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战卒》： 杨家父子

第一章 杨家父子

要说这世上杨元亮最怕谁，那铁定是他老爹杨宇明了。杨宇明是弘农郡杨氏子弟，杨氏在弘农郡是大姓，是真正的世家大族。

故而杨宇明也是自幼诗书经传皆通习之，杨氏府邸中自有教授骑射的师傅，故而杨宇明在拳脚上也有些功夫，不同于寻常读书人的孱弱。杨宇明生性豪迈，饮得了烈酒，说得出道德文章，却不知后来为何到了这长安城，开了家酒肆，带着妻子和儿子，倒也是衣食不愁。

杨元亮同他爹不同，自幼不爱读书，跟先生前头抱怨他爹事多，却也没落下一天功课。话说这杨元亮读书去不了人前，可这身子骨却是一众学生里头最好的，所以每当这孩子犯了错，先生总是指着骂他：“憨货，净长身子不长脑子！”杨元亮也不恼，摸着头皮嘿嘿直笑，让人生不出厌恶之心来。

可要说他笨呢，也不尽然，这小子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有的，跟先生弟子们外出游学，看到先生的食盒里只是硬饼，杨元亮凑在先生跟前死活要和先生换着吃，先生拗不过他，跟他换了过去，打开食盒却看到杨氏夫人为儿子做的斋饭，菜品肉类皆不缺。先生转头看见杨元亮就着溪水和同伴一起啃硬饼，悄悄抚去几滴热泪。

杨元亮求学这事儿没少让他爹头疼，这孩子天生脾气倔强，少时被一位先生说的重了些，这便记在心里了，再让他去求学，却是死活不去，气的杨宇明几次都要扬起巴掌，看到小儿子那张坚毅的脸，不知不觉就放下了，随即叹了口气，也就不再强求了。

话说这一年，大约是神龙十一年，这年夏天，南边遭了大水，不知冲毁了多少良田。当年秋天，南部几个州几乎颗粒无收，难民大都北上，寻找亲戚前去投奔。杨宇明心善，在家门口儿摆上大锅，买来粮食，不管过路来往的是谁，都可以去那儿分一碗稀粥，粥是真的稀，清亮亮的可以看穿碗底。不过难民们都感激涕零，跑了大老远，带的粮食早就吃完了，到这儿还能有碗粥喝，如何能不感激。

施粥四五日后，杨宇明却是真的无粥可施了，本来家底儿就不厚，奈何杨宇明是个菩萨心肠，连老婆的嫁妆都送去当了。

这一日清晨，杨家门口来了一个士子打扮的读书人，拖家带口，妻子和女儿具是面黄肌瘦，无疑是这场天灾害得。却说这士子走到杨家门口儿时，眼前一晕便昏倒了，书箱里的东西掉了一地，这可吓坏了妻子女儿，顾不得礼数，顿时大哭了起来。

这一哭，惊的屋内熟睡的杨宇明跳了起来，施粥几日，都是他与妻子操劳，等到家中无米时，这才罢休。操劳几日，妻子早已困顿不堪，于是杨宇明就让妻子先去休息，自己照看着铺面。

杨宇明惊醒后，赶忙披起衣服，来到门外，却见一位士子打扮的读书人昏倒在路上，旁边估摸是他老婆孩子，哭的厉害。杨宇明上前去摸了摸读书人的手腕，又试了试心跳，却是松了一口气，没死就好。随即掐住人中，不过半盏茶功夫，这读书人就醒了过来，杨宇明赶紧进屋倒了一碗水端了出来，小心喂这读书人喝下，这才放心。

读书人摸了摸所背的书箱，随即安慰还在抽泣的妻子和女儿说没事了，转头对着这好心的汉子说：“多谢这位恩人，在下扬州人氏，单名陈峰，谢过恩人救命之恩。”说着就要跪下，杨宇明赶紧扶住，掺着陈峰的胳膊：“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切莫不必如此。看你们四处奔波，却不知欲往何处呢？”

陈峰清咳两声，扶起妻女，对杨宇明说：“本想去万年县家中一个远方亲戚处，看这架势，却是走不到了。”杨宇明看着眼前这一家，想着家里不多的粮食，咬咬牙，说：“若是你们不介意，今晚且在我家中休息一晚如何？”陈峰连忙摇头：“这哪儿使得，在下拖家带口的，被兄台救下已是大恩，如何能再打扰恩人。”

杨宇明也不强留，搀扶着这书生起来后，不经意瞥见地上一物，却是猛然间傻了眼。陈峰妻子帮着丈夫收拾倒出来的东西，却见那恩人直直的盯着一个铁牌，便拿起来递给了杨宇明。杨宇明赶紧捧在手里，放到眼前仔细打量。

