抗性，百分之五十获得电击抗性，营养值＋500，解除麻痹】

【特殊说明：被水之意志锁住了生命力，无法步入冥河，使用后生命力回复100，超出部分按10%比率提升生命力上限，全属性+1，获得天赋强韧。】

于是陆沉活了下来。

于是水之意志沉睡了。

于是统御之意志学会了文字。

于是陆沉很少再言语，愈发沉默，直到一年后遇到了那个男人。

但是他沉默寡言的样子再也变不了了，虽然在这个世界，沉默寡言是美德。

因为龙和魔都有耳朵，还很好用。

陆沉在梦里，梦见他钓起了一条百米长的巨龙，可能是魔龙，他用它开了宴会。他笑了。

“泪水已经蜿蜒的流了一天了，以后要笑哦，橙子。”

“是，父亲。”

我已经流干了这辈子的泪了，父亲。我会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