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为道》免费试读_啻晚
第一章 丰道与朽馆
檀州，丰道山。
檀州的历史是悠远而长久的。琼府当地的老人们总是乐此不疲地说道此他们的祖上便流传下来的那些古老传说，说道檀州的古老文明是浩渺而无垠的。
传闻混沌开辟，撑起世界的树便在因果与轮回之中散落成树枝，飞化在万界的各个角落。其中那一枝屈曲而短小的枝芽，落在一处未生灵智的大地上，化作一座参天的檀木，带给洪荒的土地一抹生机。
谁知道是真是假，至少现在，那座参天檀木，早已不知踪迹，冥鸿无影。
…………
丰道山是琼府最有名的山，却又是最人烟稀少的地方。
这里曾经出土过古朽的木雕泥塑，似乎是描摹着亘古史前的世事；也曾有人在这里采药，夜半听闻有树叶莎莎飘落的声响。
与平常的树叶之音不同，那种飘然的树叶婆娑之音，悠远又渺茫，仿佛太初传来的道音，古老又静人心神……甚至，还能闻到古意盎然的清香……
有人说，那是檀木的香气……
众说纷纭之下，丰道山的名声越来越响，传闻是太初檀木的扎根地，但去的人却是越来越少。
毕竟，丰道山不知多少载的神话，让平凡的人敬畏，畏惧那浩渺的道音，畏惧那沧桑的古意……
但修士不怕。
修士应当是世界上最不怕死的职业。有人为了追道，有人为了长生，有人为了名与利……但至少即使目标不同，他们追求的道路与方式总是殊途同归，不怕牺牲，去探索未知的道……
比如说，探索丰道山。
…………
这已经是这月第四支探索丰道山最深处的修士队伍了，据说是琼府数一数二的大宗门“千秋门”的弟子，在考核试炼之际，想来丰道山碰碰运气。
可惜前三支队伍，两支铩羽而归。还有一支队伍，莫名地被困在丰道山中七天七夜不出，最终归来的一人，已然是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但依旧还是有修士来此的。事实上，每年的宗门试炼总有人来碰碰运气，妄想偶得大气机，一步登天。每年的宗门长老也知晓弟子的习性，但因为丰道山向来并无妖凶出没，便也乐得清闲，不去管这码事儿了……
可只有今年出了这庄死了人的案子，弄得各宗门弟子皆是人心惶惶，一时间风声鹤唳，竟也没有人来碰运气。
但修士毕竟是修士，区别于琼府普通的老百姓，他们至少更有奋斗的精神。
于是，第四支队伍出现了。
…………
背负青冰色长剑的年轻男子应该是领头的，此时他正淡然地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山间狭路上，一边紧盯四周动静，一边提醒同门小心谨慎。
那负剑男子身后的俊秀年轻人笑道：“兰师兄也是被那子虚乌有的鬼闻给吓着了，这丰道山平静几十年，谁听说有什么神魔鬼怪的。那出事的师弟一队，定然是出发准备不足，又是第一次远行试炼，难免紧张，慌了神，在这偌大的丰道山中迷了途，以至于命丧此地……师兄仙法高强，又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呢……”
那负剑男子笑笑，也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俊秀年轻人的话，稍稍放轻松了些神情，紧握的手也稍稍放轻了些。
一行人于是无话，继续深入丰道山。
…………
丰道山的深处，袅袅的朦胧烟云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迷茫，仿佛是在遮掩什么秘密。
古老的苍凉土地上散落着枯老的草根，零落着斑驳的石块土砾，仿佛是亘古而来便是如此，苍凉无人。
这里与丰道山外围的青意弥漫、绿树葱茏是在是差异几大，就好像隔了一方世界……
神秘繁涩的史前文字，凋落在棺木上的枯黄叶子，彰示着这里的年代久远。事实上，这里应该是有很久很久没有人烟出没，甚至是没有生灵，哪怕那叶子，也是枯死的。
至少在有史记载以来，这里并没有生灵出没过。
大央界的青史可追溯至无穷过去的莽荒，自这片浩瀚无垠的土地有过生命以来，大央界就已经存在修行，存在历史……
