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特快》——八方藏刀

第1章 梦境

“周湛！周湛！”

黑色的湖面泛出粼粼波光，那光芒源于黑暗中的火把，颤抖的火苗映衬出一张张惊惶的面孔。

“周湛！你在哪里？我的儿啊！”

女人的面孔，母亲的面孔。双目圆睁，头发散乱，粘在脸上，不住移动着火把，试图在黑暗中望到孩子的身影。

“周——湛！”

男人的声音响起，半是焦急，半是恐惧，左手举火把，右手握斧头。父亲的面孔。

芦苇在风中摇曳，云雾吞噬了月亮，村民们在岸边声声呼唤，寻找走失的孩子。

在湖的中心，找到了他的踪迹。

瘦小的身影，坐在一艘小船上，随着湖水沉浮。小小的脸庞波澜不惊，双眼像两颗流光宝石，凝视着黑暗中的某个角落。

“孩子！娘在这里！”女人拼命喊道，冲入湖中，村民们连忙把她拉回。

但周湛却没有回头，只是盯着黑暗。

男人减缓了脚步，握紧手中斧头，紧盯湖中暗影，“小心！”他喊道。

“儿子啊，你在看什么？”

眼睛。

一双红色的眼睛，像两团燃烧的烈火，静静凝望着自己。

你是谁？周湛无声地问道。

一个陌生女子，站在颤动的水波之上。她形相削棱，发如泼墨，颧高頞挺，嘴似刀痕。冷电般的双眼周围，纹着两条相互缠绕的蟒蛇，幽碧如湖底水草。身穿着黑色甲胄，右手按着腰间长剑。

随后，她把剑拔了出来。

“周湛——！”

身后的母亲大叫一声。

……

周湛猛然惊醒过来。

汗水顺着脖颈流下，心脏像发疯的鼓槌，猛烈撞击着胸腔。

“又是那个梦……”

他喃喃地自言自语。

从六岁时开始，十年之间，几乎每隔数月，相同的噩梦就会袭来。

梦的情景前后一致：自己坐在船上，望着湖中的陌生女子，她脸上纹着两条蟒蛇，双眼如冰，不带任何情感，手中的长剑举起……

然而梦到此处，便戛然而止，之后发生了什么，自己再也想不起来。

……

轰隆……轰隆……

耳边传来永不停歇的轰鸣声，那是列车在虚空中滚滚前行的声音。

周湛侧头望去，车窗之外并没有熟悉的景色，没有高楼，没有田野，没有高桥，没有山川河流。

只有不断变化的虚空，像一团灰色的、会动的泥团，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

列车终究会抵达下一个终点，但在此之前，灰色是窗外唯一的风景。

“喂。”

祝萌走了过来，拍拍周湛的肩膀。

周湛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萌姐……是不是又把你吵醒了？”

祝萌大概十八岁左右年纪，明眸皓齿，短发长身，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是动人的美丽少女——但周湛清楚那不过是表象。

她说：“没有，我一直在监控室，监视屏上显示你的脑波异常，所以我过来瞧瞧。”

周湛叹了口气：“又做梦了，和以前一样。”

祝萌微笑：“我猜也是，上次、上上次，以及你能登上徐霞客特快，全是因为你的那个梦。”

周湛问：“萌姐，这个世界上真有另一个我么？”

“没有！”祝萌斩钉截铁地说，“你和某人的脑波完全重合，以至于你把别人的梦境认成了自己的。仅此而已。”

周湛苦笑一声。

“别担心，”祝萌轻声说，“等那个世界的问题解决，你就可以回家了。”

“但愿如此。”

轰隆……轰隆……

周湛又睡了一会儿，直到他自然醒来。

不知何时，窗外的灰影已经变成了白雾，细小的雪尘掠过，一层冰霜凝在窗缘。

超空间中的旅程已经结束，列车进入了落雪界。

周湛打起精神，起床洗漱，车厢感知到他的动作，周围便逐渐明亮起来。

在狭长的空间中，精致地摆放着各样家具，以及一个小小的、浮在半空中的水晶球。

在一个技术远超人类想象的超级列车中，偏偏出现算命用的水晶球，周湛感到既讽刺又好笑，但自从他莫名其妙地登上这趟列车起，早已见怪不怪。

周湛把手按在水晶球上，片刻间，一阵酥麻感传来，水晶球逐渐由透明变成了混沌，又从混沌变为清晰——祝萌的身影显现出来。

“你醒了。睡好了么？”祝萌问。

“还不错！那个…我肚子饿了，萌姐。”

