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圣归道》——临水知

楔子

鹤隐山，山千重，层峦叠嶂，巍峨千里！

群山错落之下，悄藏着一副旷世奇景，竟是数百年无人寻得！

桃树在朔风吹打下怒放，细雪与桃花纷纷洒洒，交织出一副不应存在于人间的，摄人心魄的美景。

厚雪夹杂着落花铺满山体，还氤氲着白色与浅红色的灵光，如泉水般往一处流动。

温况看着眼前景象，饶是读过万卷书，也有些反应不过来，脑子里蓦然浮现出那首流传了不知多久的诗：

鹤隐有泉流，凭虚溯向游。水汇盘灵木，摘得弃俗愁。

这诗连黄发垂髫的小儿，都可拍手成诵，诗中内容也简单明了，可这俗愁究竟指什么？诗并没有说清，也就留给世人无尽想象空间……

医者多认为灵木是指九心草，一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灵草，具有治百病，活死人的功效。

“这……”温况俊朗的脸上毫不掩饰透露出震惊，看着眼前景象，腿都有些迈不开。

太壮观了！

他本想上山寻朵雪莲，给二叔寄去补补身子，没想到竟有幸见如此奇观。若真是九心草，想必二叔的病就能根治吧？

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腿，他循着灵气流动方向往前。走了约莫四五百步，眼前出现了一层屏障，源源不断的灵光往屏障内渗透。

屏障之内，场景望不清晰，只隐隐约约看见，似乎还是桃花怒放，飞雪千里！

温况取出怀中钱袋，往屏障上一扔，钱袋径直穿了过去。

很好，看来可以直接过去。温况先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用食指试了试，发现没有任何被排斥的感觉，这才放心走进屏障。

顺着灵气汇聚方向看去，落入温况眼中的是一棵树，华美光波称的这树如同仙树一般——这种说法并不准确，毕竟这本来就是棵仙树?

不过温况兴奋的心情，在看见这棵树之后却逐渐平息，他心中暗道：这就是灵木?可是……如何送回靖安?而且，九心草这么大一个的?岂不是对不起那个“草”字?

温况上下打量这棵树，心中有了计较:不如先折一枝，找个大夫问问，若真是什么上好的药材，再叫人上山伐了就是。

温况走至树下，运气跳上枝头，依在树干上，去折看起来细些的树枝。没想到任他如何使力，都掰不断半点。

他又将灵力运至手掌，试图折断树枝，树枝却依旧纹丝不动。

莫不是武师三阶修为太低，不足以撼动？温况再次运气，将全身力道聚集在手心，整个身子一侧，从树干上翻下去。

啪!

树枝终于断开。可随着树枝断裂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人声。

“你在做什么?”

温况心中警铃大作，这是谁?听声音似乎是个少年……温况四处打量，却并没有发现除自己外的任何人影。温况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随即稳定好情绪，扬声冷漠道，“你是何人?”

“武师三阶?还不错嘛。”那个声音道，似乎对温况极其感兴趣，“噫，你这等体质武师三阶低了吧……”

“足下何不出来说话?”温况大为震惊，这人竟能看出他的修为？他习过一门隐藏修为的功法，平日里那些君级高手也瞧不出他真实修为的……那这人该是如何恐怖的存在？

好在对方并未表现出恶意，所以温况知道，自己目前是安全的。

“出来说话?”那声音显得有些郁闷，一字一顿说道，“我，就，在，你，面，前！”

温况一愣，面前的意思是……这棵树?九心草是成精了?

“傻着干什么?小子你运气来啦！”那声音兴奋，也有些急迫，“快过来，抱住我！”

抱？住？我？温况的嘴角止不住抽了抽，“你是九心草？”

“什么？”树疑惑道，“我看起来……像草？而且这不是我好吧，我被困在里面了！”

“小子，不听话可别怪我不客气!”那声音见温况不做声，以为他不干，急忙威胁道。

而温况平身最烦别人威胁他，思量着反正对方在树里，奈何不了他，所幸转身就走。

还是去别处找雪莲吧!谁知道这树里是什么怪物？

可他没想到，被困在树里的人都能制住他。温况只觉脑子一阵剧痛，四肢便失去了知觉，感官却还在，雪的凉气贴着脸颊直往领子里钻。

声音继续在他脑子里响起，“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不？”

温况很想发怒，但在发怒和活命之中，他选择了后者，平复了下怒气，“哦？前辈想聊什么？”虽听声音只有十来岁，但十多岁的人怎会有如此修为？所以温况称他一声前辈。

“聊聊你想要达到的高度？你不会甘心止步于武师三阶吧！”笃定的语气。

温况好一阵无语：我怎么就止步武师三阶了……

但温况没有这样说，激怒了这棵树对他可不利，于是：

“嗯，不甘心。”

“把我从这棵破树里弄出去，我让你成为绝世高手如何?”

