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瓶开天录》：楔子

楔子

气——凝而不破。

浑厚的玄黄之光如同一尊巨大的金钵，倒扣在天地之外，将整个世界封锁的严严实实。

远处传来低沉的梵唱声，绵延不绝、回响在此界之中，泛起阵阵声浪。而此方天地自成的天道法则，正随着阵阵梵音，从玄之又玄的境界中析离出来。又在无上法力的催动之中，渐渐消融成最为纯粹的阴阳二气，随着梵音波纹的指引，凝聚成坚不可摧的天道枷锁，一层一层的穿梭、缠绕在天地核心，交织成一朵绽放的莲。

这正是禅宗的无上伏魔大法——《大世界金莲锁魔心经》。

在那金莲的核心之中，锁着一尊巨大诡异的影像，它离奇地变幻着，时而有形、时而无形，被同样玄妙莫测的天道枷锁牢牢束缚，任其百般施展也无从逃脱。它时而挣扎、时而聚拢，凶恶的气势仿佛是世间所有恶业和罪秽的凝聚，令人望之心胆俱碎。

这是一尊魔，一尊以恶业为养分、以七情六欲为食的强大心魔。

它本无心，因心而生成，因欲而壮大，因恶而弥凶，因罪而强大。看它恶业之深重、魔功之强大，放在魔道中已配得上“魔君”之称。

只有用无形无质又无处不在的天道，才能加以束缚它。因为它唯一惧怕的，便是天道降罪时的雷罚之力。

而禅宗的《大世界金莲锁魔心经》，便是抽取了这一方天地的天道规则，利用其中的罚恶之力，在无上法器“功德金钵”的封锁中，配合一百零八位苦修禅师不停地吟唱心经。这才能形成一个巨大的陷阱，将它牢牢困在其中。

待发现无法挣脱这天道锁链的封锁时，这心魔竟然高声狂笑。那笑声传入耳中，仿佛能激起人心底最刻骨的恨、最悲惨的痛、最惊恐的惧、最难言的苦、最贪求的痴、最向往的念、最疯狂的欲……

它开始用一种具有震慑力的语调发问，句句直刺人心：“苍君，你苦心净化此界八万载，竟也舍得抛为饵食？当真不顾忌你界中亿万生灵性命了么！”

被它称为“苍君”的人，便是统领这方天地八万年的灵族之王。

魔音犀利刺耳，却被苍君用不温不火的声音挡了回来：

“涸，你这邪魔尤擅以七情六欲，挑动生灵的堕落之心，使之堕入无边孽海，沦为你魔功的养分。千万年来，你每经一界，生灵涂炭，万物荒芜。我这方天地之众生，天性懵懂，如何抵抗你的魔念侵蚀？既已被你视作猎物，难逃灭绝之厄，倒不如倾力一搏，化天道为罗网，将你的罪业终结于此界。”

他说完话，便心平气和地阖上眼睛，不再争论，以防心魔有机可乘。

那名为“涸”的魔君闻言，笑声愈发疯狂：“好个苍君，倒是吾小瞧了你的魄力！”

它又将目光投向天外，仿佛能透过金钵那厚重的玄黄色功德之光，看到在外设伏的禅宗宗师。：“秃驴老儿！你们禅宗佛法句句不离因果，如今敢借用整整一界引我中计，倒也不怕天大的因果缠身，教你们永无超脱之日？”

禅宗一方却始终无人回应，只有一如既往的梵唱之声环绕天地。那由天道枷锁织成的锁魔金莲愈发熠熠生辉，将心魔锁的更加紧密。

显然，禅宗之人正全神贯注于念经施法，分毫不为所动。

眼见魔音难以奏效，自己常用的手段皆被算计在内，无法施展。“涸”勃然大怒：

“可笑！汝等以为，这些布置便能教吾束手就擒？吾乃堂堂魔君，横行一世，凶名震慑万界！便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以吾无上魔息，污尽世间寸土，让你们承受吾之恶业，天长地久、永无宁日！”

它发下这般恶毒的誓愿之后，竟然选择自我湮灭了魔心本源!

心魔本源的湮灭，让天道枷锁一时之间失去了目标，错乱了一息。然而就在这一息之间，那丧失了本源的魔息开始不受控制，如同吹鼓的气球一般迅速膨胀起来！

“要糟！”显然出现这种情况，也让禅宗和苍君始料未及，一时之间竟然都来不及出手制止！

只见那魔息已经飞快地炸裂开来，瞬间便污蚀了天道枷锁！

原本凝聚成形的枷锁，重新分解成清浊分明的阴阳二气。在心魔魔息的影响之下，阴气大盛、狠狠地压制了阳气，浓郁的如同凝墨。

而这沾染了魔息的天地阴气，足以让一方世界，沦为万灵不生的森罗鬼蜮！

天道崩溃、阴盛阳衰……眼见便要铸成倾天大祸！

无垠的天外，突然泛起一道清光……

来者何人？是福是祸？

这方天地生灵的命运又将如何？

一切的真相，将随着本书的主角步入道途之后，一点一点揭开。

第一章 林中采药童

九百年后，凡界绵城东部的一处山林中。

“深林谁染斑斓色，山也朦胧，天也朦胧。一路行来，黄日正当空。

眼明手快心思巧，貉入囊中，菌入囊中。临到归时，乐煞采药童。“

——《添字采桑子·林中归》

稀薄的光从叶缝中穿过，落到山林中，形成斑斓摇晃的影。明明时值正午，然而日光却是朦朦胧胧的，哪怕没有头顶上枯黄的树叶遮挡，直视着日光也不会令人感到刺目。

一只戴了布套的手“刺啦”一声拨开横生的矮枝，从山林中走来一个六七岁大小的童子。

他身穿粗布短衣，头脸裹在青布中，只露出清澈分明的眼。衣领、袖口、连同裤脚都扎得严严实实的，一看就是常年出没于山林之中的老手装扮。

他的腰间扎着一个扁圆的竹篓。竹篓里垫着叶片，盛装着零星几根草茎，还有几块大大小小的根，散发着丝丝缕缕的草药香气。原来是个小小年纪的采药童!

