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末》——不羡渊

一 天黑请闭眼

2020年5月16日，坐标长春，我是万俟渊。

2020年5月16日，长春陷落的第一百三十一天，而我，也已经很久都没有出去呼吸过自然的新鲜的空气了。

这里是汽车厂区。

我是万俟渊。

屋子里很黑，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耳机里还孤独的流淌着阿黛尔嘶哑的声线，但是这样还是无法掩盖外面的世界传来的绝望的嘶吼。游荡的行尸找不到新的食物，就会慢慢的穿过街区，到下个地方寻找，搜索遍所能找到的最大范围，再周而复始，直至游荡到满足饥饿，或者彻底烂没。

房间里面静悄悄的，所有的窗户上面都糊着厚厚的报纸，只在隐蔽的角落地方留了缝隙以观察外面的情况。没法开窗观望。

后院小花园里的行尸很密集，我必须保证自己不发出太多的声响，否则如果引起他们的注意，在一楼这样相对封闭的环境里，根本就无处躲藏。几乎是他们冲进来的一瞬间，就能把我撕碎。

灾变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冬雪还在的气候，大家还都沉浸在新年的氛围中，可是有一点很不好，呼吸费力剧烈咳嗽的人越来越多，空气中慢慢的多了一点腐败的味道，本该夜深人静的晚上，总是开始有很多衣衫不整的人神志不清的四处游荡，咳嗽嘶吼的声音整晚整晚不绝于耳，可是第二天一早又变的一切如常，没人记得自己梦魇般的样子，他们如常的醒在自己的家里，可是他们脸上的腐败气息与日俱增，整个人也越来越没精神。只是慢慢的，去上班的人越来越少了，游荡的人也开始不分白天黑夜，他们越来越暴躁，经常互相撕咬，碰撞，到最后追逐分食正常的人，四处游荡，几乎在第一个人完全疯掉般吃人的状况出现时，整个城市就瞬间全面爆发了这种行尸灾难。

我是一个孤独的人，很多时候一个人待着会让人感觉很舒服。因为总是会觉得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自己。以前看过很多遍美剧的行尸走肉，也幻想过无数次那样的场景，可是本质上总是不一样的。地广人稀的地方总是很容易施展手脚，奔跑都比别的地方来的容易。现在我被困在这个年龄比我还大的小区，周围密集的围绕着一个个尸群，整月整月的没有说过话，整天整天的灰暗恍然间分不清白天黑夜，越来越害怕这个城市就剩下了自己，我不知道哪栋楼里还有谁活着，还有谁在坚持着为了生存拼尽全力，现在的我只想把自己从孤独里解放出来，可是没有第二个人帮我。有的只有日见减少的食物，和无尽的孤独。

现在的世界和我所向往的平凡生活距离很遥远，冬天过去的时候小区里都是残骸，破败的光景被春日的大风吹来的沙尘覆盖，一年四季分明的城市很多时候都是令人向往的，可是门窗禁闭的5月，没有温度的循环空气的流通，屋子里死气沉沉的。

我观察了很久，我知道它们活动也会有一定的规律，凌晨的时候这些行尸会很活跃，虽然它们动作很慢，但是它们会在一起集中起来。但是到了中午12点到下午17点，它们一般会在相对阴暗的地方进入假死状态，不分雨雪。但如果有过大的噪音引起它们的注意，这些行尸就会被惊醒，群起而攻之。而到了17点以后，世界就又会慢慢的变成炼狱。重新回到死人比活人多的困境。

我没有在白天出去过，食物还是很充足，过年储藏的满满一冰箱和一冰柜的肉类食物，分配合理的话，能够维持很久。还有电，水也一直都有，不过最近感觉一天里停的时候比有的时候多很多，可能这个城市最后的储蓄，也要被好好利用了。灾变开始的时候，躲在家里惶惶不可终日，还有网络时，联系过通讯录里所有的27个人，没有任何回音，好像从来都有我一个人，只能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主动的人，总是期待别人可以来发现我，当然不是指那些行尸。联系不到任何朋友，更没有亲自去看外面的世界，我一直在观察，我把白天难能可贵的死地安眠称为永日，可能是希望时间一直停留在这样的状态里吧，最起码是在这样的末世里。

