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只是一具尸体》：第一节 黑暗骑士崛起（前篇）

第一节 黑暗骑士崛起（前篇）

洛襄爬到三层小楼的天台上。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找，偌大一片山郊之地荒凉无比，唯有一处平房小屋里灯光闪烁。透过斜对着这边的窗户，洛襄可以看到里面的几道人影。

一个壮实男人坐在窗前，不知道是否在监视外面，但他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样子；里面还有一道稍显瘦削的影子，拿着一部手机来回走动，不知是在跟谁联系；靠墙角的位置装设着一台小型发电机；墙壁上有一根竖直的管道，一个女孩子现在就被绑缚在那里。

OK。

接下来可能就会发生本子里经常出现的那类情节了吧？

当然前提是我不在这里。

洛襄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子，把手中拎着的那只红色塑料袋放下，从里面取出一只黑色头套。

虽然不知道被绑架的是哪家的可怜大小姐，算你走运啰。

对这四个人他没什么了解，脑袋里只存着一点道听途说的消息。

据说他们之前是混黑的，不怎么讲道义，火并的时候杀了几个人，警方那边的说法自然是“作案手段极其残忍，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之类的……可就是这样的重犯，竟然被他们逃了狱，还顺手绑架了一个女孩。

因为都是些小道消息，除了最后一条之外，前面的洛襄也没法确认。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条目里但凡有一条是真的，这帮家伙就够格吃几颗枪子了。

穷凶极恶的亡命徒。

五年前的洛襄绝不会去管这类闲事。

“某某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这种句式现在已经很常见了对不对？八成以上的小说里都曾出现过这么一句。说起来那些主角也蛮不容易的，一边被作者给出“不是好人”的设定，一边还要忙着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做好事不留名，真是一群蹭得累。相比之下洛襄就直白得多，他倒是挺想当个好人。扶老奶奶过马路之类的事如今这年头已经做不得了，但拯救一下失足少女啦、然后被芳心暗许啦、发生一些超友谊关系啦……这类事情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嘛。

洛襄被自己的邪恶想法逗得咯咯直乐，随即表情黯淡下去。

他再也做不了什么“好人”了，不是因为不能行善，而是出于某些……更加本质的原因。

话说起来这帮绑匪还真是够大意的，整个荒郊野岭就那么一间屋子亮着灯，警察一来不就知道他们躲在里面了？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情有可原，就连自己都是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找来这个地方，等到警方追查到这里，说不定得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远处传来细微的声响。

洛襄从楼顶探头望去，夜色之中，三小一大四辆警车正沿着蜿蜒的山道向上缓缓爬行，按照这个速度，如果不出意外，大概在五到十分钟间他们就能够包围那座小屋了。

呃……

就这么被光速打脸，洛襄下意识揉了揉肿痛的脸颊。

他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算了，没空想这些。

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速战速决。

……

陆芸芸，现在遇到了十八年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危机！

“……陆老板，都在道上待了这么些年了，谁还不清楚谁啊？当初哥几个进去里边蹲着的时候，您和许老板可没少‘帮衬’着我们。这份情哥几个都好好地记在心里呢。这不，前天我们先去‘拜访’了一下许老板。人家许老板可是个好命人，嫂子温柔贤惠不说，两个侄女也都长得如花似玉，让哥几个好生快活了一晚上。嘿嘿嘿嘿嘿嘿……”

陆芸芸紧紧抿着嘴唇，以免牙齿不受控制的“咯咯”颤抖声从唇间溢出。

更深露重之时，山上阴冷无比，少女靠在冰冷的管道上，却并未试图逃脱，甚至连半分挣扎的动作都没有。她的手腕和足踝都被绳子勒了几圈，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但在场的男人们当然谁都不会产生丝毫同情之心。

“许老板”……陆芸芸悄悄咀嚼着那个打电话的瘦男人所提到的称呼。那个人她是认识的，爸爸让她喊“许叔叔”。换句话说，就是跟爸爸做同样“工作”的那类人。瘦男人还提到“两个侄女”，指的应该是许叔叔的两个女儿。那两个女孩她也认识，姐妹俩一样的傲气，瞧不起人，上次见面的时候，陆芸芸还差点儿跟她们打起来。

可是……不喜欢，不代表就是想让她们遭遇那种事情，想让她们去死。

许叔叔一家人的遭遇，她今天下午就已经得知。也正因为如此，爸爸才会那么忧心她的安全，专门派人来接她放学。可还没有完全走出叛逆期的陆芸芸打心底里不想让同学知道她的家庭情况，于是刻意躲开接她的车子，从小路逃走，还来不及为自己甩掉了老爸的手下而沾沾自喜，就被面前这四个人拖上了车带到了这里。

