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乾传》免费试读_陆逝久

第一章 承业

“慢点儿，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节奏。”

少年眉头一挑，颇有玩味地看了一眼面前的中年人，御赐的袍服在他身上稀稀拉拉，好似市井里刚骂完街回来的泼妇一般，一边身子拉耸着，以膝盖骨为支撑，手里还提着一本书装模作样，眼睛却始终在棋盘上打量。

“四叔，您这样，真的好吗？”

少年一脸的无奈，内心已是燥热难抑，这盘棋已经整整下了三个时辰，偏生坐他对面的是他四叔，他敢翻桌子，对面的主儿就敢打得他一个月下不了塌，临了，回去了，说不定还得被宗院叫过去，上一堂生动形象的礼仪课。

中年人一脸茫然，愣了半天，嘴里蹦出了一个字“好！”

心里暗骂了一声“滚肉刀”，一脸微笑地投入到令人欲仙欲死的与四叔的“战斗”中。

“叔，您说，您这才什么年纪，都说自己老了，那皇爷爷还不得怎么样啊？”

中年人抬起半个头向少年瞄了一眼，把手里的棋子投向盒子里，“啪嗒”一声，盖子应声而下。

“这话，也就咱们自家人跟前说说，不打紧，可到了外边，你小子这话可就得给自己找不痛快了。甭说了，就是在咱自家人面前你也得谨小慎行，不说那些开国以来不知道从哪旮旯里冒出来的一帮子亲戚，远的不说，你那几个婶婶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叔，您说您这一天到晚的一阵子惜字如金，一阵子口若悬河的，皇爷爷就真没有说过你？”

中年人毫不意外地白了少年一眼，似乎早已经习惯如此了。

“滚。”

少年仿佛如蒙大赦，深怕中年人后悔，提溜起袖子转身就走，屁股离开半个椅子时，还不忘转过身来伸手向旁边的点心盒里一抓一大把，朝着中年人憨憨一笑，露出四个洁白的半牙。

少年走了半晌，一貌美妇人端着托盘从院子里款款走了进来，茶水的雾气从那壶口中升腾起来，端的不是凡俗之物。

“老爷，您今儿怎么这么早让承业回去了？这万一出点儿什么事儿！”

男子转身站起，双手接过托盘，也顾不得这棋盘有多贵重，就往上一搁，也就不闻不问了，双手握住女子的一双柔荑，说道。

“你在院儿里也不知道享享清福，一天到晚就愁这愁那的，也不怕愁坏了身子。这小子你别看着他平时在这儿老老实实的，他可不是个什么好主儿，这会儿准不定在哪儿找乐子呢。”

“爷，妾身不是担心承业他吃亏，我是怕他惹出什么祸事出来，到时候不好收场，爷您可是在陛下那儿挂了号的，承业他父亲是个忙人，可都知道承业在您这儿受教呢！”

女子声音里带了几分焦急，连带着额头上也显出一两道微不可察的皱纹，中年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子，等到女子不说了，二人相视一笑，男子说道。

“你啊，就就放一万个心吧，就这地界儿上，就算是承业他有心要找点什么乐子，也没有人敢去招惹他啊，躲都躲不及，这小子这会儿的名头可比咱那时候响亮多了。”

“唉，爷话说是在这么说，可您是他叔，还是的多多管束一下他的。”

“爷，爷，您可得慢点儿，可别哪儿磕着，碰着了。小人可是得去领板子的呀”

一面白无须的小孩儿身上背着一半大的包袱，忙不迭地前面大柱子大声呼喊，脚下呼呼地生风，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哭腔与哀求。

“行了，别跟这儿丢人现眼了，你不就是腿脚不够快嘛！我等你就是了，别说的好像我一天到晚到处惹是生非一样。”

少年脸上已经带了几分不愈之色，小孩一脸喜气地凑上去说道。

“奴才知道公子是个疼人的主子，小人常与人说咱主子简直就是活菩萨心肠，从来不为难咱奴才。”