我所在的位置是43街区801栋一楼，挨着马路的那栋楼，我知道身后802栋里面至少有一对情侣还在，他们住在5楼，看上去18岁左右的年纪，应该也挺宅的，所以才免于殒命。我前些天看到过他们在永日之时开窗子，随后又有连续的好几天，都看见他们在观察外面的情况，但是他们并没有看到我，我也没有出去过，我想过很多次幸存者聚集的场景，但是长久的孤独让我有些胆怯，害怕到不敢出门去找他们，反正只要知道还有人和我一样就行了。

身边没有趁手的武器在，我能用的都只有冷兵器，菜刀，剪刀，陶瓷刀，擀面杖，呃，指甲刀……对于国泰民安这么久的国人来讲，真的可能除了家庭能手大妈们，没有谁能把菜刀用的虎虎生风。力量又不是很变态，完全没有任何期待，“力拔山兮气盖世”这样的事情别说这辈子，可能未来的无数世代我都不可能。最重要的是，没有值得信赖的伙伴，没有办法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能有一个相互依靠的肩膀。

可能是深夜了吧，万俟渊躺在床上裹着厚厚的棉被，感受不到初夏季节的温度，反而还是觉得有些冷。已经习惯了外面嘈杂起来的死亡奏乐，还是无法入睡，脑海中想起了喜欢的歌曲的旋律“天上的风吹散了雨的伤痕，我才开始慢慢的学会平衡……”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睡吧，没准命运会给你一些惊喜。

天黑黑，欲绝寂，世难行，苟安生。天黑请闭眼，绝境莫出声。

二 撕裂的伤口

2020年5月31日，坐标长春，我是万俟渊。

这里是汽车厂。

度过的时光用岁月静好来形容真的很不恰当，可是真的是听着世界最后的声音，一转眼般，就这么平安的过去了大半个月，若放在平时，真的有岁月静好的味道。

气温不算很高，最近连续下了很多天的小雨，春天的长春总是绿色怡人，春雨连绵。除了寂寞，我看过很多遍很多遍南极大冒险，恍然间觉得，自己还不如变成一条狗，装备全靠捡的感觉。雨天的永日真的很脆弱，正午12点的时候天依然很冷，雨水落下的声音渐渐地可以听到了，不知不觉中又到了安眠时刻。

今天窗子附近没有了行尸，它们总是在不停的移动，没人知道它们会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会消失。今天的空旷让人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面的马路上的状况，一如既往的停着乱杂的汽车，有的车门碎裂躺在地上，有的车身变形坑坑包包，不同种类的杂物散落在地上，混合着人骨和暗淡了光泽的血液，周围躺着一些安眠的行尸，一如当时混乱的场景，除了会吃人的怪物没有在互相追逐。忽然感觉有点异样，一下子看到车子身后渐渐行出了一个阴影，有些看不清，应该不是行尸，它们如果是这个时候出现的话，一定不会落单。那个身影看上去很单薄，但是怀中明显抱着什么。等走进了才发现，是一个消瘦的女人，怀中是被衣服小心包裹起来的孩子，小小的。女人正小心翼翼的避开有行尸的地面，焦灼的向着43街区走来。不停地扫视着各个楼层。希望可以发现一些还有人活着得痕迹，满心期望。

不能不管，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就被勇气给了一个大嘴巴，真的很久很久都没有出去了，美剧中的怪物真真切切的出现在在身边，可是却没有再送来一个瑞克，自己还是有些怯。正想着女人已经路过了万俟渊家的窗户慢慢的向小区中心走去，还在不停地张望着。怀里的孩子突然发出了轻微的哭泣声，一遍又一遍说着妈妈我好难受啊，女人慌乱了，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安慰着，一边又把衣服慢慢的堵住孩子的嘴巴，祈祷着怀中的宝贝不要发出过大的声音，不要惊醒那些吃人的怪物。