呵呵。温况心中冷笑，信了才奇怪，你能造出一个绝世高手，还会困在一棵树里出不来?

“我有的选?”温况无奈。

“没得选，接下来按我说的做！”那声音强硬的说道。

随后温况感觉身上一轻，艰难的活动四肢，半响才从雪地里爬起来。

“过来抱住我！”那个声音顿了顿，有些崇敬的开口，“一会儿你会见到一个前辈，仔细记住他说的话，听懂了么?”

温况敷衍的“嗯”了一声，极不情愿的走过去，那个人在树里，让他抱着树?就像他把那个人抱在怀里一样……真是太恶心了。

在温况抱上去那一瞬间，流逸在树干上的灵气逐渐将温况环绕，慢慢渗入温况身子，往丹田汇集去。

他没有丝毫修为增长带来的兴奋，只觉浑身一阵剧痛，似是全身经脉都被人扯断，骨头都被敲碎一般！

温况跪倒在地上，手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额上青筋暴起，汗珠大滴大滴落下，一时间天旋地转，世界仿佛都不那么真实。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想昏死过去，却不知为何，精神越发越好，随之而来的，是愈发清晰的疼痛感！

颤巍巍的伸出手，在胸前点了几处穴，想要减轻疼痛感，却发现不起丝毫效果！

约莫一柱香的光景，温况却觉得已过了好几天。待疼痛停止，温况终于如愿，晕了过去。

意识再次回归的时候，温况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四周黑的可怕，温况心中一跳：他不会是瞎了吧?

这时，一个光点出现在眼前，而后许多光点凭空出现，浮荡在眼前。

蓦然间，光华更加耀眼，无风却纷飞了满天。像是被什么牵引一样，往一处聚集，逐渐汇成一个人影。

待所有灵光落下，一个人影缓缓走出，来到温况面前。

一身黑衣，从容一笑，丰神俊朗，风华无双！

他双目含笑，望着温况，嘴角往上一勾：

“年轻人，我叫宋归垣。”

“这是我留下的一缕神魂，不要试图和我对话……”

“我们来说正事：这片大陆本来是一个整体，但支撑这个位面的灵石破裂了，需大量灵气修补，但灵气产生速度远不及灵石吸收的快……”

“而我已入鸿蒙天地，不可再随意插手小位面的事务，咳……却念及这片大陆上的万万生灵，咳……”

“因而，降下三道屏障，将大陆分为四境，延缓各个境内灵气的流失……”

“天道事事皆为一个循环，能救这个位面的，只能是出生在这个位面的人。因此我留下一位小友，望他选出可担此大任之人，前往四境取出神女石，前往鸿蒙天地，将之修复……”

“但，神女石离开大陆，最多十年，修复成功，则万灵皆生；失败，则万灵陪葬……”

“待你来到鸿蒙天地，可来找我，若我已经身死，你便去寻坎虚道人，他会助你一臂之力……”

“最后，为助你早日入大道，故留下一缕鸿蒙之气，今后的造化，还得看你自己。”

