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的门》——北石碑
001 黑狗被砍了头
惊蛰至,雷声起。
位于东洲大陆西北端的郓城熬过了寒冬时节,气候开始转暖,雨水也多了些。
巷陌街边的老树旧枝泛起点绿,要不了多久,就会在人们不经意间,将整座郓城染成鲜活的绿色。
清晨,静谧的陈府后院传来吱呀一声门枢转动的声音。
北边下房的门被推开,一位身穿麻布短衫的少年打着哈欠从里走出来。
他叫陈束,不记事的时候就被卖身给陈府当下人,连名字都是院里管家给起的。
陈束自小生活在陈府,今年十五岁,因为常年做劳力,身子板被锻炼得很结实,看上去有十七八岁的模样。
陈束每天早上得给厨房挑水砍柴。
他走到院子井边,提上来一桶水,自己先舀一瓢,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
院子东边草窝里传来窸窣的声响,一条浑身黑色的狗从窝里探出脑袋,见到陈束,立刻摇头摆尾,欢快地跑到跟前,蹭陈束的脚腕。
“黑娃。”陈束喊了一声。
这只狗是陈束十岁那年从街边捡来的,一直喂养到现在,感情极好,陈束还给它起了个人名,叫黑娃。
陈束挑水的时候,黑狗就绕着陈束的脚边前后转悠。
陈束也不必刻意躲避,他只顾走他的,反正从来也没踩到过黑狗。
不到半个时辰,陈束就手脚麻利地忙完了后院的事情。
这会在准备午饭前,他可以忙里偷闲歇会。
和往常一样,他带着黑狗来到陈府的后山。
平日里,后山少有人来,陈束每次都是从坏掉的围栏下偷偷钻过去。
今天,他听到了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好奇心驱使下,他带着黑狗循声找了过去。
走到近处,他猫着身子躲在一处灌木丛后,他一点点拨开草叶看过去。
目光所及,有三人,一位是头发霜白,穿着长衫的老先生,是陈府的教书先生苏长生,教了陈家三代人。
还一位是年纪大概十一二岁的少女,是陈家小姐陈茵,也是陈老爷子老来得女的唯一后代,陈老爷子疼爱得紧,陈府上下都将其视作掌上明珠。
最后是一位目光凌厉的健壮男子,是陈家的护院陈琦,出现在这,想来是保护小姐陈茵的。
三人站在湖边,夫子苏先生跟前有一个烤架,上面架了一面锅,里边是烧热的油,正冒着热气。
小姐陈茵站在锅的侧边,对着陈茵的锅沿上夹有两层荷叶,防止油花溅到陈茵。
看到这一幕,陈束心底嘀咕:
一大早的,这夫子不教小姐识数认字,来这煎鱼吃?
他身旁的黑狗来回走动不安分,陈束拽住黑狗,作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示意黑狗一定要安静。
黑狗蹲下来,伸出舌头舔了舔陈束竖起的手指。
陈束把手指在衣摆上蹭干净,又将目光重新放回湖边。
夫子微笑看向小姐陈茵,嘴唇张合,说着什么,陈束离得稍远,听不清楚。
但看陈茵一脸疑惑的神色,陈束猜测肯定不是和煎鱼有关的。
夫子说了一阵,手指向湖面。
扑哧,本来平静的湖面忽然破开浪花,一条鲤鱼窜出了湖面,跃向岸边,不偏不倚地落到了油锅中。
“哇。”陈束见了,很惊讶。
惊讶之余,他有些疑惑,煎鱼之前不需要刮鱼鳞去内脏吗?
鲤鱼落到油锅中,立刻噼里啪啦地传来油花飞溅的声音。
高温下,鲤鱼疯狂地摇头甩尾,但是鱼身处却死死地贴在油锅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按住了鱼身。
小姐陈茵看着挣扎的鲤鱼,皱起眉头。
夫子笑着又说了几句,将双手负于身后。
随后,鲤鱼便一跃而起,竟落回了湖中。
“咦?”前后的情形,陈束看在眼里,却不甚明白夫子的意思。
而听了夫子的话的小姐陈茵,像是明白了什么。
她闭上眼睛,站在原地进入了沉思。
林间有风,吹拂起陈茵的发梢,露出倾城的侧颜,陈束看呆了。
“旺!”忽然,他手底下的黑狗蹿了出去,对着湖面一阵狂吠。
冥思中的陈茵被惊醒,她皱起眉头,很是不悦。
见这突然出现的黑狗打破小姐难得的练功状态,护院陈琦脸色铁青。
他疾走两步,直接拔刀,刀身既出,黑狗身首异处。
“不!”陈束失声喊道,他冲出来,跑到黑狗的身旁,看着脑袋已经被砍掉的黑狗,眼睛发红。
从黑狗冲出去到被砍死,前后不足两个呼吸的时间。
陈束完全没反应过来,此时他看着面前惨死的伙伴,脑中一片空白。
陈茵见到护院竟然直接砍杀了这条黑狗,显得很意外,她睫毛轻颤,似乎见不得这么血腥的场面。
旁边的夫子轻摇摇头。
陈琦看到陈束的装束,冷声问道:
“你是陈府的下人?”
