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的逆袭》——敌后码工

时间:2018-11-04 23:58:40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敌后码工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章 白领贱民

刘胜喜欢晚上十点多到楼下的世纪公园跑步。经过一天繁重的工作,这几乎是他唯一的放松方式了。今天下来的时候尤其晚了,天上连月亮也没有,只有昏暗的路灯零零星星散布在公园里。但刘胜喜欢这难得的清静,他可以把思绪整理一下,顺便思考些人生未来之类的事。在清华读书的时候,他经常翻墙去圆明园长跑,还经常抽空跑一两次半马,精瘦的像个猴子。现在到了不惑之年,控制体重变得越来越难。如果有饭局应酬,他就省去中饭或晚餐中的一个,即使如此,体重还是一点点的增长起来。整个人变得越来越油腻。这晚上的慢跑,把他从肉体和精神上净化一下,很有返老还童之效。

刘胜独自住在浦东花木社区的一间公寓里才半年。在这之前,他在硅谷的O公司做工程师,这是仅次于微软的世界第二大软件企业。他在那里已经干了十一年,在其核心的金融数据库部门屡建奇功。从伯克利博士一毕业,他就进了O公司。刚来时被分去修极难的bug,干了六七年后,他发现老的数据库接入模块还是十几年前的代码,效率极其低下。于是孤军奋战,经过半年时间他独自整出来一套新的接入模块架构。他把结果推介给当年的架构师和研发总监丹尼尔,没想到那老东西很识货。刘胜此举推翻了丹尼尔的成名之作,但在软件这个行业,这么老的架构到了该升级换代的时候了。丹尼尔自己力不从心,却明白刘胜这小子才是未来。他力排众议,把年轻的刘胜提到经理的职位,并给他半年时间,让他把新架构搭建成一套成熟的接入模块。刘胜带着几个年轻人,没日没夜的加班,啃下了这个硬骨头,按时交了活。公司把他的产品推出后,市场占有率提高了几个百分点。刘胜从此成了研发部门的红人,好日子实在是一眼望不到边。

没想到到半年后丹尼尔退休了,研发总监换成了Sanjay这个像极了宝莱坞影星的阿三。这个三哥浑身透着贵族气质,英文标准而且得体,没有一丝咖喱味。更难得的是他行事风度翩翩,在饮水机边闲聊时的谈吐也充满智慧的光芒。他与公司上层的几个VP称兄道弟,与市场与销售部门也混的门清。上层关系是刘胜和Sanjay差距最大的地方。刘胜英文很流利,但他讲话就像谈一篇科研论文,经常用复杂的逻辑弄的领导们不知所云。而且他长得一脸麻子,总穿着T 恤衫和运动鞋来上班,一看就是个不入流的货色。刘胜几年前想给数据库最核心的运行库管理模块再搞个新架构,到上面说了一圈,头儿们都觉得他无事生非。现有的运行库模块好好的,为了提升一点效率,搞脱胎换骨的更新,一旦出了错,谁肯担风险?只有Sanjay体贴他,静静的听他的宏大构想。一时间刘胜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随后几个月里,Sanjay在各种研发规划会议上,用优雅而浅显的讲述,和一张张精美的PPT图表,把刘胜的那堆破烂包装成上好的奢饰品,轻松的兜售给了CEO。老大对Sanjay赞叹不已,让他尽快把东西弄出来。

然后呢?就没有然后了。刘胜本来对Sanjay感恩戴德,觉得自己的宝贝终于有了着落。没承想Sanjay让他的泰米尔老乡Raghu做此项目。刘胜还是从内部邮件上得到的消息,他立刻就跑去Sanjay的办公室问个究竟。

Sanjay,这明明是我提出的新架构,为啥让Raghu做?

Sanjay笑道,Raghu的组,还有在马德拉斯的印度团队,一直就负责运行库模块的开发。你们组从来负责接入模块,每个人都很忙。让你来主管新的运行库模块,谁来负责接入模块的日常维护?这项目当然应该让Raghu他们组来搞啊。

Raghu和他的印度团队,没搞过这种新架构。他们做运行库的日常维护都费劲,搞纯新架构风险很大。我的团队再加些人,我保证可以更快的搞出来。

Sanjay这下板起脸:你凭什么觉得马德拉斯的团队搞不出来?他们维护现有运行库模块好几年了,我对他们有足够的信心。如果碰到困难,我会请你来帮忙。这个项目,会算上你的贡献。你不用担心,大家安心本职工作吧!

刘胜斗不过这些油滑的三哥,闷闷的下楼去食堂吃午饭。在公司食堂,自己的手下小钱拿个比萨饼跑来加入他。小钱看出老板在生闷气,把前因后果问清楚了,小钱就开始开导他:

老板,你搞不过Sanjay的,他处处都比你强。你除了会写两行代码,和人家比真是一无是处,早点投奔人家吧。人家那风度,气质,情商,样样都比你强啊。

我们是高科技公司,不是广告公司,又不做公关。说的天花乱坠,能当产品卖?

这就是您的不是了。公司的上层,包括CEO什么的,都是犹太人。但咱们数据库研发部门,完完全全是老印的天下。而且不光是普通的老印,一定要从马德拉斯来的正统泰米尔三哥才有前途。现在研发部门上上下下,都是他们说了算。马德拉斯的研发中心,已经快比总部人多了。您这种杂牌军,跟正统的八旗三哥比起来,可能连绿营都算不上。平时人家给分点活,老老实实干些本分的工作,搞不好还能多活几年。天天去和人家争功,你没几天活头了。去年老乔的组和Raghu他们组共同维护运行库模块,不是后来整个组都给连锅端了吗?老乔他们的项目都转到马德拉斯,他亲自跑去给人家培训。辛辛苦苦把那帮人教会了,他才被最后一个剁掉。你再去争,就是给自己挖坟!

我就是看不上那个Raghu。他们组经常出大bug.,多少次都是我们给擦屁股。他们一群三哥,没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看他们犯的那些愚蠢的错误,我真想给他屁股来一脚。

这话怎么能这么说?人家Raghu 可是婆罗门的高贵血统。我听说他们家有很多佣人,是个大种植园主。你搞不好成分按种姓分只是个贱民,还是那种不可触碰的。你不小心碰了人家。用手碰,要剁手。用脚碰,要砍脚。人家早就看你不顺眼,你千万不要无礼到用脚去踢人家。

小钱,你在我这里受了委屈,想弃暗投明了?我下周把你借调过去,也算给你找个好归宿。

千万别!我投过去,也没人收啊。血统太杂,种姓也很低贱,没人搭理我。我只是多劝劝您别老去招惹人家。就当我放屁,什么也没说!

