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岳》: 女娲元
第一章 女娲元
巨风低低掠过无边的荒野,挟裹起大量砂石,漫无边际的尘埃肆虐天地,将日光阻挡在外,天色瞬间昏沉下来。
荒野之中的无名地坐落着一个部落,身披兽皮的部落人赶在大风暴来到前,早早支起木架用于稳固篷帐。
女人们将牲畜赶进棚圈挨个拴好绳索,男人们则挥击石锤敲打粗实的木钉,当他们锤完最后一枚木钉后,尖锐的啸声恰好从远处传来。
“起风了!起风了!”有人突然惊呼。
众人纷纷扭头眺望,在天际线消失的地方迅速升起一抹灰褐色的幕布,眨眼间吞噬掉了天空的光亮,先行而至的风扬起了他们垂到腿下的兽衣,惊慌的色彩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睛里。
“快!清空空地,都进账内去!”
“都抓紧时间,来不及打的钉子就算了!”
纷杂的叫喊声同时响起,众人慌忙抱起工具,急匆匆钻进篷帐内避风。
不算大的篷帐里涌进了全部的部落人。
被挑选出来最强壮的男人们脱掉兽衣,纷纷将靠放在篷帐边一圈的厚重木板用绳索系到身上,边角压在篷帐底下,环坐一圈,以肉体和气力加以稳固篷帐不进风。
往里其余男人们围绕女人、老人和孩子依序就坐,正中间站立一个拄着长矛的老人,一身挂满土黄的编绳,上面串着无数骨指,头顶多角狰狞的骨帽,像是某种野兽的头颅。
外边风声逐渐强烈,篷帐编织起的兽皮像人抽搐一样抖动,时不时发出啪嗒的声响,篷帐顶悬挂了血脂点燃的炉火,昏暗的火光打在人脸上明一块暗一块,却仍照出了所有人的不安。
孩子们缩进自己母亲的怀中借以安慰,部落里年轻的男女交头接耳,低声讨论巨风的危险,原本安静的篷帐内喧闹起来。
正中间的老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全部人都止住了话语,他们抬头看向老人,静静等待他的发言。
老人转了个圈,脑后扎成辫子的长发垂落脚底,辫子尾端绑了个骨铃,不清脆的声音同他的动作一样迟缓,时断时续。
他的目光扫视过围坐自己的同胞们,紧抿的嘴角稍稍松了松。
“全部人都在这儿了吗?有没有遗漏了谁?”他低头询问身后方的另一名老人。
“今年风起得快了,慌慌张张的也没有数。”
“首领!”人堆里举起一只手,被称为首领的老人扭头看了过去,一名样貌敦实的孩子站起身来,一脸的汗迹,神色紧张,“女娲元……不见了!”
“什么!”首领惊叫起来,手握长矛猛击了一下地面,“人呢!”
“往年这时候他都爱跟我待在一块儿,可……我一天都没见到他的影子了……”那名孩子抬起双手不停挠脖颈。
众人听到这话四下张望,终于发觉少了一个人,篷帐内猛然沸腾了,当即不少男女老幼迅速起立,就要往外走去。
“都站住!”突然一声暴喝打断了全部人的响动。
“外面什么情况你们不知道吗?这么冷的风,都要出去送死吗!都坐下!”首领怒视起立的同胞,弓腰喘着气,似乎突然的大喊用光了他的力气。
有部落里的老人上前抓住首领的手,想要安抚他的脾气,却被甩手打落,“别碰我!一个孩子都看不住,你们都在干什么!”首领说完,剧烈咳嗽了数声。
“首领,我这就带人去找。”篷帐边沿背负木板的其中一名男人解开了身上的绳索。
首领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阿铜,带两个人,出去看看吧……记住,风里要是飘来了冰屑,立刻回来!”他挥了挥手,在一旁老人的搀扶下盘坐在地。
阿铜用力点头,叫起两名同胞,刚拿起兽衣穿上,就听见外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痛苦的哀嚎。
“谁!”首领猛地起身,晃动了下身体,一个不稳骨帽从头顶掉到了地上,“啪”的一声,断了一支角。
篷帐应声被打开了一角。
众人惊讶地送去视线,只见一个小孩子披头散发钻了进来,一手拨弄头发,一手搂着一头粉红色的小猪仔,全身打着颤,呼出浓白的雾气。
“女娲元!”所有人都异口同声。
抱小猪的孩子闻声仰头,抓开脸上的乱发,露出被冻得失去血色的脸蛋,“大家都在等我吗?”他眨了眨清澈的眸子,咧嘴一笑,唇红齿白。
“你怎么现在才回部落里,跑哪里去了!”阿铜脱下兽衣摔在地上,脸上却流露出了喜悦。