说到这儿，‘宋归垣’狡黠的眨了眨眼睛，温况又是一阵眩晕，闭眼扶额缓了缓，再次睁眼，他又站在雪地里了。

飞雪依旧延绵，却不见桃花怒放。

第一章

靖安，南越都城，西城门崇雅门建造的十分气派，墙体通身灰绿色，瓦顶为单檐歇山式灰筒琉璃瓦剪边顶，共有三个门洞，进出商人极多，是靖安最繁华的地方。

一辆马车极其不显眼的由崇雅门进入靖安，车上之人正是温况。

旬日之前种种皆如梦境，会说话的树，及自称“宋归垣”的人，都不知去向。若非他体内莫名奇妙多出来的修为，温况都以为那是他产生的幻觉了。

说起多出的修为，温况当时吓了一大跳。现在温况还无法完全吸收，不过看那数量，吸收完能直接到君级九阶吧？

最终雪莲也没摘到的，温况还是因为顾忠见他久久不归，带人去山上，才找到了躺在雪地里的他。

当时足足昏迷三天，如今过去十天，温况还是不清晰究竟发生了什么。

温况一直想回靖安，如今皇帝召他回来，他倒有些忐忑。

在霖州的半年里，还没拿出什么政绩，也未到官员述职时间，皇帝忽然昭他回京，难免不安。

温况二叔是南靖御史中丞温知严，本是北靖左丞庶子，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嫡兄，也就是温况的父亲，待温知严是极好的。

十九年前，左丞被构陷勾结夷族，北靖皇帝大怒，诛温氏七族。温家本来谁也跑不了的，然温氏嫡长子认得一隐士高人，得此人相助，将自己庶弟和儿子救了出来。

温知严在北靖无爵无官，倒是没人追查，一路逃到南靖，得到了南靖天子的赏识，又凭着自身出色的才干，从县丞做到了御史中丞。当年温知严刚到南靖，便被尚书令看重，将女儿许配于他，温知严也不曾纳妾，传成了南靖的一段佳话。

这些内容，温况也听二婶说过，但总觉得哪里奇怪，因为二叔很少提起北靖温氏，提起时的表情也像陌生人似的。温况有次刻意打听自己的父亲，还被温知严好一顿呵斥，哪里有什么敬重兄长的意思？

不过温知严对温况是极好的，甚至好过了待自己亲子温晚觉。

约摸巳时回到温府，顾忠上前扣响大门。开门的却是温晚觉的书童，名叫衡婴，如今十九岁，身材修长，虽是男子，皮肤却甚是白皙，加之长得清丽，看着颇有些若不经风的味道。

衡婴母亲早亡，父亲是代县一秀才，在衡婴六岁时，因实在养不活孩子，就将他买与当时还在代县做知县的温知严，八岁时因其小有才气又容貌俊美，就给温晚觉做了书童。

“公子？”衡婴微讶一怔，随即打开大门，“公子请。”

“你怎在这儿？晚觉呢？”温况蹙眉，大少爷的书童，怎么也轮不到来守大门呐。

衡婴神色一暗，微微笑道，“少爷约了些朋友出去了，叫我在此候着。”

“胡闹!”温况稍怒，温晚觉最不缺的就是狐朋狗友，整日胡乱厮混，不叫人省心。

衡婴见状，怕温晚觉回来被训话，忙道，“兴许是课上有不懂的，讨论去了。”

就温晚觉，能有这醒悟？别说温况不信，京中但凡知道温晚觉这号人物的，都不会信。众人见着温晚觉，都免不了叹一声:虎父犬子呐!

倒是顾忠为衡婴鸣不平，“哎，叫你守在这儿？少爷他倒是舍得!”

衡婴但笑不语，微垂的双眸中却闪过一丝痛楚。

“你不若去歇着，想必少爷回来不会责备于你！”顾忠有个与衡婴一般年纪的孙子，向来宝贝的很，看着年纪相仿的衡婴，难免生出怜惜来。

“顾伯不必担心，衡婴命贱，死不了。”衡婴淡淡一笑，似乎真的不在意。

见衡婴铁了心要等，温况也不多言，无奈叹息，叫顾忠下去歇着，而后去了书房。去书房自然是为了见温知严——回来了总要通报一声!

温府建的朴素风雅，青石铺路，清竹吐绿，不见嫣繁叠翠，却也生机盎然。几处假山小湖、水亭木桥，端是文人墨客喜爱之景。

一路上，下人比半年前温况去霖州前少了不少，温况心生疑惑，准备待会儿顺带问问二叔。

扣响书房门，温知严果然在的。

“谁？”温知严问道。

“二叔，是我。”温况答道。

房内沉默瞬息，温知严直接走过来打开房门，见是温况有些懵，一把将温况拉进去，眉头紧锁，“况儿怎回来了？”

“陛下召我回来的。”

温知严深吸一口气，摆摆手，“明日便要进宫面圣吧？”

“是。”若非天色不早，今日温况都该进宫的。

“二叔，这是怎么了？我见府上人少了许多。”温况道。

温知严缓缓坐下，“府上来了位贵客，不喜闹腾。”

