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魔》：

第一章

山行，荆棘密布；挥镰，挡路者断。

两人前后行，一老一壮，皆背竹篓，采药。老的脚下生风，镰刀飞快，在前；壮的步伐稳健，背着药篓，在后。

“老爹，你慢着点！走那么快干嘛啊？”

青年汗流浃背，时不时的低头四顾，采些路边的野菜，揣进腰间的布兜里，再一抬头，老头已经走远了，无奈喊道。

青年家里排行老五，家里三个哥哥一个姐姐。老爹年轻时求仙问道，缘到了，拜入仙人门下；但资质不行，练了几十年，也没有什么，只是体内存了口仙气，身轻如燕，拳脚敏捷，不像个近百岁的人。

“小五啊，快些走吧，从打上山，我这就一直心绪不宁，我们快些下山！”

老人明显心不在焉，只是埋头斩棘，对儿子的埋怨充耳不闻。

青年只能摇摇头，心道老爹太胆小，没了当年求仙的闯劲儿。

二人各有所想，快速下山。突然，老人的脚步停下，青年疑惑，刚要开口，老人急道：“快走，别回头，走！”

老人最后喊出一个走字，青年撒腿就跑，却没能下山——刮过一阵黑风，小五不见了。

“小五！”老人目眦尽裂，肝肠仿佛一次被打了十七八个结，心头仿佛被苍鹰啄了一大块。

老人盯准了黑风，泪如泉涌，状若疯癫，“嘿嘿，不应该啊，嘿嘿，好啊，好妖孽，来葬莽山三十年，今天算是折了，那也得教你知道，老夫也不是吃素的！”

老人悲怒不能言表，双目却赤红，对着山林深处狂吼，紧握镰刀，呼的一声，身上麻衣无风自鼓，体内仙气灵气，不要命的往外喷涌，掀起层层气浪。而后单脚一跺，地裂树倾，如同一杆长枪，倏的射向葬莽山深处。

“涡、涡、涡”

老人周身形成气旋，卷带残枝碎石，如同一条土龙，极速向黑风碾压而去。

“嗷吼”

就在老头将追上黑风之时，一头硕大无朋的黑熊，如同黑色闪电，未等老人有所反应，唰的一下，一口将老人吞噬。

“这……”老人未及发声，意识便归于虚无。

土龙瞬间瓦解，山林归于平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只见。

黑熊打了个饱嗝，转身离去，隐没在树丛间。

而这小小的争斗与血腥，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

葬莽山，地处幽州边缘，只一座山方圆数万里，极其辽阔。周边大小村落数千，城池近百，乃西北第一大山。其上妖窟近千，强者如云，乃是幽州第一大势力。

传说，古时人妖两族时有争斗，尤以葬莽最盛，故有人类修士宗门结盟发兵，多达三万修士，讨伐葬莽山妖魔，前后征战七日，却有进无出。

被逼无奈，人皇只得向天界求援。

当时天界派出十万精兵，连同一柄天器，欲在空中将葬莽山轰成平地。然当众天兵飞临葬莽山巅时，却纷纷下落入山，无人知其原因。

事传至今，众说纷纭，有说众天兵在葬莽大战四日，只回不过三千人，天器也弄丢了。又说葬莽山初时不敌，死伤无数，后请出妖魔老祖，摄来天器，而后回山，天众惊恐，逃也般返回天庭云云。

传说种种，但都称双方两败俱伤，或葬莽山稍胜之。

无论战况如何，单从人间态度来看，可知一二：人间举行各类祭奠，甚至人皇亲自入山，才与葬莽山谈妥，和平相处。

自此葬莽山与人类宗派签订条约：人类城池让出一城，供妖与人贸易交流；妖魔让出葬莽山边界十里，供猎人维持生计。该城命名鬼御城，该界命名生死界。

故，葬莽山周边，人与妖魔相安无事，平静近万年。

而葬莽山内，附近的城池与宗派，没有人知道那有什么。不是因为人们诚信自制，遵守条约，而是因为越界的人与修士，都死了。

无论修为多么强大，无论是炼体者还是练气士，没有人能够逃脱。

有史以来，进葬莽山的行动近千，总有好奇的，仗着一身修为，想进山一探究竟。

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次在百年以前。

却说当时天界与葬莽山之战的影响逐渐淡去。有一位宗主，曾在天界任职，一身修为惊人。下有五子，属小子最是聪慧，小小年纪修为也是同玄，只因贪玩跨越了生死界，却不复返。

宗主夫人心急如焚，宗主也甚是担忧。故此，该宗主通过鬼御城与葬莽山交涉，他认为自己的儿子不会死；而葬莽山派出的代表代表，无论商议多少次，都只说一句：“破坏协议者之生死，葬莽山不予理睬”。