陈束缓缓抬头,看向握着带血长刀的陈琦,心中的怒火蹭地往上蹿。
他想都不想,直接冲向陈琦。
陈琦眯起眼,手腕轻转,刀身折向后方,用厚重的刀柄击向陈束的脑袋。
从来没练过武的陈束躲闪不及,被一托撞翻在地上。
陈束能感觉到温热的鲜血从脑门上流下来,他脑子发沉,却仍用最后的力气喊道:
“我要杀了你!”
“聒噪。”陈琦无奈,说着,一脚踢向陈束的脑袋。
陈束当即被踢昏,陷入了昏迷。
陈茵看着地上的陈束,带着担忧问道:
“你没把他打死吧?”
陈琦弯腰拱手,恭敬道:
“只是昏过去了,因这小子让小姐受惊,这小子死不足惜,不过该怎么处置这小子,还是由小姐定夺。”
陈茵说道:
“你已经杀了他的狗,就不要再为难他了,把他带回去包扎一下伤口。”
“是。”陈琦应声。
这时,夫子走过来,看了一眼陈琦,说道:
“收起刀,以后不要这么莽撞。”
陈琦愣了一下,没多说什么,将刀收进了刀鞘。
陈束被带回去,包扎了伤口,却迟迟醒不来。
沉睡中的陈束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那个被油煎的鲤鱼回到湖中,没有死去。
它一面青黑,一面金黄,在湖中游弋。
陈束很奇怪,一面都煎熟了的鲤鱼竟然还没有死。
他努力靠近了想看看这条金鱼,忽然发现鲤鱼被油煎的那边竟长出了一枚枚威严的龙鳞。
陈束猛地惊醒。
002 复仇失败
陈束刚恢复意识,头上的痛感就潮水般得涌上来,他捂住脑袋。
这时他猛地想起来自己的狗被护院陈琦残忍杀死的事情。
一想到这,他就坐不住了,他撑着床沿,强忍痛苦站起来。
刚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他知道自己这是失血过多。
他站在原地适应了一阵,才迈出步子,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
出了院子,刚好碰见了陈府的管家。
管家看向陈束说道:
“陈束你终于醒了,醒了就赶紧去干活。”
陈束揉了揉脑袋,说道:
“我好像还没好全,脑袋发重,脚下发轻,还不能干活。”
管家冷哼道:
“那就去厨房帮一点轻快的活,陈家不养闲人,要么干活要么滚蛋。”
“是。”陈束只好点点头。
之后,陈束来到厨房帮忙,择菜洗菜洗盘子。
一直忙活到晚上,陈束趁人不注意,藏了一柄尖刀揣在怀里带了出来。
他拖着疲惫无力的身体回到房间。
下房里住着四个人,呼噜声此起彼伏,陈束心里有事,也睡不着。
他睁眼看着窗外,一夜无眠。
他心里默默地计划,怎么杀死护院陈琦。
第二天早上,他提早一个时辰起床,悄悄地离开房间,来到后山隐蔽的一角,开始练习刺刀动作。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他重复了成千上万遍的刺刀动作。
他知道护院都是练家子,尤其是护院队长陈琦,武功最高,他根本不是其对手,所以他没有轻举妄动,一直在等待机会。
终于在四月底的一个晚上,让他逮住了机会。
不知是碰到了什么喜事,护院几个人凑一块喝了点酒,到晚间的时候,个个睡得很沉。
一直留意护院这边动静的陈束等到深夜,带上尖刀,悄悄地溜进了护院几人所住的院子。
他来到门口,小心翼翼地将刀身伸进门缝,挑开了门闩。
随后,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趁着月光找到陈琦睡觉的地方,竖起尖刀毫不犹豫地照着陈琦咽喉刺下。
月光映照在冰冷的刀上,反射了一束光,闪过陈琦的眼皮。
陈琦猛地睁眼,看到悬于脸前的尖刀,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尖刀便直接戳中了他的咽喉。
然而,锋利的尖刀此时却破不开陈琦的皮肉。
陈束用尽了力气,脸憋的通红,也插不下分毫。
他抬起尖刀,想再蓄力刺下的时候,陈琦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一脚踹向陈束的胸口。
陈束瞬间倒飞出去,狂喷一口鲜血后,撞在墙壁上。
这一下陈琦没有收力,陈束感觉自己的肋骨应该全断了,他低头一阵咳嗽,吐了满地的鲜血。
