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能机器》——九里松柏

第一章 愿望

“叮叮叮！”沙哑的响铃发出了古老的声音，仿佛发声的不是那些铁片而是上面的铁锈似的，学校的响铃包括广播音响都是这样，一副缺乏经费的样子，它们也确实是年久失修了，尤其是那个音响，每次课间广播的时候人声都断断续续的，什么都听不清楚，简直逼疯强迫症，这一点，同学们一脸吃翔的表情可以作证。

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微黄的光线下，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显得一脸疲惫；按理说晨晖市第四中学的教学任务不算紧凑啊，上午四节课下午三节课，两节晚自习除了住宿生必须到场外走读生都可以不来的，自己在家学习（打游戏）吧。那理由就只有一个咯：上课就是这么地无聊，就算你一天只上两节课也是如此，晨晖市科技学院的学生们就是最佳的例子，每天仅有的两三节课都昏昏欲睡、点头钓鱼。

李凯不是一个坏学生，一天的课程下来他大概还记得老师都说了些什么；当下课铃响起，他没有急着收拾自己的课桌，而是把老师说的最后一个重点在书上做标记，划下了一道蓝线，之后不慌不忙地整理书本和文具，缓缓离开。

离开那破旧的被学生们用脚踢了无数次的可怜木门，李凯顺着生锈的铁制阶梯扶手下楼；由于施工质量的缘故，阶梯混凝土比较薄，踩在上面几乎能感受到老校楼在微微颤抖。“物理老师不是说过有一种现象叫作‘共振’嘛？我真担心这楼梯塌掉。”看着身边一下课就神采飞扬、精神抖擞地冲向篮球场和网吧的同学们，李凯不禁担心起楼梯，觉得这薄薄的地板禁不起他们的折腾。

楼梯里的味道并不好闻，那是灰尘、汗水、脏水、污渍、微生物、铁锈等事物混杂发酵产生的，是第四中学特有的标识；“之前校长信誓旦旦地说学校进行的消防演习是成功的，咱先别说那些虚的，先把这楼梯和教室打扫干净吧。”李凯不知道为什么校长会说消防演习是成功的，明明大家都无精打采的，从教室里慢吞吞地出来，以蜗牛般的姿态在操场集合，聆听诸位消防专家的说教。

终于出楼了，李凯觉得自己可以尽情呼吸了，尽管晨晖市因为发展重工业的原因导致雾霾严重，但也比窝在简陋的教室里来得舒服。

夕阳的余晖下，操场的四百米塑胶跑道更显得廉价了。“这是校长的又一次‘杰作’，他看到别的学校纷纷修建起了塑胶跑道，心想自己的学校也要有这些，于是以极低的经费请人修缮了一下原本硬梆梆的水泥跑道，但结果呢？大家一点也不领情，纷纷对着薄薄塑胶连接处的缝合铁钉拍照、上传、嘲笑、调侃，说这是四中的又一个‘特色’。气得校长要求大家不要再胡说八道，不然就请家长。”行了，何必挑剔呢？有的用就不错了，比起水泥地这塑胶简直是恩赐了好吗，李凯一直不是一个刻薄的人，虽然他对外号叫做“小胖”的奇葩校长没有太多好感就是了。

走过操场，穿过古旧的学校大门，李凯惯例地向着门卫室看了一眼，发现保安又不知道哪去了，留下一桌凌乱的杂物和冒着热气的水杯就走了，“翘班吗这是，被小胖看到会被骂死的”。

学生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一边聊着天一边结队跨过大门地上的界线。女生们讨论着新一集《恶魔王子变青蛙》的剧情，对里面出演男主角的流量明星叽叽喳喳个不停，“好帅”、“撩人”之类的词汇不绝于耳，或者商量着接下来去哪个商业区逛街买衣服、化妆品；男生么，则是说自己今晚一定要把《冰火英雄》的段位提升到黄金以上，这才是游戏新手的毕业考试，或者讨论到底哪一款小巧可爱的上市新车是真正的二*奶车。

好吧，李凯还是承认自己有点特立独行的，他从不结群，总是一个人独行于学校与家的最近道路上，他自认并不是一个交流障碍患者，但就是对大家津津乐道的事物感到先人一步的无聊和厌烦。就拿女生们最爱的流量明星孙某来说，李凯只对电脑右下角时不时弹出的关于孙某的花边新闻有一丢丢兴趣；如果拿男生们最爱的游戏《冰火英雄》举例，李凯则觉得一款审美风格乡村杀马特、延迟动不动就破千、宛如阑尾般可有可无的平衡性的辣*鸡游戏没什么好玩的，“是自己没充钱的缘故吗？但你这游戏一点甜头都没给我，我怎会充钱？”总之不完全理解他们的趋之若鹜。