这种无奈的交涉持续数天，随着葬莽山方面带来的一泡屎，结束了——葬莽山认为，那泡屎就是宗主的儿子。

宗主勃然大怒，噌的起身，将来使拍成肉泥！而后回宗，集结本宗精锐，联系各方势力、好友，甚至求天界至交派下了三千天兵。

三日后，自各方而来的七千多精锐，合为一路，浩浩荡荡进入葬莽山，观战者众。

又是三日，期间葬莽山内一片平静，没有大的声响。

故此，围在入口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想知道战况，又都不知道。

偏偏葬莽山上一点动静也没有，仿佛那几千人是进去喝茶。

突然，人们听到了什么，像熊或狮子的吼声，分辨不清。又响了一声，这次，人们听见了，是一声惨叫，随后从林中蹿出一个人，面目狰狞，满脸是血，身后隐约有兽尾随。围观人中有修行者，互递眼神，同时出手击退妖兽，救下那人，将其拉出生死界。

树林后面发出阵阵咆哮，似是不甘，但也退却了，没有出界。

众人将伤者放到地上，有人输入灵气，那伤者顿时圆睁双目，眼角迸血，嘴里咕噜咕噜冒血泡，含糊说了两句，气绝。

七千修炼者，个个问道仙往上，无一生还，出林者，一人尔。

自此，人间回想起葬莽山的可怕。无人再敢进葬莽山。

……

时光冉冉，如白驹过隙。

这一日，如往日一般，人们劳作的劳作，做买卖的做买卖。

大城市许多商贩叫卖，许多美丽的女人在招揽路过的官人；小城池村镇也有许多妇人上集赶集，各有各的热闹与美妙。

没有什么不同，很平静。

但，入葬莽山的猎人菜药人，无一归来。

初时，没有人在意，这事儿平常的很，每有大的家伙出没，就会在山上过夜，隔天一准儿带回来好的东西。

然而事过两日，失踪者家人开始忧心，毕竟葬莽山有妖也不是禁忌。

再过一日，没人能坐住了，小孩子们喊着爷爷爸爸们哪去了？妇人们一个接着一个，挨门挨户的问自家那口子去哪了，有没有人见过。

最后有神通的无神通的，结伴上山。

希望，总是大过绝望的。

可是，搜寻无果，妇人们只得上衙门哭诉。然当地文武官员也尽是些修行之人，非是万不得已，轻易不以身犯险。

奈何苦主哭门不断，加上又出现几起失踪案，只得硬着头皮上山搜索。

人已入了妖魔的肚腹，怎么找得到？

故此失踪者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官员再傻，也意识到此事不同寻常，于是上报朝廷，让当今人皇定夺。

虽说幽州与中州皇城相距数万万里，但有专门传信的修士与龙驹，来去不过三四日。

于是很快的，皇旨下达，只有四字。

小事化了。

衙门很快实践了这四字皇旨：下放十万两抚恤金分给各家，将此事压下不得重提；不愿封口的，分一队人将其护送上山搜寻失踪者。

几乎每家都愿意得钱息事，毕竟修行者都将灵石作为流通货币，金银之类，千两已够普通百姓家生活一辈子了。

但，也仅是“几乎”。

是故，捕快们护送家属们上山搜寻，两日后，捕快们归来，个个面露哀愁，当别人问及时，声泪俱下道：“是我等失职，没能保护好各位夫人少爷……”

听的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于是，都宽慰道：“唉，这都是命啊，该当有此一劫，你们已经尽力了。”

