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影双生》：：末日的原风景

第一章：末日的原风景

哗擦！

嘭——！

暖色的烈光照亮了甬道，映照出了周遭墙壁上的繁美花纹，一幅美轮美奂的精致壁画，让匆匆疾行的余白不由放慢脚步。即使是现在的这种时候，他也被眼前的墙上的这幅异美画卷吸引的不由驻足。

“很美，不是么？”

一个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余白转头望去，在甬道的拐角，一名满脸血污的男子倚墙而立，一根断了一半的剑随意地倒在了地上，更为显眼的，是这名男子空荡荡的右臂，那断臂创口仿佛新伤，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淌。

只不过，原本殷红的血液竟开始渐渐转绿。

见余白望了过来，他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这是两百年前梦潮亭大师的遗作，据说如果能按照某种秘法将真力渡入画里，甚至能让外面的人入画，亲身体验一番画中世界。它有个很美的名字，你知道叫什么吗？”

余白没有回答，他的右手抚上了手中的剑柄。

“叫做「浮生一梦」。”男子看见余白的动作，也不以为意，自问自答，“甚至若是不想出来，在里头过上一辈子都没有问题。”

男子剑眉朗目，虽然满脸血污，也只是减了些许俊逸，却倍添三分英武，他抬起脸庞，露出一脸向往的表情，“真想体验一下啊，那画中的世界。”

“你受伤了。”

余白神色复杂的说道。

“啊、啊，我知道、我知道。”男子喃喃答道，“我只是……想再看看这幅画，这幅……她最喜欢的画。”

余白沉默半饷，终于开口：“你来，还是我来？”

“你知道么，我曾答应过她，不会轻言放弃，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任何一丝求生的机会。”男子露出灿烂笑容，于胸前三寸空无一物之处凝出半寸剑意。

“所以，麻烦你了。”

余白抬手提剑，精纯的真力灌入青锋，莹莹的剑芒从剑上冒出，已是用上全力。

狭长的甬道两头，初识、初遇甚至连名字都未互报的两人，便已准备拼力厮杀！

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便是剑锋触碰之时，一声并不存在的喀嚓声之后，莹莹的剑芒斩破虚无的剑意，实体的青锋穿胸而过将男子钉在墙上。

“咳……我没看错，的确是柄好剑，接下来……就交给你了。”男子不住地往外吐着绿血，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逐渐散去神光的眼里竟有着一丝欣慰。

余白缓缓点头，这也是他仅能回应他的一件事。

“咳……阿莲，咳……战死……可不能算……是违……约了……吧……”男子笑着闭上了双目，那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话语也零落成风中飘絮，一如他的生命，缓缓消逝。

余白静静地等待着眼前男子断气，才将手中剑抽了出来，失去支撑的尸体并未落地，仿佛有着一股意志还停留在这个世界上。

‘无昧明火，清净琉璃’

一股纯白的无明火从虚无中冒起，很快便无风涨起，将失去生命的男子，地上的断剑、甚至是男子之前流出的绿色血液全数包围、燃烧，只不过数个呼吸，所有的东西都如燃尽的纸堆，消失殆尽。

男子倚墙而立的壁上，光洁如新，只留着一眼剑孔，就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余白转头，借助着从穹顶传下来的暖色烈光，从之前男子战立的位置再度看向之前的那幅壁画，他这才发现那幅壁画在不同的角度，竟然呈现着完全不同的画面。

“是啊，真的很美。”

向着空无一人的甬道，他轻声叹道。

……

从甬道转出，借助藏在墙与墙之间视觉死角的暗道，走过二十五节青砖砌铺的石阶，余白登上了城墙。在踏上城墙的那一刻，嘈杂的人声顿时扑面而来，而在两步之前的甬道里，他甚至都听不到这些杂声。

巧妙的构造，高超的技术，让这种完全违背常理的事情得以发生。

这便是武朝皇宫，这座占地广袤的宫殿本身，便是武朝五百年的历史、文化、智慧积淀的最终产物。

只是这座本应是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建筑，此刻也褪去了繁华，华丽不再，反而覆上了一层层厚厚的、又黏又稠的血污。

这并不是指是真的血污覆盖在城墙上，即使是身陷围城，炮火连天的时节，小小的清洁术，对于守城的这些高手来说，也仍旧不足以成为负担。

可即使是清洁术再过神奇，能够将渗入青砖缝隙的血污清除，却也清洁不了被血色浸润多时的心灵。

足可让数人并排行走的宽阔城墙上，无数人行色匆匆，这些人有男有女，或僧或俗，或道或儒，衣着亦如一盘大杂烩，五颜六色各类皆有，人员编制可谓是十分的杂乱，偶有一队穿着黑色战甲的武朝禁卫军行过，倒显得颇为稀奇。

