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天刀》: 日落

时间:2019-03-18 04:36:23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燎清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章 日落

“这一剑刺下来,你我多年兄弟情分算是尽了。”

张震抱着受伤的躯体一步一步往山下挪去,暗红的血从伤口溢出,人群莫不为其让出一条道来,众人与他的恩恩怨怨随着其兄弟背后的一剑而烟消云散,甚至有些同情可怜他。

那一剑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包括张震本人,剑势之快、准、狠,像是……就像是蓄谋多年的怨妇终于等到一个绝佳时候拔剑刺向她又爱又恨的情夫。

冬日的夕阳扑在张震的身上,在众人心里留下一道萧索的背影,又被凌冽寒风吹散在那漫天飘落的大雪中。雪愈下愈大,倏尔,天地之间一片苍白,这是高手的黄昏。

“这一日起,天下再无‘震刀天东南,’独剩下一句”……瘦削老汉把醒木往桌上一落,留下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转身丢下众人退了场。

酒楼大堂里的食客听着正起劲,两个月来无不沉醉于老汉口中那个快意恩仇的世界,今日可算是盼着最后一回,以往老汉玩这套也就罢了,现在还来!这跟撒尿不射壶里有什么区别嘛,他奶奶的,见状,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便纷纷骂开了。

掌柜也不像以往出来打圆场,他心头也是一把火,这些日子,尽管忙的像自家小子成天抽打的那个陀螺,但忙里偷闲听几句,虽不像那些年轻食客心向往之,却也能解乏枯燥无味的现实生活,暂时忘却世俗的烦恼,别看他活的风光,经营这么一家在城里颇有牌面的酒楼,逢人见面也受的起别个一声爷,却也不过是权势人家跟前的一条狗,表面风光罢了,想到昨晚忙了一整宿的宴席,就因为那俩狗屁大人物怄气,一个子没捞到不说,还得倒贴赔人情,求爷爷拜奶奶可千万不要拿掉他的身家性命。

说书老汉原答应掌柜讲到年尾,今天上场前却突然告了辞,说讲完这一场便要走,掌柜有心留他,一来老汉讲书为酒楼聚集了不少名声,好几位寻常少来的贵客也赶着点过来,二来这老汉当下虽沧桑落魄,但曾经应是个人物,那些故事说得真切,尤其是对细节的描述,搞得掌柜好几次都认为老汉是亲眼所见,足可见老汉阅历之多,涉世之深,他便有意把老汉请到家里去,让自家小子到老汉跟前打打招呼,好学点为人处世之道。掌柜一个月前,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跪着给贾家小儿舔鞋,失手弄脏人家鞋面的自家小子就呆在一旁看着,打那以后,他就失去了做父亲的尊严。

掌柜进了后院,见老汉已打点好行李,正从小门出去,先前还欲强留,如此只好作罢。掌柜回到大堂,听书的众人皆已散去,楼上的贵客也是人走茶凉,酒楼一时之间显得空空荡荡,阳光从天窗漏进来,一地花生壳,满堂飞扬尘,尘埃落地,到底是该扫出去的,望着门外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好不热闹,掌柜想到老汉先前说的最后那一幕,心中怅然若失,当下做了决定。

过了一盅茶的功夫,掌柜命店小二从书院请回自家小子,他趁此已写好一封信,又封了三百两银子,命自家小子立即赶往城外,或许还追得上老汉。

掌柜姓狄,人称狄老二,早年丧妻,留下独子,妻取名青云,意为青云直上。狄老二念旧情,不复娶妻,因忙于酒楼经营之事,对儿子疏于管教,怕他耳濡目染了酒楼中的不好,打小便送到书院。

狄青云向来文弱,却又好武,可真要跟人动手掐其架来,他是不敢的,经不得人几捶便要去见自家老娘了,只好从书里做做仗剑走天涯的江湖梦。上月,他失手一盆水泼在贾玉的鞋上,贾玉的随从要来拿他,他立时吓的瑟瑟发抖,手足无措,后见爹为了自己竟那般向贾玉赔罪,他当时恨的咬破嘴唇,却也只能装傻发愣,他觉得自己不配做爹的儿子,回到家成天拿那陀螺撒气,使劲地抽,每一鞭似都落在自己身上。

这以后但凡爹说什么,狄青云都一五一十地听着,心中的愧疚之情却也难消分毫,脑中便生了其它念想。

见自家小子出了门,狄老二似用尽了浑身力气,一下子瘫在椅子上,他不知道把儿子送出去这个决定是否对错,但留在身边,儿子当真就废了,他已四十多岁,自从妻子故去,他的魂便也跟着去了,先前好活歹活不过是想替儿子挣得一份够他一辈子花销的家当,不曾想儿子竟是如此的懦弱,到底是他的错,他没有资格当爹,那天儿子的无动于衷也的确寒了他的心,什么青云直上都是假的,只有旧人还在便好,儿子年底便满十八,也是时候了。