玩笑归玩笑,刘胜的组还是维护接入模块,下一代运行库模块的开发和刘胜没啥关系。更可恨的是,三哥们还给这项目取了个阿三大神的名字,叫他妈的伪湿奴(Visnu),好像是个什么守护神之类的东东。看着别人干的欢,刘胜帮不上忙。一转眼两年过去了,新的运行库终于从PPT 变成了代码。只是这新系统从来不能稳定的运行,不出几个小时,就会宕机。刘胜开始还帮着Raghu看看,到后来看着那些令人作呕的代码,他开始躲的远远的,生怕沾上一点干系。到后来,他最怕别人把他和这个新架构联系起来,甚至开始拒绝所有参与,包括手下的任何人去伪湿奴项目中帮忙。别人问起来,他马上就一脸茫然,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项目。

刘胜在公司里碰上了玻璃天花板,家里也不顺畅。老婆邹华是在清华读书时系里老师介绍的北医大研究生。两个人都是学霸式的好学生,在一起默契的很,只是来美国后却被迫在两个城市读书。他在伯克利学计算机,老婆却跑到衣阿华州的大玉米地里读生物。好不容易都熬到博士毕业,跑到湾区团聚了,老婆又赶上生物行业不景气,只好跑到一个小学校做生物实验员,天天杀着老鼠,挣一点聊胜于无的薪水。刚在一起,生活还算美满。可两口子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在一起好几年就是怀不上孩子,看了大夫才知道邹华有排卵障碍的毛病。长达十年的繁重学习造成了她月经很不正常,十年前还能一年来八九次月经,到了三十好几,一年才来一两次,而且完全无法预测。吃药,打针,查体温,中医,针灸,试管婴儿,整个湾区的大夫都试了个遍,没一样管用。折腾了好几年,两口子绝了念,也就消停下来了。

因为孩子的事,刘胜多多少少对邹华有些怨气。邹华也咽不下这口气,吵了几次,两人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淡了。几年前,可能是久病成医,邹华突然莫名其妙的发了狠,要考下美国的行医执照。中国人在美国考取行医执照,真是难于上青天。好在邹华在中国是北医大毕业的,在美国有生物学博士。她奋斗了几年,竟考过了 USMLE一级和二级测试,就差住院医实习这一步了。刘胜觉得老婆也是多事,家里不缺钱,那么大年纪不该再去拼老命改行。邹华却觉得小家庭幸福没指望了,把事业当成了自己人生唯一目标。只可惜加州各大医院很难找到实习医生空缺,能找到的职位都在东岸。邹华一天到晚在网上申请,终于在布鲁克林搞定了一家医院。两年前的一个冬夜,刘胜把老婆送到圣荷塞机场。两口子在机场相对无语,直到广播里最后一次催促,刘胜目送老婆慢慢消失在登机走廊里,他独自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从此两人各自忙自己的事业,只偶尔在周末通通电话。

刘胜也考虑过离婚再找一个,但他们两个在一起奋斗十几年了,没有感情也还有亲情。如果只为没孩子就离了,有点割舍不下。刘胜索性不再考虑这事,浑浑噩噩中就凑合下去了。

转机发生在半年前。O公司在SH浦东早就有一个研发中心,业务是支持中国快速增长的金融软件市场,这个研发中心以低端技术支持为主。本来刘胜天天搞核心研发,看不上简单的技术支持。但Sanjay被提升为主管研发的总经理,顺带把Raghu提升成了刘胜的顶头上司。Raghu和刘胜形同水火是公开的秘密,他知道刘胜将来一定是个刺头手下。所以Raghu一听说SH研发中心有个技术总监的空缺,就联合Sanjay把这个升职的机会推荐给刘胜。这样真是一举两得,一方面把刘胜踢出核心的研发部门;另一方面,也赏给刘胜一次提升,算对他这几年赫赫功劳的嘉奖。刘胜也觉得人挪活,树挪死,就动了心。给邹华去了个电话,邹华本来正要去急救一个吸毒过量而呼吸停止的流浪汉,但她还是沉默了一会。隔着几千公里,电话那边好一阵沉默。你如果喜欢海归,就去试试吧,去追你的梦。如果你心里还有我,你知道怎么找到我。挂了电话,邹华被护士拽去了急救室。

刘胜只用了一天就在世纪公园旁的花木社区安顿下来了。他不是个生活挑剔的人,新工作和新环境还是给了他很大的冲击。十几年在硅谷,回来才发现自己跟不上SH的节奏了。城市的面貌每天都在变化,到处都是开挖的工地。房价涨到天上,自己连首付都够呛。工作上挑战倒是不大,那些简单的技术支持,对他这样的老手简直是一种侮辱。但中国这十几年发展太快,光SH就有近千家银行采用O公司的软件。每天各种客户电邮就数百封,一大早各种杂事就把一天事程排满。他脑子里装满了事,被搅得心神不宁。好在官升了一级,管着近百号人,不用他亲自动手,送个手下去客户那里就搞定了。这些下属好年轻啊,很多都才从学校毕业。O公司这种巨型外企在世界上名声显赫,给的工资又偏高,能进这里工作简直是SH年轻人最高大上的愿望。刘胜管的部门里都是交大,复旦等名校毕业的研究生,一个个看起来就精明强干。只是这些人来了这外企才发现干的都是系统维护,客户答疑这类低端工作,年轻人不禁有些失望。刘胜在总部十几年,几大主要架构上的代码都有自己的签名。这些年轻人读了代码都知道总部有个叫刘胜的大拿,但从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现在本尊驾到,这些做客户支持的嫩货都佩服的五体投地。作为外围的支持工程师,中国的技术团队一直有很多禁区,核心的东西一概不能碰。代码改错了就会闯祸,触犯天条。而且因为授权限制,很多核心的代码看都看不到。想玩深层研发,门都没有。刘胜来了,把这些禁忌一脚提开。虽然只负责技术支持,刘胜却规定所有东西都要碰,所有的问题都必须在本地解决。不到万不得已,不许去总部求援。属下的人开始如饥似渴的从他这里学习各种知识,刘胜也对他们有求必应,甚至直接授权提供核心代码。刚过半年,技术团队的人水平日渐精进,工作也进行的有条不紊。连Sanjay都很纳闷,把刘胜踢走才半年,从中国区发来要求支持的JIRA数降到了从前的10%左右,而中国的业务却依然快速增长,把刘胜踢走的买卖实在太合算了!