但无论人员编制再是混乱，这墙上的众人却也都有着相同的特点——都拥有不俗的修为。

余白双目仅仅一扫，便能感知到周围皆是好手，没有一人是庸手。

只是这些高手脸上却隐隐有些麻木，衣衫未必褴褛，精神却未佳，像是有一股淡淡的哀伤笼罩在所有人头上，见余白突然出现，也大多瞟一眼边作算，并无一人过来问询、盘查。

残破、熏黄，是这里的主题，到处是断裂的武器与残破的铠甲，就连墙体本身也多有破损，可奇怪的是，虽然看上去似乎战况激烈，但伤员却甚少。

余白迎着风嗅了嗅，果然，这里充斥着他熟悉的味道。而且这里的情况远比他预想中的更糟糕，不过，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没有时间在这里拖延。

迎面一队禁卫军走过，余白随手拉住了一个穿着武朝禁卫军服饰的年轻士兵，问道：“我要去「回天宫」，怎么走？”

士兵转过头来，出乎余白预料的，是个过于年轻的脸庞，至多不过二十岁，可原本应该布满青春活力的脸，除了些许尘灰扑面之外，还有着些许灰白的麻木。

听闻余白的问题，士兵的脸色慢慢地变得警惕起来：“「回天宫」？你是谁？去「回天宫」想要干什么？”

余白一翻手，一块青色令牌出现在他的掌心：“青木营的，有事回报雷总帅。”

士兵怀疑地接过令牌，仔细检查了两次，确认无疑之后，这才把令牌交还给余白：“「回天宫」的位置这里没人知晓，你得沿着城墙往这个方向走到底，就能看到有人把守的岗哨，具体怎么去，你还得再问那里的守卫。”

说完，扭头便走，快步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咚！

地面，开始震颤。

余白转头，将视线投上天穹，只见一层半球形的淡蓝色光幕将整座宫殿都包围住。而在那几近透明的光幕外侧，是永不停歇的绚丽火光。

一根长条形的白色事物尾部凶猛地喷吐着火舌，从更遥远的真正的天空激射而下，一头撞在半透明的淡蓝色光幕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庞然声响，轰的光幕不住颤动，随之而来的惊天动地的白色闪光更是让周围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惨白，而后从撞击点散发而出的黑红色的火焰沿着半球形的光幕涂抹、包裹，将整个穹顶染成红色，

血的颜色，

末日的颜色！

第二章：人力有穷时

‘听说皇城受困受围已有近一个月，看来事实更胜传言许多。’

余白望着穹顶的火光怔怔出神，这种凶猛的攻击着实有些超乎他的预料。

这代表了敌人并非只是单纯的围困，而是一心想将皇城尽快攻下。

通过特殊方法赶到皇城的余白所不知道的是，这期间频繁的攻城和几乎永无止歇的轰炸，令整座城及城里的人都十分疲累。

令整座皇城都颤抖起来的震动，无疑是一次及其凶猛的攻击，可这样的攻击每天都要来上四五次，至于小一些的次一级的爆炸，则几乎都没有停止过。

穹顶的颜色一直在变幻，就余白注视的短短时间，他就见识了红黑色的火光、纯蓝的电光、橙黄的炽焰等等等等，笼罩整座皇城的光幕犹如染坊里的水槽，斑斓而致命。

他甚至还见识到了许多单纯的物质撞击，无数看上去像是长条形的铁锥从及遥远的远方袭来，那瞬间划过天空，在身后拉出白色长痕的速度，让人毫不犹豫它撞击的力度。

可淡蓝色的光幕依旧稳定，将这些流线型的铁锥与它的同类及各种变形一同拦下，变成一张张又扁又花的铁饼。

穹顶的绚丽如花海，可城墙上的人们，却沉寂的像死海，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城墙上的众人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甚至少有抬头张望的，仿佛那道屏障之外的一道道毁灭之光，只是一阵看厌了的、过于绚丽的烟花罢了。

……

余白按着士兵的指示，朝着指定的方向行去。他沿着城墙行走，眼光却不自觉地瞟向城外，入眼处，却是满眼绿色。

无数绿色的人影密密麻麻地在地面上涌动，就像是铺天盖地的绿色潮水，偶有些许火光从绿潮中亮起，却也很快被更多的绿色覆盖了过去。

与上方的攻击一样，这些由绿色的人影聚集而成的汹涌之潮也被淡蓝色的光幕挡在了外面。

这些绿色的人影用他们手中的武器疯狂的攻击着将他们拦在原地的光幕，其中的一些绿色身影更偶尔会发出颇为厉害的招式轰击，将淡蓝色的光幕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而在光幕内圈和城墙之内的这段不足百丈的地方，则密密麻麻地铺着一层尸体，而越是贴近城墙，尸体堆叠起的厚度也越厚。这些尸体大部分也如光幕外的绿潮一般是同样的绿色，可在这层层叠叠的绿海之下，也偶能露出一丝杂色。

