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歌》免费试读_乙庚牧

第一章 天河

他叫庚以，普通的五官、标准的身材，丢到人群里谁也不会知道他就在那里。唯一能分辨他的只有他脸上的十字伤痕，这还是他小时候为了保护同伴而被划伤的。不过庚是一个比较少有的姓，因为每次告诉他别人他姓庚，别人都以为他在骗人甚至会略微嘲讽，毕竟大多数世俗之人，看待这个世界总是要带上自己的局限知识。

不过在这几天发生的一些小事之后，庚以在人群中的辨识度变高了，高到把他丢到人海就能第一眼就被想找他的人找到。

今天庚以刚装完机械腿，庚以看着自己这条行动不便的腿，感到非常难过，难过不是他23岁就已经截肢换上了机械腿，难过的是他的整个内心，肉体上早已麻木。

事情都过去了，大多数人对于大多数事过去了就算了。

只是这些事情对于庚以来说，全部都历历在目，感觉就发生在上一秒。

“这个点你改一下，客户很不满意。还有这里你再修改下涂色，把那个结构改弯一点，这种角度客服很是反感。”老板上一秒指着一个工艺品说完这一句话，没给庚以半分思考的时间，下一句话就蹦了出来“还有那里！重新来过！还有这里的材料你也要换一种，看看这一整大块，少了一点生气都看不出来吗？还有…………”庚以有些许头疼，点了点头，“你这屁孩怎么这么不耐烦？你要搞清楚谁才是老板，谁才是客服！你能有今天你以为是谁的功劳？？”老板这一段文字耳光闪在庚以的脸上，语罢红脸一顿口水吐完，又摆出一副白脸放低了声音“哎，小庚，我也知道这些事情有点多，生活不容易，但是老哥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忍忍，好好做。”庚以这几天的一个作品被老板打回来一百二十三次，微改了三百七十四个地方，大改了五次，最后一次老板要求他全部删除，重新来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不断忍受来自甲方乙方的双面责难，内心也知道老板不会想给他争取点什么，只想榨干他。不然也不会让他拿着微不足道的薪水干着别人几十人团队的活儿，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一个人有多大的能耐，也会有多低的底限。他觉得这次触到的底限已经超出自己的能耐，于是他辞职了。

接下来连续几天的噩梦里，这不过是一个开始，本来这一单做完之后，庚以有一个短暂的假期，他早早就准备好了两个人的火车票机票船票，本想要从地上、天上、海上游历一遍美丽的城市，想和自己最想在一起的人看最美的风景。

计划始终不如变化，生活总是出人意料，瞬息万变之间让人感到窒息。

庚以想要和他交往了五年的女朋友，他一直以为他们非常甜蜜，到最后真的就是他“以为非常甜蜜”而已。就在他稍微振作了起来，好不容易重拾辞职后的糟糕心情，梳洗打扮去女朋友家却正好撞见女朋友和另外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在拥抱，这种行为如果是在别的地方，那也可以列为正常的社交行为，没有什么关系，庚以可以不用去在意。

可是问题就在于这是在她家，而且他们也几乎一丝不挂。而且这个男人他并不认识，尽管她解释了很多。

在事实面前，语言其实没有力量。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并且她的关系网他再清楚不过，她没有哥哥也没有弟弟，没有远房亲戚，也没有表哥表弟，更没有好到可以在家脱光衣服拥抱的男性朋友。

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是个人都明白，到头来只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以为他们很要好。

这是背叛。

他删掉了所有和她的所有联系方式，他想，他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从女朋友那里出来没有几天，失魂落魄的他就在半夜被十几名持枪械斗具的武装人员堵在路上，庚以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他用自己全身的力量反抗了几下，奈何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是一群武装到牙齿的专业人士，最后庚以被拉到一个没有路灯的地方，被这伙人痛打到站不起来才让他们罢手，“渣滓，你知道你让小妮哭了多久么？今天这事儿就算是给你的一个教训，我劝你以后不要再留在这个城市，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就不是今天这么简单了，听爷一句话，离开此地保平安”说完就把意识模糊的他扔在了路边。