眼下，瘦男人和老爸的电话“谈判”已经接近了尾声。

“……好，好，好。”瘦猴儿般的男人丝毫不掩饰得意之色，眉飞色舞地说道，“陆老板不愧是一帮之主，果然爽快。那就这么说定了，一百万，一辆车，明天我会再联系您。那就这样，祝我们合作愉快！哈哈哈哈哈哈……”

电话那头的“陆老板”似乎还在嚷着什么，听起来像是“让我跟我女儿说话”，但瘦猴男刻意无视了他，留下一句“放心，我不会碰她”，就迅速把电话挂断了。

除了打电话那人之外，房间内剩余三个男人都是健壮型的。一个蹲在墙角抽烟的男人说道：“才一百万？太宽待他了吧？”

“就是。”另一个壮汉嘿嘿笑着应和，“早知道这么少，还不如前天答应了许老板的三百万呢！”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不知足啊。”瘦猴幽幽说道，“许老板那是行商起家，陆老板是接了上一任洪帮主的烂摊子，本来我还打算让他还还价呢。倒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利，看来这闺女还值几个钱嘛。”

男人们的视线伴随着话题一并转移到了女孩身上。察觉到这一点的陆芸芸顿时惊慌起来，她微微扭动着身体，但被绑缚起来的手脚却限制住了她的行动。她的过膝长裙卷到了大腿根部，被连裤袜包裹着的修长双腿完全暴露在外，但即便羞耻，现在她也没有半点关心这种小事的余裕。

灯光不断地闪烁着，房间四角响起了男人们嘿嘿的笑声，像极了猎奇惊悚片里的场景。

叼着烟的男人把烟头往地上一吐，靠在桌旁，居高临下地让视线从头到脚扫过陆芸芸的身体，口中桀桀怪笑着：“陆老板家的二小姐，嘿！陆老板他自己模样不咋地，架不住媳妇基因好，这闺女长得可真水灵！小妹妹，你叫啥名啊？”

陆芸芸硬气地把头转向另外一边，不去理睬。但最壮的那个男人却在那边桌旁蹲下，不怀好意地舔舔嘴唇：“嘿，这闺女有点儿意思。哎，闺女，饿了吧？怎么说也是陆老板家的千金，到咱这儿来做客，咱得好吃好喝地招待才行。来来来，叔叔给你拿好吃的！”

陆芸芸本来想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但那男人却解起了自己的皮带。陆芸芸登时花容失色：

“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男人学着她的口气调笑着，“叔叔来喂饱你啊！”

“滚远点！”陆芸芸叫喊起来，“你们不能这样！我爸爸答应了会给你们钱的！你们也说了不会碰我的！”

她的声音尖利，一半是愤怒，另一半却是惊恐。毕竟只是一个高中女生，平时虽然也听“家里人”说过一些，但一直以来的生活也算“养尊处优”，真正经历这种事还是头一次。

壮汉正要再说什么，那瘦猴男却是一压手，重重地点了点头：“这闺女说得对。咱们出来混，总得讲点儿道理，实打实地说话，可不能当屁放了。”

陆芸芸总算松了一口气。可还不等她放下心去，那男人却是诡异一笑：“不过嘛，我刚才说的是‘我不会碰她’，可没说你们不能碰。”

看着陆芸芸一瞬间变成煞白的脸色，房间里的四个男人同时大笑起来。

“你们、你们要是真敢……我爸爸不会放过你们的！”

陆芸芸咬牙注视着瘦男人，发出任谁都能听出是虚张声势的威胁。

“嗯……”

面对这少女不痛不痒的警告，瘦男人却好像认真思索了一番。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山野，又像是看着玻璃上他自己闪烁不定的倒影。

“都一样的，闺女。从我们被你老爹送进去那会儿开始，这个梁子就没得解了。我们要是怕了他，那从一开始就不会找上你了。”

他甩了甩手，声音之中充满了疲惫：“快点儿吧，老二先。完事儿之后给这闺女一个痛快，你知道老四的喜好，他还能趁热再摆弄一会儿。”

桌旁的男人又点了一根烟。

那原本坐在窗户旁边的男人也不推辞，站起身来脱掉了上衣，径直走到管道旁，先是在陆芸芸的尖叫声中往她穿着连裤袜的小腿侧面拍打了一下，似乎对这具身体的柔软度相当中意。他一手捏着少女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