那是儒袍的白，僧衣的黄，道服的青，甚至还有禁卫军的黑。

显然在，凶猛的攻势下，付出代价的，并不只有光幕外的那一头。

城墙上的家伙们，正将一桶又一桶的火油倒下，在不知某位高手的施法下，受控制的火焰将这些尸体缓缓包裹、彻底焚化。

火焰产生的黑烟腾起，漫过城墙头，将每隔一段距离便插着的旗帜熏得通黑，几乎辨认不出原来的样子。

余白边走边看，有几条旗帜还幸运地保留着一些特征，他一路行来便也勉强认出几个。

武朝的腾龙逐日旗是最多的，几乎每走两步便能看到一面，次之的是数个残缺的方格与半圆互相交叠镶嵌的亡国联合会的旗帜，再接下来的便是一些江湖上的大门大派的标志，从整体数量上来讲，甚至是最多的，至少他瞧到的便有观海云庭、西山一茅斋、赤锋号等等。

火光渐消，地面的尸体被尽数焚毁，露出漆黑的地面与同样漆黑的城墙，无不显露出这里并非是第一次经历残酷的生死轮回。

这一次的侵略者是如此的凶猛，而很显然，被逼上绝路的，并不是他们的对手。

城墙上的余白捏了捏拳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

江湖，江湖，所谓江湖便如这滚滚江水，永远地向前涌动着，永远的躁动着。

在这个江湖，刀光剑影未曾有一天停歇，情仇爱恨每一日都在上演，每时每刻，每分每息都有着大事发生。只可惜，相比于天下太平、为众生谋福利的好事，反倒是争权夺利、生死仇杀的悲凉事占了大多数。

江湖，江湖，所谓江湖之事，便是人心之争。

那些汹涌的，翻滚着的，一出现便震惊天下、世人皆知的江湖大事固然惊心动魄，摄人心魂。

可往往在那喧闹的表象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更有时如湖中之水，即使表面如镜面般平静，可在那平静之下掩藏的是却是更加激烈的生死相搏。阴谋家的阴谋，权势者的权术，是比刀剑更致命上千百倍的武器。

可这一切都在天武十四年画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让在此之前与从此之后的江湖大事沾染上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天武十四年四月，在那个江南还在烟雨，北域依旧冰封的时节，江湖上发生了两件震惊天下的大事——嵇鼎真仙陨落终南山，沙海炼家遭人灭了满门。

一尊世人从未见过的高大机械魔偶从异世界踏出，一路挥洒着白色的毁灭光束与腥红的炽热炸弹，将纵横沙海，威名赫赫的炼家一举灭族。爆炸产生的炽热红色云卷，在荒漠上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将整个沙海的地貌彻底改写。

而身为天下间有数高手的嵇鼎真仙，被人发现困于终南山顶一处三丈见方的奇异透明空间中，空间内时间流速快的不可思议，日出月落，草木枯荣皆尽在眨眼中，纵使老人早已突破天人之坎，就离登仙之境也只差一步，可纵横四海无敌的神功并没能保住他，在众目睽睽中，活活老死。

风波不仅限于江湖，而受害的范围也在同步扩大。

同年十二月，更加惨烈的天南城惨案发生了。

繁荣繁华繁盛的天南城在一夜间成了人间鬼蜮，妖魔横行，城内二十万城众，上至城主，下至蛇鼠虫蝇全数被转化成看不出一丝原来模样的狰狞恶鬼。直直用先天灵火烧上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将城内生灵尽数送入轮回。

在事后的调查中，某件先天符箓，尚未被彻底破坏的「天光回影符」，将本应与天南城一同消失于历史的真相公布于世。

奇装异服的人士从虚空中踏出，撒播致命的瘟疫，暗杀强者，夺取宝物，最后在一片虹光中消失。

无视规则，毫无忌惮。

世人这才相信存在着一股可怕的势力在窥视着这个世界，在威胁着每一个人。

从那以后，亦不时有这样的人在神州某处出现，给当地带来毁灭的打击，抑或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这世上的人们最终终于统一了起来，协力对付这些不时出现的人。

「降临者」。

这是世人赋予他们的名字。

有时成功，有时失败，掺满血色的战斗绵延了将近十年，无论哪一方，都付出了足够沉重的代价。

而这次，事情似乎出现了变化。

以往的每一次，无论「降临者」们最后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会在一定的时限里消失，最长的亦不过十五天左右。

可这一次，战斗已经打响了将近五个月。

而范围，则更已经席卷了整个天下，无论是人族，还是其他的种族，都被卷进了这个旋涡。再无人可以置身事外，再无一地可以暂避风波。

战斗变成了战争。

而不幸的是，屈居劣势的，并不是肆意挥洒恶意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