陈峰见状解释道：“恩人认识此物？这是家父传给在下的，却不知有何用处。”杨宇明却是泣不成声，颤抖的声音问：“令堂可是陈辉映陈抚慰？”陈峰猛然想起一事，正欲开口，却见杨宇明跑回家中，捧出一个匣子，小心打开机杼，取出一个同样的铁牌来。

只见铁牌上刻着同样的花纹，都写着“北凉军”，只是所刻官职名不同而已。陈峰顿时红了眼眶。原来陈杨两家的父辈都是军伍出身，参加了平定帝国叛乱的几场大战，两人所在队伍，正是北凉军。可天下无人知晓，这北凉军牌，世上只有这两块。

北凉军军纪整肃，纪法严明，由统兵都督徐琦率领，称得上是精兵强将。在帝国叛乱期间，北凉军陆续转战河北河南，再到山东鲁地，又赶赴兖州，前去平定叛逃的御前指挥使李亮，却不想这李亮串通敌国，设下伏兵，硬生生的将北凉军困在落马谷中，火烧三日，一举将北凉军除名。

世人只知那年天子震怒，连发六路兵马，转而北上，将北边的匈奴人打到不敢南望，举族北迁。却不知北凉军一万两千人马中，只活下来了两人，因为这两人是北凉军的游哨，从都督亲兵那里接过一份军书，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军士气绝身亡。

两人将军书送到兵部后，拒绝了所有赏赐，相对饮了一壶酒后，一人北上，一人南下，自此再也不碰刀兵，后来未听到朝廷重组北凉军，北凉军也烟消云散。

杨宇明幼时听父亲醉了后唠叨，这才知道这一真相。而扬老爷子最后的遗憾，便是不知道那位北凉军的袍泽可还在世。杨宇明看着陈峰，拉着手用力握了握，转头对陈峰的妻子和女儿说：“莫要嫌弃寒舍，且容我好好招待。”妻子抬眼看向丈夫，发现丈夫慢慢点了点头，就拉着女儿的手，跟在两个男人身后进了屋子。

此后数月，陈峰便在杨宇明的帮助下在长安城住了下来，开了家学堂，算是落地生根了。凭着这层关系，先生陈峰对杨元亮自然是期望很大，但这小子确实不喜读书，倒是杨宇明看得开，拎壶老酒，跟陈峰说：“任他去吧！”先生自此也就不再难为他了。

近来这小子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拿着书本可劲的跑去先生家问知识，这可把陈峰高兴坏了，摸着这小子的头说：“不错不错，总算长大了。”听闻这消息后，元亮母亲乐的合不拢嘴，做了些好菜，让杨元亮给先生送过去，以表示感谢。

学堂后的槐树下，杨元亮跑过去，便见那女孩儿，一袭青衣，扎着两个小辫子，蒲闪着一双杏仁眼，等杨元亮喘口气后，把那本书交给青衣女孩儿，便开始对女孩儿抱怨：“青雪，为什么你不去问先生啊，害得每次都是我去问先生，先生可是你爹啊！”女孩儿翻着书不耐烦的说：“哎呀，好啦，别抱怨了，回头陪你一起玩还不行吗？”被点破心思的杨元亮摸了摸脑袋，嘻嘻笑着。

这个青衣女孩儿呢，自然就是陈峰的小女儿陈青雪，自从住到这里后，便一起长大。

第二章 青梅竹马

陈青雪跟杨元亮一起长大，大了杨元亮一岁，本来应该是要喊姐姐的，可杨元亮死活不答应，后来也就作罢了。女子十二三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所以，这时候的陈青雪比杨元亮整整高出了一个头。

陈青雪和杨元亮不同，这妮子自幼就喜欢翻弄父亲的藏书，认识了好多的字。陈峰对于女儿好学这事儿，谈不上支持，在教她认识字后，对于经传和史书，并不让女儿读，在抗议后得到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答复后，陈青雪不在和父亲纠缠这个问题，反而转换思路，将主意打到了一直被父亲重视的杨元亮身上。

这不，自己读不懂的地方，便让杨元亮拿去让父亲做批注，这样一来，自己不就能读好多书了吗？倒是可怜了杨元亮，自幼就不喜读书，为了陈青雪，还得跑去先生那里找虐。

“青雪，这本《北史》你看了半月有余了吧，害得我被先生问北朝皇帝史，又在许玮那里丢丑了！”杨元亮看着翻书不语的陈青雪没话找话。

“哎呀，都说了你笨了，你都问了我爹这么多遍了，你就不会记下来吗！”陈青雪皱皱眉头，不耐烦的说。

“哦～”元亮摸摸后脑勺，不在说话了。看见前面柳树垂丝，就跑过去折下一段柔软嫩枝，弯曲揉制成一个球环，又跑去摘来几多野花插在上面，制成一个花环。转头看见青雪还在认真看批注，就跑过去给她戴上，青雪抬起头白了他一眼，元亮也不恼，只是呲牙笑着。

