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伦列传之灵猿手镯》——二把刀隐打

第一章 小镇少年（一）

“别让他跑了！”

维克躲在墙角后，心噔噔跳着。

“看清楚了吗？”

“没看见正脸，是个小孩。”

“分头找！你往那边，我往这边。”

维克只听一阵脚步声响，似乎是越来越远。维克稍稍喘了口气，定了定神，大着胆子从墙后探出半个头，顺着左手边的大道向外望去，隔着几个行人，就见那守卫仍站在远处四下张望，就要转身朝自己处看来。维克心中咯噔一下，忙把头缩了回来，身体不由自主朝墙里挪了挪，眼睛朝四周看去。自己正在窄巷的巷口，巷子两旁是青砖砌成的墙，有两米来高，巷子宽三米有余。维克知道这巷子狭长，于逃跑不利，不敢往里跑，心中盼守卫走远，自己好从大道逃脱。刚过正午，太阳越过砖墙晒下来，刺在维特皮肤上。春日的阳光，本不算毒辣，但仍晒得维克发慌。

维克喘了片刻，并未听见动静，刚要再探头查看，忽地听见墙后脚步声响起。维克一激灵，那脚步声来的不算快，却是由远及近，落地声沉闷。维克微微发颤，知道是守卫的皮靴。维克心中大声祈祷，心越跳越快，那脚步声却哪里理他，只是越逼越近。维克呼吸急促，双拳越握越紧，就听那脚步声已到脑后。维克心中慌乱，牙关一咬，拔腿就往巷子里跑去。就听身后一个人厉声喊道：“小贼，站住！”脚步声已是追了过来。

维克拼了命地往前跑，身后那人紧紧追赶，眨眼间，二人已跑出百十米远。维克瘦小，身后那人个子高步子大，时间一长，竟是渐渐赶上。维克听脚步声越来越近，越发心慌，只是窄巷并无岔路，只有没命般地向前奔。

这窄巷连着一条大道，若是跑上大道，或能借机逃脱。维克一阵疾冲，就要冲出巷口，忽地巷口闪出一人，维克哪来得及收步，“嘭”的一声，与那人撞个满怀。这下劲力不小，那人“哎哟”一声大叫，向后退出几步，摔倒在地。维克撞得也不轻，当下向后坐倒，眼前一阵眩晕。

维克一时站立不起，朦朦胧胧看见倒下那人，穿着皮甲，手中的木棍落在一旁，躺在地上叫道：“哎哟，这小混球，等我起来，扒了你的皮！”维克知道自己是撞倒了守卫，更加害怕，忙要爬起，但头直发懵。身后的脚步声却不依不饶，“噔噔”几下已到脑后，维克只觉得脖领向后一扯，一股力量要就将自己提起。维克知道不好，也不知哪来的劲力，猛地扭身跳了起来，挣脱了身后人，急急迈步，依里歪斜又跑了起来。只听身后一人骂道：“小杂种！真他妈狡猾！”

维克顺着大道跑着。这大道是镇南的干道，两旁是一栋栋房屋，高的也不过两层，道上行人却不算多，恰好也无车马。维克撞了这一下，初时还有些眼前发蓝，金星飞舞，跑出片刻，渐渐缓了过来，维克刚想喘口气，身后脚步声又响了起来。维克回头看去，却见两个守卫挥舞棍棒，一起追了过来。原来那人虽然结结实实受了这一撞，但维克人小体轻，这下算不得十分沉重，片刻间也已缓和。维克看他眼露凶光，手中木棍舞动，想是要打自己出气，心中恐惧，只有全力疾奔。

维克毕竟年少，跑出一阵，渐觉体力接济不上，双腿不由自主，慢了下来。维克心中起急，忽听脑后生风，紧接右肩挨了一记硬物，这下半打在肩上，半从肩背后皮肉狠狠擦过，虽然没有全然打实，仍是打得少年的肩膀火辣辣地疼。

