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破碎》： 活着看见自己的死讯

第一章 活着看见自己的死讯

凌晨。

大街上空旷无人，只剩下三两点灯火闪耀。

天上的月，残缺了小半，清冷如霜。

夜里的温度有点凉，季时只穿了一条内裤，出现在凌晨的大街上。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强烈的疑惑涌入脑海，身体却在凌晨的夜风中哆嗦。

幸好，大街上没有人，季时庆幸着，忽然又想：要是赤身裸体半夜裸奔被八卦记者、狗仔拍到了，能不能上头条？

作为一个野路子出身大学一年级就闯荡娱乐圈的微励志典型，当下也有了一点点的名气，出演过一部第四男配网络剧的未来之星，个人公号上积累了一千多粉丝，怎么也算是二十八线以上了吧……那么，有没有被偷拍的价值？

想了片刻，季时承认了现实：好像，离被人偷拍还远着呢。

很悲哀的事实。

快步急走，抵抗着凉意，季时打量着大街边上的建筑，越走越奇怪，这条大街上的东西，每一样，都很陌生。

原本，季时以为自己是梦游了，才会裸体走到大街上，但租住的房子方圆十公里内的大街小巷，总归很眼熟。

梦游，靠着两条腿，不可能走出十公里范围以外吧？

经过一个商场，边上有着一个垃圾桶，墙角，还有几个裹着被子席地而睡的流浪汉。

季时两腿一紧：居然有人？

垃圾桶边上，还有几件半旧不新的衣服，像是被哪个流浪汉捡拾出来的。

转身，没人，又转过来，流浪汉睡得很沉。

蹑手蹑脚，拿到了一套衣服，飞快地套在了身上。

太冷了，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更重要的是，裸奔需要坚不可摧的意志，季时做不到。

衣服有股味道，袖口裤脚破了几个小洞，整体还好。

对着商场的大玻璃，照了照，季时还算满意，倒影中的面容有些瘦削，模样算不上俊美，但也挺清秀。

商场大门上方，有一块电子显示屏。

“共和历两千零六十四年……”

季时揉了揉眼，出现在眼中的还是同样的数字。

“电子显示屏出错了？明明是两千零二十四年……”季时小声嘀咕，有了衣服裤子，浑身都自在不少，继续朝前走着。

高耸的大厦刺破天穹，越走，季时的心里就越加忐忑。

这里，似乎不是自己所在的城市……他所在的城市，没有一座建筑高度是超过三百米的，但一路走来，亲眼所见，有些建筑物，顶部离地面的距离，连五百米也不止。

用最简便的方法测试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做梦，用力捏着手臂上的肉，嘶，他张开了嘴呼气，痛，很痛。

拐入了一个公园，静寂无人，地面上散落着几份报纸。

捡起来，打开。

头版头条：“极西域破碎——已是危难存亡之际，天外怪物正在涌入……”

季时的眉皱了起来：“怎么感觉像是未来科幻电影的宣传炒作？”

视线往下移动。

第二个报道：“世界联军已在墨河天渊集结重兵，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空间裂缝……”

第三个报道：“近日云汉市有深渊魔物出现，体型弱小，其状如猫，背部有三条横纹一条竖纹，组合成了王字，通体布满黄毛，各位市民要是撞见，必须马上躲避……”

“两千零六十四年……”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在脑海中跳动，季时茫然起身，怪异的建筑，怪异的报纸，一切都是那样诡异，他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个念头：“难道我睡了一觉，来到了四十年后？”

“不可能，肯定是在开玩笑，那几张报纸，肯定是专门连载玄幻小说、异能小说、科幻小说……”

“喵呜……”

一只巴掌大小的猫，通体覆盖着雪白的毛发，无声无息地出现，蹲坐在季时的身前。

好小的猫，长得挺可爱的，两只绿幽幽的猫眼，在凌晨的夜色下，好似宝石发光。

“饿了？”季时随口问，根本没指望得到回应。

讲道理，他不喜欢养宠物，吸猫没法吸引到他，何况，是在陌生的地点，似乎，还是在陌生的时空。

本身，就心烦意乱着呢，可不知道为什么，自然而然，就吐出了一句话

“喵……”小白猫点点头，两只后爪撑地，前爪悬空，掌心向上，像是人合拢手掌讨要东西。

季时想笑，心想这猫怎么如此灵性，视线移动，凝定在了小猫的背上。

三条横纹，一条竖纹，合起来，就像是老虎脑门上的那个字。

“深渊魔物，体型弱小，其状如猫，背部有三条横纹一条竖纹，组合成了王字……”

报纸上的第三条报道，在季时脑海里滚动。

“深渊魔物？”季时问。

小猫侧着脑袋望着他，眼神中仿佛见到了一个傻子。

“怎么会！”季时拍拍额头，感觉自己魔怔了，报道上不是说深渊魔物通体黄毛嘛，眼前的小猫，或许是被它的主人，看了报道后在背部恶作剧地染上了“王”字。

网络上不是到处都有将狗PS成黑白眼熊熊猫的照片嘛，有些人就嗜好这一口。

“可惜我身上没带钱，买不了吃的给你。”

