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神序》： 云起

第一章 云起

如果说三界里哪一界的人民最舒服，不用说，一定是天界。没见着修仙的极致不就是要飞升么，位列仙班是多大荣耀？哪怕是个蝇头小仙也比在下界强万倍。虽说下界飞升的最多混个九品小天官，但是九百年历个小劫就能长生不老，天底下这样的便宜谁不爱，更何况，天界还有一道硬通货——各花入各眼的漂亮仙子们。若能得一美貌仙子结成仙侣，自是成为仙界美谈。

粉衣袅袅的桃花仙子带领众花仙去采玉露，一路花香笑语不断，她们正在为大宴做准备，三月后帝后将在玉瑶殿大摆宴席，宴请各路神仙，庆祝三界和平。据说是万年难遇的场面。像这种动辄以万年为单位的计算方式，真是没活过个十几万年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

有仙子从司命那里回来，胸中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不吐不快。她们绘声绘色地讲故事，堆在殿里成千上万的帖子都要司命亲笔写就，司命写到口吐白沫手抽筋，帝后还特别批示，大人物的帖子要用金粉写，司命盯着天后派人送来的金麒麟三天三夜，最后才咬着牙砸了磨成粉，在场的仙子无不扼腕叹息，司命一向爱财如命，面对如此豪奢的手笔实在禁受不住，一边写一边哭，一边哭一边问，“这帖子回头能让我回收吗？”

司命吐血几升后，帝后派人毫不留情地收走了所有的请帖，留下口谕：“司命辛苦了，庆典开始前务必好好养身，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祥瑞东升。

这一日，灵鹤们作为信使口衔请帖，身披霞彩，振翅而去，九重天上的钟鼎久久不息，盛况空前。

几乎所有的神仙都陆续收到了请帖，上书：

八荒六合，四海皆平。

羲和转阴，时序有周。

天山群英聚，人间和气汇。

庆华祝封，神位有主，泽垂万世，玉瑶新殿，拜将共贺。

意思是天帝天后这两位法力高强，纵横四海，如今天下一团和气全靠两位劳苦功高，于是特地新建了宫殿，邀请各位仙家赏脸来吃酒，大肆庆祝一番，云云。

遥远的北海。

细细密密的阳光透过海水照在海底的龙宫里，北海神君正懒懒散散躺在榻上，摇着不知所谓的扇子，这扇子是他最近的得意之作，本人不解释旁人还真还看不出画的到底是什么。

一声清越的鹤鸣，灵鹤送来金粉帖子。

北海神君看完，突然觉得金粉有点古怪，遂用扇子扇了扇，纸上金粉全部漂浮至空中，组成了四个字：

“魔神将出。”

北海神君霍然坐起，死死盯着那四个字，眼神显出肃杀之意。

收到金粉帖子的还有许多神仙，他们神位久远，全都经历过上一次三界大战。

如果不是必要，没有神族愿意回忆起来当时的情景，天界远征军几乎全军覆没，所过之处伏尸遍野，巨大的伤亡让神位空缺天界摇摇欲坠，西天佛陀派出神僧，也无法战胜妖魔联盟。后来天界派至情仙子诱惑妖王红㞭，分裂妖魔联盟，孤立魔界，与妖界暗地里联手设下圈套引魔神入瓮，共同镇压，生夺魔神神位，使出大神术——九神煞，九位神仙放弃神位以身祭奠，佛陀引来地狱雷霆，这才将魔神灭世。抛弃神位的神仙都化骨无踪，伤痛却万世不散。

《神记》中这样记录：

魔神乱世，三界蜉蝣朝生暮死，九神煞化神入归墟，魔神葬。

短短四句不能描尽那些代价之巨，那些背后的血泪情义、阴谋诡计、满目疮痍，面对惨胜天帝痛哭流涕，将九位神仙封王，留下神位空缺等待九位神王转世归位，想不到三界涤荡，十万年平静过去，最先有转世归位迹象的竟是魔神。

天界何等震动！

北海神君没有想到，天帝不知从何得到了有关魔神的消息。为了掩人耳目，以庆贺的名义广邀神仙前往九重天，因事关重大，重要神位的神仙必须到场，遂以帝族密令传信，防止有风声走漏。要知道，魔族蛰伏十万年，也在等待他们的王归来。

三月之后，正是约定之日。四海八荒处处升起祥云，皆是九重天的宾客，一时间往生河、无妄海、裂天涯，各处天界入口热闹非常，竟赶上人间的庙会一般。更不必说南天门这种必经之路了，据说南天门的侍卫已经换了好几拨，原因无他，来的仙家太多，行礼行到腰都闪了。