……原来是小妮…………庚以心里面默默记住了小妮的名字，小妮是他女朋友的小名。他记得女朋友总是说，只有他才知道这个名字。

他以为事情就算结束了，等到自己恢复一点儿力气，捡到手机打个救护电话就能离开。

然而现实却总是出人意料。祸不单行这句话流传了几千上万年，确实是有它的几分道理，一个人的运气到了这个点，坏事就会一环接一环，一切就像老天算计好的，看上去是偶然，其实全都是必然。

虚弱的他倒在路边，一个路过的醉酒司机没有看到，从他一条腿上碾了过去，醉酒司机还以为是压到了别人乱扔的水瓶。事后这个地方也没有人路过，他就彻彻底底的被晾在了这里，直到庚以慢慢恢复了行动能力，才感受到自己的浑身青肿，每动一下都痛不欲生。

他一边用尽力气“慢慢”爬，一边在脑海慢慢想这几天的事情。慢慢爬、慢慢爬到了很远的地方拿到了被小妮找来的人打飞的手机，用尽最后的力气拨打了救护电话之后，他才想起来，这个司机，这个车，他见过，是他之前老板的人。

回忆如流水，流过总有痕迹。哪怕是再细微不足的事，再如何不在意的人与事，到某些特殊的时候也会突然想起。就比如说这个在公司里一般看不到的司机，一般都看不到的车。

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他这条腿算是彻底凉了。医生告诉他这种情况只能截肢，以后的生活可以买一根拐杖，也可以换上最新的科技产物机械腿。

庚以没有什么钱，不多不少刚好一条机械腿的钱。他卖掉了自己在这个城市才买的小房，卖掉了自己的杂物，留了一屋子不好出售的破铜烂铁，为了自己的后半生，装上了机械腿。

这种身体排斥机械产物的感觉让他感到非常异样，新装的机械腿跟自己截止部分的连接处像是在被无数行军蚁叮咬，千刀万剐一样的感觉。动起来也不能收放自如——机械腿毕竟还是太重了。

肉体上痛不欲生，灵魂也分不清前世今生。庚以只觉得这几天的事情都像一场噩梦，但腿上的每一下刺痛都提醒着他都是现实。身体再痛也不如心痛。

他现在难过得不得了。

他没有父母，从小在只有三个人的孤儿院里面长大。

无处述衷肠，无处话凄凉。

即使把这些事情用语言写出来，也不过几句话的事情，这几句话却是他在这个城市的整个记忆。

文字没有力量，痛苦没有声音。

他感觉自己不属于这个城市，被世界抛弃。

“人为了什么而活着？”

第二章 云端

这些问题肯定都不会有一个标准答案。

庚以带着这些难过，想着这些问题，以一种悲伤的姿态扔掉了之前准备去旅行的所有票据，买了一张不知道去哪里的列车票。本想着就这么离去，可是在最后看到一屋子这几年的回忆还是有些不舍，最终庚以还是准备把自己剩下的杂物处理一下，再离开这座受到过无数伤害的城市。

虽说庚以住的地方小，但庚以毕竟是个好学有灵性的人，各种东西都有所沾染，书柜没有几个，可是书籍却有数千本，从地上堆到了天花板，活活一个小型图书馆。其他的东西也非常的多，古董玉器、天文地理，卡塞格林望远镜，军事战争沙盘，还有非常多的乐器和美术用途的各类工，最后还有几台用途分明的电脑，堆满了整个屋子。

庚以看着统称为“杂物”的乱七八糟。再看看自己这条非常不方便的机械腿，又再一次回忆了一遍在这个城市的日子，拿出了离开孤儿院的时候院长临别赠给他的电话。

通讯录在删了前女友之后只剩下孤儿院的两个小伙伴，其他人庚以都是用脑子去记，他不想把任何人留在自己的电话上面。他站直了停下来顿了顿，拿出手机默默看了许久，“又要麻烦他了吗……？”庚以心里叹息一声。思考再三。最终还是忍不住拨打了通讯录上面名字为“A”的电话。

“林，我准备离开天河了，我这里的破铜烂铁你都拿去处理了吧，把东西都给有需要的人吧。”庚以对着电话说了一通，对面就挂掉了。

“嗯”电话另一边这个被叫做“林”的人，挂掉电话，自言自语嗯了一声，“唉，这家伙真是不省心”叹了一口气，林又拿出电话，给自己通讯录上面备注为“助手”的人打了一个招呼，电话另一边的助手收到指示之后表示一天后就会去处理庚以的那堆东西。