回府禀报了城主大人，城主亦是哀伤不已，下令让死者亲属各领二百两白银，并让其亲属子女来城内读书。

就这样，每个人都得到了丰厚的回报，谁还会管深山里的那堆白骨？

之后官府又杀羊宰猪，送来三十对童男女送进葬莽山；又将生死界以外三里划为界限——离生死界最远的死者就在三里之地。

一段风波就此平息。葬莽山便就此沉寂了吗？

不，只数月后，葬莽山再起风云。

第二章

舒坚强，一只寻常小妖，扔妖堆里找不着的那种。

然而今天他很开心，被妖圣公开点名夸奖，说他机灵，进烈火门盗丹一点马脚都不留，是个材料。

光桂丹，续骨生肌的丹药，在人间很是珍贵，烈火门一个宗派只有区区数颗，品质还不是顶尖。

据说一颗顶尖光桂丹，能够换一座大城池！除了天界顶级医仙，或是人间医圣，没人造的出来。

消息刚出那几天，群妖下山寻丹，霎时间幽、翼两州人心惶惶，连中州的皇帝都被惊动！结果无一得手，死的死残的残，七零八落的返回山中。

舒坚强偷的就是它。光盗丹的计划，舒坚强就写了百十来份，演练模拟整整七十天，才偷出一颗来。

对于坐不住的妖，很折磨。

不过舒坚强感觉很值了，被妖王夸赞，可以说是顶级殊荣。

而且，或许还不止这点儿荣誉。

舒坚强听说过，这葬莽山山巅有一个摩云洞，里面有个圣神大老爷！传说他曾经也只是个普通妖圣，直到一口气打倒来葬莽山挑衅的十七位天下闻名的妖族神圣之后，便一夜崛起，被尊为圣神！

就是他命各大妖王在三个月前发布献丹的消息出来的。

谁拿的出来，谁就能在葬莽山上分到一座洞府。

也许还能被圣神赏识，到他的麾下做事。到时比起妖王还要威风呢！

舒坚强美滋滋的想着。

“舒坚强！你他娘的撞了什么大运？光桂丹那种东西你都能搞着？”

一壮汉破门而入，对着躺着的舒坚强就是一阵咆哮。

“我的……门……”

舒坚强瞪着不大的老鼠眼，看着那只挂在门框上一点点的烂门随风摇曳，嘎吱嘎吱的，他感觉很心疼。

“什么门不门的，好家伙，我说你怎么不急着采血食，原来在这憋着呢啊！”

一年前，摩云洞那位降下旨意，每月要三十万斤带骨血肉，不分种族。

故此，各大洞主妖王，派遣麾下群妖，在山上或出山摄猎活物带回，短短一个月，周边城池的牲畜，消失大半，进山打猎的壮年人，也都入了群妖的眼。

然而僧多粥少，圣神又严禁进入人族地界，故此群妖竞争相当紧张。

这熊妖名为熊刚，乃是一头黑熊所化，两年前曾食一入界的老修行人，吸了两口仙气，才得人身。

其与舒坚强乃是旧识，故此眼看着舒坚强发财，自己只能干眼馋，急急忙忙来问个究竟。

“嘿嘿，嘿嘿，不值一提……不过老熊啊，多了兄弟不说，你也没这天赋，但你放心！我要是能得到器重，只要有我一碗饭，肯定肯定分你半碗！”

舒坚强掐着腰，拍拍胸脯，一脸端正的说道。

没等熊刚开口，就听门外喊道：“舒坚强！谁是舒坚强？千蝠洞福洞主有请！还不快出来跟我走一趟？”

两人对视一眼：运道来了！

舒坚强连忙朝外喊着：“来了来了！您留步！”又回头跟熊刚说：“信兄弟我的，等我出头！”随即跑出门去，只留熊刚一人热泪盈眶。

“老熊有把子蛮劲，以后肯定有用武的地方。”

舒坚强想。

……

传令兵将舒坚强带到千蝠洞外，叫他在此等候，自己进去复命。过了一会儿，里面叫他进去，舒坚强不敢怠慢，连忙小跑一样，进入洞府之内。

待其到了大堂，见主座上端坐一人，两旁各坐一人，舒坚强连忙单膝跪地。

“属下舒坚强参见福王、二大王、三大王。”

“不必多礼，起来吧。”福王抬了抬手，舒坚强便被一股柔风托起。

“舒老弟，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圣神开了尊口，要封你为先锋将军啊！”这福王起身，快步走到舒坚强跟前，搂住脖子便说。

“不敢不敢，福王……”

“哎，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圣神赏识你，说明你能力出众，首屈一指啊！可舒老弟啊，你说这么好的事，当初怎么就不和老哥儿我分享分享呢？”

“这……啊，属下知罪，属下不该贸然向鹏圣邀功，实在是属下愚昧，被冲昏了头脑，福王明鉴，属下对福王的忠诚，可谓比金石还要坚啊。”

舒坚强心里猛的一沉，冷汗直冒。

当初由于太兴奋，直接越过福妖王这一层，找到他熟识的妖圣的小童，向妖圣汇报，现在一想，真是糊涂！心道人间的话真他妈有道理，功高盖主是要命的啊。

“哎呀呀，舒老弟这是哪里话，快快请起！”这回福王没有扶。

舒坚强也没有起，连道不敢，头压的更低了。

“舒老弟啊，你得知道，整个葬莽山，谁对你好啊？还不是我？你得知道你跟谁亲跟谁熟！此次受了圣神册封，你也不能得意忘形，不能忘了自己是谁！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

“起来吧。”

“是。”