维克知道是守卫的木棍，想那二人已在身后，少年又急又惧，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唧！”忽听什么东西一声叫。维克心中一动，抬头看去，却见左前方一栋房屋，房屋二层窗台上，有什么东西闪动，那物个子不大，与那窗台上的花盆仿佛。就见那物，从二层楼一跃而下，落在大道边，转过身对着维克。维克定睛看去，那物像是一只猴子，浑身蓝毛，脸是粉色，眼圈却是金灿灿的，正嗞着嘴，露着齿，东张西望。

“帕托！”维克心中暗叫道，“没办法了，试一下吧！”少年脚下不停，将左手食指拇指放在嘴中，鼓劲一吹，就听一声长哨响起。那蓝猴子身子一直，已扭头朝维克看来。维克心中忐忑不定，与那蓝猴子双目一对，二指在口中又要吹哨。那蓝猴子见了他，顿了顿，忽地身子抖动，咧嘴“咯咯”笑起来，爪子摆动，尾巴在地上拍打，甚是欢喜。维克暗中骂道：“这死猴子，居然笑我！”当下又吹起两声短哨，那蓝猴子似是充耳不闻，只顾笑他。维克心中气馁，暗道：“这家伙果然还是不听我的话！”没奈何，只得接着奔跑。跑到离那蓝猴子不过两米来远，维克正要斜身绕开，却见那蓝猴一蹲身，冷不防竟朝维克面门扑来。

维克正跑得急，哪来得及躲避，被那蓝猴扑个正着，一团蓝毛正扒在脸上。少年未料它有此举，吃了一惊，眼睛又被蓝猴遮挡，看不见路，更是慌乱，脚下拌蒜，往前就倒。维克心中大骂：“死帕托！不帮我，还来害我！”维克往下摔倒，前身就要着地，那蓝猴“嗖”一下已然跳开，少年重重趴倒在地。

维克这下摔得不轻，挣扎着要起，就听身后人喊道：“让你小子再跑！”紧接大腿上就挨了一脚，随即有人揪住自己衣服后背，将自己拽了起来，一人喊道：“你娘的小兔崽子，看我不揍死你！”维克身子一缩，紧闭双眼，只等挨打。

忽听身后人喊道：“什么东西！”接着抓自己衣服的手松了开来，身后二人叫道：“哎哟，这鬼东西！快把它从我脸上弄下去！”“妈的，哪里来的灵猿？看我……这东西还挺灵活！”“跑我背上去了！哟，痛痛！”维克知道是帕托，也不回头，撒腿就跑，只听身后二人还在叫嚷：“鬼东西，快下去！”“哟，跑我身上来了，哎哟，还挠我！”

维克也不管二人，只是往前跑，见左方是条小道。维克认识路，心中一喜，拐弯进了小道，这小道两旁都是民房，岔路众多，维克左弯右拐，又从一户人家的院子里穿过，再回头看，二人似乎是没跟上来。维克又拐了几道弯，确实不见二人，这才松了口气，放慢了脚步，由另一小道穿出，走上大路。

少年摆脱追逐，总算免了顿打，但这个礼拜的“配额”尚未“挣”足，仍是心中郁郁，眼下来到镇南，只得再要找些“生意”做。维克向东走出一段，两旁店家渐多，行人也多了起来，已到了镇南的人流汇聚之地。维克见街上游人三三两两的，看打扮不少都是外来客，街道两边隔着几步就坐着个乞丐，衣衫褴褛，脸上也都是灰泥，眼睛却都是微微放着光。少年认得都是镇上的镇民，到这个月份就都奔这儿来了。

少年游荡了一阵，见游人虽多，但却找不到机会下手。少年顺着大路又逛了一阵，看日头渐渐西斜，便只得打算向北返回。少年刚走出几步，却见迎面走来两个人，左手是一个青年人，维克认得是镇上的，平日也没什么正经营生，游客多时，常做个向导生意。右手那人倒是眼生，想是游客，看年纪三十出头，蓝眼睛、高鼻梁，一头浅棕的短发向后梳着，眉目也算清秀，眼神和蔼，嘴角带着笑意。身上穿着白色的长袍，几乎要垂到地上，袖口绣一圈米黄色的铭文。袍子里穿着浅褐色的布衫，领口开着，显着随意，下身也穿着浅褐色的布裤，脚穿着一双深褐色的布靴。