“菩萨是女的，还有，我从没说你是奴才。”

少年的声音略有些稚气，却是极为清冷，脸上的不愈之色早已散去，看脸色，对其奉承之言还是极其受用的。迈开步子向着不远处走去。

“走啊，怎么还跟个木头似得杵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小孩儿干笑了两声，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帽子后挂拉下来的一截散发摇摇晃晃的，跟着仓促的身形摇摆。

“爷，这天儿还早，咱这不回宫里去，这会儿是上哪儿去啊？”

“上哪儿去？这还用问？上你花语姑奶奶家找乐子去！”

少年的声音略显稚嫩，但是语气里透露着肯定，小孩一急之下赶忙上去劝道。

“主子，您可真是我的亲主子啊，让娘娘知道了，奴才就算是生了百十儿八千个脑袋也可不够砍的啊，这罪名可够把奴才挫骨扬灰个几十次了啊！”

“吹，可劲儿吹，你以为我不清楚宫里的那一套？小爷我三岁闲着没事儿干，早把宫里，宗院，咱朝廷里里外外的那些个框框架架背的那是一个滚瓜烂熟，就宫里那点事儿，把你们内务府的大总管搬出来和我掰扯差不多。你这点儿花花肠子也想糊弄我？”

少年脸上洋溢着得意之色，小孩依旧面露难色，心里想着劝说，却始终把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

“得了，别一天到晚哭丧着个脸，生怕谁不知道你是女扮男装，整天跟着爷后面，像个跟屁虫似的，不就是去听个曲儿嘛？多大点事儿啊，在宫里听的那些都是些什么东西，只有那满庭芳的曲儿才是真正的让人听了快活似神仙。”

少年一脸的陶醉之色，仿佛身临其境，一旁的小孩看着自己的主子一脸到了春天的模样，面色酡红，那灵动的眼珠子止不住地向着周围看去，似乎正在做什么丢脸的事情，生怕被别人看见。

正打量，一只臂膀已经兜了她的脖子，正是他那混世魔王一般的主子兜着她的脖子，向前走去，恍惚间，感觉就像那人贩子挟持无知少女要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一般，可她还不能出声。

“在这儿看着，谁也不准进去，就算是天王老子要进来，也得等小爷我听完曲。”

少年使唤着头已经快要埋到自己脖子里的小孩来守门，小孩只是低着头，声音蒙着，吱呜了一声作为答应。

少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了小孩一眼，转身就关上了暖阁的门，好似那戏里变花脸一般，刹那间就换了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花姐，最近可安好？前日里听人说姐姐抱恙阁中，今日特地抽空前来看望。”

少年立身在帘帷之外，不再前进，隐隐约约能够看见帘子背后的人儿的轮廓，一阵窸窣，女子道。

“弟弟今儿来的可真早，快进来罢，那些哄骗外面那些人登徒子的鬼话你也相信？”

“怎么不信，姐姐可知道我的，最是容易当真的了！”

语气里透着笃定，女子打趣道。

“行行行，赶明儿姐姐真的哪儿不痛快了，派上个丫鬟去你那儿知会一声，你可得来看我，到时候，你可得带上些姐姐爱吃的零嘴来。”

“那可好，姐姐回头你可得给我列上份单子，我一定亲自去打点。”

“行了，开个玩笑，你还就真当真了，你家里人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暗地里怎样编排我呢！”

女子抹着淡淡的眼影的双眼朝着少年娇嗔了一眼，手里捏着那些个瓜子往那红唇里送。少年苦笑道。

“姐，你也真是奇怪，哪有人吃瓜子不吃，光是含着瓜子吃味儿就够了的。”

“哼，瓜子这东西好吃是好吃，可就是个消遣，吃多了可是会上火的，姐姐可不比你们，投胎的本事好，我可得打着算盘过日子，可别到时候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吃饭的本钱。”

