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照关山》: 我舍不得师妹
第一章 我舍不得师妹
太行山上黄崖洞。
一道飞瀑从天而降,犹如九天星河洒落,直入凡俗人间。
瀑布的水花,腾起阵阵水雾,在阳光下散发着七彩霓虹。水雾变幻,或化作鸟兽,或化作仙境,让人留恋不止。
瀑布前,一方石台。
一名老者和一名少年端坐于石台两侧,手中捏着棋子,仿佛在深思。
老者身穿腥黄色长袍,非是道门,也非佛门,显得不伦不类。
这时,一颗白子落下,老者捋着胡须,点头道:“徒儿,可知你上山几载?”
白衣少年冷静的落下黑子,说道:“不知!”
老者一顿,笑着道:“已有十年之久了!”
白衣少年抿着嘴角,却不说话。
老者说道:“我黄崖老人当年答应的事情,现如今已经做到!师门规矩,你该是下山了!”
白衣少年不为所动,捏着一枚黑子落下,想了想,才说道:“我有些舍不得师妹!”
黄崖老人瞪了这少年一眼,愤恨的说道:“你师妹还小,儿女私情什么的,还是不要看得太重!”
白衣少年抬起头,看着黄崖老人,摇头说道:“我可以等!”
黄崖老人气极反笑,说道:“我黄崖老人的弟子,没有学艺十年而不下山的。此时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北地狼烟四起,西南百姓煎熬,既然你在我黄崖老人门下,自然不能够独善其身,总要在这红尘世界中,博取一份名望!”
白衣少年不为所动,捏着黑色棋子在深思。
黄崖老人怒火滋生,一拍石台,怒斥道:“我黄崖老人一辈子声誉极佳,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不知上进的弟子?”
“你收了我爹的钱!”白衣少年咧嘴一笑,这时才流露出几分少年该有的亲和样子。
黄崖老人气的手臂都在发颤,指着白衣少年张了张嘴,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白衣少年笑了笑,然后说道:“师父,朝廷上的事情,自然有大人物去考虑,我一介草民,何德何能的参与到其中?”
“放屁!”黄崖老人怒火攻心,大骂了一句:“你宁秋是大将军之子,是我黄崖老人传人,谁敢质疑于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打算,这山……你是下定了!”
宁秋抬起头看了一眼,嘴角笑意渐浓,“朝廷无法抗拒北辽大势,我就能够抗拒了?”
“就算是无法抗拒,今日你也必须要下山!”黄崖老人怒道。
宁秋撇撇嘴,不以为然。
黄崖老人说道:“这些日子,或有朝廷队伍从我太行山下路过,到时你跟随这队伍,一同离开便是了!”
“不去!”宁秋依旧摇头。
黄崖老人气的一挥袖子,“宁秋,你这是想要违抗师命了?”
宁秋笑了,看着黄崖老人的样子,说道:“师父,北辽在今夏发动突袭,导致我边关狼烟四起,四顾不暇。赵家天子没了办法,让自家女儿嫁出去和亲,这种耻辱对我宁秋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虚与委蛇而已,有何不妥?当年韩信还曾受过胯下之辱,你宁秋护送个公主和亲,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黄崖老人气的牙根儿发痒。
宁秋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抬头笑着说:“那……师父为何不让韩信去?”
“你……”黄崖老人握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杀了这杀千刀的弟子。他一辈子的名声,绝对不能够毁在这关门弟子的身上,否则死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宁秋站了起来,望着瀑布上的水雾,接着说道:“何况……我是真的舍不得师妹!”
“臭小子……”黄崖老人气的身子都在发颤,恨恨的说:“你说个条件,怎样才能下山?如果为师能够做到,也算是送你一份下山礼了!”
宁秋犹豫了一下,沉思着说道:“我要十万天兵!”
“滚!”黄崖老人怒吼,早已失了仙风道骨。
宁秋摸了摸鼻子,说道:“那就把那洛书给我!”
黄崖老人身子发颤,指着宁秋大骂道:“最好马上下山,否则为师今日就要清理门户!”