少年看他的打扮，心中微微一动。就看那镇上青年满面笑容，道：“魔法师先生，这神殿就在前面啦！”那白袍人也是笑着点点头，道：“好，带我过去吧。”青年向导更是笑容可掬，道：“我接着给您讲这沙文斯和圣石。”那白袍人似是兴致颇高，笑道：“好啊，听你讲。”二人边说，边从维克身前走过，维克听见“魔法师”三个字，竟是不由自主地转了过去，竖着耳朵，亦步亦趋地跟在二人身侧。

青年侧过脸，眉飞色舞，向那白袍人道：“当时大法师沙文斯，一个人面对三只地狱虎。沙文斯之前已经经过一场大战，法力快跟不上了，眼看着地狱虎就要扑上来，沙文斯终于把圣石拿出来了。您知道，这圣石是光神赐给沙文斯的，法力无边。当时沙文斯念起咒语，用手一指，施了一个初阶魔光弹，才一个茶碟这么大，您猜怎么着？”那白袍人似是颇为好奇，道：“怎么着？”青年道：“正打在那地狱虎的额头上，那地狱虎‘呜’一声叫，竟往后翻了个跟头，晕过去了！”那白袍人笑道：“是吗！”青年人正在兴头，忙道：“那还有假？然后沙文斯又施了一个恐惧术，就看第二只地狱虎，吓得浑身发抖，‘嗷’一声，转身逃跑了！第三只地狱虎，看自己同伴都不行了，大吼一声，就要扑过来。沙文斯举起圣石，施起圣言术！这圣言术是天神的法术，就算是沙文斯，也只有靠圣石才能用。就见那地狱虎，四肢发颤，当时就跪了下来，冲圣石就拜下去了，血盆大口竟然说起话了，沙文斯一听，那老虎正祷告呢！从此那地狱虎就跟着沙文斯，成了他的仆从啦。您说这圣石神不神！”

白袍人“啊？”了一声，随即“哈哈”笑道：“有这么神吗？老虎会说人话了？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法器。”青年向导忙点点头道：“当然了，这圣石是光神给沙文斯的，当然法力无边。”白袍人半打趣地道：“哦，那既然这圣石这么厉害，怎么后来三百年，就没人用了？”青年道：“法师先生，这您就不知道了。这圣石是光神赐给沙文斯的，只有他能用，别人可用不了。”白袍人笑着摇摇头，道：“我不太相信。这圣言术都是传言中的魔法，从未听说过正史里，哪位法师用过。你说得未免也太神了。”那青年一愣，忙道：“哈哈，先生，这魔法的事情，当然是您比较在行，有说错的地方，您可别见笑啊。不过这圣石的故事，我可还知道不少呢，我再给您介绍。上回有位魔法师来拜圣石，也是听我讲的。您别看收您十个铜币，给您讲得细致，绝对让您值回来，哈哈。”

这沙文斯斗地狱虎的故事，维克已经听过不下数十遍了，每每听来却总是心神激荡。可眼下少年只是呆呆看着白袍人，跟在他身侧。谈话间，周围行人已越来越多，原来少年已跟着二人来到神殿近处。这神殿由白色的砖石砌成，三层楼高高耸起，顶上竖着光神的权杖，横里也是颇为宽阔。那白袍人道：“嚯，这镇子不大，这神殿倒这么阔气。”说罢就要往里走。就听那青年道：“先生，稍等，要不要捐个圣安符？会交好运的。”那白袍人道：“好啊，是到神殿里捐吗？”青年道：“先生，神殿里捐要四个铜币，我这里也有，只要两个铜币。”说罢，从上衣内袋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小布带，上面有金色的符文，样子倒也干净。白袍人道：“啊，圣安符不是在神殿里才……”青年人忙道：“先生，一样的，一样的，都是圣石加持过的。是神殿里的修士特许给我们的，在神殿里捐四个铜币，从我们这里捐只要两个铜币，效力一样的，都能保您好运。”