“那帮家伙，要去幸福街的豪情KTV唱歌；而那帮家伙，要去铁匠商业街和几个其他学校的小姐姐一起逛街（撩妹）；还有那帮家伙，偷偷摸摸地，又是去那个建筑工地顺点东西吧？顺上瘾了吗他们......”李凯假装没有听其他人聊天的兴趣，但无奈这些讨论声就是时不时地进入自己的耳朵，稍微进行点思考就知道这些学生放学后会去往何方，反正肯定不是老老实实地回家写作业。

回去的路上，学生们逐渐分散了，李凯即使有意也听不到他们的讨论声了，感觉空间都变大了一些；但这样的舒畅感并未持续太久——路边的臭水沟一如既往地散发出阵阵恶臭，“让我们来猜一猜，这些污水是由什么东西组成的？刷牙过后的水、宰杀家禽留下的血液、马桶里冲下来的东西、厨房垃圾？”李凯越想越恶心，干脆关闭了自己负责嗅闻和联想的大脑区域，专心致志地向着家的方向快速步行。

学校和家相距三公里，李凯一直都是乘坐公交车上下学的，今天也不例外，他绕过了两个路口来到名为“稻田口”的公交车站，和穿着不太合身西装的业务员、老旧写字楼的年轻白领女性、外出买菜准备回家的白发老奶奶以及三个发型多彩的嘻哈风格年轻人一起等着117号公交车的到来。自从有了智能机，等待的过程不再那么无聊，李凯一边看着浏览器里推送的新闻一边不时地看着来车方向，“真是的，司机师傅能快点吗？哪怕稍微违反下交规也行啊......被众人翘首以盼等待着的，除了领导恐怕就是公交车司机了吧？”李凯对于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形形色色新闻不太感冒，只盼目标早点到来，“这个明星那个歌手，和陌生异性幽会什么的关我什么事？干嘛老推送这些给我......”李凯关闭了电源键，将手机放在书包里装好，他需要不害怕扒手顺手牵羊的那种安全。

十三分钟后，公交车终于摇摇晃晃地到站了，这些车辆估计服务市民有七八年之久了，一直没有更新换代，老式柴油发动机排出的是刺鼻的黑烟，每次从市民的身边经过大家都忍不住捂住鼻子。

人们陆陆续续地上车，很显然，车上没有座位这种奢侈的东西，自从李凯开始搭117号以来就一直没有，谁让稻田口处于车辆行程的中段呢？空位是起始站才有的享受。但对于年轻的十六岁少年李凯来说，只要有一个摩擦到发亮的扶手就已经可以了，反正自己在教室里坐了一天了，稍微站一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三公里的距离，四个站点，轻轻松松就到家。李凯紧握扶手抵御着时不时传来的车辆抖动，现在是下班高峰期，主要道路都堵得不行，公交车前前后后地摇摆再正常不过了；他看着眼前熟悉的街景，思绪飘飞到九霄云外，想到了自己最重要的事情：学业。现已在四中读了大半年书，作为一个高一学生他的表现直接点说就是分数，在班上排名靠上，多少令他在乡镇生活的父母感到欣慰；当初儿子提出要来县级市晨晖市读高中他们有点不太赞同，觉得以李凯在本地初中的分数表现来说有点冒险，万一志愿落空了怎么办？但幸运的是李凯中考成绩超常发挥取得531的好成绩，而四中在晨晖市的排名也不高只是中游，便顺利录取了。

“十里巷，到了。”无感情的女音响起，李凯从后门旁边那三个嘻哈年轻人的身边挤了出去，踏上了老小区歪歪扭扭的小巷子，七拐八拐来到一栋有着三十年历史的低矮楼房，四楼便是自己的家了！虽然房间的墙面看起来斑斑驳驳的，但勤快的李凯在租房的第一天就把环境打扫得干净整洁，将上一个租客遗留的十五个易拉罐、两个啤酒瓶、一袋发霉的豆芽以及TA养肥的七只蟑螂给扫地出门，此生不见！因此，环境还算友好宜居。

李凯瘫坐在咿呀作响的二手沙发上，思考着人生：现在啥都好，就是这花费了七十五块钱的单人沙发弹簧似乎坏了，承托不起自己一百零五斤的体重，老是发出怪叫......要是能瞬间修好它就好了！

