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中的前行》: 丧
第一章 丧
1999年,西部某自治区的一个小村庄。
这天,天刚刚朦胧,王明还在自己大爹家里熟睡,却被一阵吵闹声给弄了醒来。
“二牛!快起来,你爸完了!”他大妈仓促的叫着他的小名。
小明的脑袋“轰”的一声就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
对于一个八岁的孩子,死亡,似乎距离他更近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大妈连拉带拽的穿好衣服往自己家里赶去。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前几天还下了一场雪,小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寒冷的天气到了家里。
他出了大爹家的门就开始一路狂奔,任由刺骨的寒风不停的击打着他的脸庞。
等他到了家里,跨过现在有他小腿高的大门,里面已经是白色的海洋。
小明家是少数民族,有自己的信仰,所以还是实行的土葬,家里的人去世,过来送行的都会带着白色的小帽,直系亲属里的晚辈才会带着孝帽,这个和其他民族没有什么区别。
“你怎么才来,快过去跪在你爸爸那里!”等他浑浑噩噩的进去,还没走到门口,已经被他小叔王有德拉了过去。
也不知为何,小明看着家里悲切的人群,尽然在伤感中还带着些许害怕。
这种情感就是许多年之后他都不知道什么样子的心情下。
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可他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地上。
常年的病痛已经让他父亲的嘴角上抽,根本合不拢嘴,他二叔王有仁一边哭一边用手给他父亲合拢着嘴巴。
旁边母亲带着哥哥姐姐们哭的撕心裂肺的,小明看到之后眼泪止不住的就流了出来。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悲伤,可总感觉自己失去了心里最最重要的一部分。
母亲李芳看到他过来一把搂过去:“我的儿啊,我们的顶梁柱倒了啊,我们娘儿几个以后还能依靠谁啊!”
声音中的悲切,让小明不由自主的流出了眼泪,“噗通”一声跪在父亲的跟前就和母亲抱头痛哭。
一时间小明的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哭仿佛才能宣泄他从早晨到现在内心里的彷徨和伤心。
等到了早晨八九点的时候,家里人已经准备好了孝帽还有一些治丧的东西,亲戚朋友也过来帮忙做着吃的东西,给过来奔丧的人用。
母亲和姐姐他们只是跪在冰冷的地上哭泣着,不过除了哭他们现在也没什么可以有做的。
母亲是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而且大字不识一个,剩下的小明他们,最大的也就是十二岁左右的姐姐。
在家里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做什么,只能是爷爷奶奶还有叔叔们帮衬着,或者说是肆意妄为。
等到了中午,过来的亲戚给小明爸爸沐浴更衣,给他穿上衣服,用木头和毯子做成的担架就要抬出去。
“掌柜的!!”母亲哭的撕心裂肺,在三四个妇人的拉扯下想扑上去,可一切都是徒劳的。
回族家中去世,女人是不可以去墓地的,所以这可能是她和自己丈夫相见的最后一面了。
小明和哥哥拉着母亲的手不停的叫着“妈妈”,不知道是在安慰母亲,还是在安慰自己。
等到父亲被抬出去的时候,所有人簇拥着往墓地走去,身后只留下一阵阵或苍老,或撕心的伤痛哭声。
小明就这么僵硬的跟着人群往坟地走去,那里他去过,可从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主角。
这个村子里基本都是一个家族的,所以有着自己的墓地,而且距离小明家里还不算远。
等到了墓地,那里早早的就有人已经挖好了坟,就等着入葬。
“二牛呢,怎么不见他?”坟头小明的大爹在焦急的问着。
他小叔王有德也很着急:“不知道啊,这孩子,又跑哪儿去了,怎么这么不懂事。
现在让他给自己父亲坟里扬一把土都不见人了,还能干啥!”