北海神君一路摇着他那夺人眼球的扇子，一边和众仙打招呼。斜剌里冲过来一位，勾住他的肩头嘿嘿一笑：“神君多日不见，依旧俊朗非凡啊。”

北海神君扇子一拂，见礼道：“天尊。”

“几十万年过去，你还是那副不得劲的死样子。”灵宝天尊地位尊崇，长相一表人才满脸正气，却是个老不要脸的，听说最近迷上了人间的恶俗小说，时不时想要祸害祸害九重天的仙子们。惹得仙子们谈虎色变，纷纷离他几丈远。他也不生气，自得其乐。

“要不要去我那里好好探讨一下深奥的学术问题？”

北海神君嘴角抽搐了一下，“天尊，小神才疏学浅，研究不来。”

“怎么你最近看的小说是这种口味？”清淡的声音飘来，战神子息一脸不屑。

灵宝天尊看着他，“人间百苦百乐，你我神躯早断六根，不了解人如何御下？”

“所以这就是你研究禁书的理由？”

灵宝天尊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尊老的家伙，看到远远的祥云仪仗飘来，顿时决定放过他。

天帝的仪仗飘来，同时仙乐响起在众神耳边，中正平和，玉瑶殿内轻拂起一阵带着花香的暖风，十分怡人。

帝后入席。

“自三界大战以来，万世祥和，神族万世御统，诸位仙家功不可没……”天帝天后挽着酒杯起身，里里外外坐了满殿仙神也不觉得多拥挤，果然有天家的神通。

众仙也起身举杯，北海神君望向前几排的席位，东南西北四大帝君都来了，连不世出的龙族和西天佛陀都派了代表，那个消息肯定是真的了。北海神君忽然觉得这庆祝的盛况变得凄凉起来，一口饮下醉人的玉露。后面天帝还说了什么，反正都是些让众仙家尽兴的场面话。他一点儿也听不进去。

帝后坐了一会儿后就离去了，怕众仙放不开。这时宴席才是开始，百花仙子穿梭在席间添酒，场面渐渐热闹起来。北海神君摇着他的扇子笑的一脸懒散，灵宝天尊在另一席喝得很是放得开，战神早就和龙族喝到一起去了。

暮色渐染，收到金帖子的神仙都用各种不易察觉的方式离开了宴席，玉瑶殿的二楼用帝族秘术置了结界，帖子是进去的凭证。

北海神君整了整坐乱的衣裳，晃着膀子闪进了结界，一进去就看到司命等在那头，只是不知为何，脸色极差。

司命这才了解金粉的用处，他亲眼看到金帖子在经过结界时将仙家包裹然后消散，每进一位接过对方空无一字的帖子他就心疼的一抖，搞得别人不明就里，以为他得了什么难言之隐的病。

龙族代表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同情和理解，想来九重天的仙子的确厉害。

南极帝君慈祥地对他说，“本君新练了些强身健体的丹药，专治肾亏的毛病，保证药到病除。”

第二章 占星

云霞慢慢地影落下去，掌管四时的中天紫微北极帝君看了眼殿外。天河边，他的两位弟子正在布星。

夕阳下的天河仿佛染着血般，他们从河里捡出星石，一颗颗擦亮了放置在夜色里。星石很快地耀眼明亮起来，不知人间看星河，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

他已多年没有去过人间。听说那里的宫灯也很亮，亮的像星石。有个什么节日，人间会放一种叫做孔明灯的东西，他曾好奇捞起过几只查看，多数是竹子和纸做的，里面点上火就能飞起来。凡人在上面写了数不清的各种心愿，还虔诚地跪拜以求实现。在那一天，凡间的灯火会比天上的星河还要明亮，那是凡间的烟火气。

一阵仙乐飘来，众神纷纷做揖，让开一条路，天帝背着手面色凝重地走进来，在他后面的天后娘娘亲自扶着九重天最老的占星官九曜，“诸爱卿是我神族柱石，不必拘礼，请坐。”

九曜是九重天唯一没有封神位却地位尊崇的仙官，他的年纪谁也说不清，有说他已活了几百万年，又有说他从上古时就在，是鸿钧老祖的弟子，最早掌管八荒六合星宿时节的神仙，后来鸿钧老祖羽化镇了天地正气，九曜便不问时事，归隐无妄海。每当天界有大事发生时，帝后会斋戒沐浴，前往无妄海寻找九曜，以求获得些许指导。倒是从来不见他主动出来过的。