季时把报纸收好，一边看，一边在公园里溜达，可惜，走遍了公园，只有这几份报纸。

头一份报纸上都是各种“幻想类新闻”报道，不是魔物，就是妖怪，似乎已经天崩地溃，整个地水星上的人类，都已经处于水深火热快要亡国灭种的境地。

第二份报纸，却是各种娱乐花边，但娱乐花边也很新鲜，比如报道中有某位拥有超凡之力的明星，夜会女星被拍，施展飞腾之术仓惶逃窜的新闻，还附上了一张背影照。

季时看得乐呵呵。

身为半个娱乐圈中人士，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各种八卦了，可惜八卦传闻的主角，也是要有身份地位才能当的。

“震惊——又一位旧时代的影视巨星与世长辞……陈玄初，本名陈长河，共和历二零零五年出生，十六岁时出演网络剧《校园时代》成名，十七岁出演《鹣鲽》，十八岁出演《同租时代》爆红……”

版面上，还有一张张的照片刊登，从年少到年老。

季时的瞳孔微微放大。

陈玄初，传奇巨星……那不是《校园时代》的男一号吗？自己就是剧中的男四号……

年轻时的照片上，的确就是自己熟悉的那个陈玄初，一幅幅的照片，记录下了这位“传奇巨星”在时光中逐渐衰老的痕迹。

“不能跟上新时代步伐的，纵然是某个领域内的传奇，也终将离我们远去，新的时代下，平凡者何去何从？”

报道的最后结尾，似乎借着陈玄初的死亡，感慨着一个时代的消逝。

季时的视线，牢牢凝视着文章结尾部分。

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从会写字起，就铭记不忘的名字。

“共和历两千零二十四年，十二月七号新时代正式开启前，就已经有警兆屡次预示，除了那些非凡者，绝大多数人都对此一无所知，比如四月二日黑夜如昼流星如雨，许多人不知不觉中得到了开启新时代的钥匙，但也有很多人，失去了晋升非凡的际遇，陈玄初只是其中不够幸运的那一位，但也有远比他不幸的，比如曾出演《校园时代》的季时，在新时代开启前就失去了生命……”

“季时又是幸运的，如果不是《同租时代》爆红后，《校园时代》重映，恐怕没人知道，曾有那么一个年轻人，来过这个世间……”

报纸飘荡着掉落。

季时茫然四顾。

他已经开始相信自己是“来到了四十年后的时代”，可根本没有想到，初来乍到，却从报纸上发现，早在四十年前，他就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不是姑娘嘴里嗔怒着骂的“死人”，而是瞳孔放大、躯体僵硬，失去了温度，失去了感知，被送进焚烧炉内化成灰烬的死人。

如果四十年前的季时已经死了，那么，四十年后置身陌生时代的季时，为何还会存在？

第二章 四十年前的故人

“报纸上说我在四十年前，也就是二零二四年就死了，到底是怎么死的？”

季时茫然走出了公园，在大街上逛着。

他的脑海里像是灌满了浆糊，努力镇定着，想要梳理清楚，但报纸上的信息太碎太少，根本就无法梳理出一条线。

“没有具体的死亡时间，没有具体的死亡原因……”脑子里骤然一个激灵，“难道是因为四十年前的我，来到了四十年后，导致了四十年前的我从此成为失踪人口，所以被算作死亡？”

季时努力回想着昨天晚上，也就是从四十年前的时空消失前的那个晚上，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记忆一点一滴涌现。

昨天晚上，一切似乎都很平常，打完球，回到单身公寓玩了会游戏，在网上看了个电影，十二点前准时睡觉。

要说不正常的，就是没有摘掉隐形眼镜。

隐形眼镜……回想的时候，季时隐隐约约像是抓到了什么。

睡下后，似乎感觉眼球有点难受，像是被电流电了一下，当时还想起来摘掉眼镜，因为懒，呃，的确是因为懒得起床，睡着了。

好像，还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境中的东西总是模模糊糊，季时只能想起，在梦里，他仿佛行走在一个透明发光的隧道中，不停地走。

隧道中没有声音，隧道外的风景很好，却像是幻灯片快进，不断地变幻。

只是跨过几步的距离。

隧道外的地面，有小树苗从泥土里挣扎着蹿出，快速抽枝长大，转眼就绿荫亭亭。

天空中的云朵倏聚倏散，倾盆暴雨降临地面，转眼又毫无水渍。

鲜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四季交替上演，像是时光浓缩了无数倍……

“呼”，他吐出了一口气，心里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自己是因为睡觉的时候佩戴了隐形眼镜，就穿越了时空隧道？”

猜测很离奇，可季时总觉得很接近真相。

被蜘蛛咬了都能变身飞檐走壁会吐丝的英雄，戴上隐形眼镜穿梭时空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接受。

“等等……四月二日黑夜如昼流星如雨……”季时的眼睛微微瞪大，“那天晚上我还爬了起来看天文奇观，专门戴上了隐形眼镜，当时也像有电流灼烧，后来取下隐形眼镜后，放到药水里清洗，好像还会发光……”