祝萌微笑：“来六车厢。”

“好的！”

六车厢是餐车，提供二十二个世界的美食，然而适合人类口味的只有两种。周湛快步走去，一路上经过四节软卧和一节休息室，却没有遇到任何乘客。他对此倒不意外，从登上徐霞客特快算起，除了祝萌，自己一共只见过三个“人”。

周湛走进餐车，发现祝萌早已坐在车角，她向他招了招手。

“我点了奶茶。”祝萌说。

“只喝奶茶？别的什么也不要？”周湛问。

祝萌摇了摇头。

周湛撇撇嘴，说：“我要十屉小笼包，三个煮蛋（半熟），一碗米粥，再加一份什锦甜点。”

“好的。”站在一旁的机器侍者说。

祝萌瞪眼道：“十屉小笼包？”

周湛做个鬼脸：“你们这儿的包子个头太小。”

“……看到你每天胃口都这么好，我也很高兴。”

“我刚才看到窗外的景色变了，”周湛说，“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祝萌点点头：“没错，列车已经接近落雪界边缘区域，大概两小时内就会到达停车点。”

机器侍者端来餐饮。

“萌姐，落雪界究竟是什么样子，你能不能形容一下？”周湛边吃边问。

祝萌抿了口奶茶，顿了顿，淡淡地说：“不能。”

“……为什么？”

祝萌笑道：“因为我怕说出来会影响你的食欲。”

“说吧，我承受能力很强的。”

“那也不行，徐霞客特快进入新世界之前，不能对该世界做出具体描述。”

“可这里并不是新世界呀，你们以前不是也来过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再说落雪界发生了异动，世界地图必须重绘。”

周湛咽下嘴里的食物，皱眉道：“真麻烦……这么说每隔一段时间，你们就得返回某个世界，重新画图？”

祝萌摇头：“仅限出了问题的世界。”

第2章 列装

周湛不再说话，他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将早餐打扫干净，拍拍肚子说：“爽！”

祝萌微笑：“你这一顿饭把我一天的量都吃出来了。”

“马上就要干活，我得多吃点才有力气。”

“又不是赤膊上阵，要那么多力气干嘛？重要的是精神。”

“萌姐，我的精神力量，”周湛指指自己的脑门，“都来自于这里啊。”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肚皮。

祝萌抿嘴笑道：“看了你的饭量，我认为你没说假话。好吧，我们去列装室。”

列装室位于第五车厢，就在餐车之前。周湛刚上车时，祝萌曾带他参观过一次，当时周湛觉得那里简直就是科幻世界。

两人走到车厢门口，祝萌朗声说：“星灵猎手祝萌，落雪界感应者周湛，申请列装。”

感应装置回复：“身份检测通过。申请许可。”

嗡的一声，银色大门开启，一阵冷意传来，周湛不由得起了疙瘩。

列装室比普通车厢长得多，也高得多，完全由碳纤维组成。两人先走入超净间，清洁仪扫过身体，周湛感到微微一热，消毒便已完成，车厢两侧共列有六个标准舱室，呈鹅蛋形，洁白无瑕，供不同世界的乘客使用。

这里本来没有周湛的舱室，但祝萌已为他提前申请了一个。

车厢正中，矗立着一个环形高台，圆环中央是列车的全息图像，正在风雪中飞速行驶，淡蓝色的时间标记提示：离抵达落雪界停车点还有1.25小时。

一个机器人走过来，祝萌问：“另外三个人呢？”

“已经进入映射室了。”机器人回答。

“还真是心急啊，”祝萌耸耸肩，“任务结束后又没有假期，着什么急呢？”

周湛问：“你说的是另外三名乘客么？”

“还能有谁？我本想介绍你们认识，现在可好，执行任务时再说吧。”