等到看完书，青雪把书又还给元亮，叮嘱他明天要问的地方，就起身准备摘下花环。元亮挡下她要摘花环的手，认真问她：“不好看吗？”陈青雪摇摇头：“我还没看呢。”

“那你干嘛摘下来。”这句话分明带着幽怨的语气，青雪跑到河边，蹲下身子，仔细看水里的倒影，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孩，戴着一个插满野花的花环，一双杏仁眼看着，甚是好看。

转身问那个呆站着的傻子：“好看吗？”

“好看，比天上的仙女还好看。”

“骗人，你根本就没见过仙女！”

“可是书上说，仙女就是最好看的女子啊！”

“那你的意思是，我比仙女还好看？”

“嗯嗯。”元亮用力的点了点头。

“哈哈……”

欢笑声传遍整个街道。

“元亮，青雪，一起去玩喽！”

元亮和青雪同时抬头，看着从墙上爬下来的小胖子许玮，这家伙年纪和他们一般大，可小肚子却是早早地鼓了起来。

“好啊，许玮，还去捉鱼吗？”元亮睁大眼睛问。

“唔，不要！”青雪撅着小嘴，因为捉鱼的时候她总会被他们泼水，所以青雪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今天不捉鱼，青雪，唐宇欣回来啦！说是要和我们一起玩。”小胖子许玮喘着粗气说。

“唐宇欣回来啦？”元亮高兴的问。

“嗯嗯，这小子昨天才到的长安城。”许玮兴奋的说。

唐宇欣跟杨元亮关系一直很好，因为唐宇欣他爹爱喝酒，总是打发他来杨家酒肆沽酒，所以杨元亮和唐宇欣打小就认识了。后来唐宇欣一家去了万年县，却是有两年多没见了。

“走，青雪，我带你玩去！”元亮握着青雪的手，把跑的慢的小胖子丢在后面，率先跑向唐家。

唐家是做药材生息的，故而唐宇欣家世不错，却也从来不欺侮别的孩子。匆忙跑到唐家门口，就看见一个戴平安锁的孩子，一身玄色衣服，愣是给人一种读书人的感觉。

杨元亮看见唐宇欣后，立马就扑了上去，跟唐宇欣额头抵额头，这算是他们之间的见礼吧。而青雪就文静的多，待两人嬉闹完毕才出声：“宇欣哥哥好。”

“哈，这是青雪吧，咦，都长这么大了，比元亮还高了！”书生说着还比划了下。青雪微微笑着。

“宇欣，回来呆多长时间啊？”元亮迫不及待的问。

唐宇欣不慌不忙的整理皱起的衣领：“说不定，父亲说祭拜了先祖就要回去。”

“哦，这样哈，哎，那你跟我们说说，万年县有没有这儿好？”小胖子关心的是这个。

“许玮，万年县可是我大唐国都，你个笨蛋，那儿肯定比长安繁华。是不是，宇欣？”元亮插话道。

唐宇欣缓缓笑着：“嗯，万年县比咱这儿更加好玩，每当灯会的时候，整条街道都点着花灯，青雪，元亮，许玮，有空一定要来看哦！”

“好啊好啊，反正长安和万年离得不远，今年上元节我们一起去耍耍。”许玮赶紧点头。

已经是黄昏时刻，远处有几许炊烟袅袅升起，待几人互别后，杨元亮和陈青雪就各自回家了。

“娘，我回来了。”元亮进门后就开始嚷嚷，这时，一个青衣妇人走了过来，正是元亮的母亲师氏，在他头上轻拍了下：“回来这么迟，又到哪儿去野了？”

“娘，唐宇欣一家回来了，我和青雪去看他了。”元亮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书拿出来，放在案几上。

“唐宇欣，就以前北街唐家的那个小儿子？”师氏一边摆着碗筷，一边侧身问儿子。

“对啊，宇欣跟我说他们回来祭祖。呆一个月就回万年县去。”元亮过来帮着母亲摆碗。

“这样啊，去，叫你爹过来吃饭。”

杨元亮跑到后门外，双手搭在嘴边：“爹，吃饭啦！”就跑回去了。

酒肆的生意不错，这当然得归功于杨宇明的手艺，要不是他会酿远近闻名的“青叶酒”，说不定就被别的酒楼排挤掉了。

杨宇明在自家后门外的十亩良田中，挑了块儿地儿，种的就是用来酿酒的小叶青，自然把酿酒作坊也盖那儿了。

待饭菜端上桌，杨宇明刚好洗干净手回来。一家三口吃完饭后，杨元亮去自己屋里睡觉。师氏点亮油灯，拿起针线活就开始忙活，一边跟看着历书的丈夫闲聊。

一副国泰民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