“喵呜”，小猫咬着他的裤脚。

天光已经初现。

季时发现自己正在一幢大厦边上。

裤管本来就有小洞，被小猫咬着，洞口更大了。

“你怎么还跟着我？我可没有钱买东西给你吃。”季时初来乍到陌生的未来时空，心头乱糟糟的，没有身份证明，对未来一无所知，只有着深深的恐惧。

他的眼神，落到了清晨就开始乞讨的流浪汉身上。

肚子正在咕咕地叫。

饿，很饿，非常饿，饿得像是三天三夜没有吃饭。

可问题是，身上没有钱，一毛钱都没有。

“难道，要从体验社会最底层艰辛开始度日？”

流浪汉的双腿断了，只剩下一截，跪在地上，双手作揖，朝着稀少的行人献上温暖的微笑。

大部分人，都远远避开，也有少数几个，往碗里投下了几块。

呵，钱币都和四十年前形状不同了，就算是带着四十年前的钱过来，也花不出去。

季时左看右看，膝盖关节有点僵硬，脸皮有点发烫。

跪求两字，在论坛里用得多了，求种若渴的时候，跪舔两个字都用得非常熟练，可真要在行人目光的注视下，让膝盖弯曲九十度与地面保持平行，以此维持平衡，似乎不是那么容易。

“走开，这里是我的地盘。”

等到一波行人走远的时候，流浪汉冲着季时低声呵斥。

“你在说我？”季时用手指着自己，有点疑问。

“懂不懂规矩，这座大厦都是被老子承包的。”流浪汉恶狠狠地瞪眼，一言不合就要开干。

“哈，真巧，我喜欢坐着晒太阳。”季时坐了下来，跪求做不到，坐下来休息休息，刚好可以让两条腿休养生息。

“你……”流浪汉横眉竖眼，却见有几个行人过来，赶紧又露出了温和无害的笑。

“很高明的演技啊，怪不得说本色出演才是最好的表演。”季时很感慨，这种浑然天成的变脸演技，他很少看到，当然，身为四十年前只是半只脚踏进娱乐圈的小虾米，他也不认识很多明星。

一辆通体漆黑的车子，在低空滑行，闪进了季时的视线。

“磁悬浮还是反重力？”季时嘴角动了动，保持住了平静，在二零六四年的世界里，出现一些二零二四年看起来算作“黑科技”的事物，很平常不是嘛。

车子忽然转了个向，在离季时几米远的地方无声落地。

车门开启，一个浑身黑衣的高壮男子，脸上戴着宽大墨镜，面无表情下车，冷峻的眼神，透过墨镜，注视着季时。

季时心脏微微一抖。

“呜……”小猫放弃了撕咬季时裤脚，转而冲着黑衣人低低的叫，浑身白毛炸起。

“不会是查户口本的吧？”季时揣测，“难道是驱逐劣等人口维持市面整洁？”

隔着墨镜，还是能够感受到黑衣人眼神的冷漠，冷漠中，似乎透射出了几丝杀气。

转身，黑衣人打开了另一扇车门。

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

黑丝包裹着长腿，季时的眼神一亮，暗道：“好长好直，简直和电脑屏幕里的很多极品美腿可以媲美。”

女人抬头。

季时停止了幻想，心神古井不波，暗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红粉骷髅，诚不我欺。”

满脸皱纹的女人，配合着颈部以下紧致光滑的肌肤和满头青丝，简直有着制止小儿夜啼的功效。

女人朝着季时走来。

在一步远的地方停下，黑衣人紧紧跟在她的身旁，眼神冷厉。

“看见你，就像是见到了一个故人，长得实在太像了，时光荏茬，白驹过隙，转眼就是四十余载，要不是那个故人去世的时候还没有结婚，我都觉得你是故人之子……”

声音带着岁月沧桑的味道，听在季时的耳朵里，隐隐有熟悉的感觉。

“四十余载……去世的故人……长得很像……”季时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心脏开始急促跳动，勉强在脸上堆出笑意：“能请教那位故人叫什么名字吗？”

“他啊，是我大学同学，还一起演过网络剧”，女人脸上皱纹层层叠叠，还是看得出盘子很好，更有一股天然优雅的姿态，“你们年轻人恐怕都不知道什么叫网剧了，都四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很多朋友，都不在了，他叫季时。”

一张金色的纸片，落到了季时手上。

“季时……”从一个老人的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感觉很奇特，仿佛成年后，有人拿出了自己幼年时穿着开裆裤的照片，说快看，那就是你小时候的样子。

“您是？”恍惚中回过了神，女人已经重新坐上了车，一道灵光闪过，季时大喊，“那个季时是怎么去世的？”

“我叫张瑜，至于季时，他走的无声无息，去世了十多天才被人发现，年纪轻轻，走的时候却像是七老八十，像是透支光了寿命……”

车门关闭，缓缓飞离地面。

“张瑜，她是张瑜……”季时喃喃自语，那是同校同级不同班的同学，也是《校园时代》的女二号。

昨日，还曾碰面，仍是笑颜如花青春靓丽。

再见，垂垂老矣，离生命的终点似已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