宁秋笑着说:“师父,你也知道你那师门的规矩,我现在才二品小宗师境界,这要是下了山……”
“去洞里挑选件得手的东西,这是老夫最后的底线!”黄崖老人咬着牙的说。
宁秋顿时笑眯眯的答应了,心底简直乐开了花。
那洞里的确有几件好东西,他心知肚明。不过看老家伙的样子,太好的东西也不会让他带走。
这黄崖洞在世人眼里,的确是神仙道场一般的存在,不过他宁秋是知道的,这里不过是稀松平常而已。如果非要有什么好东西,必然在黄崖洞深处。
至于所谓的洛书,他倒是想要拿走,但老家伙把那东西当做了稀世珍宝,轻易不会拿出来,就更别说拿走了。
看宁秋笑眯眯的样子,黄崖老人就心中有气,“师门的规矩你懂,也不需要我多去叙述!每名弟子学艺十年,三年后决一死战,决定黄崖洞的归属!”
一听到这话,宁秋的脸色就有些发苦,摊开双手的说:“那两位师兄都是绝世高手,我怎么和他们比?”
“那是你的事情!”黄崖老人一转身,径直进了黄崖洞。
宁秋看着面前的瀑布,心底轻轻一叹。
十年前他被自己父亲送上山,十年后又要被自己师父赶下山。
十年的时间,让他从一个孩童长成了少年,心智也越发的成熟起来。但这十年,他对这里是真的有了感情。
“十年间,尽欢颜,此相去,几相欢?”
宁秋呢喃了一句,转身进了黄崖洞。
出来时,已是正午。
宁秋站在黄崖洞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挎着腰间长剑,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宁秋虽然对黄崖老人的态度不恭,但在心底却十分尊崇。
黄崖老人从黄崖洞中走出,身边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这小女孩长面如白玉,清秀可人。一身鹅黄色长裙,已然能够看得出几分出尘之姿。这个年纪已有如此姿色,长大之后必然是倾国倾城。
黄崖老人望着少年背影,轻叹了一声,“时也!命也!”
小女孩挑着眉看了他一眼,清冷的说:“你把师兄赶走了!”
黄崖老人身子一震,急忙换上了一副笑脸,说道:“洞花,为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师兄身上的担子太重,虽是人在深山,但却吸引了世上无数目光。他若是不下山,这中原将永无宁日啊!”
“你把师兄赶走了!”黄洞花冷冽的说。
黄崖老人深吸了一口气,讨好的说:“为父这是为了天下人!”
“你把师兄赶走了!”黄洞花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黄崖老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急忙说:“为父答应你,只要你成了一品大宗师,必然让你下山……不,最好到达后天高手行列,这样安全一些!”
黄洞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张俏脸上带着不安。
黄崖老人安慰道:“洞花,你师兄下山,为父也送了一件宝贝,必然会安然无恙!”
黄洞花犹豫了一下,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细声细语的说:“我也送了师兄一件定情信物!”
黄崖老人眼睛瞪得老大,急忙问道:“定情信物?你才多大的年纪?儿女私情要先放在一边,修身养性才是最重要的,否则这辈子的成就都不会太高!”
“师兄说,我这个年纪在山下的话,已经将要成亲了!”黄洞花说了一句,然后自顾自的说:“师兄说他会回来娶我,让我安心在山里面修身养性,所以我就将洛书当成了定情信物,交给了师兄……”
黄崖老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闺女,你说的可是洛书?”
“对啊!河图没有找到,只给了洛书,我再回去找找河图……”黄洞花说着,转身向着洞里走去。
黄崖老人的心口猛的一跳,差点就要昏死过去。
河洛图书可是黄崖子的镇山之宝,每一件拿出去都是惊世骇俗的东西。这样重要的东西,竟然被自己闺女拿去,做了神劳子的定情信物?
若真是定情信物,什么东西不可?就算是这黄崖洞中的一片枫叶,自然也能够寄托一片深情,何至于用到洛书?
“宁秋小儿,你欺辱老夫久矣……”黄崖老人憋屈的怒吼一声,一旁的瀑布仿佛一凝,然后再一次轰隆隆的响了起来。水声之巨,传出去数十里,久久无法平息。
此时在山下的宁秋,回头看了一眼黄崖洞方向,叹息着说道:“师父,我知道你舍不得宁秋,宁秋何尝舍得您呢?这十年间你我朝夕相处,我对师妹是真的有了感情,也罢……”
山风呼啸而过,扬起了宁秋的发丝,而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为何与师父朝夕相处了十年,却对师妹有了感情?