他们这里有一个规矩,就是把坟起了之后,亡人下葬的时候,自己的儿子最好扬第一把土,那样亡人在后世会得到好的祝福。
可现在小明找不到了,只有小明的哥哥小伟,这让众人都着急了起来。
小明来到了坟地,可是他怕,他怕看到那个“深坑”,他怕见到被裹在毯子里的父亲。
他不想过去,就是一个人躲在过来送行的人群里抱紧手臂瑟瑟发抖,似乎是他要进入那个地方,而不是他父亲。
“算了,时间不能耽误,没来就没来吧,还是按照之前的进行。”小明的二叔王有仁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放弃,让小伟扬了一把土,按照原定计划把亡人下葬。
下葬的会让阿訇和念经人在坟头诵经祈福,为亡人祈求平安,祈求饶恕。
在下葬的过程中还要给来的人散财。
小明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看着父亲坟边的土越来越少而那个“坑”被越填越高,最终形成一个土丘。
小明没忍住,在满是荒草的坟地里埋着头无声的哭泣着,他突然间明白,自己再也没有了父亲,自己出去之后告诉别人的,也只能是自己成了一个单亲娃娃,自己要时刻顶着别人别样的眼神。
等十几年之后,小明想起那场葬礼,有后悔,有悲凉。
自己家的亲人因为父亲的去世已经哭的嗓子都哑了,可旁边那些来所谓送行的人,除了过来得散去的钱财,就是在旁边坐着说笑,就差一把瓜子了。
等小明他们从墓地回来之后,家里已经熬好了晚上喝的粥。
他二姑王彩芳在旁边还在劝慰着悲伤过度的嫂子,也就是他母亲。
“嫂子,你别这样了,你再这样下去,我哥怎么走的安心?
你要是累垮了身子,四个孩子怎么办,他们还能依靠谁啊!”
原本是在劝说自己嫂子的,可说着说着小明姑姑已经跟着哭了起来。
“妈~”小明走上前去拉着母亲的手,哽咽的叫了一声。
母亲又拉着他的手哭了起来,小明明显的感觉到,母亲的手从他早晨刚来就没有干过,一直在被泪水浸湿着。
“儿啊,我们之后可怎么活,我的儿啊!你以后出去之后短势了啊!”
声声悲切,让周围的人都赶紧上来安慰。
母亲这才在大家的劝慰中喝了半碗粥,这是她这一天唯一的进食。
小明的年龄毕竟还小,没有那么多的悲伤,等自己哭的一天,眼泪也逐渐少去。
可他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是更大的狂风暴雨。
第二章 痛
“你爸在临走的时候,突然胃口变的特别好,他竟然能够吃一个苹果。
我们还都特别开心,看着他吃东西,比任何时候都香,我还以为他能好起来。
可结果……”
说着母亲又哭了起来,小明他们偎依在一起,在寒冬中一起哭泣着。
距离小明父亲去世已经过去三天了。
他母亲也是个要强的,因为和家中公公婆婆还有小叔子们的关系不好,就从原本应该是他们住的东屋搬到了许久不住人的西房。
这个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北方的冬天并没有因为这家人的悲伤而怜悯他们。
阴冷、潮湿一直在伴随着这些孤儿寡母们。
屋子里虽然加着火炉,可一家四口在这里显的那么拮据,那么落魄。
小明的外公是阿訇,在他父亲去世的这四十天里会不断地给自己的女婿念经祈福。
“娃娃,吃亏是福啊,你现在这种情况,还能强求啥,只要能安安稳稳的把这几个孩子拉扯大,比啥都强啊!”
满脸沟壑的老人,用满含着泪水的眼睛只能安慰自己的女儿,他一个老人,能做什么?
“妈,为啥我们不能住在东面儿,那里本来就是我们的房子!”
大姐有点不开心,也更多的是生气,就问着母亲。
这个农村妇女,在孩子逼视下,不停地留着眼泪:“因为你父亲死了,他们势大,我们现在在自己家反而成了不受待见的。
娃呀,再忍忍,很快就热了,也就不这么冷了。”
母亲说着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但对于孩子愤怒加不解的眼神,她心揪的疼。
“好了,快睡吧,小明睡中间,这里还有电褥子呢,我和你姐姐睡两边吧。”
用木板搭起来的床上,只有一条单人的电热毯,这也成了娘儿四个唯一能够取暖的工具。
等一家人去睡,小明还能够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在微微的耸动着,时不时传出一阵抽泣的声音。
而就在这时,另外一个东屋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大哥去了,之前准备的那些钱都那儿去咧,现在又没撒用咧,拿出来我们花啥!”
小明的小叔王有德斜靠在衣柜上,手里捧着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笑嘻嘻的说着。
爷爷王进蹲在地上骂了起来:“一点脸都不要,人家孤儿寡母的,你没想着帮衬,还要一个亡人留下的钱,好意思不?”