“畜生。”陆芸芸从牙关中挤出这么几个字，“你们一定会遭报应的……”

她终于想清楚了一件事，这些人不是为了求财，否则他们前天晚上就应该达到目的了。从他们的态度之中，她感觉到了某种腐朽阴暗的东西……像是早已走到了末路的人，什么都不拥有，也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再在乎的那种人。她也不知道老爸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惹上了这帮人，但像他那样的人，什么时候和人结仇都不奇怪。

怎样都无所谓了。

她知道自己会死，这种预感仿佛已经凝结出了实质性的形体，也许还要经历比死更糟糕的那类事。但她现在却连一丁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过去也曾经看过许多以女侠为主角的小说，叱咤风云大杀四方，可也有些女侠初出江湖就会被一伙毛贼劫杀香消玉殒，小说里从来不会提到她们。

“闺女，听话一点儿。算你走运，叔叔们前天夜里舒服够了，今天没什么精神头儿。不过你这双眼睛不错，叔叔喜欢得很，不如送给我当个纪念。”

陆芸芸瞪圆了双目，浑身汗毛竖起。她之前听说许叔叔家里那两个女孩的眼睛都被残忍地剜掉，还以为是父亲夸大其词吓唬她，但眼下看到这男人一边舔着嘴唇一边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她竟然连尖叫的气力都没有了。

男人扼住了她细弱的颈子，强迫她与他正对。

不如干脆咬舌自尽。

她这么想着，心如死灰。

灯光仍在闪烁。

巨大的阴影低垂下来。

陆芸芸没有闭上眼睛，她知道自己脆弱的眼皮挡不住面前的愈来愈近的锋利刀刃。

陆芸芸决定做最后一搏。

等那男人的胳膊再靠近一点，她就一口咬下他一块肉来！

她心里当然也清楚这是徒劳的挣扎，但这也是她脑袋里能够想到的，守护自己最后尊严的唯一方式。

机会只有一次。也许之后自己会被杀掉，也许会受到更加残酷的折磨……

管它呢。

刀尖已经让陆芸芸的视线中出现了重影。闪烁的灯光让房间在一瞬间归于黑暗。陆芸芸猛然张嘴凶狠地咬了下去，却是咬了个空。牙齿骤然撞击带来的钝痛让她陷入了绝望之中。

黑暗仅仅持续了半秒钟，嘈杂的声音填补了视觉的空洞。风声与击打声在同一时间响起，有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玻璃哗哗碎裂。

然后，闪烁间隙中的光明再度降临。

陆芸芸迟钝地眨着眼睛，有那么一会儿，她在想眼前出现的这一幕是不是由于她心中的求生渴望而产生的幻觉。

那个试图欺辱她的男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站在面前的另外一个人。

而这个人……她是曾经见过的，尽管不是在现实中……是很有名气的人，应该能算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

标志性的头套，深色的披风。

陆芸芸微微张开了嘴巴。

蝙蝠侠。

第二节 黑暗骑士崛起（后篇）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怪异至极的场景在少女的眼前显现。

那四个劫持她的男人，其中三个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而刚才那个赤裸着上身接近她的壮汉，眼下正从破碎的玻璃窗旁缓缓地滑落在地，不省人事。

面前的蝙蝠侠——或者说，这个打扮成蝙蝠侠模样的人——收回拳头。他好像完全不在意那边的几名“敌人”，而是凑近了陆芸芸，这让她紧张得屏住了呼吸。透过那黑色头套在双目位置上开出的孔洞，她看出这个不知身份的人在观察她。几秒钟的工夫，不知为何，他露出一种失望、惊讶、费解融合在一起的纠结眼神。

然后他转过身去，面对着那边的几个男人，低声开口：

“跟你们打听一个——”

一声爆响。

陆芸芸吓得惊呼一声，却卡在了喉咙口，这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打了一个饱嗝。

那瘦猴男的手中捏着一柄手枪。

蝙蝠侠似乎有些迷茫地盯着自己的胸口，他倚靠在墙壁上，身体倒地。

数秒的寂静。

“老四，看看你二哥怎么样；老三过去看看那小子什么来路。”瘦猴男下令道，他还没有把枪收起。

一个男人走向窗口，扶起刚刚被一拳打晕的壮汉，说道：“没事，还有呼吸，只是被打晕了……我把他叫醒？”