打完这个电话，庚以感觉天河这个地方的事就算处理完了，他不想去报复谁，也自觉没有亏欠过谁，一没有借过别人的钱，二也没有借用别人的地位或者知识做过什么其他的事情，何况他平时做的好事也挺多的，庚以曾经为了一个失物寻找失主一个月，也曾经在很深的水库去救一个失足溺水的顽皮小男孩，甚至会扶倒在路边的老人，因为这些问题他也遇到过许多糟糕的事情，基本上能想到的，骗、诈、讹这类基本都遇到过。朋友同事们总说他蠢，他自己心里面也明白。庚以也不是不怕碰瓷敲诈，他只是觉得人活着总要做点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不是单纯的为了利益改变自己，也不能因为遇到一些恶毒的人，或者说经历一些挫折就去改变自己。庚以一直相信善恶业报，天道轮回。自己没有做过太多的坏事总不至于被人千里追杀，天河这个小地方就算是人生的一个小站，在这里也算是做了一个了结。

晚风潇潇，庚以走在列车站，以前痛苦的时候就觉得晚风足够寒冷，可这个晚上他才发现晚风原来还可以变得更冷。

天大地大，何处是家？

世界最寒冷的事情就是这样，当一个人最需要被爱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人在。

这些不断从脑海里涌来的想法摆在庚以的面前让他感到五味陈醋，内心深处百感交集。

大道理人人都懂，小情绪难以自控。只要是人，就敌不过内心情绪。

庚以现在就感到非常难过，难过到令他窒息。

伴随着这种扎心刺痛的窒息感，庚以踏上了这辆不知道开往何处的列车。

庚以以为自己是在人生的一站走过了，往人生的下一站去了。现实总是无常，他踏上这趟列车的同时，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各位旅客你们好，欢迎乘坐本次编号为2577的列车，本次列车是天空之城的直达车，列车即将启动，请各位乘客坐好并系好安全带。”想象中的轰鸣声没有来，也没有列车启动时应有的噪音，乘客们都很安静，只有一段低沉而诡异的男声。

随着身体感受到一阵往前的加速度，列车应该是动了。

一股进城的感觉从庚以的心里油然而生，“好久都没有坐过这种车了，现在的列车发动都没有一点动静了吗？”庚以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乘客们没有刚才那种安静，各种叽喳声充斥在车间。

“你好，刚才广播说这趟车说是去天空之城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买的是静湖的票啊！”注意到庚以的张望，旁边一个衣着华丽，挺着着很高的大肚子的矮小男人主动向庚以搭话。

“我买的也是静湖的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庚以不知道自己买的是去哪里的票，随口接了一下这个男人的话，不过也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毕竟叫天空之城这种名字的地名他肯定记得自己只有在小说和电影里面才看到过。

“你…你…你看窗外！”这个矮胖男人一脸惊恐的指着窗外，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庚以顺着他的指的方向看出去，然后就看到了这个可以这个让自己铭记一生的场景。

窗外除了月亮，一无所有，按理说一无所有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一花一木，一灯一房，什么都没有，这就有点让人心生恐惧。

庚以贴近窗往下看，所有房屋都像蚂蚁般大小，列车正在不断往天上行驶，不过诡异的是身体竟然感受不到一点倾斜。

这个所谓天空之城的地方到底是什么广告或者是什么噱头，或者到底是什么地方庚以不知道。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地方好像真的是在天上？

“睡一觉就到地方了，窗外估计是用什么东西做的特效吧，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列车也在注重乘客的体验，也一直在提供更好的服务。”庚以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更不知道怎么去解释眼前的这些东西，庚以爱好广泛，小时候的他非常喜欢天空，喜欢探索，他为了知道宇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东西，玩了好一阵子的卡塞格林望远镜。所以他内心非常清楚，眼前所见的确是最正常的星空、也是最正常的明月。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就说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现在科技也真是太发达了。这个星空看起来也太真实了。”矮胖男人褪去了刚才的那种惊慌失措，好像变了一个人，眼里同时也闪过一道光，也不知道这个胖子到底是真的认可庚以所说的话，或者只是牵强附会而另有所想。

现实已经突破自己的认知，这胖子到底是什么人他不知道，这列车开往哪里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他更加不知道。“……”庚以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这个胖子。

实在无趣，他想罢就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