这说辞太过牵强，显然温知严有事瞒着温况。温况想，二叔定是怕自己担心才如此，心中忧虑更甚，“二叔若有事尽管告诉侄儿，侄儿心里知道分寸的。”

温知严叹息一声，看向温况的眼神中含着慈爱与内疚，“……你要知晓，二叔……不会害你便是，舟车劳顿你也累了，去歇着吧！一会儿备几个好菜，好生休息。”

温况不再多言，又与温知严道几句家常，默默退下。走至门口，温知严又喊住了他，“一旦有事，把自己摘干净些。”

温况狐疑应下，心事重重回了自己房间。

今天二叔的神情，叫温况莫名不安，特别是最后那个眼神……究竟为何？

“想知道你就偷听啊，看你那纠结的表情哟，啧啧。”熟悉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是那棵树!

可是……树在哪儿？

“说话啊你，被吓傻了？”树继续说。

“……你在哪儿？”温况问。

“你腰间这块儿玉里。”

“……为什么在这儿？”

“我估计这是你身上最值钱的，就进来了。现在看来，我没猜错嘛，你随身带着的，嘿嘿。”听起来有些小得意。

“……”这是二叔在他十二岁送的，他很珍惜。

“嘿，我说你偷不偷听啊？神识力量一下强了那么多，你不会用吧？要我教你么？”

“不要。”

……

是夜，窗涵月光，化开在房内跳动的烛火之中，温况执一本书静静翻看，却没能看进多少，因为钻进他玉里的那家伙，太能闹腾了。

经他喋喋不休的念叨，温况除了知道他名字叫‘宋未宁’，其他的基本上没听懂。什么他原本不是这个位面的啦，什么要温况去四境啦……位面和四境都是什么东西？

温况不知道，所以不搭腔，没想到宋未宁自言自语也能一下午。

“嘿，西厢房的客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小孩儿!”宋未宁道。

温况无语，他觉得宋未宁才真是个小孩儿，若不是那身修为，温况定以为他是刚修炼成精的精怪……可精怪只有戏本子里才有啊!

“你二叔进他房里了！还叫他殿下!”

殿下？温况疑惑，二叔和哪位殿下有关联？南靖哪位殿下四十来岁？没有吧!

“你别偷听，很没规矩。”温况疑惑归疑惑，然让一个外人偷听二叔说话，他还是很不放心。虽说宋未宁在他玉佩里，温况也不保证就能管住宋未宁的嘴，毕竟实力悬殊太大，再加之宋未宁来路不明，万一日后有谁许了宋未宁什么条件，他卖了温府也是有可能的。

若宋未宁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一定要开始骂他祖宗十八代:现在对劳资诱惑最大的，就是到二境去把我身体找回来!然后跟着你去四境，去鸿蒙天地，让宋归垣前辈助我修复经脉!其他的什么我都不想！

还好宋未宁不知道温况想法，于是他满不在乎道，“听听嘛，又不影响什么……诶，你二叔说你不是温知裕的儿子，温知裕是谁？”

“休的胡说!”温况怒道，一掌拍在身前木桌上。他不是他爹的儿子？怎么可能!看来只能忍痛丢掉这块儿玉了！让宋未宁见鬼去吧!

可宋未宁怎会知道‘温知裕’这个名字？温况刻意不去多想，只是眉头不经意皱上几分。

“没骗你好吧，我承认让别人闹心我心里舒坦些，但也不至于编造什么来骗人!哎，那个男的还说‘这么些年苦了温大哥，皇姐太狠心了’之类的呢，一听就很有故事啊。”

宋未宁听的津津有味，脑子里联想翩翩，一段深宫秘闻已在脑海中构出框架，而温况却不淡定了。

皇姐？南靖哪儿来的什么有本事狠心的皇姐？北靖倒有一个……那可是北靖皇帝，有史以来第一个女皇帝，能和二叔有什么关系？

你要知道，二叔不会害你便是。

回想起温知严这句话，心中安稳不少，无论温知严要怎样做，他跟着便是。

“‘温知裕那畜生，不提也罢’……你二叔和你那便宜老爹关系一听就不怎么好哦？”

“滚!”温况气极，将笔墨纸砚连带书本一齐掀至地上。

“哟，脾气大着呢？我来看看你，你叫我滚？”声音从房门口传来，不是宋未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