瘦猴男点了点头，目光紧盯着地上的那具蝙蝠侠的尸体。陆芸芸也在低头望着那个失去生机的人影。她的脑袋很乱。这个人突然出现救了她一次，却连一句话都没说完，又突然地死去。简直像是一幕黑色喜剧，可是她笑不出来。

被称作“老三”的男人伸手朝那只头套上抓去，眼前一晃，喉咙被人用手肘勒住。蝙蝠侠站起身来，把那个男人挟持在身前。

面对瘦猴男再度瞄准的手枪，蝙蝠侠沉声说道：

“看看你兄弟相不相信你的准头？”

瘦猴男犹豫了一下。不等他想清楚该怎么做，蝙蝠侠突然一脚把挟持的男人踹了过去，一瘦一壮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滚成一团。又是一声枪响，墙壁上崩出一片火花。蝙蝠侠扑了过去，只听得一声手腕折断的脆响，然后是男人的惨叫。蝙蝠侠在那两个男人脑袋上一人捶了一拳，他们登时便没了声息。

蝙蝠侠在闪烁的灯光下站起，那把手枪现在握在他的手里。

现在小屋里只剩下三个清醒的人了。陆芸芸被绑着，蝙蝠侠站在屋子中央，还剩一个“老四”，傻乎乎地蹲在窗户旁。

刚才那几秒间，事情来得太乱又太快，陆芸芸和那个男人都傻了，两人现在都是一声不吭。

但蝙蝠侠没打算给他们思考的余地。他大步走上前去，把枪口抵在了那个傻大个的眉心。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哗啦”一声抖开。

“我在找一个穿这种衣服的女孩，你有没有见过？”

陆芸芸的视力不错，但即便在这么近的距离，她也分辨不出那纸上画的究竟是什么。看上去好像是个穿黑色裙子的小人？那画得也未免太丑了，陆芸芸小学三年级的画功都能完美碾压他……

事实上，如果她和那个男人观察得再细致一点，就会发现蝙蝠侠虽然拿着枪，手指却没有扣在扳机上。但像这种小角色可不是什么训练有素的特工，此时这男人已经变成了个斗鸡眼，只知道一言不发地摇头。

蝙蝠侠发出响亮的咋舌声，一拳砸了下去。

陆芸芸傻乎乎地看着这最后一个绑匪倒地。她的脑袋依然很乱，很多事情都没能想清楚。但和刚才那种混乱不同，一股喜意从她的心底上涌。

这个人……这个人是来救我的？

我得救了？

她这么想着，等待着蝙蝠侠来帮她解开绑缚着手脚的绳索。她看着蝙蝠侠用一种生怕走火了似的小心翼翼的动作把枪搁在地上，把那张纸折好收起，然后……

走向门口。

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哎……哎！等等！”她终于想起来要叫一声了。

蝙蝠侠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那个……”陆芸芸组织着语言，“那个……麻、麻烦你帮我解一下绳子好吗？拜托！我、我我我我……我会报答你的！”

她当然看不到，背对着她的蝙蝠侠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我说的是真的！我说到一定会做到的！”陆芸芸有些着急了，“我家里很有钱的！拜托你帮帮我！”

这一次，蝙蝠侠转过身来。

也许是陆芸芸的错觉，他的目光很奇怪，半是无奈，半是戏谑。

“你总是这样……”

“啊？”

陆芸芸傻傻地应了一声。她没听懂面前这人在说什么，什么叫“总是”？

“你不会有事的。”蝙蝠侠轻声说道，“还有一分钟，警察就会赶到。我没打算跟他们碰上……就这样吧。”

下一次灯光亮起之前，黑色的身影从小屋之中消失了。

……

刘警官靠在车旁，看着自己的下属把一台小型发电机从那间小屋中搬出来。他那抚摸着下巴胡茬的左手腕上戴着一块莲花状的手表，应该是个杂牌子，但那独特的造型却颇显美观；右手中则牵着一条粗链子，链子的末端拴着一条雄壮的黑色巨犬。

在他身前不远处，他着力培养的那个名叫魏学兵的年轻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的一对美人姐妹。老实说，一大一小两位美女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姿态殊为养眼。小的暂且不提，那位大美女的形象与气质均属上佳——简直是句废话，要不然能称为“美女”吗？她留着烫成波浪状的长发，看起来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却充满了成熟而矜贵的魅力。

