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图》——离十三

冥府

紫蓝幽天，枯暗大地，无波冥河，幽幽冥府再无鬼，破败残骸，不见生机死灵，这沉寂，让人心寒恐惧。

就这场景，保持了一年、十年、百年、千年……

唉，何时是个尽头？

嘣！

紫蓝色的天空，一道赤色惊雷照亮大半天空，劈开一道裂缝，一艘破烂的小木船从中飞出，笔直朝着冥河坠落而去。

噗通一声，小船直接落尽冥河，沉入水底，没有溅起丝毫水花。

有史记，冥河之水，不生灵气，为死水，万物不浮于面，便是这小船没有损坏，也无法在这水面停留划行，自然遇水沉底，不觉奇怪。

这几千年来，几万年来，第一次有声音打破沉寂，却也维持不过几个呼吸时间，便又恢复了宁静。

没有谁会去奇怪这艘小船的来历。

这冥府，是真的谁都没有了！

一年、十年、百年、千年……

时间依旧，寂静依旧！

直到很久很久的一天，已经不清楚到底过了多少年了，终于有东西动了，打破了这片安静。

冥河底部的小船，竟然浮上来了，更让人惊讶的是，船头一具破烂的骷髅，就盘腿坐在那里，似乎他是之前和小船一起掉落下来。

可惜了，这幅骷髅本人，应该是已经死了许久，小船虽然动了，他却还是静静地呆在那里，不动分毫。

小船浮在冥河水面，冥府无风，大地无高低，这冥河河水从有史以来，就不曾流动过。

按着道理来说，也就如此了，可让人瞠目之事发生，小船无风自动，载着骷髅在冥河之中开始划行。

冥府，为地狱之上，阴间之下。有说法，阳间酆都连阴间，生魂死后走酆都，入阴间，寻轮回大门，进入冥府。

人说，阴间路难走，顺黄泉，走奈何，过忘川，见孟婆，才能寻得轮回路，走来生再世。

这是真假，难说。

不过值得考证一说，就是忘川河。

这冥河起点开始直下，分为三部分，河水分别呈现墨、白、红三色，每种河水起点各有一座石碑，上写三川，下写分别为：忘川、情川、伊川。

小船自忘川河始行而走，朝着情川河去。

这一走，又是百年、千年不待期日。

冥府无人无鬼，这千百万年来的唯一变化，也就是三川河上，多了一艘小船巡游。

偶尔还有一点小惊喜，那就是船上的骷髅，随着小船的划行，冥河四周会有一点点星光飞进他的眼眶之中。

第一次，星光汇聚一分芝麻大小，可却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阴风，将星光吹散。

第二次，星光更多，有西瓜籽大小，阴风再至，朝这微弱的星芒刮去，星芒想要反抗一分，却是撑不住一回合便散去。

第三次，星光大小不多，恢复了之前芝麻大小，不出意外，一阵阴风刮来，便散去了。

第四次、第五次……第一百零三次……第一万六千五百三十二次……第六十三万零八百二十五次……第三十六亿零四次……

星光一次次汇聚，却每一次都被这莫名的阴风毁去，其中有那么两三次，星光甚至凝聚成了烛火一般燃烧，乍一看似乎骷髅活了过来，可这阵阴风不散，每一次都吹了整整三天三夜，势必要将星光捣毁才甘心。

有那么一次，阴风规模之大，差点将小船航向改变。

时间，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这浩荡无垠的冥府是看不到边限，可小船已经把三川河走了三分之二。

前方，河水颜色为血红色，或者直白点说，这就是一条血江。

想比黑暗难以见底的忘川、惨败如白骨液体的情川，这血海无垠的伊川，就没有之前那么平静了。

伊川河下，似乎有一座大锅炉在不断燃烧，血水发出咕嘟咕嘟声音，水面上不时有深红色的泡泡炸开，血水四溅。

这刚进入伊川几步，整艘小船已经变成红色，之前白净如灵玉般的骷髅，也瞬间被血液浸透，变得狰狞起来。

“哈～”

当第一滴血液落在骷髅身上时，他，动了！

当他全身被血液完全覆盖时，他，说出了一个字，虽然仅仅是哈了一声。

可在回头仔细看，骷髅分明还是一动不动的盘坐在船头上，继续随着小船前行。

十年～

伊川河内部，这里看不见紫蓝色的天空，放眼而去，全都是红色，下方是血海，上方是血雾。

有史以来，血雾不曾变化，可今天，一阵巨大的阴风席卷而来，血海翻腾，重重的击打着小船，如同是一个愤怒巨人，想要将船拍碎，更主要的，是将船头的主人毁去。

小船主人静静地看着血海翻腾，可随后，他的注意力被天空中的海市蜃楼吸引过去：

深蓝天空，一轮九轮血月当空，这场景也许陌生，可当看到天空下方那条三色长河时，他还是认出来了。

这海市蜃楼里面的场景就是冥府，只是和自己这一万多年以来看的模样有很大出入啊。

骷髅抬头，看不到天空，他又低下了头：“如今的冥府，天空颜色变了，九轮血月也消失了。”