少年一身长叹，也不知想起来什么，女子倒是还在吃瓜子，只是那双牟子怔怔地望着地上发呆，连手上的纱巾掉落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盘子里的瓜子早已经空空如也，那好似怒放的鲜花似的手指甲与盘底亲密接触，一声金石之音打破了暖阁里的尴尬，二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相视一笑。

“今天姐姐偶有所感，趁此机会就为弟弟抚琴一曲，也叫弟弟不虚此行。”

女子款款走到暖阁的另一边，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仿佛还沉浸在心事之中，少年正襟危坐，翘首以盼，只是心神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了。

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好像是在争论什么，心里莫名的多了几分烦躁，看了眼自顾自抚琴，不为所乱的女子，心下顿时有了计较，起身向着门外走去，只是眉眼间多了些桀骜不驯的戾气。

“爷，这件阁子里姑娘可正在招待客人呢！西厢的彩儿姑娘可是等了您好久了。”

“你要拦我？”

老鸨顿时语塞，心里暗暗叫苦，说是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偏生这门里门外的主都不是她能够得罪得起的，正想劝上几句，一只手臂势不可挡地推搡着她向一旁跌去，正要跌坐在地上时，一件冰冷坚硬的事物抵住了她的腰间，正要回头，稚嫩且冰冷的声音传来。

“我家主子在里面，你们谁都不准进去。”

第二章 摩擦

“哟呵，今天还真是运气好啊，让我遇到不嫌事儿大的，狗奴才，我告诉你，你现在滚进去把你主子给我叫出来，给我老老实实磕上三个响头，我今天就放你们走，不然，我今天让你和你主子躺着出去。”

芷清略微抬起头来，瞄了这帮子人几眼，一眼就认出为首出言不逊的是皇甫家的二世祖，仗着他姑姑是八王妃，在皇城是劣迹累累，风评极差，心中冷哼一声，倒也不放在心上，闭上眼睛重新把头半埋进了脖子。

“狗奴才，我让你给老子滚进去。”

芷清心中不由得火起，成天替自己主子擦屁股，现在又遇上个不长眼的，正准备亮出身份，呵斥几声，却不料。

“啪。”

艳红的皮鞭上隐隐有电弧闪过，每一次电弧的跳跃都让她感到脸上的伤痕在隐隐作痛，半边的脸颊一瞬间失去了知觉，隐隐感觉有些温热的液体流下来，也不知是伤口里溢出来鲜血还是因为疼痛眼睛里流出来的眼泪。

“你居然敢打我！”

芷清一瞬间坠入了怒火的深渊，感觉眼前一片殷红，摇摇欲坠的理智束缚着她，让她不去做出应激的反应，可那咬牙切齿的神情与那看着快要喷出火来瞳孔，在那一边白嫩一边血肉模糊的俏脸的映衬下，让皇甫杰心中没来由的发虚，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

仿佛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耻，挟愤扬起鞭子，鞭子周身环绕着电弧，暗下来的天色下，仿佛天公降下来的雷罚，皇甫杰趁势欲要挥鞭而下，将那执拗的，依旧仰着的，鲜血顺着下巴滴落的头颅，窒息感弥漫着四周，也不知什么支撑着她，让她摇摇欲坠的身躯屹立不倒。

院子里的花，也不分做什么季花，全凭院子主人的喜好去栽种，这院子的主人想必是爱极了那红艳艳的玫瑰，满院子载满了红玫瑰，那一片红海简直快要溢上石阶。

一片片的红玫瑰倒在了那些个人的脚下，有人觉得脚底下不够平整，将那玫瑰连根拔起，踢出老远去。

石阶上泥土四溅，一只刚刚踏出房门就被溅了一脚泥的脚悬在空中犹豫不决，最终抖了一抖，双脚迈出门栏，不着痕迹地关上了身后门。

“两件事，第一件事。”

“对不起，我管教无方，仆人犯下的错，我一定从严处理，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您说一声我一定竭尽全力，今日的账算在我身上，不打扰了。”

话没有说完，就被皇甫彦打断，承业的面色一冷，喝到。

“你算什么东西。”