魏学兵在心里给她打了个“95”分，他猜测这位美女多半是从事艺术行业的，至少也练过几年舞蹈。

“名字叫陆薇薇，陆洪帮的大小姐，现在好像是在泉城工作。你要是想去加个微信，我当没看见就行。不过你可得考虑清楚，你是个警察，跟人家姑娘的老爹算是对头，回头就算真谈成了，这个关系可不好处理。”

刘警官明明嘴上说着看似调侃的话语，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古板。

心事被看穿了，但魏学兵并没感到有多窘迫。刘警官的“读心术”在局里可是出了名的，那已经远远不是“察言观色”所能达到的水准了。不过魏学兵本来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刚才偷瞄了那位美女那么久，刘警官察觉不到反而才有鬼了。

“刑警跟黑帮公主……哇听起来就很浪漫好吗。”魏学兵嘿嘿一笑，视线仍然没有从姐妹花那边收回来，“管她什么黑帮什么社团的，有美女不泡是傻瓜。借你吉言啰刘队，我这就去加她微信！”

刘警官一把拽住他的领子：“你先给我把正事儿忙完！”

“有什么好忙的嘛！”魏学兵一脸委屈，“人质都救出来了，绑架犯也抓到了，回去写报告就行了呗！”

“那行啊。”刘警官哼笑一声，“我就问问你这个报告怎么写。人质救出来了？谁救出来的？”

“还能是谁，绑架的被绑架的口供不都一样吗？蝙蝠侠呗！”魏学兵振振有辞。

刘警官差点给气笑了：“你就打算往报告上写‘蝙蝠侠’？那我问你，蝙蝠侠到底是谁！”

“布鲁斯-韦恩哪！”

刘警官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

魏学兵呲牙咧嘴地揉了两下，却又笑嘻嘻地说道：“我知道，跟前边那两次，应该是同一个人对吧？连贯性很明显，目击者形容的身手也差不多，再加上每次都会拿着一张破画瞎打听……现在我能想到的问题就只有一个。”

“什么？”

“他不好好待在他的哥谭市，跑咱们兰陵来干啥——哎哟！”

刘警官一脚把魏学兵踹了个马趴。

魏学兵从地上跳起来，使劲拍打着身上的土，偷偷往姐妹花那边瞟了一眼，确认她们没注意到这边才放下心来。他幽怨地白了刘警官一下，嘴里抱怨道：“拜托，我等下还要泡她呢！你让我在人家美女面前丢脸，不是增加我的泡妞难度吗？”

刘警官没有理会他的耍宝，沉声说道：“我们刚才包围过来的时候听到了两声枪响，但现场却只找到了一颗子弹。那个小姑娘说，扮成蝙蝠侠的那个人被打了一枪，但现场也没有留下血迹……当然，这一点可以有很多解释，比如说防弹衣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挡住了子弹。不过再加上另一个问题的话……”

“指纹对吧？”魏学兵抢答道，“前两次在现场，我们都没有采集到有关这个家伙的指纹，这一次他碰了枪，不知道能不能有所发现。真是奇也怪哉，明明那些目击者都声称他没带手套，为什么我们在他碰触过的地方找不到任何指纹呢？什么样的人会碰了东西还不留下指纹呢？”

刘警官沉默着。魏学兵想了几秒，却突然打了个响指：

“哎，刘队，你说……不会跟最近的那些传闻有关吧？”

“什么传闻？”

“哇，你平时都不上网的吗？那些贴吧论坛上不都有吗，说兰陵最近闹僵尸，大半夜出来逮人乱咬的那种！你想啊，死人的身体不会分泌油脂，当然就不会有指纹啰！而且被枪打了也不会流血，这不就都对上了嘛！”

刘警官冷哼一声。

“现在是2016年，二十一世纪，算我求你别再说这种不过脑子的话。”

那条大黑狗打了个哈欠。

魏学兵摸了摸狗脑袋，黑狗有些烦躁般躲开了他。

魏学兵笑道：“刘队，你们家这黑子可真是神了。这次要不是有它的鼻子带路，咱们不知道花多少年才能找到这么个荒山野岭里来。多亏它了，回头我给它带点儿排骨吃。要不这么着吧，你干脆把它弄队里来，搞个编制就当警犬得了！”