继续看，冥河两边，有数不清的微小身影在蠕动，这样看不清，主要是因为蜃气内场景是大半个冥府，所以里面的生灵也就显得微小看不清了。

可实际上，那些能看见的微小存在，和冥河一对比，就会发现，他们的实际身高，至少都是百米千米万米高的巨人，而那些一两米大小的存在，根本就不能用目光看到了。

“他们在祭祀？”

冥河两旁有很多祭坛，体积十分庞大，虽然和冥河想比还是很小，可比那些巨人还要大上万倍。

“先贤的记载果然不曾出错，冥府确实存在，有人刻意隐瞒真相，可笑我沐家世代寻找历史真相，我活着没见到，死了却亲身到了这冥府。”

蜃气场景不断变化，骷髅低下脑袋没有继续看，并非是他不想，而是他眼眶中的星光，再一次被阴风击散了。

可他不担心，短暂的苏醒，可这一路的记忆却烙印在他的骨架之上，再一次醒来，他不会失去记忆，他还是他，隐门沐一！

人故

伊川河，这个名字他从没有听过，只有一次，沐一在一本先贤典籍里面看到过忘川河的介绍，而且这些介绍还被后人改动过，内容浮夸，描述的也不清不楚。

其实不止这些，在人间，几乎所有关于神魔鬼怪的典籍都被篡改过，很少有真实的存在。

不过人间也有这么一批人，他们热衷于崇拜神圣，倾尽毕生寻找神学的究极秘密，挖掘那些被掩藏起来的神圣，到底存不存在？

“如果忘川河是起点，它的尽头是情川河，情川河尽头是伊川河，冥河有三川，那么这伊川河尽头是什么？轮回，还是传说中的孟婆呢，亦或是，这伊川河才是起始，我这是从终点回到起点吗？”如果没有深处冥府，这些问题他以前绝不会考虑，可现在，自己有机会填补历史上关于神的记载，怎么能让他不激动？

“这传说中的冥府破败了，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船载着沐一，沐一载着疑问，等待着结果，一切只要到了尽头就知道了。

这一等，就是三千年，沐一，终于完全复活了。

他的周身，阴风不停，可却无法让他眼眶中的金色火焰颤动分毫。

这阴风吹不散火焰，似乎赖上了他，就附着在体表，如黑色长袍一般，增添了本人几分威严。

看着阴风对自己反正没有害处，反而让自己又体验了一把有衣服的感觉，沐一索性就让它这么附着了，偶尔一个惊喜，他发现时间久了，自己可以命令控制这阴风。

“这奇怪的风到底是什么？这一万多年都想磨灭我的灵台之火，如今磨不动了，竟然还能听我命令了？”

这在阳间世上，能够直接磨灭生灵灵台火焰的东西，他从没有听过，可就是这玩意儿，在冥府里面折磨了自己一万多年，换句话来说，它可是杀了自己无数次。

如今自己掌控了它，万一有一天能够离开冥府，回到人间，就凭这一招，都能称雄一方，甚至让那些老怪物都要忌惮。

“嗯？尽头？”

沐一立在船头，船下河水红色渐渐隐去，变为土黄颜色，发出一股恶臭之气，一遍遍冲刷着沐一的灵台火焰，威力丝毫不弱于阴风。水面上，偶尔还飘过来一两具腐烂的尸体，认不出是人的还是兽的，着实恶心吓人。

“难道三川河外还有？不对不对，我漏了什么吗？黄水，尸水，黄泉？难道三川河尽头，是黄泉，那么，那条路就是黄泉路了吗？”

大河河水已经全部化作黄蒙蒙色的流动液体，一些地方类似于粘稠状，一些地方又如清水一般。

一条惹目的窄小长路突兀的出现在大河中间，它仅有一个手掌宽，两边都是黄泉水。

“先贤记载，黄泉水下有恐怖的噬灵神，灵魂转世走黄泉路，不能往水下看，否则就会被噬灵神发现，拖下水吃掉，永不超生，看来我也要走一遭了。”

沐一发现自己好像是在反走轮回路，别人都说先走黄泉路，在走奈何桥，过忘川河，可这一路来奈何桥没看到，反倒是从三川河逆走了回来。

小船靠停，沐一走上岸一刻，小船似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瞬间分崩离析，化作一片片碎木板，沉入黄泉水下。

沐一眼疾手快，从水中老出小船船头的船牌，将其系在手腕骨上：“载了我两万多年，辛苦了。”

小船毁了，他也没有了退路，只能沿着黄泉路反走。

这条路很窄，要是不看着走，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可沐一不敢看，他只能平时，或者抬头看。