安顿下来后,刘胜发现最烦的是生意上的应酬。全国数千家银行客户,每天各种迎来送往就搞的精疲力尽。好在SH的销售和市场团队很强,刘胜就把这些事一股脑都推到销售那边去了。不到万不得已,自己再不出去应酬。他心里琢磨的是把SH搞成一个真正的研发团队,做下一代的核心运行库。通过独立研发下一代运行库模块,把SH的团队扶正,再不用马德拉斯的烂货。自己现在兵强马壮,缺的只是时间。搞核心软件开发,总部的代码不提供,刘胜也不想要。他就喜欢另起炉灶,搞自己最拿手的,从架构上推到重来。他找了个由头,向SH的总经理汪总申请了十几个新职缺。中国的生意这么火,汪总问都没问就同意了。他从名校新招来十几个研究生,再从原来的技术支持团队抽出几个骨干老手,蔫不出溜的开工了。新的核心组成立的时候,他选了老实巴交的胡磊当头。他在内部开了个小会,会上宣布三条纪律:第一,核心组只做下一代运行库模块研发,客户支持由别的组负责。第二,工作内容对总部保密,对本地其他组保密,对SH销售团队以软件更新作为名义进行。第三,代码严禁外泄,都存放本地的服务器上。所有违反纪律的成员,会被赶回客户支持组,甚至扣除年终奖,并被最终开掉。为保密的事,刘胜还特别在小组里开了个内部会。他在会上狞笑着宣布,这个组奉行严格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哲学。忠诚与保密是唯一的护身符。你们这些当喽啰的必须让洒家觉得顺心才能活下来。可以给我行贿送礼或者溜须拍马,但可能效果不大。洒家只佩服比自己牛的人。你们这些嫩货,离让我来佩服还早呢。这些年轻人哪里见过这种领导,说这些话都不怕传到人力资源那里,看来新技术总监后台太强大了。不过大家对这个新的领导水平都很服气,没人敢造次,乖乖的做自己的事。才几个月,这项目的框架就渐渐成型了。

冬天的世纪公园处处都透着寒意。一半的树已经秃了,只有松柏还绿着。月亮被厚厚的雾霾挡住了,整个公园只有林中小路上几盏路灯还亮着。这么晚了,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空气中漂浮着潮气和各种污染物,把路灯包围成一团巨大的光晕。他渐渐跑到了公园的中心,这地方有几个精致小桥联通的湖心岛。突然他听到远处扑通一声,好像前面什么东西落入水里。

刘胜沿着声音跑到一座小桥上,夜色里桥上什么也没有。向水里看,也看不清什么。他刚要继续跑下去,突然一脚踢到一个背包。他愣了一下,谁把背包丢在路中间?把背包打开翻了一下,里面除了书没什么东西。他弯腰从桥栏杆向水里仔细瞧,好像水的波澜比平常大一点,别的什么也看不见。这大晚上的,谁发神经会跑这里练跳水?刘胜冲水里大喊一声:有人吗,这谁的包啊?。空荡荡的湖面,没有回声。就在那一瞬间,刘胜看见水面上飘过来一样东西,隐隐约约像一只鞋。

刘胜一时不知所错。二十年前在清华的泳池他就会游泳了,在水里游个把小时不是问题。但这十二月的SH,水温比冰点只高一点点。自己水性再好,也从没试过冬游。这要是一下去就冻僵了,搞不好就会挂掉。

快来人啊!有人落水啦!

刘胜大喊了两声,空旷的夜晚,除了远处公园外车辆的灯光,没有一丝动静。

What the Fuck!他愤怒地大声骂出来。刘胜把运动鞋脱下来,但又犹豫起来。理智告诉他这样下去就是找死,不一定有人落水,只有疯子才会在这大晚上跳下去捞人。如果下去没摸到什么,自己却冻死了,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估计明天的社会新闻会说海归博士事业受挫,在公园自杀。他慢慢转过身,向桥下走了两步,看离大门有多远,有没有跑去求救的可能。突然,他看见水上那东西飘近了,越来越像一只鞋。操!刘胜大喊一声,从桥上翻身跃入水中。

冰冷刺骨的湖水击打在头顶上,刘胜像疯了一样在水里拼命挣扎了几下。他感觉到不会立刻冻死,坚持一两分钟的力量应该还有。这桥下离岸边只有十几米,拼命游应该可以自救。落水的一瞬间,眼镜飞没了。他使劲划了下水,一把抓起那个漂着的东西拿到眼前,真是只女鞋。他长憋了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黑暗的水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用手摸。还好水不深,刘胜一下子触到了底。向旁边疯狂的摸了摸,什么也没有。骨头却一点点冻僵。

他把头浮出水面,大喊呼救。估计只有半分钟可以坚持了,刘胜又扎了下去。连着两次,手脚都冻的剧痛,人也渐渐开始绝望。真他妈见鬼了,这次再没啥,就上岸。刘胜发狠的吸了口长气,脑袋淹没在湖水里。

这次在接近湖底的地方,他右手突然抓住了一把水草一样的东西。也没空细想,刘胜狠命的一拉,竟然拉动了。他把眼睛凑过去一看,差点吓的灵魂出窍,自己抓住的是一个女人的头发。那女子向尸体一样闭着眼,身体没有一丝反应,惨白的脸就在刘胜眼前飘过。刘胜冰冻住的心脏立刻急剧跳动起来。他把头探出水面,长出一口气,然后拽着那个女人的头发,拼命的向岸边游去。

费了吃奶的劲,刘胜终于爬上了岸。他回过身,把那女人也拉上岸。就在岸边,他把人放平。幸亏这人很瘦小,否则还真拉不动。这女人没有一丝活气,鼻子里流出水来,搞不好已经死了。刘胜二十年多前上中学时听老师讲过人工呼吸,他立刻狠狠的按下她的胸部和腹部,然后捏住她的鼻子,对着她的嘴里吹气。边吹气边浑身不停的打抖,手也冻的不听使唤,但他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人工呼吸做了很久,刘胜累的气喘吁吁,却一点效果也没有。刘胜把她倒提起来,朝她后背狠狠拍了几下,然后又开始人工呼吸。就像过了一年一样漫长,突然那女人口鼻里吐出一大滩水,然后好像微弱的呼吸起来。