祝萌指着左侧第一个标准舱室，说：“喏，那是你的。进去后，和我一样选择星灵猎手。”

周湛有些紧张，却不害怕，兴奋地说：“知道了，萌姐。”

祝萌微笑道：“配方要均衡啊，小弟弟。”

配方？周湛不解，但祝萌已经走了。

标准舱室自动开启，周湛走进去，发现里面是一个蛛网状的凹槽，比他的身体略大些，布满了繁复的纹理，他慢慢躺进去，舱室的门随即合上。

……还没进行任何调试，他便感到一阵暖风袭来，身体似乎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周围的纹理也逐渐明亮起来，封闭的舱门缓缓消隐，眼前只有一片湛蓝的天空。

“身份识别：碳基生命→灵长动物→人类男性。灵体定位：多世界感应者。建议选择：星灵猎手。是否需要视觉展示？”

周湛说：“请展示给我看！”

身边的一切逐渐消失，周湛似乎站在天穹之上，随后天色也暗淡下去，星空降临，直至他完全融入聚感世界。

周湛的感官聚焦在黑暗中的一个光点上，那是他的灵体，也是完全数字化的感知单元。灵体启动后，根据周湛的物理形态，转化为他的镜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形健硕，稚气未失，眉宇间透着勃勃英气。

在另一处暗中观察的祝萌想：“这小鬼长得倒精神……”

灵体对周湛进行了完全复写，组成他的每一粒原子都投射在灵体之上，不同之处在于，灵体拥有近乎无限的可塑性，且能被本体感知和操控。

灵体生成后，随之出现四种不同的待选身份，分别是观察者、形态绘师、星灵猎手与收藏家。周湛想起祝萌的话，便选择了星灵猎手。

四周传来声音：“星灵猎手灵体选择完成。请调制配方。”

“原来萌姐说的配方就是这个。”周湛想。

所谓灵体的配方，是一个金色的全息视觉矩阵。它浮动在灵体的上方，像一层外壳，由数字组成，并将灵体完全覆盖起来。配方专门为落雪界设计，用以适应当地环境，兼具强大的能力。每当徐霞客列车成功绘制一个世界，都会根据该世界的特性，设计出全新的配方。

灵体的配方有三个相互垂直的计量度，分别对应物理强度、灵活度和特殊能力，总值恒定，但可以相互调配。

“萌姐说落雪界出了问题，”周湛想，“那么我还是小心为好。”他挑来选去，在灵体能承受的范围之内，把几乎所有的计量值了都加在了物理强度上。

选好后，他说：“合成映射星标！”

映射星标是一个菱形的金属卡片，只有巴掌大小，却包含了灵体的全部数据，用来操控其他世界的备用身体。它只能使用一次，一旦损坏，就必须重新合成。

好在合成的速度很快，在冷熔槽中，每一组数据都被精确地刻在映射星标上。合成完毕后，星标缓缓升起，周湛将它拿在手中，上面还留着些许温度。随后他走出标准舱室。

祝萌早已等候在外，见他出来，笑道：“给我瞧瞧你的配方。”

周湛把星标交给她，祝萌看了片刻，禁不住哈哈大笑。

“……萌姐，我选的不对么？”周湛有点尴尬。

“物理强度92.5%，灵活度6.1%，”祝萌笑道，“你这是准备去打仗么？而且你把我该做的事都做了——看来我只能为你疗伤了。”

“我第一次执行任务，难免紧张！”

“你才不是紧张呢，”祝萌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看你纯粹就是想过过狂轰乱炸的瘾，反正也不用负责任，对吧。”

“萌姐！我这可是坚决贯彻你的指示呢。再说要是真有危险，我不得保护你啊！不搞强壮一点怎么办？”

祝萌笑道：“真会说……原来已经想到该怎样保护我了。但咱们可要说明一点：下了车必须跟姐走，姐说什么你必须照做。”

“了解！”周湛喊道。

祝萌摆摆手：“好啦，去映射室。”

映射室在第四车厢，与列装室相反，它比较狭小，只放置了一张椭圆形的长桌，周围环绕五把椅子，两人走进时，另外三位乘客早已就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