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任务》:一
一
灰暗,无尽的灰暗,世界没有任何色彩,只有那令人窒息的压抑……
夜信如行尸走肉般麻木地行走着,走不快又必须走,仿佛是被控制的木偶置身于恐怖电影中,不想看却必须看。
为什么他们都看我?为什么都对我微笑,我和他们没什么区别啊,都是灰色的!
灰暗的街道上,一个小孩麻木地走着,路上,全身灰色的行人都用那灰色的瞳孔僵硬地转这头注视着他,莫名的微笑着,直到小孩走远………
“铃铃铃——”教室最里面角落的一个少年抬起了头,揉了揉眼,嘟囔了几句,“越来越频繁了啊!”接着便看向窗外。
此时已是黄昏,似血夕阳伏在几片薄云上,将蓝天染的金红透亮,校园波光粼粼的湖面被点缀得金斑成片,随风摇曳间,晃得人目眩心迷,整个校园静谧在这似水光华中,只偶尔几声虫鸣鸟叫,人声树音,为这仿佛独处污浊喧闹的城市一隅的梦园仙池增添几分诗情画意……
然而夜信却很明白这座学校的大部分学生对此嗤之以鼻,若问缘由———
“唉,为什么还不放假啊,我这么久没玩,肯定要掉段位了啊——”最后一个啊字的销魂贯脑当真如苏子所听的吹箫客的那绝妙萧音一样,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不过潜蛟未舞,嫠妇却笑:“叫什么叫,鬼哭狼嚎,瘆得慌,掉我一地鸡皮疙瘩,再说你前几天不是翻墙出去了一晚上吗?第二天睡桌上就跟个死猪一样,哈喇子都从桌上流到地上了!老师来了,我踹都踹不醒你!还连累我被老师批评,说什么暴力倾向,欺负同学……真不知道他眼睛是干啥用的,出气的吗!那泛滥成灾的口水都成河了竟然没看见!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涂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
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在那位女生叫冤时,说话的那个男同学正配合着女生的说话语调与节奏掐着兰花指,哑着嗓子,咿咿呀呀的唱念道。
吼完的女生刚从自我演讲抒情表演中恢复下来却看到周围同学正捂着偷笑,不由得疑惑道:“你们在笑什么?”
“讨厌,你这死鬼,人家在看我们表演《窦娥冤》呢!继续啊!”女生旁边的男同学作娇羞翘着小拇指用食指点着那女生的额头。
女生顿悟后瞬间勃然大怒,用河东狮吼般的声调对着同桌叫道:“你敢玩我!”
男同学竟然还装模作样地拍拍胸口说:“人家好怕怕哦——”附近的同学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笑,一个个前仰后合的,好不热闹!教室顿时吵闹混乱起来。
“是啊,你不是出去了一晚吗?怎么还这么饥渴!”旁边有同学问道,“别说了,我在查寝后出去本来就晚,出去找网吧都找了好久!最近的那个网吧到这里都有好几公里的距离,坐黑摩的来回都要几个小时!我他娘的找到了地方后就因为时间不够急匆匆地跑回来!简直累成狗!电脑都没摸到,还说什么玩一把!老子算是看明白了,这学校搞得这么偏,就是要让你上不了网,浪不起来,好安心搞学习!亏我当初还觉得地偏环境好,什么空气清新,环境优美,都是学校拿来骗人好招生的!”
只听到后面一个哥们神秘兮兮地说道:“偷偷告诉你啊——其实嘛……这事……
我——早——就——知——道——了——”
“靠,那你他妈的不告诉我,白瞎我这么多年的感情!”男同学顿时大声嚷嚷起来,“嘿嘿,你又没问,而且我这不是怕你不信我,才没作声的啊!再说了,你要是在附近真找到合适的网吧了,那我不是骗你了!是吧!”