白袍人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两个铜币，道：“好吧，就在你这里捐吧。”青年人喜笑颜开，忙接过钱，将白布带递了过去，口中道：“包您好运，包您好运。”忽地又想起什么，道：“先生，进了神殿之后，可别说这圣安符是在外面捐的呀。”白袍人道：“为什么？”青年道：“倒不是别的。就怕其他的游客听见，心里不平，就不好了。”白袍人微微一笑，道：“好吧。那我们进去吧。”青年人道：“好嘞，进去我给您好好讲讲。”二人说着话，就走进了神殿。

维克正想要跟着二人进去，却听南边一阵喧闹，就听有人喊：“来，来，都让开！神官来了！”维克就见一乘马车驶了过来，前面有几名守卫开着道，叫喊着让行人避开，马车前后走着几名修士，都是穿着米色的修士服，整洁体面，马车的马也是浑身棕毛发亮，颇为俊美。那马车来到神殿门口，一名修士引着马停下，另一名修士将马车前的帘子掀开，就见从里头探出只手来，早有一人过去，将那只手搭住，车里那人才慢慢探了出来，下了马车。维克抬眼看去，却见那人四五十岁，脸上微微有些皱纹，却是一脸的肃穆，身上也穿着米色的修士长袍，却是缎子制成，袖口下摆都绣着金色的条纹，甚是精致，腰间是一条淡金色的腰带，脚下穿着米色的布鞋，也是干净考究，一身打扮不单雅致，更觉华美。

维克认识是神殿的主神官格里德，就见众人前呼后拥，跟着那神官，进神殿去了。维克心中却只念着那白袍人，当下也要往神殿里走，只觉身后有人一把把自己拉了回来，就听那人道：“喂！你在这里做什么？”维克认出了这声音，回头看去，果然见一个少年，与自己年龄相仿，穿着破麻布衣裤，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岁数也差不多，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有些楞。

维克知道喊自己的少年叫作佐德，眼睛直直的那个叫多蒙，都是自己的“同事”。就听佐德道：“维克！你这蠢蛋，懂不懂规矩，今天这里归我们，你越界了！”多蒙道：“对，越界了！”维克知道是自己犯了行规，还要辩解：“不是，我是跟着一个人，想要……”维克看了眼神殿，刚要说白袍人的事，佐德却道：“啊！你不会是想进神殿做事吧？那是大人的地盘，就不怕皮克波抽你？”多蒙道：“对，皮克波抽你。”维克急忙摇头，道：“不是，我看见一个穿袍子的，好像是魔法师，我就跟着……”多蒙道：“哦？是什么样的魔法师？”佐德斥道：“你管他是什么样的？”又向维克道：“你呀，到底是个蠢蛋。还做魔法师的梦呐！真受不了你。快走吧，一会管事的来了，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走走走，别耽误我办事。”多蒙道：“对，别耽误我们办事。”说罢二人连推带搡，将维克赶走了。

维克无奈，只得转身往北返回。少年走了一阵，也没再做成什么“生意”，看太阳西移，却还有些亮光，慢慢已走到镇北。维克正盘算着，这周份额不足，怎样向皮克波交差，不觉已走到布兰街。布兰街是镇北的热闹之地，由此可去往附近的小山群，赏玩灵猿最为方便，故此街上也是店家林立。天已不早，路上行人渐稀，维克正往前走，远远就见右前方一块木招牌，上面画着个白色的奔马，维克心中一紧，不由朝另一侧靠了靠，走在街道的左边。维克正往那招牌处偷瞧，就听一旁一个女人声音喊道：“死小贼，往我这里凑什么？”

第一章 小镇少年（二）

少年忙扭头看去，却是一旁旅店的老板娘多利太太。自己只顾着看前方，不觉间已走到那旅店门口。多利太太两手叉腰，接着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小贼，离我店门这么近想干什么！难道敢打我这店的主意？快闪开，你在这里，哪个客人会过来？要偷到对面偷去！”