狄青云追到城外,见到老汉正在路边的一株槐树下休憩,时值六月,酷暑难挡,狄青云揣着一包银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身衣服早已湿透,这时耳边传来老汉声音,似蜜蜂嗡嗡,但每个字都无比清晰地映在他脑海,“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狄青云不知其意,但心神却是渐渐稳定下来,身上的炙热慢慢减退,他望向老汉,眼中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正想上前讲话,老汉却是起了身,兀自往前走去,似是眼里没有狄青云这个人。

狄青云只好跟在后面,好几次想大声呼唤,却是不知道老汉叫什么,先前喊他说书的,但发生方才那一幕却是不能了,便改口老前辈,奈何老汉压根不理他,只管走他的路。

狄青云想必自己往日言语不敬,定是得罪了老汉,也就不再开口,只是跟在后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老汉脚力依旧,狄青云却是没了耐心,加大步子赶上去,不料,老汉背后似生了一双眼,竟也加快步伐,两人的距离,不增不减,还同先前一样。狄青云见罢,一咬牙,索性把银子扔给了恰巧经过的一双乞丐,留下信,身子轻了一些,又追了上去,这才离老汉近了一些,但老汉依旧不理他。

那两个乞丐哪里见过这么多钱,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边磕着头,嘴里边喊道:“谢谢大恩人!”见恩人不回头,根本不理他们,年少的乞丐以为这钱于恩人看来不过是吐口唾沫那么随意,便不再磕头,正起身,却是被身旁年长的乞丐按了下去,呵斥道:“受了人家多少钱,磕多少头,这是规矩!”

这一日,常州往来康城的过路人,便见到这么两幅景象,一个傻小子追着年过七旬的瘦老汉,从日上到日落还没追到,两个傻乞丐发了颠,大马路上磕头磕到头破血流。

第二章 狄老二之死

狄青云追至荒野里的一间破庙,老汉这才停下,找了个砖头垫着坐在破庙不知是被踩平还是被人拆掉当柴烧的门槛上。夕阳西沉,余晖遍洒大地,颓垣断壁的破庙竟也显得金碧辉煌。

狄青云长舒一口气,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来:“前辈,我爹托我……”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老汉挥手打断,“你看过这信吗?”

狄青云忙摇头:“偷看别人的信要变斗鸡眼的。”

见狄青云回答的一本正经,老汉笑道:“想不到小小年纪,竟已有了敬畏之心,人若心生敬畏,便是脚下爬只蝼蚁都不敢踩死的,若无敬畏,便是杀个人都是寻常小事。”

“前辈,”狄青云凑近悄声道:“隔壁布店的朱胖子是个斗鸡眼,据说就是因为偷看他爹的信。”

老汉脸色涨的有些紫红,连咳嗽几声,心中却已把狄青云捎带那个朱胖子骂个狗血淋头。

狄青云倒也能揣度出几分信里所写,先前不愿多想,当下经老汉提醒,各种念头一齐往脑中涌,眼里顺时泛了红,沉声道:“前辈,我爹该是想赶我走吧,”想到这两个月来,原本还能维持表面父子的关系迅速恶化,狄青云心里头不是个滋味,他心里明白若是还共处一屋,对彼此都是伤害,别说父子做不成了,哪天反目成了仇人都是有可能的。

老汉叹出口气,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早就看出狄老二的心思来,但他无意掺和,这才突然告了辞,怕日子久了,受人太多恩惠,到时拉不下脸。但狄老二到底与他有恩,每日工钱照付,顿顿更是好菜好酒,还派了丫鬟伺候,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老汉接过信,看完对狄青云道:“你爹信中说儿大不中留,想出去闯荡,要我多加教导,教导我可谈不上,我见你好武,那这样吧,我这里有一套刀法,配合着我先前传你的口诀,只要勤加练习,寻常几个小厮是冒犯不了你的,不过你同我讲讲为什么想学武功?”

