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异志》免费试读_三五二九

第一章 城隍初识

1.

人常说猫眼知时辰，比如清晨与傍晚，精神正足，猫的眼睛则圆润如珠玉，明朗如星月，甚是可爱撩人；若恰值子夜与正中午时，大概是困意来袭，你看它便是眯眼成线，一缝微开，思绪恐怕已到周公梦里；而待到其他时候，微风不燥，檐下安稳，猫儿不困不饥，百无聊赖，那眼睛或似弯月上弦，或似勾玉横挂，总是欠点努力捉鼠反哺主家的劲头。好在这家主人天性纯良，只求他的猫儿四季相伴，贫贱不离，总比那世上财尽客散色衰爱弛的熙攘之辈要多些清闲，少些烦恼。

荆州地界，云梦之畔，岳阳城中，旧城隍里，一只灰黑色小狸花端立在院前石阶之上，它伸着舌头舔舐着粉嫩的前爪，不时地望向西墙边正抡着长斧砍伐桃木的主人。你看这小狸花双瞳团如满月，清澈似水，恰可知此时正是三月的清晨，天清气暖，光景怡人。那猫儿的主人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披着粗布素袍，衣带不系，披散头发，身形显得稍有孱弱，看他淡眉清目，素面薄唇，更少了几丝市井中的烟火气息。

他名唤春良，自幼托养在岳阳城隍庙中，与陆云师傅学艺。庙里供奉的是一位赤面獠牙的龙君，前些年云梦泽涨水，荆北蛟龙作祟，闹出不少风波，乡民们便废弃了这座不合时宜的龙王庙，另起炉灶在城东老银杏树下建起一座关帝庙。陆云师傅在蛟患平息后不知所踪，留下逐渐长成的春良守着孤庙。

所幸是，他还有这只狸花猫，独居有伴，聊胜于无。

小梨花惬意地沐浴在骄阳之下，不时地用舔舐干净的嫩爪搔弄耳畔，整理毛发，旁边正挥汗如雨的主人春良瞥了它一眼，无奈道：“同寄一屋檐下，怎么就该我起早贪黑干活赚口粮，供你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难道是你我主子不成？”

小梨花抬起脖子打了个酣畅的哈欠，并不理会它主人的教训。

猫眼微阖，是日头渐渐高了起来。

忽而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夹杂着环佩叮呤，小梨花向门口连喵了几声，春良回头一看，一个身形伟岸的绿衣男子迎面走进院子，看他约莫而立之年，衣着利落规整，腰佩一快画有“雷”字印记的玉佩，不像寻常人家，又看他眉目俊朗，鼻梁高耸，天庭饱满，青丝垂碧----正是林青来访。

谁是林青？

所谓“天分九野，地分九州”，九州之中，人间派别繁多，其中最强盛者便是禹州麒麟阁，麒麟阁一宗八部，遍及九州。多年前荆州蛟患，推平乱首功者，当数镇守荆州的麒麟阁雷部。而荆州又有三郡十二城，雷部在每一城都有护卫看守。十二城中岳阳在北，毗邻云梦泽国，林青便是雷部留守岳阳的护卫。

九州豪侠林立，林护卫不值一提。

2.

虽是庭院寂寥门庭冷落，但春良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觉惊喜，他打趣道：“老哥哥不去斩妖除魔做卫道士，来我这作甚？”

林青道：“张嘴噎死牛！看看你这破庙穷得连只老鼠都没有，我愿意来你就感激涕零吧！哥哥百忙之中专程拎着酒肉来探望你，今儿个你这里可算是蓬荜生辉！”

“无事献殷勤。莫非是看中我庙里的桃花，想折几枝送与谁家姑娘？或是要我帮你新画两块桃符安置新宅？”

“我就是那灿烂的鲜桃花，搁谁都爱不释手！你那破桃符没人稀罕，画郁垒和神荼在岳阳是没有销路的，岳阳城老百姓可是怕蛟不怕鬼，谁能除蛟龙，他们就信谁。”

“言下之意，要我画个......你，除蛟大英雄？”

林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哈哈笑道：“兄弟见笑了，只是一小小的地方护卫。难得哥哥我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别光溜溜让我站着，咱们桃树下摆张桌，莫糟蹋我的好酒好肉。”