“喂，死婆娘！说什么呐！”对面橡树旅店的管事喊道：“凭什么让这小子到我们这里来？贼小子，用你这脏手把这婆娘偷光才好呢。反正别从我们这儿走。”维克低着头，假装没听见，人往街道当中挪了挪。少年正往前走，只觉耳边生风，一个硬物已砸中了自己颧骨。维克被砸得生疼，打眼看去，却见一颗石子落在地上，就听一旁一男童拍手喊道：“哦，打中贼骨头喽，打中贼骨头喽。”

维克认得是一旁糕饼铺主人的孩子。少年心中气恼，却又不好发作，就见那小童跑了过来，捡起石子，抬头道：“喂，打得你疼吗？”少年摇摇头，刚要回答，一旁的伙计急忙忙跑了过来，道：“哎哟，小东家，别和这做贼的一起玩，小心变坏。”说罢一把抱起孩子，扭头走了。

维克无奈，揉揉脸往前走，眼见就要走到那奔马招牌的对过，却见对面走来个人。这人一身半新不旧的麻布衣裤，看起来多少比自己体面一些，年纪比自己长个一两岁，个子比自己高些，走路两脚拖地，背稍稍垮着，脸上皮肤还算白净，一头卷发，嘴角扬起，眼带笑意，右手高举朝自己招呼：“嘿，蠢蛋！来啦。”维克知道是自己同行艾佛利，不是什么好鸟，勉强冲他点点头，口中“嗯”了一声。就见艾佛利走到跟前，右手勾住了自己的肩，把脸凑了过来，道：“嘿，刚才那班人又数落你啦？”维克又是“嗯”了一声。艾佛利哈哈一笑，道：“就属多利那婆娘嗓门大，一喊上半条街都能听见，跟头母驴似的，哈哈。你别往心里去，他们能比咱们干净多少？哈。他们的炖菜肉干都是发臭的，喝的就更不说了，都敢往水里掺酒呢，哈哈。再说那个糕饼铺，卖什么圣安饼，倒霉玩意儿半个铜币能做一炉，要卖两个铜币一个，还圣石加持，加持个屁。还真有游客买，嘿，还不如咱们光明正大偷呢，哈哈。”

维克听他向着自己，想说些什么，嘴上动了动，终究没说出来。就听艾佛利道：“哎，蠢蛋，今天收成怎么样？有多少？”维克听他问这个，一阵踌躇。艾佛利道：“哎，怕什么？我又不拿你的，说说，多少？”维克不情不愿，右手在怀中掏了几下，拳头握着抽了出来，摊开手，却见只三个铜币躺在手心。维克口中喃喃道：“这个礼拜也就这点了。”艾佛利神情正经起来，道：“哦，还不错嘛。皮克波的份子是一个礼拜五个，你也差的不多。唉，要说我今天生意不旺，也不知该怎么交差。”维克好奇，道：“你今天得了多少？”艾佛利叹了口气，脸上微微有些沮丧，道：“唉，也就这点。”忽地从兜里掏出个拳头大小的钱袋，拿在手里颠了颠，甚有分量，叮当作响。

维克一呆，眼中微微惊诧。艾佛利见他神情，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哈哈，真容易上当，到底是蠢蛋，哈哈。”维克明白是受了他愚弄，白了他一眼，把头扭了过去。艾佛利笑道：“行啦，其实也没那么多，十来个铜币而已。那人是个肥羊，但贵重东西都不带在身边，身上只有这些零花钱。唉，本来想分你一些的，想想还是让你多锻炼锻炼，哈哈。哦，不过这个你也无所谓吧，你可是要当魔法师的人呐，哈哈哈！”

维克听他嘲笑，已习已为常，也不理他，眼见已走过了那奔马招牌，刚要松口气，就听身后人喊：“维克！给我过来。”维克心中咯噔一下，却已不能假装没听见了，不由脚步停了下来。艾佛利回头看了看，道：“哟，不打扰你们家庭的欢乐时光了，我先走喽。”说罢脚拖着地，晃晃悠悠走了。维克转过身，看见奔马招牌底下站着个人，年纪三十来岁，穿着件旧的黑布衫，个子高大，一头黑发，两撇黑胡，看模样还算俊朗。维克慢慢挪动脚步，走到他跟前，稍稍鞠了个躬，口中道：“费尔利叔叔。”

