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变身，总之就是要变身》免费试读_当谁在此处时

第一章 一月十一日/咖啡厅/我与A

“对，变身，总之就是要变身。这就是个这样的故事。非如此不可。”他在最后一句话加了重音。

——别样亦可？

我心里默念。

两只手叠在一起，放在桌上。

左手细细感受着右手的指关节。总觉得过于脆弱和细瘦，不像是男人的手。

“怎么个‘变身’法？新堂老师那种？”

“注意下影响，这可是在公众场合。”他压低声音。

我装作严肃的样子点头。视线一直停留于桌上的咖啡，没有直视他。

面前，咖啡杯中的褐色液体轻微晃动着，多半是睡着了。

“而且啊，”他低声道，“这个‘变身’肯定不是指……”

“那么是‘来打henshin’吗？”我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毕竟是在明知故问。

而这个相对吵闹的咖啡厅也毕竟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

——为什么咖啡厅也不安静呢？

服务生打着哈欠从旁边经过。

隔壁桌在讨论学习的内容。仔细听，似乎是大一的高数。

隔了一个桌的对面有小情侣在吵架。他们的声音异常默契地压在一个不大不小的范畴内。这种音量自己很可以忍受——不如说甚至有些舒服。

自己不适合安静的地方。

所以这里不一定是个合格的咖啡厅，但或许可以作为“我的去处”而存在。

“‘来打henshin’是个好主意。”他开口说道，“但我是指……变换性别，甚至变换物种……多少还可以带上穿越。”

“夏目漱石的《我是猫》看了吗？我记得你之前就在看的。”

“这个……”他迟疑了，“看了一半吧……”

那对情侣的吵架声逐渐提高，终于引起不少人侧目。

“我是不懂你哪来的自信去写这种小说……要我说，你也得先把《我是猫》给看完了。”我一下子想要用右手托腮，右手也就本能地从左手底下抽出来。

举到一半，感觉托腮的姿势有欠严肃，便又把右手放下去，搭在左手上。

这一系列的动作在让人看来大概有点莫名其妙地可笑。我注意到了他眼中的笑意。

“《我是猫》明显不是变身小说。”他说。

——情侣的吵架音量稍稍稳定，但还是太大了。不出半分钟，一定会有人向服务生抱怨的。

我在一心二用。

“卡夫卡的《变形记》呢？”

“看过简介和书评。”他先把调子扬起来些，再降了下去。以此来直白地表达对我的不满。

这时，隔了一个桌的那对情侣的音量忽然降低。他们在别桌的客人到达忍耐的极限之前先自行做出了回应。

“嗯……”可能是受到了那对情侣的影响，我放弃了再绕圈，“你想好怎么写了吗？这个故事是个怎样的故事？”

“当然没有想好。几乎什么都没有。你也清楚，如果我想好了，肯定就不会来找你讨论。”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眼吵架的情侣。

“言之有理。”我不痛不痒地接了一句。

“认真点，我们在严肃地交流。”

“那你也别去管人家小情侣吵架。”

“行，不管了。所以认真点。”

他说得非常干脆，以至于反而是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大概是真的挺认真。

“那就说回刚刚的。”我说道，视线重新回到咖啡上，“你现在确实没想好怎么写，毕竟你偶尔是一个倔强的行动派。”

“对。”他刻意压低音调，试图装出冷硬派的感觉。

“那你就从头描述一下吧——反正我从来就没有提出过有用的意见。”

“对，从头描述。”他鼓气般地应道。

此时的氛围极佳。

这种介于吵闹与安静之间的环境我很喜欢。

他沉默着。

我也没有多说什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不好喝。

实际上我根本不喜欢喝咖啡，准确来说，我几乎不喝饮料。

选择这里的原因仅仅是这里的氛围实在太对我的胃口了。

我在等着他的发言——或者我实际上也没有在等。

如前所述，他是一个有时死倔的人，而我也确实从来没提出过有用的意见。

他来找我的性质其实和倒苦水差不多。我只要负责听就是了。要说得不客气点，我只是来这个咖啡厅的时候顺路听一下他的抱怨。他心里也有数，所以一般也会将约会地点选在这里。

——男人与男人，却用“约会地点”这种词，严格来说没错……对，完全没有问题。

毕竟没有人会误认我和他的关系，除非是在这个时刻进入这个故事的陌生人。

对，从头描述。

那么对陌生人隆重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Ω。

对于我本人，再怎么强调“隆重”其实也无话可说。我就像这个故事本身一样乏味，也因此才能成为这个故事的第一人称，成为这个故事的讲述者，抑或化身。

所以我是Ω，故事的讲述者象征着故事的结束，如此简单的逻辑。

他是A。

他注定不会是这个故事的主角，不过不代表他在这个故事里面不具备意义。他至少是这个故事的起点，是A。

他总是进行着无意义的文学创作，一边看什么是热点就去插一脚，一边又自视甚高，觉得他自己是严肃文学的传承人。

人是复杂的，我没打算在他的矛盾上深究什么。而且说到底，我对他笔下的故事压根不感兴趣。

我、A、咖啡厅、小说，这四者微妙地联系在了一起。

我与A仅是高中的同学，不知为何反而是在大学时代关系变好了。

高中时我和他没什么交流。当时他硬是没把他写小说的事情“公之于众”，我自然也不会知道。

大二时，我偶然和他在一家咖啡厅相遇，闲聊之后，他对我推荐了这里。如前所述，这里确实对我的胃口，而他本身也是这家咖啡厅的常客。一来二去，不知怎的他已经开始对我大谈特谈他的小说，我倒也乐得接受。于是就保持了这样的状态。