谢天谢地!刘胜把她背起来,光着脚朝最近的大门口没命的跑。路上的石头把脚扎的生痛,但这说明手脚还有感觉,否则真冻掉了。正跑着,一辆电瓶车从后面追上了他,原来是公园的保安大爷路过。刘胜飞快的说明了情况,老头二话没说,把他们放上车,还给那女人盖上一件大衣。这辆小电瓶车一路飞驰,把他们送到了最近的仁济医院的急诊室。一路上,刘胜几次检查怀里女子的情况,感觉她还有微弱的呼吸。值班护士们把她放在担架上,插上管子,推进了急诊室。

第二章 以命换命

刘胜凌晨才走回自己的公寓。他洗漱了一下,拿上手机钱包就回到了医院。闲着没事,他把急诊费结了,在急诊室外等着。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啥人这么年轻,却想了结自己的性命。在浦东,他接触过很多年轻人,虽然各有各的毛病,但都忙着在社会的阶梯上向上爬,谁会这么绝望啊?也许自己接触的都是理科生,这次是个文科傻妞吧。自己对文科生一直歧视,一定是有道理的!

到了早上八点,大夫告诉他,那女孩子已经救醒过来,他可以去探望一下。他来到病床前,在阳光下,刘胜才第一次好好打量起这个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她刚哭了很久,眼睛红红的,长的周正白皙。人很瘦小,眼睛却大,配上一张娃娃脸,还是很好看的。

介绍一下,我昨晚把你从水里捞出来了。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事,跟我说说吧?

刘胜白乎了几句,那女孩不搭理他,只是默默抽泣,正眼也不看他,显然还沉浸在悲痛中。

刘胜看废话没用,就把手机掏出来,查看公司的邮件。突然,他发现自己在手机上有Sandra的歌,就选了一首 little girl,连带视频放了起来。然后他把耳机戴在了姑娘的耳朵上,把手机塞到她手里。

视频里,Sandra 被一个小姑娘的鬼魂缠身,不管在公墓,饭馆,还是自己屋里,都没法逃脱。 Sandra想弄明白这女孩的阴魂为什么总缠着自己,却被各种带着面具的妖怪不停的阻挠惊吓。

都是英语,听不懂。这女孩轻轻的说,还带着HN口音。

唱这歌的人名字叫 Sandra,她现在可以做你奶奶了。你们90后当然不知道,她可是我这一代的女神。她是德国人,英文歌却唱的这么好。这歌说的是一个你这样的丫头,被男朋友骗了。她带上自己的背包,坐上一班火车,逃离自己的城市。她知道自己永远不要回来这个伤害自己的地方,却憧憬那个不可预测的未来。她背包里只有一点零钱,却梦想着一路跑到意大利,去看达芬奇的画。我估摸着你的故事也差不多,就是被什么渣男骗了,自己觉得无比凄惨。这歌里反复的唱:那个渣男不会再惦记你了,还是忘了他吧。你就不能也坐上火车跑路吗?为什么一定要去搞臭一湖的清水?为什么不也像歌里这姑娘一样,买张火车票去意大利看达芬奇的画吗?

还坐火车去意大利,开什么玩笑?我的一生都毁掉了,我只有死路一条。

你才多大点岁数,就这么死了,还不把你爹妈给气死。你好歹去买个人寿保险再去跳湖吧,多少给爹妈留点儿。说说,你买保险没?

女孩茫然看了刘胜一眼,好像不知他在说什么。

我一看你就是乡下傻妞,忒好骗的那种。你要寻死,也要好好计划一下。别的不说,一定要先让我给你买份寿险。我这人讲良心,拿了钱可以和你爸妈平分。从现在起,你可别把我甩开自己去单干,这事洒家一定要掺乎一笔。

我想死就死,主意自己拿,你算什么?女孩低头默默的说。

人寿保险不陪自杀的。你现在瞒着我自己去买保险,然后又去跳湖,我可以去保险公司举报。这医院的医生护士都知道你是自杀惯犯,你这样的保险公司一分钱不会陪,你老妈老爸什么也拿不到。你不要单干,而是跟我商量着,我搞不好可以分他们一点。你死不死管我屁事,但多少要捞点回来,不能白救你一把。

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救我是白救了。我没钱,也不会给你当二奶的。你一脸麻子,看着就让人讨厌,别做梦了!

我有老婆,谁要包你二奶了!你自我感觉真不错啊?不过聊到这儿,给我说说,是不是包养你的那家伙把你蹬了?

姑娘不说话,又哭了起来。

你跟我说说,如果你是得了绝症什么的,我完全理解,你要再寻死我还可以帮你搞定保险公司。如果只是让个流氓给骗了,我真要劝劝。

经过刘胜慢慢的哄着,这女孩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劝劝有什么用,我的一生都毁了。我被那坏蛋骗的太惨了。他原来说的好好的,现在却这么绝情。他把我抛弃了,自己去了欧洲,连电话都不接。我这下怎么办啊?

那只是个渣男,你早点看清他是好事啊?总比把一生交给他,然后再发现就晚了。高兴还来不及,你犯不上为这人渣去死啊?

可我去哪里啊?我没退路了。现在学校也发现了,系里也知道拉。我的助学金停了,怎么回去念书?

学校怎么管这破事?他们怎么知道的?

我被那个坏蛋搞怀孕了,天天难受,到校医院检查。校医院知道了,就通知了系里!系里说我违反了助学金的规定,停发了所有的助学金。我这种只能按退学处理了。

你这种事怎么去校医院。那里都是兽医啊?

我还能去哪里,拿学生证只能去那里呀?我又去不了别的医院!我在SH什么都没有,没钱去别的医院。

敢情碰上个穷孩子,那你回家呗?这世界对你不好,爹妈总还要管你呀?

我爹本来就不想让我出来念书。我从HN农村来,那地方你听都没听说过,就不用告诉你了。我妈几年前患了尿毒症,隔几天就要去医院做什么血液透析,没办法出去打工了。家里有的就是债,亲戚们早不来往了。我爹觉着我长大了,可以去打工给家里补贴点。没想到我高考考上了SH财大,我死活不肯弃学打工,学校也给了助学金,我才能来SH。为这事,我爹揍了我好几次,说我不孝,我是从家里跑出来读书的。现在没了助学金,同学也知道了我的事,回去还不被人笑死。我就是想回学校,哪有钱接着念下去?