“酒是什么酒？”春良饶有兴趣地问道。

“冀州中山郡酒仙狄希亲手酿造‘千日醉’！”林青提起沉沉的酒壶，像是在用鱼饵诱惑馋猫。

“肉是什么肉？”

“荆州岳阳城西街口麻子白切黄牛肉！”

“可有雨露均沾？”春良指着石阶下摇着尾巴的小梨花说道。

林青从后腰间拎出一条三寸长腌制武昌鱼，冲小梨花嘿嘿一笑，道：“来来来，咱们梨花小主子慢用！”

大概是跟着春良已三月不知肉味，小梨花嗅着荤气儿，精神抖擞，还未等林青将鱼放下，便一跃而起将其衔去，待林青转过神来，已杳无身影。

春良眼见这不争气的小梨花不禁叹息连连，无奈道：“看来今日这鸿门宴，我是盛情难却了。”

林青嘴角微微上翘，掀起一道月牙儿，嬉笑道：“就在今日，便从了哥哥吧！”

第二章 良辰美景

3.

庭院春浓，柳绿桃红。桃花树下，二人摆着短桌，相对而坐，一个是解衣披□□荡子，一个是楚楚衣冠俊俏人，一个是提壶畅饮长恨水，一个是舔刀细啖快活炙。而春风春意，此情此景，若远处望去，不辨雌雄，真是一副绝美的人间漫景。

刀盘零落，酒过三巡。

林青微醺道：“兄弟可曾记得三年前，哥哥我在城东郊燕子湖日常勘察，险遇一条在浅滩小憩的蛟龙，那猛兽如雷声般的鼻息，挂着口水的血盆大口，握着一颗血淋淋犀牛头的锋利爪子，还有那双闪着十字精光死死盯着我的炽焰红瞳，每一个细节我都历历在目。当时我心想此生抱负还未施展，难道竟在此一命呜呼？千钧一发之际，却是兄弟你一支穿云神箭，‘嗖’的一声！这真是天降救星！”

春良笑道：“当时我捉襟见肘，出城打猎赚赚口粮，燕子湖边隔着荒草杂木，那蛟龙藏首匿尾的，我以为是普通野兽，便一箭射去。算你命大，真看出是蛟龙，我便自己先三十六计走为上，哪里还想着救你。”

林青道：“谦虚！所谓名师出高徒，你师傅陆云道长虽不说是名扬九州，可在咱们岳阳这地方，还是家喻户晓的，驱邪辟鬼，斩妖除魔，简直乃当世钟馗。你是他唯一的徒弟，稍微振作一些，肯定大有可为。”

春良：“师傅只是教了我一些防身的技艺，没大用处。走之前让我守着城隍里的龙君神像，非是不振作，实乃师命难违。”

林青：“我打听过了，这就是个普通的龙王庙，年岁有些久远，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你守着这破塑像虚度年华，实在不值得。最近城里不太平，我手下缺人，干脆我举荐你入麒麟阁，我们兄弟俩一起做一番事业，如何？”

春良：“麒麟阁听说自从多年前带头平复荆州蛟乱后，名声大震，九州八部，人间无二，远在禹州洛阳的宗主水长东也是世人景仰。只是我心不在这些功业名利之上，也无暇保卫苍生。”

林青：“男人所爱，无非二事----名利，女人。我看你一样不沾，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莫非是要在这破庙里超脱凡俗，问道修仙？”

春良：“此言差矣，这桃花树下好酒好肉，你看我不就非常喜欢？中山狄希的‘千日醉’果然名不虚传，我听闻此酒酿成之日，酒香溢出十里，乡人痴醉三日，狄希毕生心血，全在此一壶酒中。”说罢又是仰面提壶，畅饮而尽。

林青：“这论起酒来，中山狄希的‘千日醉’固然天下第一，但此酒唯有酒性浓烈，饮此酒者，都是想着人生如梦但求一醉，未必是爱酒之人，比如你，我看更像是个弃世之人。”

春良：“哥哥何出此言？”

林青：“这喝酒贵在遣怀，贵在合宜，并非囫囵酩酊，只求一醉。醉了又醒，醒来无端又喝醉，乃是酒品之下者。试问在你心中，所盼何人？所恋何物？所遣何情？你是为何而执着但求一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你有什么？在为兄眼里，你尚未出世，便先弃世，并非真正懂酒之人。酒有千般滋味，落到你这里，不如一条瞌睡虫来得实在。