但这里，丰道山的最深处，只在这里静静地存在着，没有生灵，也没有死亡。大央界的历史呼啸而过，宛若车轮，承载着无数载春秋寒暑的血与泪，但依旧与这里无关……
这里仿佛已经远离了世界，超脱了轮回……
仿佛，已经处于另一个世界，无人到达的了……
…………
被唤作兰师兄的男人和同门已经走出了丰道山的外围，踏上了内山的范围。这里依旧与外面一样，绿意葱茏，四季如春。
兰师兄和同门们说说笑笑，神情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不再担心那些所谓子虚乌有的离奇怪事，毕竟这么多年来，谁听说过这里发生了什么奇异？
丰道山依旧青葱，美丽而充满生机。在古老的青树林荫下，崎岖的山间幽径，荡漾满了生气……
那把青色的长剑还是背在兰师兄的背后，静静地随着兰师兄的身子移动而移动。兰师兄也仍是满面微笑，与同门的师弟交谈。
随着深入，却是不见半点深山老林的颓没，丰道山竟是更绿意青翠，更是生意盎然了……
生机盎然的，好像有些过了……
长剑静静地攀附在兰师兄的身上，紧紧地攀附着，越来越紧……
…………
丰道山的黄昏有些晃眼，赤色的残日在这里好像格外的大，仿佛这里便是它落山栖息的地方。
千秋门的弟子都仍在前进。已经行进接近七个时辰，这里仍然没有什么怪事发生。已经有些修为不高的师弟开始甩胳膊晃腿，抱怨着那些谎报急情的同门师兄弟，害得自己累了一天，却是要空空而返。
…………
这里的黄昏越发地沉下去，霞云也妖艳地赤色着，仿佛要滴出了血……莫名的沉寂也好像潮水般，无声却无孔不入地渗透开来……
山里的生机仿佛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仿佛是愈渐低沉的死意……
迷离的天空下，忽然好像渐渐传唱起一些若有若无的歌吟，忽远，又忽近。想要去琢磨着，仿佛飘然而去，不去听时，却又好像无处不在，就宛若幽幽地盘桓在耳边……
迷离的声音仿佛古老过往的梵音，似乎是在诉说什么，又好像在忏悔什么，孤寂、神异，又让人愈发着迷，迫切地想要知道歌吟的，究竟是什么……
终于，歌吟近了。
即使迫近了，但又似乎更加旷远了，渐渐夹杂莎莎的声音，显得古老而苍茫……
莎莎的……就好像是树叶洒落一地斑驳的声音……
空气中，还缥缈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清香……
那个背着剑的师兄终于抽出了青色的长剑，愈加谨慎地盯着四周……
有了长剑在手，他似乎是更加安心了。
晃眼而硕大倾颓的落日渐渐攀下了山，但那满天的赤霞却诡异地愈加灿烂，折射下赤色如血的霞光，映在长剑上显得格外的妖艳。
赤色映着青色的长剑，那个师兄竖起长剑，面对着前方，隔着长剑，谨慎又紧张地盯着前方……
莎莎的风吹过，伴着莎莎的缥缈的树叶洒落声，那个师兄猛然发现手中那柄长剑闪烁着青幽的溟光，在赤色如血的霞光下，微微地颤抖着……
他在平滑如镜的长剑上反射看到了自己的脸，忽然变得惊慌起来……剑中的那张原本普通的脸，忽然浸满了血色，然后在妖艳的霞光与青幽的溟光下，渐渐枯萎……
枯萎地，一如那些不知何时已经满地的枯死的草根……
他已经不能说话了，恐惧蔓延在眼底，他嘶哑着喉咙，枯萎的双手撕扯着枯老的面颊，撕拉下自己的那已经宛若老树皮一样枯萎的皮囊。
青色长剑已然坠落在地，但仍然诡异地发出嘶哑的剑鸣，在枯土大地上颤抖着……
渺远的梵音似乎又近了，环绕在四周，又好像缥缈在云端，给人如幻如梦的迷离恍惚之感。
枯土大地上，死意蔓延，映衬着梦幻朦胧的歌吟，诡异地宛若黄泉奈何的景象……
…………
大地终于安静了，歌吟渐渐停息。
枯萎的千秋门弟子纷纷化为土灰，在歌声最后的余音袅袅下，顺着霞光，顺着古老的风，消散在晃眼的黄昏之下……
兰师兄迷离地望着枯土大地，身体渐渐化作土灰……他已经缓缓地飞起了，于是忘却了这一世的红尘凡事，宛若飞仙，飘然离去了。
化作土灰，像莎莎作响的叶子一样，飘然离去……
他最后一眼望向这个人世，眼神飘散之间，竟然朦胧地看到地平线的极尽远方，若隐若现漂浮着，出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一尊棺木。