因为就在刚才捞船牌的一瞬间，他看到了，黄泉水底下，有一只巨大黑影在他周围游动。

噬灵神，真的存在！

黄泉水，时而清澈，时而浑浊，唯独一点，那个黑影一直就在周围游动，等待着他低头看路的一刻。

“曾经有一个邪教，主拜噬灵神，经常抓人，抽取他们的灵台之火献祭，没想到今天，我是亲眼看到了这尊……”

话未说完，沐一停下了脚，他直视着前方，不可置信的看着恐怖一幕。

前面就是黄泉深处了，就在那里的水下，数不清的黑影游动着，偶尔还会有一颗颗黑色干巴巴的人头浮上来看一眼沐一。

那不是噬灵神，而是被他吃掉的鬼魂，如今成了噬灵神的一部分。

“这么辛苦走着，不如跳下来，我们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不好吗？”沐一的右边，一个小女孩浮出水面，朝着他伸手。

沐一无视，直接走过去，小女孩愤怒大叫着炸开，变成黄水浆四溅消失。

“嗯哼哼，郎君，来陪我好吗？”一个穿着暴露的长发艳女，张开玉臂想要拥抱沐一，却被他一个快步闪身躲开。

“不要走，好吗？我愿意一辈子和你在一起的，求你了，求你了。”一个白衣女子，楚楚动人，流着凄惨眼泪，让人心疼。

沐一依旧面不改色，直步往前走。

“求你了，不要走，停下来，我不要你下来陪我，你可以停下来陪我说说话吗？我只想你和我说说话，我好怕，好害怕，求你了，求你了，我只想有一个人陪我说话～”白衣女子没有像之前的艳女一般扑上来，反而双手遮脸蹲下，头埋在膝盖里，凄惨的哭着。

沐一停下了，他没有回头，直接原地盘坐了下来。

白衣女子愣住了，她没想到对方真的听了一来，错愕之下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的身后，一只一只怪物浮出水面嘶吼着：“快把他拉下来！”

“把他拖下来，你就解放了，快！”

“几万年来唯一一次机会啊，快！”

无数怪物在白衣女子身后嘶吼，可两位主人公却没有丝毫动作。

“你，为什么要停下来？你难道不清楚，停下来你会死吗？”

沐一想要叹气，却发现自己这幅骨架，哪里有气可以叹啊。

“啊，不知道为什么停下来，只是当年，似乎也有这样一个傻女人凄惨的求我别走。”

“然后呢？”

“然后，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想和你说一个故事，可以吗？”

沐一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的点头，这不是噬灵神的幻境，眼前的白衣女子真实存在！

他很想哭，可是一具骷髅，哪里有眼泪？

“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他姓沐，我喜欢叫他木头，我记得十岁时他送给我一个花环，他说他会娶我，那时候我还笑他什么都不懂，一个花环怎么娶我？”

言语间，她的脸庞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他知道我喜欢古筝，他偷了他爹爹的官印拿出去卖，想要给我买当时最贵的玉筝，结果被他爹爹打了一顿，真的好调皮。”

珍藏着的回忆分享出来，可聆听者越发想要大哭，想要冲过去抚摸她的脸庞。

“他为了我，苦练各种乐器，他说总有一种能够配的上我的古筝，好傻的家伙啊，你说是不是？”

“嗯，确实…确实好傻。”无法痛哭，可他隐藏在阴风中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灵台火焰摇曳不断。

“我们就这样，到了该有的年龄，他答应我的，就要实现了，他说：‘我会去你家里提亲’，我很开心的等着，我带上他送我的花环，抱着他送我的玉筝，开心的等着。可是，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封道别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我求他别走，我把当年他送我的花环拿出来威胁他，我把他送我的玉筝摔碎了，我求他，不要离开我，我甚至愿意陪着他一起离开的，可是……你认识他吗？”白衣女子哭了，她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沐一回头了，很平静：“不认识，不过你和我认识的那个女人一样傻，她傻傻的等了我十几年，我再次回去时，我很痛苦，因为那时她已经病重离开我了。”

沐一的回答，不是她想要的答案，无法抑制的痛苦让她无法继续说话，止不住的眼泪落下，她身后无数怪物的怒嚎也停了下来。

沐一蹲下，就这样待在黄泉路边上，已经是骷髅的手臂轻轻的抚摸着的白衣女子的头，对方已经是非人非鬼的怪物，可他却能触碰到实体。

现在的沐一，完全放开了戒备，白衣女子只要轻轻一拉，他必死无疑。

可她没有。

“当年你的他，也许和我一样，有必须离开的原因呢？他不会期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他心中的自责会折磨他一辈子的。你很痛，活着的那个人，永远都是最痛苦的，也许有一天，他会回来找你呢？”

一番话说完，不知过了多久，当白衣女子再次抬头时，早已经没了沐一的身影。

“活着的那个人很痛苦吗？到底痛苦的是你，还是我？我等你回来找我！”

白衣女子的身体缓缓沉入水下，可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黄泉路，虽然路上已经没有她想看见的那个人，她笑了，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