狄青云正欲叩谢,老汉有些厌恶地道:“我只是还你爹的人情,同你毫无干系。”

狄青云只好作罢,答道:“学武,当然是仗剑走天涯,一路行侠仗义啊。”

“小子,”老汉语气却是突然锐利起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狄青云心中气愤,却也不敢反驳,老汉冷笑一声从地上站起,左手一扬,杂草堆里飞出一根树枝落到他手心,“小子,注意看,我只演示一遍,你心中且默念那口诀,能不能记住就看你的本事了。”

狄青云凝神聚气,那口诀似本来就生在他脑子里的,只要一念想,便立时浮现出来,他一字一句默念着,眼底生凉,一片清明,老汉右手负背而立,左手扬枝,气质瞬间翻天覆地,犹如世外高人。

树枝到了老汉手里,不像是难成其器的朽木,竟像是锐不可挡的绝世宝刀,所到之处,草避尘扬,老汉周身竟形成一道护体的罡风,破庙周遭的温度急剧下降,全都凝结至老汉手中的树枝上,不大一会儿,竟肉眼可见空气中弥漫无数微小的冰晶。

狄青云心神早已陷于老汉的一招一式里,倘若清醒,定会觉得自己正置身于寒冬腊月的冰天雪地中。老汉的招式大开大合,竟不像他这么个瘦削身体所能使出来的,但莫名有一种奇异的和谐,似乎世间所有的对立到老汉这里都有可能,水可容火,木可断金,便是人要长生不死,逆天道而行,也绝非不可办到之事。

夕阳彻底落下山去,天地一片昏暗,万事万物归于沉寂,破庙上空竟飘起雪来,狄青云浑身覆雪,不大一会儿竟为冰人,唯有口鼻眼处有孔供其呼吸,老汉却是不知所踪。

狄青云醒来之时,天近正午,毒辣的阳光照在身上带给他些许真实的感觉,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小庙,昨日种种,当真如梦,倘若不是那口诀与那刀法已深深印在脑海,他是断不能相信书中的事竟是真的——古有绝世强者,凭一己之力,可自成天地。

狄青云朝小庙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他现在只想马上回家,向爹认错,不知为何,他心里生出一种奇异感觉,俗世间的人情世故不过天上云,水中月,终是要瓦解的,大抵是因为受了前辈的刺激吧,他想,过了一段时间便会好的,毕竟前辈那般的境界离他太过遥远,以至于有些遥不可及。

狄青云分神想着,不料踢断昨日老汉演练刀法插在他身旁的树枝,一声很清脆的断裂声在耳畔响起,他道:“朽木到底是朽木,也就只有前辈那样的高人方能化腐朽为神奇。”

狄青云正臆想自己倘若真有前辈那般滔天的本事,那座破庙却是轰然倒塌,尘土飞扬之后,已是一滩灰烬,这座破庙屹立路边不知多少个年头,见证了康城的崛起,也目睹了自己的衰落,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江湖中的意气侠客曾埋骨于此,亦有潦倒凡人在此苟且偷生,日后发家崛起,而此时此刻,它将彻底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失去见证一段传奇历史的资格。或许无心老农的一把火,天公一场雨,它日便是滋润这些野草野花顶好的肥料。狄青云心中震撼之余,耳边又响起老汉的声音:“纵使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小子,望你好自为之。”

狄青云却是不解其意,当日,他赶回康城,却发现父亲的酒楼荡然无存,仅余下数段乌黑的断梁立在一堆瓦砾中,向人询问,无不噤言变色,不肯同他多说半个字。

狄青云正生苦闷,两个乞丐上前讨钱,他挥手想赶走二人,年长的乞丐小声道:“恩人,此地不便,还请随我俩前往,将这几日事一一告知。”

狄青云装作被二人连拉带扯一同进了个破落巷子,见处境安全,年长的乞丐遂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原来狄青云这一走便是三天。

话说狄青云那日离开之后,狄老二便遣散伙计,关了酒楼,回到城东的小院,将一干丫鬟婆子们都打发了,仅留下跟他多年的老仆,两人打点好行李,只等买卖的中间人把钱送过来,便立即启程赶往乡下的老家。

可等到入夜也没盼到那人上门,倒是听见打更的更夫走街串巷地唤城西走水了,他往城西望去,正是自家酒楼的方位,顿时心生不妙,想来自己成了两家相争的牺牲品,甚至连牺牲品都不够资格,便立即命老仆躲进酒窖,自己却走到堂屋的神龛前把装着亡妻的白瓷罐抱在怀里,失魂落魄地念叨着忘妻生前劝他的一句话:“我死后,你赶紧取一房妻,我怕你在上头思我念我地厉害,我在下头便也过不安生”。

果然,约摸过去一盅茶的功夫,一干黑衣人翻进院子里,见院内灯火通明,狄老二背对着众人端坐堂屋之中,众人以为陷阱,皆小心翼翼,带头一人,见下属胆怯,飞身跃入堂中,这才发觉狄老二已死去多时,遂命众人散去各屋搜寻。

他见狄老二到死抱着一骨灰罐,便一脚踢破,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又见其面相从容,嘴角有白沫,桌上倾倒的茶壶,及神龛里的亡妻灵位,心下瞬时明了,眼里便流露出复杂神色,呆立堂中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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