故事的开头过于轻巧。没有人愿意对这个故事负责，这个故事自然也就只能这么进行下去。

第二章 一月十八日/考点/我与X

“还要等多久啊？”

“谁知道。我们是最后一批吧。”

时间，一月十八日。地点，科目一的考点。

这个季节说不冷是骗人的，我们又在楼下，只能吹着冷风，看着地上科目二的白线大眼瞪小眼。

手机残余的电量正在往零靠拢，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手机的电量显示从来都是个问题，百分之百到百分之九十九这百分之一大概和最后百分之十同样耐用。这个自己早就习惯了。

——但这是自己才买半年的新手机啊？

苦恼、烦闷。

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

“既然驾校给我们排得这么晚，当初就没必要叫人那么早起啊……”

X挫着双手，抱怨道。

我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鼻尖比手指还要凉。

“没办法，照这架势，我们驾校是排在最后的啊……”我附和道。

心里确实有怨气，这驾校就不能为学员着想下吗？

“我们已经在这呆了三个小时了！一小时前才来的那一大车面包人都已经考完科目一回去了！”

X的声音越提越高。

他的话里有明显的槽点，不过我觉得那是他故意说的，算是在这种情景下具有X的风格的幽默。

所以我没有吐槽，X也只能接着大声抱怨。

“三个小时了！这里还是这么多人！我早饭都没怎么吃就赶过来的。而且现在连教练的人影都不见了……该不会教练也心里有数，就先回去歇着，打算之后再来接我们吧？”

“有可能。”我打出了赞同的言弹。

“对吧？而且今天还这么冷……”X有了台阶，飞快将火力转到天气上。于是他终于可以停下来了。

我打开手机里的小说软件。

才七天时间，A就已经开始连载他的“变身小说”了……

【第一章/十二小时的真实】

【脑袋中残留着睡过头了的晕眩感。这个得待会交给冷水来解决。】

【阳光透过厚实的窗帘射进房间，无情地昭示“时间已经不早了”。】

【青年拿起床头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十点五十四。手机屏幕的光无疑太刺眼了，他调低屏幕亮度，又看了一遍时间。】

【昨晚睡了十三个小时，远比预想中夸张，不过不算糟糕。青年心道。】

【即使是放假，睡觉时间太长也不是好事。青年清楚这点。】

【——但青年仍没有给手机设置闹铃。倒不是青年太保守，青年以前也是常常使用闹钟的。曾纠结过用什么音乐作为闹钟铃声，也曾因为铃声，让一首挺喜欢的歌慢慢听讨厌了。】

【青年至少曾是一名普通的青年。】

【他起身，揉着眼睛。】

【在心底下定了决心，他猛地拉开了房间的窗帘。】

【中午的阳光以粗暴的气势席卷了整个房间。】

【青年仍是一名普通的青年，亦有着这个年纪的人常有的厌弃世界的想法。】

【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不合理的世界。】

【“如果可以的话，想要在梦里死去……”】

【视线投往窗外的地面。】

【道路还没有铺设完整，地砖零散地分布，活像还没通关的扫雷。】

【扫雷？这个比喻相当恰当。这些地砖下面说不定就藏着雷，只要一脚踩下去，一个人立马就能完成到肉沫的蜕变。】

【但和扫雷不同的是，这里没有规则可言，不存在推理。没有人知道雷究竟在哪里，一切都必须交由偶然性。】

【埋雷的人不止一个，扫雷的人也不止一个，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通通交给偶然性。】

【这个世界存在必然，例如时间大体上还是往前运行的。但这必然也是偶然的一部分。一个由偶然性构成的世界，偶然出现一个“必然”，这必然是合理的。】

【虽然看上去很麻烦，不过这不是问题。青年已经十八岁了，他在这里生活了很久，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青年打开卧室的门，门外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沙漠。】

【关上门，重新打开。这回所见的是一间公共厕所，看布局，应该是火车站的公共厕所。】

【第三次打开门，眼前终于是一间普通的客厅了。】

【客厅的桌上摆着一碗粥，那明显是青年的早饭。】

【青年拉出椅子坐下，伸了个懒腰，开始喝粥。】

【根据三个月前抽到的彩票，青年在今早不能刷牙。】

【卫生间里自己的牙膏牙刷应该都被人偷走了。因为必然会有人抽到“执行让青年无法刷牙”的彩票。也必然会有人收到“让青年在今早之后又可以刷牙”的彩票。所以再过不久，要么是被偷走的牙膏牙刷被还回来，要么就是有人给他买了一套新的。】

“喂，Ω，刚刚是不是叫我们名字了？”

“啊？”我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我刚刚没注意听。”

同驾校的其他人互相确认，然后一起跑向考试的那幢楼。

“好在不是真正的最后一批，终于不用吹冷风了。”X面露喜色。

“唔，是挺好。”我含糊应道。

脑中还是刚刚A的那部小说。

因为时间关系，第一章还没看完。目前来说，那个“非如此不可”的变身还是没有出现。不知A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难道他想写“在这个偶然性的世界，因为偶然性，青年偶然变性”了？那这就太让人无语了……

——变身的事暂且不想，反正这是留给A的问题，我本人对“变身”不感兴趣。

——问题在于，这部小说目前的部分，我总觉得有点熟悉……

——偶然性。

——偶然性。

——彩票……

跑到楼道里，跟在X的后面。

大脑感觉都被这天气冷僵了。

——是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

——对，《巴比伦彩票》。【巴比伦无非是一场无限的赌博。】

——虽然形式不同，主题应该也不同。但在“偶然性”一点上，A的这篇小说无疑是构建于《巴比伦彩票》之上的。

——所以A到底想写一篇什么样的小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