第二章 逃兵
驿路上蹄声阵阵,人马如龙。
北地狼烟四起,这条多年荒废的驿路,也逐渐的开始繁忙了起来。
宁秋牵着一匹驽马,侧身让开了驿路,脸上没有太大的波动。
待到这一队信使疾驰而过,宁秋才又一次的翻身上马。
这驽马是在山下的某个山村中买来的,虽然不如战马那般雄壮威武,但仅仅是代步倒也足够了。
大虞王朝有过规定,驿路上但凡看到行人,信使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只不过这些年大虞王朝承平已久,对这些事情也变得相对洒脱,并不禁止行人踏足。
宁秋自从下山之后,便抱着一副打量的态度,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十年前上山的时候,他才年仅十岁,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不多。原本对这个世界就充满了好奇,还没有机会去了解,就被父亲送到了深山,一住就是十年的时间。
顶着烈日,宁秋望着北方的山峦,眉头渐渐的拧了起来,低声的呢喃着:“不应该是大宋王朝么?怎么成了大虞王朝?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情,改变了历史轨迹?”
宁秋沉思了好长时间,却也无法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这偌大的王朝,北侧有大辽,西北有西夏,加上西南的大理,活脱脱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王朝。只可惜,这朝代却不叫大宋,反而成了大虞。
甩开了脑海中的杂念,宁秋骑着驽马,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临近中午时分,路过一处驿站。
宁秋翻身下马,在驿卒的招待下,进了驿站之中。
这驿站不大,也仅仅是摆放了几张桌子。在最北侧的一张桌子上,几名信使正端坐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肃穆神色。
这种信使一般都隶属于大虞朝廷,个个都堪称是军中好汉。平日里无论走到哪儿,都自带着一股杀伐决断的气息。
宁秋找了个空桌,点了一壶烧酒,两碟小菜,随手将身上的东西取了出来。
一块孩童巴掌大小的玉牌,上面写着黄崖二字。另一块却是一张羊皮纸,上面写着一些宁秋都看不懂的图案。
这两样东西,加上他腰间的长剑,便是他从黄崖洞中带出来的东西。
玉牌是黄崖老人所赠,代表着他是黄崖老人的弟子。腰间的长剑是他从黄崖洞中带出来的,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神兵利器,但也算是拿得出手的兵刃。至于那洛书,却是师妹偷偷从师父的房中取来的,说是当做了定情信物。
一想到那个师妹,宁秋的脸上就挂着莞尔的笑意。
他十岁上山,而师妹当时才四岁。师娘死得早,师父又是个寡淡的性子,照顾师妹的重任,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两人都算是孩童,互有好感是自然的,只是他也没想到,两小无猜与青梅竹马,会让他和师妹之间,产生了一种若有若无的情愫。
“造孽啊!”宁秋叹了口气,一口饮尽了杯中烧酒。
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的蹄声,两名富家公子带着一群人,已经快步的进了驿站。
这群人不多,大概七八个,除了那两名富家公子之外,其余的都是彪形大汉。
宁秋也没在意,自顾自的倒了一杯烧酒,细细的品味了一番,眉头才渐渐的皱了起来。
一名年过花甲的叫花子,提着一根拐杖,颤巍巍的从外面走来。在他的身侧,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这姑娘长得黑瘦,身上脏兮兮的,怕是平日里也受了不少苦,导致她有些营养不良。
宁秋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喝了杯酒,收起了洛书和玉牌。
那两名富家公子正吆喝着驿卒,嘴里面大声的谈论着这次朝廷的动作。
“要我说,朝廷这次是下了血本的,北地到时候会安生不少!”身穿衣锦华服的公子哥说道。
“血本?一个公主,加上林林种种的岁币,就算是不少了?”
“那还要怎样?北辽现如今虽然强盛,但我大虞也不是没有人,如果北辽真逼得急了,我蔡鞗愿请兵十万,直奔北辽王城!”
“书生意气!”另外一人身穿白衫,摇着头的说了一句,叹了口气的说:“北辽如今兵强马壮,怕只怕一个公主,真是不能够满足了他们的胃口啊!”
“还想要怎样?我大虞公主那是万金之躯,能够屈膝下嫁,已经是给足了北辽面子!”蔡鞗冷哼了一声。
秦相之只是叹气,说道:“你可知道这次四公主下嫁的是何人?”
“何人?”
“据说是北辽王朝的小郡王,是个不受待见的主儿!”秦相之说了一句,便叹了口气的说道:“一个不受待见的主儿,却娶了我中原的千金公主,你觉得北辽是如何看待这次和亲的?”