刘警官没有说话，倒是那条黑狗好像听懂了一般，十分人性化地看了魏学兵一眼，那眼神相当不屑。

魏学兵说到做到，这便找那个美女要微信去了。

刘警官抬眼望向不远处那辆警用囚车，四名犯罪嫌疑人正被一一押送上车。刘警官跟他们不算陌生，上一次逮捕这几个人的行动，就是他本人负责的。一瘦三壮四个男人，奇怪的搭配。那个老四对尸体有些不可言说的恶心癖好；老三最喜欢用香烟在人身上烫几个窟窿；老二有挖人眼睛收藏的习惯，上次逮捕他时曾在他的藏身处找到了数个罐子……

刘警官的目光和最末尾的那个瘦男人对上。

半秒的迟疑，接着，那个男人冲他咧嘴露出了笑容。那不是什么狡诈、阴险的笑，笑容里没有半点邪恶的气息。就只是笑，单纯的笑，像是见到了暌违多年的友人，像是看到了有趣至极的场面，会心一笑。

刘警官微微眯起眼睛，他的心头笼罩了一层阴影。

那家伙不怕。他想着。既不害怕被捕，也不害怕死亡，他们都是这样。所以他们毫无顾忌地犯罪，所以他们被捕时根本没有反抗，只是安静地接受。他们不会畏惧，也不会后悔。哪怕被判处死刑，在他们的心里也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所以他们才会笑。

忽然他想到了G-K-切斯特顿的那句话——

“疯子指的并不是失去理智的人，而是失去一切，只剩理智的人”。

“疯子。”他喃喃道。

……

“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这片地方还有个村子……”魏学兵坐上驾驶座，冲着副驾驶位置上的师傅刘警官低声说道。

陆薇薇和妹妹陆芸芸坐在警车后排，姐妹俩脸上的泪痕都没有擦干。魏学兵递过来一包纸巾，露齿一笑。陆薇薇也给出礼貌的微笑回应。

这个小警察找她要了微信，理由是“方便随时交流案件进展”。老实说这是个很蹩脚的借口，她相信在这次事件之后，她们的父亲一定会通过各种渠道施压，这四个人活不活得到过年都成问题。所以她不需要知道任何进展，只要确保自己的小妹安全就已足够。

她一眼就能看穿这个小警察的心思。小时候在“家庭”的保护下还好一些，自从上了大学，远离兰陵，有不少人都抱着这样的心思来接近她。许许多多的人，形形色色的人，校内校外都有，用着各种各样的理由。

网上有个关于搭讪的段子——“美女这块板砖是你掉的吗？”大多数人只是呵呵一笑，可陆薇薇却真的遇到过一次。后来她收下了那块板砖，然后又还给了那个男生，虽然他是用脑袋接的。

事后她赔了不少钱，还被学校通报批评了。而这只是她大学众多无聊事情的其中一件而已。

想到这种事，就会想起一个人……那个人对她从来都没流露过那种心思……

可是他已经失踪五年了。

她垂下了目光。

言归正传。虽然看穿了，但她还是没有拒绝这个小警察的要求。父亲的门路是他自己的，陆薇薇觉得她既然长大了，也该有些自己的门路。适当建立一些友好关系，总归是利大于弊的。

车辆发动了。那个名叫魏学兵的警察是司机，而那名年长一些的刘警官则坐在一旁，他开口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你不知道也正常，连我也只是听说过。在世纪之交没掉的，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打那以后就一直荒废着，现在估计连村名都没人知道了。”

“什么原因啊？”魏学兵好奇地问。

“地震。”刘警官干巴巴地说。

“地震？兰陵这边儿也有地震？”魏学兵瞪大了眼睛，“把整个村子都给震没了？看这个村子的规模，应该还算富裕的吧？上世纪能在山上盖小楼的地儿可不多。”

“兰陵过去有煤矿嘛，靠山致富呗。”刘警官解释道，“虽说现在都挖空了……”

陆薇薇心不在焉地听着两名警察的对话，脑袋里想着别的事情。昨天下午她一听说妹妹被人绑架，直接就翘了班从泉城赶回来。虽说芸芸没事比什么都好，现在既然放下心来了，也该考虑一下公司那边该怎么解释了。

倒不是说她有多在乎这份工作，只是想尽量做个安分守己的好女孩。再说被领导当众批评也未免太丢脸了些。

柔软的腰际突然被人捅了一下。陆薇薇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明所以地看着妹妹。陆芸芸却默不作声地抬抬下巴，为她指出了一个方向。陆薇薇转过头去，透过车窗，在那条无光山道的最顶上，一道人影如骑士般凛然矗立在黑暗之中，宽大的披风随风狂舞。

刘警官若有所觉。他猛然抬头看向那边。

已然空无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