可莫看他年纪小，手下功夫却十分灵巧老练。隔着布套，他也能轻易地拨开杂叶、用小锄锄去泥土，不伤主根的挖走一株完整的草药……

遗憾的是，转了一个早上，收获却并不多，采到的药材还不够小半筐，珍稀点的草药更是一棵都没有。

这让他心中有些沮丧。难得他还特意违背了爷爷的吩咐，跑到这一段少有人迹的深山坳里来。就是为了采集山林中稀有的草药。

采药童的爷爷苏臻，是绵城大户苏家的旁系子弟，也是城里有名的医师，常常带着孙子四处云游、行医采药。小童子跟着爷爷，也学到了一身辨药、采药的好本事。偶尔还能设套逮个小动物打打牙祭，却是他无师自通的天赋了。

正沮丧间，小童不经意的发现：三步开外的某棵树根下，露出一抹鲜嫩的鹅黄色！

见到此物，他登时一个激灵，忍不住口舌生津，咽了口唾沫。

那东西，生的又矮又扁、平平无奇，竟是一朵伞帽开裂的蘑菇。然而这个丑丑的蘑菇，却是世人鲜少认识的美味!

这难得的美味对年纪还小的采药童来说，显然是无法抵御的诱惑。他只记得幼年时曾跟着哥哥采到一次这种蘑菇。虽然只在锅里放了小半颗蘑菇，但那一整锅汤的味道，都因此而鲜美了起来。喝进嘴里，鲜美的让他险些吞掉自己的舌头!

“口福来了！”他心中热切起来，开始琢磨怎么把蘑菇挖回去。

然而这口福嘛——却也不是这么好享的。

只因这美味无比的蘑菇，还有着一个特别难缠地守护者。

小药童如临大敌，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小药锄。

他回忆着上次采这鹅黄蘑菇时所经历过的事情，那令他捶胸顿足的情形……

这令他不自觉地开始用警惕的目光，仔细扫视着着鹅黄色蘑菇的前后左右……

果不其然！向左几尺的树干上，有个两指宽的小孔洞。再往下瞄，很好！那盘虬的树根之间，还潜藏着一条细细的土缝，细缝之间正露出一小截灰白色、毛绒绒的小尾巴。正是那位潜伏的守护者！

原来是躲在这儿了！

小童子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若不是头脸上裹了布，兴许还能看到此时他嘴角的笑容。他得意地想：小爷我就知道，鲜菇边上，必有貉子！上次哥俩个大意了，被这小东西啃了半颗菇子去，害的小爷只采到小半颗……

这一回么？呵呵，看你往哪儿逃！

他屏息静气，轻轻地检查了一番携带的小工具，心想着：这次小爷我可得好好算计一下，别又被这小东西捷足先登！这次小爷定要挽回颜面，看我可不逮了你，跟这鲜菇子凑成一锅，炖成蘑菇貉子汤!

原来这树根下面藏着的，是一种名为珠貉的小型动物，以菌菇和野果为食。

这种珠貉有个奇怪的护食特性：越是美味的菌菇，它们反倒越舍不得吃。不仅要留着它慢慢长大，还要守在附近牢牢地看着！一旦要有旁人打了它储备粮的主意，它们就连命都不要，也要跳出来啃掉那颗菇子才罢休。

因此，老练的猎手们通常都会用个计谋：在它的树洞边上设好套儿，做出要挖蘑菇的样子。等到这小东西沉不住气扑出来的时候，恰好把它逮住，再从容挖走蘑菇，一举两得！

说干就干！

小童手脚利索的从怀里掏出个结实的布兜，穿在长树枝上递过去，搭在树孔边上。他自己则掏出药锄，做出想要挖蘑菇的模样，却偷偷用余光和耳朵留意着那只小貉子的动静。

果然，见到有人类敢打自家储备粮的注意，小小的珠貉尾巴一炸，整个都要炸开了。

它“呼啦”一下转进树洞，“哔、啵”两声从树心里蹿到了孔洞处。想要从树孔里钻出来，直扑那枚精心看顾的、鹅黄色的蘑菇。却被早有准备的采药童迎面一个横劫，正好扑进了做好的简易陷阱里！

“吱唔——吱！”布兜里，小东西拼命的挣扎开来。

小童子迅速的扎住袋口，向内一挤，将小貉子牢牢缠成一团。这种野生的小东西，牙又尖、齿又利。若要它在袋子里随便折腾，几下就能把结实的布兜撕出一个口子来。只有紧紧地绑住它，才能稍稍困住几个时辰。

搞定了貉子，小童子欢天喜地的挖走了用智慧得来的蘑菇，心中充满了成就感。眼见正午将过，他也准备打道回府，去跟爷爷一起享受美味了。

他此行的归处，是山下村落中的一处竹庐。

此时正值全年的第三个时节——无雨之季，竹庐住起来凉快又雅致。

哪怕是今日进山没采到几株草药，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了，他满怀着丰收的喜悦往回走去。

（注：在凡人居住的国度中，一年有十二个月，分成化霜、润泽、阴晴、无雨、入寒、结霜六个季节。

无雨之季是指全年中最干燥的两个月，也是进山打猎、耕种收获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