小明的奶奶马桂英立刻呛了回去:“你这个老损就是会做人,他们欠我们的钱,为啥不给我们还。
在老大看病的时候就说过咧,他借我们的钱,用镇子上的那处院子做偿还。
那之后我没日没夜的照顾他,难道白照顾了,就剩下那么一点钱,凭啥要给她们!”
说着还咬牙切齿的,似乎小明一家对她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脸上的沟壑抖动,略显单薄的嘴唇咬的紧紧的。
二姑王彩芳立刻接了过来:“妈说的对,你也别说什么大哥大嫂之类的,咱们家还不是给她养着女儿。”
说着指向了一旁站着小明的二姐王燕。
他二姐从小就被奶奶抚养在身边,一直到了十岁左右才回到家里。
可能小明他们三个是农村的孩子吧,所以看着突然从城里出来,还多出来的一个姐姐,穿着好看的衣服就经常和哥哥一起调笑她。
再加上那时候父母也奉行的是棍棒下面出孝子,所以会在干完农活看到他们在家弄的不成样子,回来就是揍。
慢慢的,二姐再也不和家里兄妹亲近了,除了小明。
现在父亲去世,她理所应当的跟着疼爱她的奶奶一家在东屋住着,也不再和小明他们挤在冰冷的房间,去“享受”那份伤感。
“小燕,你跟着谁走呢,要不去找你妈去?”二叔在旁边调笑道。
二姐面无表情的摇摇头:“我没有妈。”
她的回答顿时惹的所有人哈哈大笑,说着什么总算没有白疼她。
“爹,那个镇子上的房子到底给我们给不给啊。”
小叔在里面最是着急的,他还没有娶媳妇,而且那套院子是新建起来还不到一年的,所以他是最急切的。
爷爷蹲坐在门槛上黑着脸:“给呢,怎么不给。
你哥病重的时候把我们还有你二爷家的大哥都叫过来,说了那个房子是给我们抵账的。
之后小伟和小明也被你哥叫着跪在他面前安顿了,凭什么不给我们。”
小叔急了:“那你赶紧把房产证要过来啊,我记得哥说过,那个房子是记在嫂子名下的,要是不改过来,不一直还是她的吗。
要是她在我哥四十过了之后,就跟着人跑了,那个房子还不白白便宜了别人。”
奶奶听到这里也是语气不顺,指着爷爷骂道:“你指望着这个老货能做什么,看到他那两个孙子,就一点话都说不出来了,还指望着他能把房子要过来,呸!”
爷爷一直是个惧怕老婆的,再加上奶奶原本就强势,这么多年基本就是听着奶奶的话过了一辈子。
现在听到奶奶当着这么多人没给他面子,虽然黝黑的脸庞憋的发紫,可还是没说一句话。
小叔叫嚷道:“爹,能不能要过来可就看你的本事了,要是这个都要不过来,可真的羞死了啊!”
爷爷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就是在那里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家人就这么别扭的过着,在同一个家里,谁也不搭理谁,就算是对亡人的祭祀,都是各过各的。
也只有小明,因为年纪小,所以在两家经常走来走去,反而成了两家最受欢迎的人。
“妈,他们今天说要问你要咱们家的房产证呢。”
这天吃中午饭,小明突然告诉母亲他在爷爷那里听到的消息。
母亲立刻紧张了起来:“他们怎么说的?”
“我过去就听到他们说,那个院子是因为给爸看病欠了他们的钱,所以被拿来抵债了。
小叔一直催着爷爷过来问你把房产证要过去,过户到他们那里。”
母亲呆呆的想了半天,突然凄惨的笑了:“这就是你爸的父母,他的兄弟姊妹们。
自己的亲人那么重的病,用了他们一点钱都要用财产抵押。”
猛然间又放下筷子问小伟和小明:“你们父亲临终前给你们说的话别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两个人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齐齐点头答应了下来,可惜也不知造何时这两个孩子已经把这个消息给说了出去,还被他们知道了。
在他们的脑海里,现在母亲就是他们唯一的依靠,而且父亲临终的时候交代他们一定要听母亲的话。
母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消息给吓到了,一直在那里神不思属的。
猛然间站起来,在床底下的一个箱子里翻弄起来。
等拿出一个红色的本子紧紧的抱在怀里。
“这是留给我儿子的,谁也不能拿走,谁也不行!”
一边喃喃自语的说着,一边泪水又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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