没办法,还得回HN老家呀?你爸妈总得管呀?

他们能管什么,家里穷的什么也没有,我没脸去找他们要钱。当时我来念书,家里说过没法帮我,让我死了这份心。我自己拿的主意,我怎么好回去?现在回去,全家人,不,全村人都看我的笑话。我连做人流的钱都没有,爸妈那里一分钱也别想。我还不如死了干净,至少不用听村里人的嘲笑了,也不用回家挨揍。我爸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县城打工,我去找他,还不得让他活活打死。

我也想过辍学去打工。我同村的一个表姐在宝安电子厂打工,一个月有2千多。可是,我恨自己呀。轻信了那个骗子,现在一切都毁了!我原想着毕业了在SH找个当会计的工作。我不要很多钱,可以养活自己就行了,但现在都不可能了!我现在最好的下场就是去当个厂妹,然后嫁个农村的打工仔。梦想都破灭了,活着还有什么劲。我自己犯下的错,真是活该。我好好的一个大学生,就这么全毁了!

我这两天天天到处找那个坏蛋,就是想让他给我点钱把孩子打了。我和他在一起半年,一分钱都没要过。可他现在连电话都不接,我今天才从他同学那里知道,他家已经把他送去法国留学了。我到哪里找这个坏蛋。老天爷对我太残酷了,我一个农村人就不配活下去吗?

刘胜听了,半响没说话。他没经历过这种贫困。他父母都是铁路职工,家里从小就有足够的温暖。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人竟然可以落魄到这一步。人要绝望,关键是没了希望,这姑娘可能是看不到出路,才后悔成这样。而且从她的言谈里,刘胜发现她还是个宁折不弯的主儿。这种人最容易想不开。她本来可以通过大学教育,慢慢在社会里向上爬。现在失去了这一切,心理落差太大,想不开了。这种文科生,蠢就一个字!

那看来这事儿是钱可以解决的了?那就不是事儿。我给你点钱,先把眼下的难关挺过去。

我没钱还你,你也别指望我用身体还债。我死就死了,不想求谁什么。这医院的费用,是你自己要付的,别来逼我。我没钱!

那看来你这人是白救了。算我倒霉,本来我还想把你贩到FJ农村,找个聋子老头嫁了,现在看这买卖赔了。算了,你要多少钱我出了,不用还。这医药费,我刚才就付过了。只要你别急着去寻死,算我捐助农村教育了。你下一步怎么打算,我出些钱,帮你活下来?

你给我点钱做人流吧。我把孩子打掉就去工厂打工,早晚把钱还你。我不会欠你一辈子的!

说到人流,刘胜心里一激灵。邹华和他想孩子都想疯了,这些年,他们在湾区各种诊所里光试管婴儿的钱就花了大几万美元,屁用没有。他早就明白,邹华的肚子这辈子是不可能给他老刘家传承香火了。这事最伤的还是老婆自己,她比任何人都更想要一个孩子。经过这么多年的绝望,她才去学医,全心全意扑在事业上。眼下这姑娘肚子里就有一个宝贝,还不想要了。如果能把这孩子搞成自己的,那邹华和自己的小家庭就会有希望,这下半辈子就会光明起来。他原来想这一辈子就丁克下去,还没琢磨领养的事。邹华倒是打听过领养的事,但不论中国美国,领养都忒难了。光排队就要好几年,没一点准头。他俩都是事业狂人,还没好好办领养的事。眼下的机会简直太完美,如果不能抓住,自己就绝后了!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陈英。

陈同学,你恨那个流氓吗?

当然!

那你坚决要把这孩子打掉?

我恨不得现在就去人流手术,怀孕已经毁了我的一生。

你家欠了多少医药费?

我也不知道,大概三十多万吧,每年还要花2万多给我妈看病。你问这干啥?

陈同学,你能不能帮我个忙?你也可以挣一大笔钱。

我能帮你什么?我一个要寻死的人。

你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把孩子送给我。我给你70万元,你可以把家里的债还了,再用剩下的给你妈治病。

你为啥要我的孩子?你不是有老婆吗?

刘胜耐心的把他两口子多年不孕的事慢慢解释了。陈英好像有些明白了,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低下了头。

你还犹豫什么?钱不够吗?

我不想让我家里知道我怀孕的事。人都要脸面的,村里人知道,我一家人都抬不起头。

这事包在我身上。你不要回老家了,就在SH住着。我给你在SH找个好医院生孩子,医药费我付。你老家没人会知道!而且我雇个人好好照顾你。你生了孩子,恢复好了再去上学,打工。我都尽量帮忙让你在SH立足生活下去。

你让我想想,行吗?

刘胜突然想明白了,人家对自己一无所知。自己满脸麻子,看着不像好人,说话也很粗鲁,经常把人气死。他坐在病床边,一点点讲起了自己的过去。刘胜是家里独子,自己爸妈都是TJ铁路局的工人。老婆是SC绵阳的,岳父岳母在一个叫科学城的地方造原子弹。他清华大学计算机系毕业后去伯克利拿了个博士,在一个美国大公司工作了十几年了,现在是海归博士。老婆是正宗美国大夫,在美国行医。两口子都是社会精英,把孩子送给刘胜这家伙,简直是她陈英上辈子的造化。

刘胜还想说自己有钱有势,可没办法编下去。自己是不穷,但在湾区圣何塞的小黑屋还没付清贷款。在SH,他买不起浦东的房子。就是想买房,也被新的限购政策卡死了。他还要排半年队,才能办好居住证。他这样的租房户,在SH只能算贫困线下的中产。没办法,自己出国太久,错过了中国发展的黄金时期。现在在SH只能和属下的外地打工仔归为一类。自己当了个小官,可那是在外企,在社会上没人搭理。离开了张江公司大楼,他屁也不是。

不过,姑娘好像并不介意刘胜的经济状况。刘胜说话虽然粗鲁,但经常嘴里蹦出几个英文字,一看就是在海外混过的。姑娘也好奇,这人说话就像街上的流氓,长得还又黑又高,满脸麻子,竟是个大博士,外企经理?

当然,这事强迫不得!你在这里养病,不用急着决定。你要嫌不够,给我个数,我回去凑给你,总会让你和你家里满意的。

不是的,我知道我欠你一条人命,我拿什么都还不上。我也不要那么多钱。你不给钱,也是我的恩人。我只是没想过把自己的孩子卖了,这是不是太下贱了?我还是不是个人?