福王背过双手，悠哉回到座位处落座。而舒坚强也慢慢起身，依旧弓着腰，低着头。

少顷，福王开口道：“坚强，三日后我带你觐见圣神，莫要乱了方寸，给本王丢人。其次本王要你办一件事，你要听好，记住，我刚刚已在你后颈处种下生死印，你脑中种种想法我都可知晓。而我一个念头就能让你魂飞魄散！故此，若想活命，你需得遵从我的命令，知道吗？”

“属下知道。”

声音很平静，然而舒坚强的内心极为不平静，他的身体不自主的颤抖，豆粒大小的汗珠接连落下。

妈的，被算计了！就知道见这老飞虫没好事！

舒坚强念头刚一落下，只觉全身如同被万头野牛踩过，时间放慢几十百倍，又好像被亿万蚂蚁噬咬。

立时舒坚强便连滚带翻，双手使劲向胸膛抠去，露出森森白骨，脸色涨红发紫，全身血脉贲张，隐隐的渗出血珠。

真真是生不如死！

“王上！王上！属下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属下吧！属下再也不敢了！……”

而福王却对此视而不见，“早知此时，何必呢？现在知道这生死印的作用了吗？无论何时，我一个念头便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今次便略施薄惩，以后再有类似，绝不轻饶！”

“是……是，属下……属下知道……了。”舒坚强话毕，便昏了过去，但全身仍然在抖，双手不自主的扣着胸口，随即慢慢停下，昏睡过去。

但看舒坚强，生死印发动瞬间便显了原型，乃是一只白毛鼠！只见其此时胸膛已经被自己挖烂，只剩下薄薄一层粘连着，在心脏跳动的带领下而震颤。

……

“……不敢了！属下不敢了！”舒坚强猛的惊醒过来，意识仍然停留在噩梦之中。

“哎哎，没事了没事了，不怕啊，我们在家呢！”

舒坚强的家里，原本乱成一锅的房间，此刻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之前写的一系列未启用的计划书，全部摞成一摞，放在了桌子上。而那在风中凌乱的烂木门，也浪子回头，规规矩矩的贴在门框上，发挥着自己的职能。

床边，一个女孩儿坐在舒坚强的身边，不断安抚着从噩梦中惊醒的舒坚强。

过了片刻，舒坚强逐渐冷静了下来，看了看女孩儿，又环顾了四周，试问到：“英姐，这是我家？”

看着舒坚强的脸，女孩儿噗嗤的乐了，笑道：“是啊，怎么连自己家都不认识了？小傻瓜。”

听了这话，舒坚强不好意思了，下意识要挠挠头，却不想此刻浑身是伤，更是绷带缠了满身，一动便扯开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让边上的女孩儿哭笑不得。

“哐当！”

只听一声木门崩开的声音，一彪形大汉抱着木桶背着药篓冲了进来，桶里还装着热水！

熊刚嘴里碎碎念道：“呸！这小木板还这么不禁折腾，他娘的老子进来一回坏一回，还得老子过会儿修！不如自家的洞大自在……英姐！强子！醒了啊，快快，我按刘老头的方子把药抓来了！赶紧泡着吧。”

只见女孩以手抚额，舒坚强更是心疼他的老木门，却不好说什么，只在心里默默说了句熊瞎子！

“老熊，以后能不能走路看着点道儿？这门让你撞坏几回了？自己长的多宽，心里没点数吗？”

舒坚强数落道，熊刚也是有点心虚，又瞄了一眼空荡荡的门框，更是缩了缩脖子，不吭声。

“好了，看把你能的，要不是你病号，少不了一顿揍！快快，进盆里泡着！”

说着，女孩运起法力，把舒坚强扔到水里。一旁熊刚将药蒌里的药倒进桶里，拿胳膊搅着。

“强子，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你是不知道，回来的时候你浑身是血，就留了一口气，让人扔地上。你不是去升官了吗？怎么差点让人搞死？”熊刚边替舒坚强解绷带，一边问着。

“甭提了，我也犯迷糊呢，这到了福王那的记忆都丢了，想不起来了啊，只隐约记着圣神过几天要给我封官……不管了，可能是福王的癖好，我这种小妖只能受着啦，哈哈哈。不过，辛苦你和英姐了。”

“这是哪的话啊！小强，我们姐弟三个，从小到大都在一起，我们是一家人啊，再说这两家话，英姐可生气啦！”

“嘿嘿，英姐别气别气，这回老弟我撞了大运，咱仨人就要飞黄腾达了！”

……

“舒大人！快起快起，福王有请！”

第三天一早，上次的传令小妖又来了。

舒坚强知道，自己腾飞的机会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