九曜穿的是上古占星神官服。他的头发已经全白，那是神力褪去即将羽化的标志，众神心里嗟叹，上古的神君已所剩无几了。

“老朽日夜观摩星盘，守护我神族子民，几十万年了，有凡人入仙，有星明星暗，星轮预示着世间万物的命运。十万年前神妖魔三族大战后，星轮上的星轨从来都没有变化……除了……前些日子……”

“叮玲玲……”九曜的手心里升起一轮星仗，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六道轮回，神有神道，妖有妖道，魔有魔道。自上次大战，为了让魔星殒落，我神族的九位神王付出了神位和轮回的代价。神族一直在等待神王的回归，老朽也时刻注视着星轮，不敢错过神王星辰的苏醒。没有想到啊……星轮的颤动却不是因为神族，这一次，恐怕魔族要占得先机了。”

紫微帝君正色问道：“神师可知魔星的方位？”

九曜抬起头，他的眼睛已然混浊，脸上的皱纹如星轨般深刻交错，这样的神衹生命之光已经所剩无几。

“老朽不敢妄断。召集诸位来，是为叫诸位亲眼看见，老朽并非昏庸眼花。”

他的嘴里念起咒语，将星仗一抛，“叮玲玲”星仗极速地旋转起来……

“大占星术！”紫微帝君惊道。

“神师！！”天帝想要阻止，却被九曜挥手隔开。

玄奥的巨大星轮出现在阁楼里，众神亲眼看见天轮、地轮、人轮，三轮互相吸引又互相排斥，数不清的星宿围绕其中，缓缓旋转。

九曜浑浊的双眼滴出鲜血来，苍老的面庞尤为可怖，可他毫无所动只是紧紧盯着星轮，低声吟唱：“汝自立时，无天无地，唯星之力，非神力可为。命运之轮啊，求为我神族，指引道路……”

星轮发出低沉的轰轰声，好像人间听到的雷鸣，三轮中天轮首先动了，缓缓离开本位飘出，扩大，星宿从一团迷雾中也渐渐分开显出本体。最亮的一颗是帝星，它的旁边是一颗相依偎的红星，那是帝后的星辰。紫微帝君看到了自己的星辰在北极，稳定闪耀。他眯着眼睛寻找所谓的魔星预兆。却没有找到。他疑惑地看向九曜。

“血的指引，乱世之魂的归葬地，不祥之处孕育出死星。”九曜的指尖以血为线，弯曲而缓慢地引向重重星幕的深处，在那里有一颗被迷雾笼罩带灰色的暗星，遗世孤立。

“它如何就是魔星？”紫微帝君凝神观察了半天，不解。

“它现在当然不是。老朽却在梦里见到了它绽放光芒的那一刻，它穿过太阳绽放黑光，所过之处众星坠落，一切都被吞噬，它的力量越来越强，直到星轮紊乱，天地倒流，无法挽回。这样的天相老朽从上古到如今从未见过。”

“老朽也曾怀疑自己的判断，抽丝剥茧，直到老朽拼命寻找九神王的命星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竟是如此。这是它的障眼法，暗星压制了九颗星辰升起的方位，它的引力大到足以它周围的九颗神星无法冲出它的星轨。它们之间相互牵绊压制对方，神王出，魔神出。无解。”

九曜费力将那颗灰色的暗星拉近，众神骇然发现，在它的周围竟真的围绕了九颗同样黯淡的星辰，它们所属不同方位，或远或近形成互补。而他们与那九颗黯淡的星辰之间能生出莫名的亲近感，那确实是九颗神星！

九曜颤抖着苍老的双唇，“窥伺天机，老朽枯血一抔，又有何惧？唯愿得见真相。强夺背天之运，暗星出于其中，星轮耀其掌间，红莲业火取天之极。”

众神集体陷入沉默。

九曜所说是何等大逆不道的话！若不是他的身份，谁也不敢说，现在众神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什么都没有听到。

天帝打破了沉寂，“三界和平得来不易。我已请九曜与天枢、天机共参暗星降生的时辰、地点。虽不能完全准确，但所差不远。望我神族能平安度此大难。”

九曜抬手阻止了天帝接下去要说的话，“不祥之语为帝者万不能说，恐遭天罚。还是老朽来说吧，老朽从上古苟延残喘至今，早已活够，所谓天罚，老朽笑纳了。”

北海神君心头一跳，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九曜要说什么，或者说是天帝要借九曜的口来说。

“月轮变色，日月星辰交替之时，魔神转世降生，届时十万天军入世，杀尽人间所诞婴孩，可保我神族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