费尔利道：“臭小子，要去哪儿？不是说了，回去之前来找我吗？你是猪脑子吗？在外面混的还不够啊，瞎逛什么呢？”维克也不敢回答，只杵在那里。一旁却有人答了腔：“哎，费尔利，管管你侄子吧，每天也不干正经事，净做些肮脏的勾当，也不嫌丢人。嘿，看着我就生气。”说话的却是镇上的街坊，是一六十多岁的老头，女儿嫁了个做灵猿生意的大户人家，从此老头没有牌局的时候，就每天搬把椅子坐在布兰街，看人流，晒太阳。

费尔利听他这么说，狠狠瞪了维克一眼道：“你看看你，我们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做什么不好，做……”费尔利还要再说，一人压着嗓子叫道：“费尔利！这贼小子怎么来了？”却见一矮胖中年男人，怒冲冲看了过来。费尔利一躬身刚要说话，就听一女人的笑声，接着那女人说道：“老板，刚才您说哪座山赏灵猿最好？”那矮胖男人忙回转身迎了上去，口中道：“哈哈，夫人，您先喝杯灵猿酒，我慢慢给您介绍。”说着话一边向那贵妇陪着笑，一边转过头，瞪了一眼维克，又冲费尔利一努嘴。费尔利笑着哈了哈腰，忙带着维克往一旁走开了。矮胖人回过头，笑嘻嘻地陪着那贵妇进了酒馆。

费尔利领着维克穿过一条窄道，来到酒馆后门。费尔利道：“好了，小子，今天有多少？”维克大不情愿，两只手在身侧搓动，也不说话。费尔利道：“说话呀！多少？”维克低着头，仍是不语。费尔利抬手一巴掌打在维克头上，道：“等什么呐，快拿出来！”

维克只得伸手向怀中伸去，费尔利道：“这小子，就是贱骨头，不打不肯听话！”维克将东西掏了出来，仍是拳头紧紧攥住。费尔利伸手去掰，却一下没掰开，费尔利眼睛一瞪，抬手“啪”一下打在维克小拳头上，口中道：“松手！”维克无法，只得松开拳头，见还是那三个铜币躺在手中。费尔利伸手就把钱夺过，放在手里抛了抛，道：“就这么点吗？”维克点点头。费尔利骂道：“你这蠢东西，说你干什么行？做贼都做不好，就这么点够给谁的！”说罢把铜币塞进了口袋，又看看少年，道：“记得，回家别让你婶婶知道，听见了吗？”

维克应了一声，眼睛却是看着装铜币的那裤袋，满是不甘。费尔利看他这样，骂道：“臭小子，这钱又不是白拿你的，是拿回家用的。不比给你们不三不四的贼同伙强。家里不用花钱吗？不都用在你身上？吃的穿的，哪样不用钱了？白来的吗？再说，当初要不是你爷爷偏心，我早就……”

“费尔利，这贼小子怎么又跑这儿来了？”却是那矮胖中年人从后门出来了，“说过多少次了，别把这贼小子带到这儿来？你还想干不想干了？”费尔利忙上前打个哈哈，向维克使个眼色，低声道：“快走快走。”维克只得又向窄道跑去，身后只听费尔利道：“老板，我让他别来，他就是不听……”

维克穿过窄道，回到了布兰街上，天色又暗了几分。少年顺着布兰街走出一阵，一拐弯，绕到了街后，又向里走出几步，到了几栋破木屋跟前。其中的一栋屋前，站着一个人，也是个少年，长了个方脸，比维克壮实些，留着平头，眯缝眼、厚嘴唇，一脸的老实相，见了维克，道：“来啦，皮克波在里面等着了，快进去吧。”

维克硬着头皮进了木屋。木屋里灯光昏暗，摆设简单，只一张长桌子，周围放着几张椅子，里头中间的椅子坐着个人，不过二十郎当岁年纪，一张瘦脸，两颗绿眼珠，也不看维克，斜着看一旁。维克见了皮克波，心中忐忑，冲那人弯了下腰，口中道：“老大。”皮克波慢慢地道：“来啦？东西带来了吗？”维克不敢说话，低着头。皮克波听他不答，又慢慢地道：“没事，有多少算多少。”维克一阵踌躇，终于口中嗫嚅道：“半路上出了点事，只有这点了。”说着话，蹲下身子，褪下鞋，从鞋里拿出样东西，轻轻放在桌子上：却是一枚铜币。