你欠我一条人命,本来就要用人命还,自古都是这个道理。你如果不拿这个孩子还我,拿别的东西也抵不上。这事跟钱没关系,也不是你卖孩子换钱,这孩子你本来就没想要,现在就想打掉。实在是你欠我一条人命,咱们以命换命而已。我不是大富翁,但是多少是个留美博士。你的孩子会享受顶级的教育,这辈子不会吃苦的。你把孩子生下来给我,我帮你重新在社会上立足。我把你认成外甥女来照看,你妈的病,我会管着。你拿这些钱,也可以尽孝心。

刘胜又开导了半天,姑娘明白,在自己人生这个阶段,没什么更好的选择。至少妈妈的病,可能有救了。她低头哭了一小会儿,默默点了点头。

刘胜喜出望外,立马用手机给老婆接通了越洋长途。邹华加班回来还在补觉,迷迷糊糊的接了电话,她也被这消息一下子震惊了。女人的第一感觉,老公在SH一定有了新的女人,现在竟厚着脸皮来找她要钱去包二奶。怎么自己一辈子就这么惨啊!她对刘胜破口大骂起来。

刘胜倒不在乎。你要是怀疑我,等那孩子在肚子里成了型,你做个羊膜穿刺,验一下DNA。如果是我的,咱俩离婚,我净身出户,还欠你一百万美元,不行吗?我要是找了二奶,早就和你离了,犯得上这么骗你吗?你怎么没凭没据就破口大骂?现在是我把那孩子要过来,给咱俩养。我们付钱给那姑娘,她就走人了。你什么力也没出,还干捞一个宝贝,还要怎样?你能干,你去弄个孩子回来养呀?

邹华这才想明白,竟有这样的女人,肯把自己的心肝宝贝送给别人?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事,不可能吧?

刘胜把自己从湖里捞人的事情说了一遍。自己现在是以命换命的交易,否则世上真没有女人肯干这事。邹华知道,老公身体真没说的。当年两人去爬美国本土最高峰 Mt Whitney,自己才走一半就下撤了,他一个人登了顶,竟然从后来追上自己,一起下了山。这家伙虽然又黑有丑,身体却十足的畜生劲。在湖里救人是有可能,但是,这事情听着还是匪夷所思。

不过转念一想,也许老公找了个不自重的女人,为了钱把孩子卖了。现在听说中国挺乱的,林子这么大,什么鸟都有点吧?如果真能搞个宝宝,就算刘胜和那野女人有一腿,只要孩子到手,别的事都没啥。那几十万元根本不算事,就算再多一倍,把湾区的房卖了也可以搞定。自己和刘胜的婚姻到了现在这样子,虽然还没离,又有什么区别。真弄个孩子,自己最大的渴望就实现了,这个家就可能渐渐恢复起来啊!邹华是聪明人,脑子转的极快。

你要保证那孩子归我们俩名下。我说的是完全的监护权,要从法律上搞定。我不管你说的真假,如果真能把孩子搞定,你就去办。一定要搞定我是法律上孩子的母亲,你懂不懂?

你老啰嗦什么,我懂。那钱的事呢?

你自己看着办吧。如果能成,我不在乎钱。多点少点无所谓,你可不要被骗了。

她不是骗子。我救她时,如果再晚几分钟,她早死球了。人工呼吸都有好几分钟,哪有这么玩命的骗子?

那你先把她搞定,我下周飞回来看看。

那你先睡吧,我去搞定这件事。

转眼到了中午,陈英渐渐恢复了体力,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刘胜已经回家换过衣服,但陈英的衣服还都湿着,只好穿着医院的病服出来了。陈英本来可以回自己在财大的女生宿舍,但她的事宿舍里都知道了,她不想回去丢人现眼。刘胜只好先把她带到自己的公寓。刘胜在花木小区租了一个回迁楼中的一个两居室。按说刘胜这个凑合的人,一居室就够了。但刘胜用另一间小卧室做了工作间,里面堆了各种服务器电脑和几个大显示器,墙边的一个大书柜放满了英文原版计算机书籍和各种论文,他回家没事还要晚上继续编程。刘胜把两间房间看了一下,大点的卧室,有个阳台,但阳台外面为了防盗,都用铁栏杆封上了。小的工作间却有个完全可以打开的窗户。这可是四楼,刘胜不敢冒险。他把陈英领进大屋,让她从自己的衣柜的衣服里挑几件换上,把病服换下来。说完他就出来把门关上,让陈英自己换衣服。

陈英从刘胜那些硕大的衣服里实在挑不出什么能穿的。胡乱找了几件,穿在身上了,开门走了出来。

刘胜一看明白了,赶紧拉着陈英到旁边的联华超市去买衣服。到了商场刘胜发现陈英是个省事的主儿。这孩子还没有过富裕日子,买的衣服和鞋都透着土气,挑的衣服都是一百块以下的。不过刘胜也没和别的女人一起生活过,他才懒得管别人穿什么样的衣服。等着的时候,他默默的在旁边看手机。陈英也不多话,直接在商场试衣间把衣服换好,跟着刘胜出来了。她注意到刘胜一步不离的跟着她,就回头说,你不用这么防着我,我现在想好了。我给你把孩子生下来,拿了钱给我妈治病。我现在不想死了,你不用那么紧张。

出了商场,已经下午了。刘胜把她领进了路边的一家上岛咖啡,找了个座位坐下。

我还是担心你再想不开。你跟我说说,你下一步的打算吧?

我也不知道啊,明天我想回老家,看看我妈。

那你不担心老家村里人说闲话?

那你说,我去那里?

你总不能跟我一个大老爷们在一起,不是事啊。我老婆在美国,她要知道你住我这里,还不跟我闹离婚。可你眼下的情况,我也不放心让你自己去住旅馆。

突然刘胜想起了什么。我手下有个东南大学招来的女硕士,叫姚艾丽。她刚从南京到SH来我这里工作,好像前两天还在找室友,我把你和她安排在一起吧。她应该就住在张江,我给她打个电话试试,他掏出手机接通了小姚的电话。

刘总,我昨天那个JIRA已经修好了,现在运行了半个小时还没出问题。我就等你来了再复查一下就提交了。

你个白痴怎么现在还没提交,客户都在等了。我找你不是这个事。你昨天不是找室友吗,找到没?