陈琦还在气头上,他跃下床,对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陈束一顿脚踹。
这一番动静吵醒了旁边几个护院,他们坐起来看到这情景,当即明白了情况。
一个瘦削的男人喊道:
“琦哥,小姐让留着他的性命。”
听到这话,陈琦这才收回脚,他看向陈束,冷声说道:
“就凭你这废物也想杀我?真是不知死活。”
陈束被打得鼻青脸肿,眼睛肿的眯到了一块。
他费力地抬起头,从眼睛缝里盯着陈琦,咧嘴笑道:
“无论怎么样,我一定会杀了你的。”说着话,鲜血顺着他的嘴汩汩往外淌。
陈琦一脚踢翻陈束,又用脚踩着陈束的脑袋在地上搓,说道:
“年轻人不要说这种大话,如果不是小姐特意交代,我会像杀了那只黑狗一样杀掉你。”
陈束脑袋上的伤口再次裂开,满脸的鲜血混着地上的泥土,染得一脸模糊。
他咬牙重复说道:
“我,一定会杀了你。”
陈琦气极反笑,说道:
“这家伙怕不是个傻子。”
他很想直接碾死地上这只蝼蚁,但是他知道小姐的性子,不敢违背。
他看向身后几人问道:
“你们帮我想想,该用什么理由杀掉这个家伙,小姐才不会生气。”
一个秃头汉子凑过来,说道:
“您就说遇到刺杀,天黑没看清,失手杀掉了这个刺客。”
陈琦拍手说道:
“这说法好,能蒙混过关。”说着,抬起脚就要踹向地上的陈束。
陈束死死地盯着陈琦,眼睛都不眨一下。
“琦哥别!”之前说话的瘦削男人喊道。
陈琦停住空中的脚,看向瘦削男人问道:
“怎么了?”
瘦削男人说道:
“琦哥你是两级炼体士,在黑夜丝毫不影响你的视线,小姐肯定知道这茬,秃子说的那个理由我觉得骗不过小姐,为了这个小厮得罪小姐,得不偿失。”
陈琦皱眉说道:
“有道理。”
瘦削男人紧接着提议道:
“我们完全可以不杀他,把他关在地牢中,就省得他来扰了琦哥你的清静。”
陈琦点头说道:
“这样也行,不过这小子敢刺杀我,得给他点教训。把刀拿来,我要把这小子的手脚筋都给挑断,让他永远趴在地上,让他反省一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瘦削男人瞥了一眼地上的陈束,又说道:
“不可,他没有修行过,如果废了他的手脚,他在地牢里肯定活不了多久。”
陈琦皱眉,狠狠又踹了一脚陈束,说道:
“罢了,就把他丢到地牢吧,冯丰,你去办这事。”
“是。”瘦削男人下床穿好了衣服,将不知死活的陈束拖了出去。
陈束在地牢里又昏睡了不知多久。
迷糊中他再次梦到了那只长出龙鳞的鲫鱼。
石壁上的水滴落下,滴答在他的脸颊上,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他缓缓睁开眼睛,这时候他只感觉浑身都是钻心的疼,尤其是胸口,连呼吸都艰难。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嘴唇干裂,腹中饥饿到绞痛。
这时,石壁上的水滴落到地上,传来啪嗒的声响。
他找到落下的位置,张嘴接着水。
嘴稍微张得大一些,就扯到痛楚,疼得他龇牙咧嘴。
实在饿的时候,他就抠一点石壁边缘的青苔,胡乱地塞进嘴里咀嚼,也不管是什么味道,只管往下咽。
就这样,他又撑了六天。
他身体的伤势没有好的迹象,反而一点点恶化,他甚至可以闻到自己伤口的腐烂味道。
他每天只有一两个时辰的清醒时间,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帮自己的老伙计报仇。
这天傍晚,他模糊中看到一道白影走向自己的牢房,他努力睁大眼睛看过去,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那道白影似乎在说话,但是他怎么也听不到,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直到连自己的呼吸声也沉没下去,他歪头重重地倒在地上。
牢房外传来一声轻笑:
“既然这么不想死,那我就让你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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