“我啊……你们看,我捉到一头猪,我追了它一天呢,好不容易驯服了的。”女娲元举起小猪往前一送,熟睡的小猪被惊醒,四个蹄子在众人的头顶乱蹬。
全部人看着高举猪仔的女娲元,仿佛凯旋归来的勇士在炫耀手里的猎物,顿时哭笑不得,看到首领阴沉下来的面色,他们欲言又止,只好叹息。
女娲元隐约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收回手臂,默默抚摸小猪仔的耳朵。
首领盯了女娲元好一会儿,直到他忍不住低下头,而后走到骨帽前弯腰将破碎了一角的骨帽拾了起来重新戴好。
“呀!角……”女娲元偷偷瞥了一眼首领的骨帽,惊声一叫。
首领的脸更黑了。
女娲元的嘴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一旁样貌敦实的孩子正冲他挤眉弄眼,他缩了缩脖子,抱紧怀中的小猪仔,毕恭毕敬向首领低头,“对不起,我会认罚。”说完,他目不斜视地越过人堆,来到样貌敦实的孩子边上坐下。
首领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冷哼,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原地盘腿坐好,他一摸骨帽上缺失的断角,犹豫了瞬间,又摘掉了骨帽。
“首领对你真好,也不罚你,哪像阿布,连阿爹对阿布都好凶。”那名孩子扯了扯女娲元的衣角,趴在他耳边嘟囔着。
一个巴掌拍在了样貌敦实的孩子的头上,“阿布,闭嘴!”孩子回头,他的父亲就坐在身后瞪着他。
女娲元嘻嘻一笑,被叫作阿布的孩子的父亲则无奈地看着女娲元,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阿元,你也坐好。”
第二章 潘帕斯部落
女娲元点点头,朝阿布吐了下舌头,敦实的阿布嘟嘴,再也不敢动弹。
边上所有的部落人都报以亲切的微笑,女娲元一一点头回应,手上将小猪仔抱得更紧了,简单的关心过后,女娲元垂下脑袋,看着怀里的猪,笑容在乱发的遮掩下一点点消逝。
他心中明白,自己和这里的所有人不同,他们不是同胞,他只不过是被首领捡回来养大的孩子。
从记事的时候开始,他就孤身一人,看到周围都有父母的同年玩伴,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和恐惧,终于有一天女娲元开口问首领,自己是谁?是从哪儿来的?他的父母呢?可首领却将他赶出了帐门外,对此缄默不言。
尽管女娲元在部落里生活,吃着百家饭,部落里的长辈们都对他关爱有加,但随着年纪的增长,女娲元愈发觉得自己的与众不同,连平时的玩伴都起了疑心,他们好奇女娲元不会变深的肤色,好奇他的直顺的黑发为什么不和他们一样变卷,好奇他的黑色眸子,好奇他的名字。
孩子们的好奇心使得女娲元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于是他弄脏了脸,弄乱了头发,想要融入部落里。
然而孩子们可以忘记差别,成年的部落人却不会——他们从不像对待自己孩子那样对待女娲元,他们不曾打骂,也没有要求,过分照顾令他感觉到陌生和排斥,这种像把他当作客人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十年。
女娲元,今年十岁了。
“好了!好了!全齐了。”有老人击掌示意,篷帐里很快恢复了安静。
女娲元被打断了思绪,他打起精神,慢慢深呼吸,然后抬头,笑容重新挂在了脸上,而这一切的变化都悄然收入首领的眼中。
首领握着长矛,搥了三下地面,全部人的目光放到了首领的身上,屏息静听。
篷帐外巨大的风声吹响,渐渐盖过棚圈里牲畜不停传起的嘶叫,木架隐约吱呀作响,偶尔有挂炉溅出来的火星落到人们的身上,也只是响起手掌拍掉兽毛上燃起火点的扑打声,沉闷的气息开始在这空间里弥漫开来。
“大家都看到了……今年的风,来得太早也太快了,这不是个好预兆。”首领停顿了片刻,似是在斟酌话语。
稀稀落落的讨论低低响起,首领再次拿长矛搥了地面,“上一次我潘帕斯部落经历这个情况,早已过去了二十余年,老人们还记得吧?”