…………
第二章 银血下的青皮石柱
这世上不知道的总比知道的多，就像一个圆，圆圈越大，能看见的圆圈外的世界就越大——知道的越多，未知的也就越多了。而知道的越少，少到可怜的时候，对于未知的，也就没有所求了。
这是莫道清在镇上买菜时想到的道理。
············
一大早就已经有人在宣传昨日的诡异事件，据说是千秋门的内门师兄在丰道山里失踪了，听起来很是渗人。
“好像是姓兰呢……”清晨的小镇并不寂静，而是充斥着鸡飞狗跳的繁闹声，而一旁的大妈正在开口，和卖菜的婶子交流。
那婶子一边抓了把绿油油的小葱丢进莫道清的小木篮子里，一边很是专注地听着一旁的大妈谈话，还时不时看看大妈来表示自己的确很感兴趣。
“唉呦，都是活生生的小伙子呢，有的是前途，怎么就栽在那儿了哩。”卖菜的婶子一边咂咂嘴，一边冲着莫道清伸出粗大、满是老茧的手：“三钱。”
莫道清默默地从怀里扣出银钱，从中仔细数出三枚，轻轻地按在那婶子的手心。
婶子收了钱，便不再理睬他，身子整个转了过去，开始和那买菜的大妈饶有兴致地继续交流起来。
莫道清双手拎起木篮子，不啃声着走了。
这木篮子是上月在山里拾掇着麻木条编的。为了方便装菜，那时做的很大，有小半个身子的大小，如今看来，拎起篮子便很像是抱着篮子了。
莫道清双手拎着麻木篮子，实在感觉有些吃力，便换过手来，环抱起篮子，一摇一晃地朝镇子外面走去。
镇市上的人有在大声喧嚷的，也有窃窃私语的。以往无非是些邻村邻户、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今天却是少有人关注这些小事，都或有神情恍惚、或有神情紧张地交流着最近那些了不得的大事，仿佛是天塌了一般。
不过修士的事里普通人着实是太远，远的就像凡人与仙人之间的距离。于是交流的人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不知真相，却是肆意加上自己的臆断，反而更是弄的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那丰道山里据说是有吃人的妖怪，长得好几丈高，血盆大口，很是凶残。那好几尺长的牙齿啊……一口下去……啧啧啧……”闹事里不乏有如此的声音，很是唬人，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一旁旁听的叔子婶子，皆是面露恐色，仿佛就是真的。
“不好说……我临房的老张头有个远方侄子是在千秋门里干事儿的……听他传言，好像千秋门的仙人去找人，又失踪了几波，只有午时去的那伙人马是回来了……”那说话的胡渣男人故意压低声音，哑着嗓子开口，“据那午时回来的人说，那丰道山里有大恐怖，很是吓人的……回来的人马里也有好几个人疯了……”
莫道清轻轻皱了皱眉头，继续向前走。今天的集市的确有些诡异，似乎到处都充斥着昨日新鲜出炉的诡秘惨案……
…………
从镇上回小村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莫道清静静地走在越来越偏远的乡间小路上，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四周，浏览这些千百年都不会变的乡间景色。
一阵暑风吹过，乡间的路上滚过几块微小枯灰的石粒，便不再有什么动静，一切都是那么稀疏平常，与往日相仿，平静到了枯燥乏味的地步……
莫道清微微抬头，眯着眼睛望了望天空。天上还是与往常一般的湛蓝色，偶尔飘过一丝一缕的云气，还是与往常一样。他蹙了蹙眉，皱了皱鼻尖，眼睛依旧眯着，平静仿佛死水的脸上肌肉微微一抽搐，随即再次归于平静，重又低下头……
不管今天是如何的稀疏平常，但莫道清还是认为今天的气氛似乎一直很诡异，诡异到仿佛这个世界并不真实，而空气中总像是浮动着扭曲的、艰涩的莫名味道……莫道清深呼吸一口，脑子里一边尽力地将今天集市里纷吵的交谈排除脑外，一边地默默想着：仙人的事情……与我并无关系……