还没。我网上联系了一个女孩,下午见面谈,估计就选她了。

你不用联系了。我有个远房表妹,来SH读书,就和你做室友了。你那里一个月多少房租?

一共1900元,每人900多。

我代她出1400,你出500吧。这事就这么定了,怎么样?

这样的好事,小姚也不多问,满口答应下来。

找好住处,刘胜心里稍微安顿下来。

你点些饭吧。都下午了,我快饿死了。

陈英对侍者熟练的点了猪排饭和鸡腿饭,连菜单也没看。

你对这里很熟吗,没事常来?

我在财大旁边的上岛咖啡打工两年多了,这里管饭还能一个月挣一千多,陈英低着头说。我平时兼职,寒暑假全职,不用回老家了,省好多路费。

真能省钱啊,刘胜寻思着。自己从小家里也不富,但从来没在外面打过工。即使在伯克利读书,奖学金也足够生活。自己和这个小姑娘比起来,简直是阔少出身啊。

你好好的念着书,急着找什么男朋友啊?

我自己蠢呗。就像你说的,乡下丫头,被人玩了再甩掉,有什么好说的。

原来,那男孩子叫陶亮,无锡人,也在上财上学。他常来咖啡馆吃饭,发现陈英长的漂亮,还偶尔和自己在一起上课,就疯狂的追求上了。这小子家里有钱,年纪轻轻就在SH有房有车。陶亮虽然考试经常不及格,却画得一手好画。有一次,他在咖啡馆给小陈画了一幅素描,非常传神。小陈正给他上菜,他把画拿出来了。小陈受宠若惊,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男孩。后来发现,陶亮还弹一手漂亮的吉他,晚上没事就带着她去公园里谈吉他唱歌。陈英从农村来,只会死读书,什么琴棋书画都不懂。陶亮的艺术修养把她一下子就征服了。此外陶亮也很会察言观色,晚上陪小陈一起自习,白天到咖啡馆陪小陈打工。平时没事就买个玩具娃娃什么的,把人哄得特别舒服。陈英一辈子没被人疼过,那受得了这种伺候,一糊涂就和他上了床。这陶亮本质上是个花花公子,发现好看的姑娘就用各种手段搞到手,玩够了就换下一个。过了几个月,陶亮觉得有些腻了,就想着把陈英蹬了。这档口,陶亮在上财挂掉的科目太多,很快就要被学校开掉了,家里就给他联系了去法国读酒店管理。他觉得正好是个机会,就一声不吭的上了飞机走了。在机场还发了个短信,把小陈蹬了,说什么自己不配她,让她一路保重,找到真爱,以后不要来找了。

可这两个上床搞那事的时候,这陶亮根本就不注意保护,一不小心就搞出人命来。陈英千不该万不该,去校医院检查,被系里发现怀孕了,取消了助学金。小陈连忙去找到陶亮的住处,才发现他早跑了。她回到世纪公园那个她献出初吻的地方,哭了一天。等天黑没人,偷偷的跳了湖,没成想被刘胜这狗拿耗子的路过救了。

吃完饭,天渐渐黑了,刘胜把姚艾丽从公司叫出来见了下面。他特意让两人去电影院好好玩一晚上,疯够了再让小姚把陈英带回家。

第二天一早,刘胜请了一天假。他把陈英带去SH财大,到会计系大楼问问退学的手续。到了教务处门口,陈英怕起来,死活不肯进去。刘胜自己推门进去,一个卢老师接待了她。

您好,我是会计系陈英同学的舅舅。听说她被勒令退学了,我来问问什么情况?

上周不是已经跟她谈过了吗。不是勒令退学,她自己要求的。

刘胜一愣,有这种事?她为啥要退学?

陈英是拿助学金的学生,助学金只发给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们学校有规定,向她这样就学期间谈恋爱导致怀孕的,立刻停发奖/助学金,同时退还已经发放的金额。如不能退还全款,就给予退学处分。陈英还不上这些钱,自己选择退学。

到底多少钱?如果把钱补上,能不能不退学?

一共8000多。补上了,还可以继续上学的。当然以后几个学年不能享受助学金,要完全自费了。

这太好了。嗯,对了,陈英家里出了些事,她妈病了,能不休学一年回家照顾一下?

一听这话,后面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跑过来问,你是陈英什么人?

我是她舅舅,她是我外甥女。

她妈叫什么名字?这妇人拿出一张学籍卡,凶狠的盯着刘胜问道。

刘胜这下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我是他远房的表舅,我忘了她妈名字了。

你就别骗人了,我看你就不是好人。是不是你把陈英肚子搞大的?你这年纪,有四十好几了吧,应该早有家室。你们这些不三不四的,有些钱了,就找些年轻姑娘包二奶,现在搞到我们系里来了。你要陈英休学干什么,是不是要去生孩子?

你怎么能凭空诬陷人呢?我真是她远房亲戚,你不要误会。刘胜有些尴尬,心里害怕这帮大妈坏了自己的大事。我就是问问休学的政策,陈英他妈生病了,家里需要人照顾,所以她才要申请休学一年。

还是那个卢老师客气些。她拿出一份打好的文件递过来。如果有医院出具证明说明她妈妈需要有人照顾,是可以休学一年的。但来年开学回来要考试通过才行。要是她补上欠系里的钱,可以考虑保留学籍并休学一年。

这太好了,不麻烦您二位了。我去哪里交钱?

去财务那里就行。

刘胜满脸通红的跑出来,把门口的陈英拉出楼外。

学校并没有开除你呀。你就是欠了些助学金,只要把钱补上,你还可以回来念书。我这就帮你把钱交了。

这我知道,我没法补上那么多钱,只能选择退学。如果还能回来念书就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姑奶奶你只要不再去跳湖,我就谢天谢地了,这点钱不急着还。但有个事儿得说清楚,你答应了把孩子生下来送给我,你可不能变卦啊?我问过了,只要说回家照顾你母亲,学校可以办休学一年。你就趁这空挡把孩子生下来,学校不会知道。你得给我做个保证,不会反悔把孩子给我。

我昨晚想过了,欠你的一条命,只能这么报答。我答应的事,不会反悔。

这就好,千万不能反悔!