“是你妹,你就是心里不平衡,想坑我一把找找心里安慰!”男同学话还没说完,旁边又有一个同学插话说:“我觉的他的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让你跑跑路,找个网吧,造福人类!”男同学张张嘴,还想说什么,旁边那女生一巴掌抽他脑门上,“别瞎吼逼了,老师来了!”男同学捂着脑袋,恨恨地压低声音说道:“你这是乘机报复!”
看见这一幕的同学顿时又埋着头,躲着老师嘿嘿偷笑起来。
夜信看着这一幕,扯了扯嘴角,待教室里的学生在班主任的淫威下瑟瑟发抖而安静下来后,重新又趴在桌子上睡起来。而老师呢,也一如既往地无视着夜信。
这一次入睡,夜信感觉到异样,太安静了——太快了——
几乎是闭眼的一瞬间,他就感到世界一片寂静,全是黑暗———
当然,睡着的人自然不可能思考和感受。夜信只是模模糊糊,莫名其妙地就这么觉得,在眯眼的那一刹那,甚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令人恐惧的虚无与荒谬感。仿佛什么东西一去不复返,它碎了。
又是那个灰暗的世界,一切熟悉却又陌生,还是那个街道,还是那熟悉的诡异微笑和那令人不舒服的注视……
一切都一样,但一切都不一样。莫名的,那个小孩站定了,在街道中央站定了,不自觉地缓缓说道:“今天是我生日!”
附近麻木地行走着的行人也站定着说道:“今天是你生日!”小孩却浑然未觉,继续说道:“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
灰暗的行人走近小孩,灰蒙蒙的眼珠仿佛要放出光来,微笑渐消,毫无血色的双唇上下如人偶般张合,共同得如山谷回响般的重重的生硬话音再次响起,“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
小孩又幽幽地说:“我是谁?”
“你是谁?”人群面目逐渐狰狞,围着孩子步步紧逼,像从地狱深渊的怨灵恶鬼嘴里发出的嘶吼惨叫再次迸溅在他周围,刺耳的像是指甲擦黑板,刀片刮玻璃的声波一圈圈一层层一次次冲进他的耳里,鼓膜,脑海,甚至记忆!
二
夜信心中突然产生了莫大的恐惧,不是因为人群紧逼到不足一尺的距离,或是那狰狞的面目与令人胆寒的嘶鸣,而是他突然发现能清楚的感受到,体会到这个阴暗的深渊,不是以前那种浑浑噩噩地隐藏在记忆中,在模糊的潜意识里!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在变,很奇怪的感觉,人怎么会真切地感觉到变化,真实地明白自己正在变化……
是的,夜信真正感受到变化的存在,如果别人也能做这个梦,而且也可体会的那莫名的感觉,是的,莫名晦涩到以他还算广博的语文知识和强大语言表达能力都无法找出一个相近的词语甚至句子来描述它!
那么他一定可以理解同情夜信此时的心理阴影,并且绝不会在想体验第二次!
毕竟,没有人会享受另一个自己在体内苏醒着,挣扎着,惨笑着从记忆深处,潜意识里的黑暗用那绿油油的冥火般的瞳眸与血淋淋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腻气味的枯爪磨灭那原本的自我意识!
夜信不禁想起当年看的一个科幻故事——
高度发达的社会,如果有着黑科技般的医疗手段,例如无论什么麻烦病患和疑难杂症,肉体上的,抑或精神上的,都可包你百分百治好,而且不留下后遗症!这不是患者的福音,人类的保障吗?
主角的母亲有眼疾,不能视物,全家到处奔波,各种关系,钱权酒宴,数不胜数,终于,等到了一个名额,在为期几个月的治疗后,母亲顺利出院,不仅可以极目千里,更能爬山下水,生龙活虎。
全家自然高兴极了,出国留学的哥哥,外地出差的姐姐,叱咤商场的父亲都回家庆祝,摆宴数日,就差没鞭炮齐鸣,新闻报纸了。欢乐之后,自然是各奔东西,渐复平静。
可是主角却发现不对劲,母亲总是偷偷地照镜子,没错,是偷偷地!爱美之心人人皆有,况且美人照镜,自是风流媚人,艳丽自然!容貌绝佳的母亲为何偷偷的照,并且总是露出怪异的笑容,被追问时却又极力掩饰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主角,怀着疑惑暗中观察母亲,仔细观察之后,却是细思至恐,原来母亲不仅白天偷偷地照,晚上还在洗漱台前诡异地盯着镜子看,又不开灯!那她到底在干什么?