清晨的阳光还不是很刺眼，即使是转凉的夏末，阳光还是较为和煦的。莫道清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了，心里估算着里村子的路应该是不远了，于是加紧了脚步，手攥紧着条木篮子，向远方若隐若现的村口跑去……
…………
村口好像一直是若隐若现的，浮动在空气里，微微摇晃着，在清晨的光亮下，似乎是在散发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迷离光线……
莫道清一直埋着头在跑步，这是他的习惯，不到目的地是不会抬头的……
于是他便一直跑着……
仿佛在永无止境地奔跑……
直到他的鼻子猛的装上那块在他的印象里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巨大青皮石头上……
…………
猛的收住脚步，莫道清终于抬起头。他本该疑惑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块并不存在的青皮大石头，但其实他没有……因为他正在挣扎着辨认自己是否出现在梦境里，亦或是被夏末的阳光吹得出现了幻觉……
他已经置身于一片古老苍茫的山脉之中……
…………
从没有人告诉过莫道清这里还有一座山，毕竟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这里的每一条小巷，每一条乡路，每一个熟悉或应该熟悉的面孔，他都见过……但从来没有这么一座山……不，准确来说是如此苍茫无边的一片山脉，一片原始的、古老沉寂的又仿佛没有生机的山脉……
莫道清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青皮大石头，此时才发觉他好像是一块石柱，高耸地仿佛插入云端……只是因为太过于庞大，以至于让他以为只是一块九人合抱的青皮大石头。
石柱上攀缘着苍老枯黄的藤叶，仿佛已经攀附在此千万载之久，只是为了……为了遮掩住入云的青皮石柱上的字……莫道清这样想到。他轻轻深处微微颤抖的双手，竭力地想剥开那些苍老的诡秘枯黄的藤叶。
那些藤叶似乎很是顽固，哪怕莫道清竭尽全力也丝毫不会颤动。
莫道清疲惫地瘫倒，菜篮子栽在地上。他伸出左手，想擦去自己额上的汗，却有些惊异地发现……那只修长有些苍白的左手上不仅沾满了泥土与灰尘，还沾了少许的莫名的银色液体，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辉，煞是好看……
莫道清疑惑地看着那些银色液体，回忆着他从未沾染过这些东西……他探出头，嗅了嗅那莫名的银色液体……带着一丝丝血腥的气息。
他忽然感觉手腕处有些疼痛，挣扎着拨开手腕上的尘土，却有些恐惧地发现，那苍白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已经划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小口子……
银色的血液正从那里渗出……
…………
莫道清已经记不清上次流血是什么时候了，毕竟他很少受伤……但至少以往模糊的记忆里，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流过如此诡秘的、甚至还有些莫名高贵气息的银血……
应该是刚刚拨藤叶时被苍老有劲的藤脉割伤的吧……莫道清如是想到。
他忽然有些头晕目眩，不知是不是手腕流血过多造成的……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最后站定在青皮石柱面前……然后就感觉眼前一阵眩晕，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倒下去之前，他仿佛看见青皮石柱上已经被剥开的藤叶的深处潜藏的字，古老、繁涩：
封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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