其实,陈英已经想通了。肚子里的孩子本来不想要的。可是欠了人家一条命,也只有这么报恩。这70万救命钱,应该可以给债台高筑的家里救一下急。自从妈妈生了病,爸爸一直疲于奔命的打工。每次回老家,都可以明显看出老娘飞快变白的头发。而且弟弟眼看就要高中毕业了,没有钱,弟弟也要中断学业出去打工。自己把孩子卖了换钱,也算是尽孝吧。自己这条贱命,能够给家里帮上忙,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过了一周,邹华从美国飞回来了,刘胜马上带着她去找小陈。见面时,小陈正在住处附近的一家饭馆打工。邹华看见陈英瘦小的身材,端着盘子在饭厅里跑来跑去送菜,就把满肚子的疑心先放下了一半。如果刘胜找了个野女人包养起来,应该不会让她在这种地方打工。她把刘胜打发回去上班,然后带着小陈去了仁济医院。邹华自己是大夫,所以她担心小陈是那种不知廉耻的下贱女人。各种各样的性病,会给产妇和胎儿造成生育缺陷。在妇产科,她陪着小陈,一下子给大夫要求了一大堆产检。不光有乙肝表面抗原,梅毒螺旋体,HIV,淋病,还有不常见的早期唐氏,Rh 血检,胎儿颈项透明度,免疫缺陷病毒和风疹抗原。她还要求小陈脱下裤子,自己和妇产科大夫都带上手套去检查。她有些词都不会用中文说,只好慢慢给那个门诊大夫用浅显的英文解释。门诊大夫也好奇,这乡下土妞从哪里搞了个美国大夫,还要做这么多检查。

前前后后忙了一整天,好几个结果都出来了。小陈这农村孩子长的皮实,什么毛病没有。邹华明白,她中了头彩。她原来想过领养一个,可领养的孩子很多是被抛弃的,有的有先天残疾。也有些孩子年龄大了,和养父母有心里隔阂。更关键的是她完全不能保证排多久的队才会轮到自己。这下可好,她竟然可以把别人的亲生骨肉弄到手,那运气好的简直匪夷所思。

出了医院,邹华拉着小陈在街边长椅坐下了。

小陈,你可别骗我们啊!你将来孩子从肚子里出来了,会不会后悔?很多产妇答应过,到时候又反悔。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刘博士把我从湖里拉出来,我能拿什么报答?再说,如果由着我,早去做了人流。我可不想给那个骗子生孩子。他把我抛弃了,我为啥还给那个混蛋生孩子,我傻呀!我只想能尽量给你们一点回报。我想通了,我这条贱命不值钱,这辈子就那么凑合吧。你们都是美国的大博士。能给你们个孩子,这孩子一定会有出息。

如果你不反悔,我们可以多给些钱。我们今天就给你老家汇30万,你先把你家的债还些吧。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去把领养手续办了,另外再给40万。

不用加钱,70万已经很多了。我本来就欠你们一条命,那么多钱够了。

这点钱不多。你只要不反悔,再多些也没啥。以后不要叫我阿姨了,你就是我亲妹妹,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还有,以后不要去饭馆打工了。怀孕早期是流产的高风险期,最好在家静养。连下楼梯都不要,要走动也要3个月后。我是大夫,你就听我的。我们给你足够的生活费,平时要吃好点。看你的血红蛋白,明显的贫血。不光要吃鱼和肉,还有些特别的保健品,主要是叶酸, DHA,尤其要补铁,贫血对胎儿很不好。咱们这就去药店,我给你买10个月的量。

小陈感动的流下泪来。我活这么大,连我爹娘都没对我这么好。我爹总嫌我不孝,就知道读书花家里的钱。为这个我爹还揍过我。我在SH,就好像在走独木桥,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们可以依靠。

我的妹妹,你肚子里的肉,是我下半辈子的指望啊,以后不要说那些感谢的话。邹华把陈英抱在怀里,不停的安慰起来。

安排好陈英的生活,刘胜两口子商量了一下,决定干脆邹华也海归吧。放弃在美国当大夫的机会,钱上有些损失。但问了一圈,SH的大医院对邹华这种有美国执照的心脏病内科大夫非常欢迎,给的待遇是主任医师一级的。几年后邹华如果干的不顺心,可以随时回美行医。她搞定了美国的行医执照,完全来去自由。钱,总可以再挣。现下已经40多了,孩子的事不能等。按刘胜的说法,这一辈子,什么时候就得干该做的事。第二天,邹华就飞回了美国。她先跑到硅谷,把湾区的房子卖掉。紧接着又回到东岸,把住院医实习期坐完。几个月后,邹华正式完成了实习期限,立马赶回了SH。没费什么劲,她顺利在仁济医院谋了主任医师的职位。两口子租了世纪公园旁边一间大一点的三居室,专心等陈英生孩子。。

转眼到了生产的日子,邹华把陈英接到医院,和自己认识的妇产科的大夫打了招呼。胎儿检查一切正常,陈英的身子骨也很争气,不到半天,孩子就顺产出来了。护士把一个瘦小的男婴抱过来,送到陈英怀里。陈英看着婴儿柔弱的哭着,心里突然有点舍不得。看着孩子依稀长得就像那个害了自己的骗子,心里一酸也哭了起来。邹华赶快把孩子抱过来,直接跑回了家,留着刘胜在那里照看着。

几天后,两口子陪陈英去了趟派出所。先给孩子上了非婚生子女的户口,然后就在同一个地方办了收养手续。刘胜夫妇都是海归博士,是完美的收养人,再加上双方都同意,民警也没给填麻烦,很快就办好了手续。陈英亲吻了一口包的像粽子一样的孩子,在文件上签了名,邹华这颗心终于放下了。刘胜两口子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刘鹏博。陈英说,你两个都是博士,也希望自己的宝宝将来能当个博士。

陈英很懂事,办完手续就自己回去和姚艾丽一起住了。很快到了八月底,休学一年的时间到了。刘胜给她又打了40万,替她补齐了新学年的学费。陈英千恩万谢的告别了刘胜夫妇,回SH财大去念书了。陈英是个懂事的人,从此以后不再打扰刘胜两口子。只有一次例外,半年后的一天,邹华正在医院,陈英突然带着母亲从HN赶来医院看病。邹华特意带着她跑了一趟泌尿科,把能做的检查都做了一遍,还和泌尿科的主任商量了一套治疗方案。陈英一路陪着老妈,一句话也不多说,还要去财务付款,被邹华拦住了。邹华哄着她说自己有医院优惠,坚持自己付了。临分手还让她母亲每年来复查一次,母女俩再三道谢才告辞了。从此以后刘胜两口子守着孩子,开开心心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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