【亲爱的许愿者李凯，你愿意花费五分钟的时间代价来修理这个单人沙发吗？】一个单调又带着点萌意的机械声在李凯脑内响起。

第二章 试探

啊？刚刚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李凯知道自己有一个丰富的内心世界，常常在脑海里自言自语，但那声音是自己的，不是这陌生的机械音；搞不好是大脑短路了，李凯摇了摇头，最近学习也没太花费精力啊，咋会这样呢？但他决定试探性地问一下机械音的来源，虽然看起来显得自己很傻就是了：

【请问你是和我说话吗？】

【是的，亲爱的许愿者。】

【呃，你刚才说可以修理好我的沙发，是怎么回事？要花费五分钟的时间作为代价是什么原理？】

自己可能是不知不觉中吃了毒蘑菇，出现幻觉了都，连和第二人格对话都这么有模有样。

【作为许愿者，您可以花费不定的时间作为代价去实现任何愿望。】

【那好......你，先把我的二手沙发给修好。】

【需花费五分钟时间作为代价，确定？】

【确定。】

他头皮发麻，自个儿绝对是喝了假酒！居然向第二人格许愿，这真的不是什么综艺节目的恶搞整蛊环节吗？我被耍了？李凯左顾右盼，看看有没有隐藏摄像头之类的东西，拍下他此时诧异、窘迫的滑稽模样。

但是，奇了，真是奇了！

李凯突然觉得屁股下面的沙发变好了！不仅弹簧变软了、坐起来很舒服，而且用手一摸发现沙发的皮质变得顺手！低头往下看去，他整个人惊掉了下巴：沙发果真焕然一新！

是梦吗？李凯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痛感传来，脸部也因为拍击变得微红，自己暂且处于现实之中，沙发真的变好了，简直是刚出厂的样子！他立马起身俯下，将眼睛鼻子靠近皮面，并用双手抚摸着，神奇啊，就连沙发散发的味道也变得刺鼻了一些：这是家具厂里胶水之类化工品的味道。

但他没有沉浸在惊奇中太久，反而皱起眉毛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是别人恶搞自己的话，此时应该有工作人员出面庆祝拍摄成功了呀......不行，要再许一个愿验证一下！”

【你在吗？我该怎么叫你？】

【我是万能机器。】

【万能...机器？你能把我的书桌也修缮一下吗？】

【现在时间不足五分钟，暂时不能许愿。】

【啊？要等到五分钟时间过去以后才行吗？】

【是的，要等到时间代价过去以后，才能进行下一个愿望。】

少年轻轻叹了下气，抬手抹了抹额头渗出的几颗汗滴，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他没有一点点防备！微微发懵，就连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微颤，万能机器？任何愿望？这不是说我可以立马变成一个亿万富豪吗？坐拥别墅、跑车、美女吗？变身为一个无所不知的学术达人吗？只不过，要花费相应的时间代价而已。李凯的眼球轻微地颤动，喉咙发干，他迫不及待要验证这个所谓的万能机器。

无比难熬的五分钟终于过去了，随着机器“滴——”的重启声，李凯知道自己可以随心所欲了。

【修缮我的书桌。】

【需要花费五分钟时间作为代价，确定？】

【确定。】

果然，破旧掉漆的老书桌就像电脑里重启的软件一样，焕然一新，桌面在泛黄灯光的照射下反射着点点亮光；李凯再一次近距离观察书桌，发现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瑕疵的完美出厂品，当然，书桌抽屉里的物品还是原样，毕竟许愿只针对书桌这一个存在罢了。

稍微调整了下心理，不那么不受控制地激动，他要研究透彻脑海里的这个存在，为自己服务一生！

他先想到的，是和万能机器玩文字游戏。

【时间代价能“赊账”吗？往后推一推，到最后统一支付累计的时间代价？】

【不能。】

【呃，我想成为神，可以吗？】

【您已经是神了。】

哈？开玩笑？哪有我这样的神明啊，完完全全是个残次品、下等品、假冒伪劣神吧？许个愿望还要斟酌再三，考虑时间代价问题，根本没有随心所欲的神力；但是，李凯转念一想，神也并非尽善尽美，就连阿喀琉斯都有一个致命的脚后跟呢，自己行使能力需要代价也显得很正常了。

【我想，躺在五百平米的豪宅里和十个绝色美女共享价值二十万元的五星大餐以及三十瓶十五年陈酿葡萄酒，可以吗？】

【五百平米豪宅，代价一年；十个绝色美女，代价半年；二十万元的五星大餐，代价一个月；三十瓶十五年陈酿葡萄酒，代价一个月。以上愿望依次进行，待到时间代价结束后，再进行下一个。】