另一边，万俟渊终于下定决心，准备了一把水果陶瓷刀，拿着一个长的拖把杆，出门准备营救。就在他准备开门的一瞬间，突然听到小区里有人的轻喊声，转身退到窗子边，突然看到小区中间的楼上，从3楼开了一半的窗户，一个中年大叔探出身来，在雨中轻喊道

“让他别哭，快到我这来”

女人并没有言语，但是她显然听到声音后看到了楼上的大叔，狂喜了一下马上向楼那边移动，可能是太过激动，以至于走的很急，马上到楼道口边上的时候，突然不小心绊倒了，怀中5岁左右的男孩子一下子脱手被摔在地上，瞬间爆发出激烈的哭声，女人想阻止都来不及了。突发的状况根本不能让人再有犹豫。万俟渊冲出屋子，在小区边缘向内进发，希望赶在行尸被吵醒前，支援一下这对女母子，与此同时，也看到那个三楼的大叔从楼上扔下一把刀子，一边说着

“大妹子，抵抗一下，快进来，我去帮你”

可是女人已经慌了神，只顾着去要抱被甩出去的孩子，来不及了，我的孩子，我的宝贝，不能有事，千万不要！都来吃我吧，放过我的宝贝！可是孩子脱手后滚出去几米的距离，成了她这辈子最遥远的距离。眼泪和鲜血编织的噩梦一般，让人不知所措，怅然若失。

身边的行尸醒了，抓住了哭喊的宝宝，血淋淋的嘴已经咬上去了，撕扯着孩子娇嫩的皮肉，孩子猛的发出几声尖叫，就再也没有了生息，行尸们忙于分食孩子，母亲在一边绝望的哭嚎，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万俟渊蓦的停在原地，看着女人在雨中母亲的难过，心，一下子就像撕裂了一个大口子，眼泪也在雨中狂流，突然感觉一下子，再也听不到任何嘶吼的声音，再也感觉不到害怕，只有心里无限放大的悲凉，难受的漫延四肢百骸。没有人，没有人能知道那种感受，不是我最爱的你在哪里，而是最爱的你在眼前消失的灾难现场，来不及了，等他跑一半，已经来不及了，消逝的生命变成雨中流淌着刺目的鲜红，没有给活着的人一个预告，没有给希望一个前兆，就这么散了。

楼里冲出来的大叔拉着魔障一样的女人，想在回去三楼已经不可能了，行尸已经堵住了楼道口，还有越来越多的行尸在不断醒来。四处搜寻逃跑路线之际，一下子看到了雨中傻站着泪流满脸的年轻人，便拉着女人不要命的奔来。跑到跟前看到男人还在愣神，猛的拍了他一下，

“别愣着了，快走”

万俟渊如梦初醒，原本仿佛万般寂静的耳畔，向想起了一声炸雷般。

“别愣着了，快走”

大叔焦急的脸放大在眼前，而脸后面是一大波行尸。

三个人回到万俟渊的家，都默默无语，一个伤心欲绝瘫坐在地上，一个气喘吁吁惊魂未定，而万俟渊，已经浑浑噩噩的好像在另一个世界里走了一遍。没人说话，只有眼泪都是不约而同。

女人仿佛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木偶娃娃，没有一点声音，只有眼泪控制不住的一直在流。

待到外面的骚乱渐渐平息了，看到女人腿上有着一大片的类似撕裂的伤口，大叔也注意到了，还在不停地流血，万俟渊地心里，突然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一下子，空了一大块。

我很爱你，可是我的爱保护不了你。

我很爱你，可是我的爱让我特别疼。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用力量踏平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