“岂有此理!”蔡鞗勃然大怒。
宁秋在一旁听着,眉头微微的皱了皱,脑海中顿时闪过一道身影。
这时,那老叫花子正站在了驿站中,看到已经没了座位,多少有些犹豫。
“如果老丈不嫌弃的话,可来与我同桌!”宁秋举杯笑道。
这老叫花子脸色稍微好转,急忙对着宁秋拱了拱手,说:“那老汉就打扰了!”
“无妨!”宁秋一笑。
老叫花子被身边女孩扶着,坐到了宁秋的对面,却不敢坐实,只是半个屁股贴在了板凳上。
宁秋不以为意,只是笑着又点了两碟小菜,要了个杯子,挥手便带了上来。
老叫花子急忙站起身子,拱手说道:“公子大恩,老汉谢过了!”
“一杯水酒而已,何足挂齿!”宁秋笑了笑,还想要再听那两名富家公子说话,却看到两人一脸鄙夷的样子,然后压低了声音,好像不愿与宁秋多听。
宁秋一笑,却是举起了酒杯,对着老叫花子询问道:“老丈,这兵荒马乱的,您这是要去哪?如果没有必要的话,还是别再向北了!”
老叫花子近乎贪婪一般的饮了酒,浑浊的双眼中带着感叹,说:“老汉正是因为这兵荒马乱的,才会出来走走!”
宁秋愣了一下,却笑着问道:“这是什么道理?”
老叫花子叹了口气,眼中似乎有泪花,“老汉今年六十,三十年前也是军中的一条好汉!”
宁秋听到这里,顿时肃然起敬,对着老叫花子拱了拱手。
老叫花子叹了口气,说道:“十五年前官家御驾亲征,老汉跟在了官家手下,参与到了那场北伐!老汉偷生,侥幸的活了下来,但太多的袍泽死在了北地!老汉知道要打仗了,所以要去看看,亲眼看看我汉人,是如何收复那幽云十六州,现今的晚辈们,是如何完成了我们当年没有完成的遗愿!”
宁秋唏嘘了一声,当年官家御驾亲征,在现今幽州外一场激战,数十万大军被打得支离破碎。官家乘坐了一辆驴车,才从幽州逃了回来。
这件事情在民间宣扬的不多,但很多人也都知道。
那一场大战,可是血流成河,死伤惨重,据说哀嚎声漫天遍野,久久无法平息。
“原来是个逃兵!”那锦衣华服的蔡鞗嗤笑了一声,却也不再说话了。
老叫花子脸色涨红,握着酒杯的那只手,隐隐在发颤。
宁秋的脸色沉了下来,十五年前那一场大战,能够活着回来的不多,但都不是逃兵。那一场大战是死战,没有人退后一步,但官家的身份位置摆在那里,护送官家南下才是最主要的。如果官家出了什么危险,那刚刚建立起来的大虞王朝,只怕会瞬间分崩离析。
消息传回来之后,满朝震惊,很多人指责当年那些护送的人。有些声音,好像在说,如果不是他们带着官家回来,以官家的手段和魄力,必然能够大破北辽军,挥师北辽王城。
不过宁秋知道,兵败如山倒,即便是神仙手段,怕也无法做到力挽狂澜的地步。
老叫花子叹了口气,哽咽的说道:“老汉这些年也在考虑这件事情,也是命啊!这一去,就没打算回来,若是能到幽州战场之外,为我那些战死的袍泽敬上一杯烈酒,老叫花子这辈子就值了!就算是死在那,心里也安宁!”
宁秋多少有些动容,从容的站起身子,对着老叫花子施了一礼,“老伯这样的心气,当是我辈学习的楷模!”
老叫花子愣了愣,脸色发苦,而他孙女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蔡鞗嗤笑了一声,说道:“沽名钓誉而已!这等逃兵都是你学习的楷模,那大将军屡次与北辽作战,你岂不是要三叩九拜了?这种人也要出来博个名望?可惜在我蔡鞗的眼里,实在是不堪!”
宁秋的嘴角带着玩味,坐回到了原位,对着老叫花子说道:“老伯这一去,怕是路途太远,身体有些折腾不起……”
蔡鞗却是坐不住了,顿时站了起来,大声叫着说道:“驿卒,还不来人,把这老叫花子给我赶出去?这等逃兵都能够进了驿站,和别人在这里卖弄风气,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干了?”
宁秋听到这话,已经想要站起身子,而一旁的老叫花子却先是站了起来,说道:“公子别生气,老汉的确是个逃兵,这就出去!这就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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