皮克波眼皮抬了抬，叹了口气，道：“维克，你让我怎么说好？”维克不敢支声。皮克波顿了顿，接着道：“我们要的份子钱很多么？现在正是旅游的旺季，整个吉卜林镇都是来看灵猿和圣石的，一个礼拜五个子，很多么？”维克不由自主摇摇头。皮克波道：“你自己挣不上也就算了，帮会每天管着你一顿饭呢，虽然麦糊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还给着你呢。我们是盗火帮，如果都像你这样，我们改开慈善堂算了。”维克只是低着头，不言语。皮克波看看他，又叹了口气：“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份子给你减到三个，明天补两个给我。不然的话，以后中午的麦糊，你自己想办法吧。去吧。”维克无奈，只得应了皮克波，转身出了屋子。

维克出了屋，却见刚才门口那人已经不见了。维克就要回家，就听“唧”一声叫。维克心中一动，忙朝四周望去，却见不远处地上，蹲着一只猴子似的动物，个子不大，浑身蓝毛，面孔粉色，眼圈金黄，一条细长尾在地上拍打，一双小眼朝自己看来，正是下午给自己解围的那只灵猿。维克心中暗暗叫道：帕托！少年看看四周，却不见人影，便向那灵猿招招手。那灵猿朝他看了看，神情木然，并不过去，维克微微气馁，仍是朝它笑笑，招手示意它过来。那灵猿不知是懂了，还是愿意了，朝维克几个蹦跶，待到近处，又迈开短腿，摇摇摆摆走到维克脚边。

维克本来甚是郁闷，见灵猿听话，走到自己跟前，却不由欣慰。那灵猿身子一跃，已扒上少年裤腿，又向上几窜已来到维克肩膀。维克不禁欣喜，暗叹口气，心道：唉，也就这灵猿，还跟我亲近。却见那灵猿窜上少年肩头，蹲身坐在少年肩膀上，安安静静地，拉了条屎。

维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等见那粪便落在肩膀上，已经晚了。维克又急又怒，伸手去赶那灵猿，那灵猿不等他赶，早已一跃跳下了他身子，接着连窜几下，已在远处。再看它脸，方才的木然神情早已不见，舞着爪子，在远处咧嘴吱吱乱笑。维克一阵愠怒，心道：好哇！连这家伙也来戏弄我！当下就去追那灵猿，那灵猿身子灵活，维克眼见要追到，灵猿几个扭身，又跳到远处。维克心道：我还就不信了！急急跑上前去，要抓那灵猿，那灵猿往远处跳开几步，又往上一窜，扑到了一人身上。维克一心盯着那灵猿，未料前头有人，险些撞上。少年急忙收步，在那人跟前站住了脚。维克抬头看去，正是方才木屋门口那老实相的人，那灵猿已坐在这人肩头，美滋滋地看着自己。

维克见了那人，道：“巴特，你养的好灵猿，你看看。”说话一指自己肩头的污物。巴特咧嘴一笑，道：“你和它生什么气？它又不懂事。”维克道：“它不懂事？帕托比艾佛利都精呢！”巴特又是一咧嘴：“算啦。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它今天下午不是帮了你吗？”维克微微诧异，道：“你怎么知道？啊！你在那里。”巴特嘴咧得更开了：“呵呵，我和帕托在那里办事，瞧，这是帕托找到的。”说着话，抬手晃了晃，只见手上有什么东西亮闪闪的，维克定睛看去，竟是一枚银币。维克心里有气，道：“你在那里，怎么不帮我？”巴特道：“呵呵，怎么没帮，帕托不是帮了你吗？”维克看看他，又看看帕托，道：“是你让帕托帮我的？”巴特嘿嘿一笑，道：“当然，帕托只听我的话。”维克回想了下当时的情景，心道：那帕托扑我脸上，想来也是你指使的了。