机械音毫无感情地分解道，但声音里并没有对李凯小聪明的不屑，完全是就事论事。

【好吧......那，我想回到三年前的今日，可以吗？】

【代价一万年。】

啥？看来时间穿梭对于任何科技来说都是极难学问啊，性价比为“负”，亏了；那我试一试空间穿梭吧。

【我想瞬间位移到离这里有一百多公里的老家，可以吗？】

【代价半小时。】

什么嘛，空间位移的代价小多了，但也许是自己的位移距离不够远，再试一次。

【要是瞬移到四十万公里外的月球呢？】

【代价两千小时。】

尼*玛......都是18秒钟一公里啊，也行，算是方便自己以后回家了，不用去车站挤了。

【弱弱地问一下，长生不老呢？】

【代价无穷。】

呃？几个意思？人是不老了，但万能机器也从此“远离”了自己，从结果上看来，还是亏。

【成为晨晖市第一学霸呢？】

【代价两年。】

【成为盘国第一尖端科技学者呢？】

【代价五十年。】

成为一线工作者，终日与实验资料为伍，但是这宕机的五十年里再也没办法浪了，想想也是寂寞啊；之后的李凯心里一横，想到了很多黑暗的东西：

【给我一百万现金呢？乱号的，不会被有关部门盯上的那种。】

【代价五个月。】

【悄咪咪地搞死某个仇人呢？】

【代价一年。】

【每月定期从本市两百万居民的工资卡里抽调0.01元钱打入自己的账户里呢？不会被发现的那种。】

【代价三天，自到款之时计算代价。】

一万元代价一天半啊，算了，我又不缺吃穿，先实现别的愿望再说。

李凯在自己的新沙发上伸了伸懒腰，瘫坐着思考人生，他没有在宕机结束的时候马上许愿把自己变成一个人生赢家，而是忌讳着什么东西......是报应啊！能以极低代价实现这么多愿望的机制，肯定是有巨大隐患的；他想起了以前学过的一篇文章，说的是地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看不到底的黑洞，人们把自己不需要的东西如生活、建筑、生产垃圾给扔到里面，女孩把不喜欢的人递来的情书绝情地往里面丢，还有诸如此类等等大家不想见到的东西，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么，但最终的结果是，一段时间后天空出现了神秘的黑洞，那些数不尽的垃圾从大家的头顶倾斜而下！砸塌了地面，也砸垮了人们的心智。

实现这些愿望，难道不会有什么报应吗？

会不会我许了多少愿望，后面就让我连本带利地把这些东西给偿还完毕？

什么样的偿还方式？除了已经花费的时间，会不会有肉体、记忆乃至灵魂？甚至还有父母亲友？无关的其他人士？还有......地球什么的？

会不会，原本我希望变得更好的东西，在许愿之后的某一天，它们全都变回了原样？甚至比原来的模样还要糟糕百倍？比如我想长高十厘米，短暂的惊喜和满足过后，自己不仅不能维持原来的身高，还变成一个一米高的侏儒矮子？

我真的不想玩火自焚啊。

有点不太想承认，自己还是有一点点自恋的，“许愿改变自己的外貌、身材、条件之类的，不正是说明自己觉得自个儿条件不好么？等于变相地认为过去的自己是个劣等品？需要回炉重铸？”一路走来，他都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我不需要变成别人心目中的完美男神，只要做我自己就行了，我很普通，但不会和任何人雷同。”谁也不能脱离丑陋的现实世界，不是么？这样不完美的自己，正搭配这昏暗的节能灯泡以及斑驳泛灰的墙面。

他靠着新沙发，看着新书桌，久久未能回神。

算了，慢慢来吧，遵循最低的标准去许愿，就算“反弹”了，其代价自己也基本能够接受，毕竟，一个沙发和书桌什么的，自己特别想修好它们，知情的人或者说背后的最终神明也会理解的吧，兴许就不要自己支付更多代价了。

为了让自己能够在迫切的时候有许愿条件，李凯决定先满足一些急切的小愿望，这样万能机器的宕机时间会短很多，尽可能地处于待机状态。

看看手机，已经是七点三十五了，他起身走向书桌，打开书包把教辅书拿出来，开始温习老师白天说过的内容，把布置的作业给完成了；之后再美美地睡上一觉，期待明天的到来。

【永久性地提升我的学习能力五个百分点，怎么样？】

【代价十小时。】

【确定。】

好了，今晚可以做个美梦了，李凯收起各种浮躁的心绪，开始专注于眼前教辅书的白纸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