为兄所言，可有道理？”

春良搁置手中杯盏，霎时无言，若有所思。

林青见春良有所感动，紧接着说道：“所以要走出这扇门，感受下这大千世界，痛痛快快走一遭，再回过头来斟酌一杯。所谓‘醉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到了那时，你才真正懂这‘千日醉’，到底暗藏着什么样的日月乾坤！”

在林青看来，大丈夫就该手提三尺剑，踏遍三山四海，扫荡天地妖邪，建不世功业，即便是难以实现，也要上下求索，孜孜不倦。而春良，在林青眼里，却是个有本事却不务正业，整日卖桃符遛猫安稳度日的七尺男儿。

蛟乱那年，春良尚年幼，陆云师傅嘱托他守着城隍里的龙君神像，留下一些秘籍和防身的器具，便不知去向。城隍正堂里一座身穿金甲，手握□□，人身龙首的塑像威风凛凛地伫立在那里，十年一日，一日十年，光阴都逐流水去，此心寂寞无人识。

“兄弟可曾听说过罗刹猎人？”林青挑开话题，忽而问道。

“罗刹门？听说，与你们麒麟阁是死对头吧？”春良似乎略有耳闻。

“对，罗刹门。这个组织群龙无首，各自为政，甚至于为了猎人榜排名你争我夺。他们盗猎的可不是普通的山林野兽，他们猎的都是三山四海间的珍禽异兽。当年的荆州蛟乱，听咱们麒麟阁老前辈们说，就是那天字一号罗刹猎人----楚寻天在惊蛰夜偷了云梦十万蛟龙之主----云梦龙君的颔下龙珠，驱使十万蛟龙出巢作乱荆州。所以麒麟阁与罗刹门，是万年的死对头。最近我们雷部统领铁瑛下令荆州三郡十二城全面戒严，有传言说罗刹门一些地字号猎人已经潜入荆州，伺机作乱，假若要是再演一出‘十万蛟龙闹荆州’，哥哥我身先士卒不说，春良兄弟你这龙王庙想必也难以苟全！”

云梦龙君？春良心下犯起狐疑。虽然未有人提起，但不难猜出，这座城隍里供奉的龙君神像，应该就与云梦泽国有关，但春良不能判定他就是传说中的云梦龙君。至于陆云师傅临走前让他守着这座龙像，目的何在，春良也未曾过问。如果说陆云师傅也曾参与数年前那场蛟患的平息，那这座龙像必然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与云梦泽国息息相关。这么多年来，春良也尚未发现这座龙君神像到底有何蹊跷之处，三年前在城郊燕子湖偶然救下林青，那时的他其实也是希图能在云梦的外围探寻一些关于龙君的秘密。当年的蛟患到底缘何而起，如何平息？云梦龙君，麒麟阁宗主水长东，罗刹猎人楚寻天，他们到底在这场荆州浩劫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真相不得而知，只是常年与龙像相伴，就连睡觉也会时常梦到一些龙的踪迹。

云梦泽国这些年如同人间蒸发，湖泽腹地也太多凶险没有办法去一探究竟。或许在林青这里，能获取一些麒麟阁与罗刹门的信息。

心下打定主意，春良遂说道：“那岳阳是荆州要地，云梦发难，岳阳必定首当其冲。罗刹门的人想必也不是哥哥你一人能对付的。我说今日你这是无事献殷勤，拿我摆起了鸿门宴。先是好酒好肉，又是大仁大义，原来是有了这一出打算。”

林青哈哈大笑道：“兄弟哪里话！这酒，偷来的！就知道你平时喝不到酒，突然喝到这么美的酒，肯定招架不住。我托天部冀州的好友帮我半夜趁狄希烂醉时，潜入他的酒窖，偷了这么几壶，可算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关于罗刹门潜入荆州的事，暂时并未出现异动。眼下我来找你，是有一件小事请你帮忙。”

“什么小事，说来听听？”

“城西的柳家公子前阵子娶亲闹了一件怪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明日烦请你陪兄弟我去一趟城西柳府，一看便知。”

“那便明日再看！良辰难觅，知己难遇，好酒难得，今日除了一醉方休，别无他求。”

二人遂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畅快度过这浮生难得的快活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