为进一步解开疑惑,主角决定去母亲房间调查,随后发现了不对劲,梳妆台的镜子用黑布蒙上,并且在一番曲折后发现了跟镜子在一起的一本失踪几周的日记,一本本来应该失踪在那家医疗机构里的日记,按母亲的说法,它本应该失踪了,虽然疑惑记录了很多年的重要的日记就这样不见了,母亲也并不想找回,但当时实在是开心,事多,就不了了之了,现在想来,确有很多疑惑,母亲确实是知道日记不见了,平日里宝贝一般不给人看的日记遗失,却在被问及时才说出一个感觉勉勉强强的解释!不对劲!确实不对劲!而这种感觉在看了日记之后几乎暴涨到了极点!
甲氯芬酯,胞嘧啶核苷二磷酸胆碱,盐酸多奈哌齐片,丙戊酸钠、卡马西平、苯妥英钠,枸橼酸坦度螺酮片,盐酸羟嗪片,氯丙咪嗪片,盐酸氟西汀胶囊,盐酸甲氯芬酯胶囊,二盐酸珠氯噻醇片,复方地西泮片,盐酸万拉法新胶囊,盐酸纳洛酮片……
近来日记内容离不开大量精神药品,前后仔细比较后更有一种不同以往的记录风格,例如,近日母亲就有大量观察记录,观察家人,记录话语与行为,更惊悚的是,除了日记日渐详细繁琐外,主角还用铅笔描画几页近日被撕下的日记留下的划痕发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他人的心理描述与猜测,例如“终于回家了,虽然有点奇怪,但是他们没什么………………儿子最近看到我照镜子了…………真应该小心点………………越来越奇怪了…………不应该这样啊………………”
“…………他对我好像有点怀疑…………不能………………”,“不能”之后被狠狠划死,数道深刻有力的划痕不仅将纸划破在下一张纸页上留下深黑的笔迹,更将那些之后的话语深深埋藏毁除,无论怎么用铅笔描涂都无法看清!
并且治疗之前的大部分日记被撕去——那可是足足近一寸厚啊!
最近母亲失眠、腹泻、恶心、头痛,恐怕也是吃了不少精神药品吧!难道是眼部手术伤及大脑神经?还是其他原因致使脑部受创?还是…………
一个恐怖的想法在他脑中生根发芽,不可克制,无法扼杀地在他心中回荡,特别是在母亲好像发觉自己隐藏的日记被翻过时,他再也没能找到,长期相处后也越来越发现母亲更多的细微难察的不对劲之处…………而他也是从那以后就一直在心里称呼她为“她”,而不是母亲!
明白故事结局的夜信在现在更加确信这是个恐怖故事而非科幻故事,故事的主题并非讨论什么人的意义与活着的真谛,又或者人类的救赎与何从,他也不想管那什么科技进步后人性的扭曲之类,在他看来,和文中“母亲”类似而将成为那个“她”的他,不想上升为到什么人类,社会的高度,更不想思考那表达出的活着与存在什么的形而上的哲学思辨,他相信并确信着,无论是文中的母亲,还是任何一位跟他一样处于相同恐怖境地的正常人类都会只相信那一个主题——
生存,都只会考虑那形而下的具体问题——
我就要被杀死了!
因为,无论是跟你有着相同记忆与习惯的近乎完美的克隆人而非文中“她”那种意外品还是另一个从意识深处破体而出取代原来的自己后去接管众人眼里毫无变化,一如既往的皮囊的你,作为“母亲”或是被取代者,是绝不会考虑什么这是否是另一种活着的哲学命题,而是会真切地体验到那绝望的如同地狱般深沉的失去感啊——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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