冷冷的看着脸色涨红，身子气地发抖，却一脸含笑，拦住身后一帮跃跃欲试的家奴的皇甫彦。

“对不起。”皇甫彦收起自己的嚣张跋扈，半低着自己的头颅，双眼却直视着承业。

两人相视了半晌，皇甫彦内心的恐惧不断攀升，承业先打破宁静，双眼直视着前方，也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回避，皇甫彦还是看着承业，仿佛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花儿一样。

“你可以走，他们都得死。”

一众仆人不再莽撞地向前，急切的想要向着主人表明自己的忠心，仿佛都已经明白，似乎这次遇上了惹不起的存在，一个个满眼希冀地看着自己的主子，没有人说话，生怕自己惹恼了主子，令主人作出一时冲动的决定。

“他们都是我皇甫家的人。”

“我说，你可以走。”

承业明白，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不能做。皇甫彦可以打芷清，因为他是主子，可他即便是再疼芷清，也不能因为一个奴才去对付一个举足轻重的家族的少爷，哪怕那人是个二世祖，因为一旦动了他，就不在是他们小辈之间的争端，而是族与族之间的争端。

芷清有些不可置信，她不信她的主子不知道是谁伤的她，就这么放过了罪魁祸首，她明白有时候即便是她的主子也身不由己，只是，不甘心。

皇甫彦没有回头，他虽然是二世祖，但是不是傻子，分得清轻重，可他太看得起自己。

“我只能把不守规矩的给你留下。”

承业看了看皇甫彦，确认他是在一本正经地和自己说话，不由得想要捧腹大笑，可他没有，冷笑道：“他们今天都得留下，我要你亲自送他们下去。另外，明天我要听到我的管家告诉我你送来一份生肌膏。”

“没得商量？”

“你亲自来送。”

“好。”

好似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众仆人却没有人想要去逃，都知道，逃不掉，只要他们敢跑，等待他们的将是生不如死。

承业转过身子，轻轻地敲着门，说道。

“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琴声戛然而止，仿佛传来水烧开的声音。承业想着心事，走过皇甫彦时，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来在皇甫彦肩上拍了拍，仿佛在替他掸掉一些灰尘，可皇甫彦的脸色越发苍白。

承业一边走着一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地停了下来，后面的芷清来不及反应，一股脑撞了上去，承业转过头来，看着芷清若有所思。芷清看着承业有些茫然。

“没事，走吧！”

四王府里，四王爷一边看着手里的棋谱，一边听着属下的汇报。

“行了，你下去吧，盯紧着点，该出手就出手，别让他吃亏了。”

过了半晌，弘亲王扔开手中的棋谱，往椅子里一躺，神色说不出的疲惫。伊人的柔荑不着痕迹地攀上他的肩膀，仿佛要能揉开他皱起的眉头。

“承业这孩子，和我大哥年轻的时候可真是不一样。”

“和你们兄弟几个年轻的时候都不太一样。”

“唉，你这又是做的什么好吃的，这味道闻着不像是咋们这地儿的吃食啊？”

“爷，瞧你说的，什么叫不是咋们这地儿的吃食，这是妾身最近新研究出来的点心，这可是咱大乾头一份儿呢！”

弘亲王看着自己的肚子，回想起自己那一去不复返的矫健身姿，不由得一整苦笑。

“你是想要用美食拴住我的胃啊！”

美妇笑的越发灿烂，俯下身子柔声说道。

“那王爷，您告诉妾身，您，还想上哪个小妖精那儿去啊？”

弘亲王面色一阵发苦，心里念叨了一句：“女人啊”

连忙起身赔笑道，“我这不是心里想着承业这孩子，一时心急说错话嘛！”

“哼，你怕是一时心急，嘴上不把门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吧！”

“哪儿能呢，我对天发誓…………

“夫人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弘亲王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哄着自己的夫人，看着她渐渐扬起的嘴角，默默地低头看着自己渐渐隆起的肚子。

心里默默地祭奠着自己一去不复还的腹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