维克见也没什么好说的，将粪便擦拭了一阵，便向家去了。维克沿路走着，不久到了家门口，家是一栋旧平房，带一小间阁楼。到家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维克进了家门，家里也是昏昏暗暗的，就听一个女人声音道：“维克？”维克道：“婶婶，是我。”那女人“哦”了一声，也没了动静。半晌，那女人从里屋出来了，也不看维克，径直走进厨房，拿出半个饼来，往桌上一扔，竟是“咚”的一声。那女人道：“吃。”维克在桌旁坐下了，拿起饼吃了起来，那饼竟似石头般硬。那女人看了他一眼，道：“今天有带回来多少吗？”维克不敢看她，摇摇头。那女人哼了一声，道：“我都多余问。有多的也给费尔利那家伙拿走了，对吗？”维克更不敢答话，只是啃那饼。那女人道：“哼，反正也是些脏钱。让那不知死的去花吧！”说罢，转身进了屋。

维克勉强把饼给吃了，轻声向屋内道了晚安，便从楼梯上了阁楼。阁楼不过几平米大，顶部低矮，维克站起也要猫着腰，摆设不过一张木板床和一些杂物。维克坐在床上，想起皮克波的话，叹了口气，伸手将枕头稍稍提起，从底下摸出个小盒子来，拿在手里晃了晃，发出零零落落的响声。维克打开盒子，却见里面不过四个铜币，已经是少年的全部家当。维克盯着几个铜币看了一会，伸手取出两个，放在怀中的兜里。又把盒子盖上，放回了枕头下。维克将衣裤脱了，就要休息，就听楼下“砰砰”的拍门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喊道：“喂，快……快开门……开门。”声音含混不清。

维克知道是费尔利回来了，却只是慢慢躺在了床上，身子紧紧缩着不动。又是“砰砰”两下，就听楼下里屋门“吱扭”一下，接着是脚步声，然后是开前门的声音。就听费尔利的声音进了屋，道：“哎，搞……搞什么，开个门，那……那么久……”却没人答话，就听“咣”一声巨响，是门关上了，又听脚步声几下，又是“咣”一声，想是里屋的门关上了。听费尔利叫道：“干……干什吗？搞……搞这么大动静。又……又把我……关在外面。喂！”就听费尔利“砰砰”拍里屋的门。却没人答应。费尔利拍了一会没人应，便停了下来，过了一会，竟是大声唱起曲儿来。唱了两首半，又没动静了，又过片刻，楼下响起了低低的呼噜声。

维克又在床上缩了一会，听楼下不闹了，便也松了下来。抬眼看了看窗外，见银月高升，也有些星光，想起了什么，便又坐起，爬到床底，从床底取出个铁盒来。维克打开铁盒，里面放着一本册子。维克小心翼翼将册子拿了出来，将铁盒放在一边，坐在床上，将册子放在膝盖上。这册子已有些旧了，却很干净，没什么灰，封面上花体字写着“大法师历险故事”。

维克将册子翻开第一页，见扉页上写着：给我最亲爱的儿子维克——爸爸赠。少年用手抚了抚了这行字，呆了一会，又往后翻去，后头的字一行行写的很大，还有些手绘的图画。一直到最后几页，写的是几行歪歪扭扭的文字，虽然有星光，但仍看不太清楚。少年却伸出手，口中已低声念了起来，只念了两句，只觉体内一阵热烘烘的，有什么东西流动，这东西由腹部慢慢延伸，延伸至胸口、右臂，随后到了手掌。少年只觉手掌微微发热，将手掌翻了过来，却是什么也没有，不过两三秒钟，这微热已然淡去，似是什么也没发生。这已是维克能做到的，最接近“魔法”的东西了。

维克又将书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歪歪斜斜写着：我长大了要当魔法师。下面又有一行：我要去魔法之都，德尔瓦加多。少年盯着这两行字，口中道：“一定要，一定要……让他们看得起我，看得起我。”维克将册子合起，慢慢躺下，喃喃道：“一定要，一定要。”少年蜷缩在床上，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