身后的老人们附合说:“那次兽潮来临,部落死伤惨重,我们被迫从东迁徙于荒芜区中部。”
首领轻轻点头,“荒芜区中部没有凶兽群盘踞,也就没有兽潮。潘帕斯部落世代驻扎荒芜区,可在这短短二十余年间,怕是要再经历一次迁徙了。”
围坐的部落人们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慌,篷帐里一片哗然。
“没有了兽潮,为什么还要迁徙?”年轻的族人提出疑问。
“对呀,这是为了什么?”
“再次迁徙的话,我们到什么方向去?”
所有人慢慢安静下来,等待首领的解释。
“没有兽潮,不代表没有了危险。兽潮是天灾,巨风也是,但再大的天灾也大不过人祸。”首领眯起双眼,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人祸?”女娲元收起笑容,微微皱眉,想着什么是人祸,眼角的余光却发现部落里的人们神色不一,老人的恐惧和年轻人的疑虑形成鲜明的对比。
“阿铜是我潘帕斯的大战士,也负责与外界旅人交易,由他来说吧。”首领看向阿铜。
阿铜早已系上绳索,背负木板,他应声答允。
“一个月前有旅人队伍频繁进入荒芜区,他们大多在边缘地带徘徊,我在巡察地域时有人主动询问我有无发觉荒芜区的异象,可荒芜区除了巨风和贫瘠外什么也没有,短暂的交谈后才知道,那些外界的旅人都是为了他们口中的异象而来。”说到这里,阿铜背后的木板发出一声沉重的撞击声,他上身一晃,随即双手牢牢抓紧地面,用力防止木板因巨风倾倒。
很快接二连三有背负木板的强壮男人遇到和阿铜一样的情况,但都被支撑住了,他们浑身肌肉绷紧,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请看向你们身后的战士们,每年的巨风日,都是他们保护了我们的安全,不要忘记战士的脸!”首领的声音低沉有力。
被环绕在篷帐内的众人回望那些男人们,眼中光芒闪动,所有人握拳抵在额头,喊出整齐的声音坚定响亮,“潘帕斯的意志!”
女娲元也随之照做,心底涌起了浓烈的感动,潘帕斯部落对他的恩情不亚于亲生父母的养育之恩,若不是潘帕斯,说不定他早死在荒地里了。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记在女娲元的脑海里,每每看见他们的笑容和帮助,他都会将心间不合群的念头扫空。
不管他们是否只是把我当成客人对待,不管有没有真心接纳我,我都不能忘记他们,我当他们是我的同胞就好,女娲元暗暗决定。
他挺直腰板,看向怀抱的小猪仔,也觉得它更可爱了些。
“好!阿铜,你能继续说吗?”首领说。
“我没问题!”阿铜深吸一口气憋着,语速飞快,“那些外来旅人相信,荒芜区马上就要翻天覆地了,因为某个遗迹就要被打开了!他们的目标是传说中的超古代遗迹!”
超古代……遗迹?
全新的词汇浮现在女娲元的脑海中,他默念了两遍,忽然身体震颤了一下,像是受到天敌惊吓的小兽,全身寒毛卓坚。
那是什么?什么……遗迹!
女娲元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小猪仔被勒得嘶叫,拼命挣扎想要逃脱,可女娲元原本的明亮的双眼此刻失去了焦距,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常。
仿佛一座古钟被意外敲响了,上面的尘埃洒落,女娲元此刻正站在一扇门前,他心中有一个声音悄然出现。
“君……”
突然眼前的画面一阵波动,像是平静的水面丢进一枚石子,整个视线荡漾起水波纹般的涟漪。
女娲元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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