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四》: 序章(一)
第一章 序章(一)
知世如梦无所求,无所求心普空寂。
还似梦中随梦境,成就河沙梦功德。
-王安石《梦》
“精卫”,“精卫”
精卫鸟的悲鸣奏响了黎明前最后的乐章
大地在海水的怀抱中奄奄一息
这是第一次,光明没有带来希望
人们期待着,遥远的救世主
大禹用残破的手掌轻抚着支离破碎的家园,无能为力
血红的太阳照临着惨蓝的海洋
那是死亡的颜色
“哇”,“哇”
婴儿的啼哭写下完美的绝句,格格不入
男人在女人的额头留下不会成空的誓言
这是最后一次,飞蛾扑火
落魄的飞鹰挣扎着飞向失落的星空,一歪一斜
珠穆朗玛峰探出头呼吸混沌的空气
白狼王站在世界之巅,发出野性的咆哮
那是不屈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后羿射日,夸父又走向逐日的路途
人们过往经历的一切又一次重新洗牌
故去和未来仿佛和现在一样
仿佛又不一样
唯一不变的是
人们担负着自己的命运
勇敢的活着
像西绪弗斯,再一次,推着巨石,出发
……
“我是一个流浪惯了的女孩子。”
“我知道,人生就是不断的等待和希望。”
“有一天,等着斜风细雨绵绵,我会赤着脚,踏着冬雪,摘下一片火红的枫叶放在胸前,然后对着冰冷的霜月,默默地死去。”
“我会,我会爱上你,然后,然后忘记你。”
……
“老夫子说,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太阳,只是我还没有找到,所以我的世界才一片漆黑。尽管我不知道我感觉到的,算不算,黑色。”
“老夫子说,我是风之子。”
“老夫子说,我应该,我应该,我不知道……”
“老夫子说……”
……
老夫子说,这里是世界的尽头,天语就信了。
月殇说,这里很美,天语也信了。
他没理由不信。
……
这里是一个世外桃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
很少会有外人可以找到这里。
天语是第一个。
那是十六年前的一个普通下午,老夫子正在河边心不在焉地洗衣服,老远便看见从上游飘来一个用花草编制的非常精美的筐子。等老夫子把它捞上岸,他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正当犹疑之时,身后突然一阵铃铛般的笑声,老夫子一惊,转身却一脚踩滑,跌落在河里。他挣扎着将头浮出海面,看见一个纯洁的小脸蛋儿,也痴痴地笑了。
后来,大家说,有了他之后,老夫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
月殇是第二个。
她说,她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待够过七天。
她说,她要永远在路上。
……
第七天,天语没有睡觉。
第八天,月殇没有留下。
……
第十五天,老夫子扔给了天语一把剑。
“记着,这世间没有什么对错,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剑术也是如此。”
……
第十六天,破晓时分,老夫子就起床了,这是天语印象里老夫子起的最早的一次。
“剑道和人道是一样的,致知在格物。”
“剑也有六诀,知,止,定,静,安,虑。”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皆应以修身为本。”
“《诗》云,有斐君子,如切如蹉,如琢如磨。”
“先扎马步吧。”
……
北风,充满寒意,而小村的风则尤为凛冽。
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
天语凌乱的长发落满了雪花,而老夫子罕见的不让他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下进屋。
“继续练。”
天语的眼神依旧温暖。
天亮时,人们在古潭上方的悬崖边找到了天语。他全身蜷缩着,冻得僵硬,胸口一片火红的枫叶。
……
三年对于各行各业的入门都是一个坎。
老夫子把天语叫来,轻描淡写地说:“结束了。”
天语呆呆地说:“结,束了?”
老夫子微微一笑:“对,你可以走了。”
窗户没关,一丝微风吹进来,虽然已经立春了,但还是有一丝凉意。
天语整了整衣着,打了一个寒颤。
屋内的气氛有些奇怪。
天语不明白:“去,去哪里?”
老夫子说:“去你该去的地方。”一边说着,起身,拔剑。
天语早就察觉到一股不太友好的风,顺势躲过,心中暗惊。
老夫子不改凌厉剑势,一招一式间衔接很快。
天语只能靠极其微弱的风向变化来判断老夫子的出招位置,慌乱间,失去了以往的冷静,左支右绌,被逼的节节败退。
“拔剑!”老夫子大喝一声。
声波扰乱了风的节奏。
这时老夫子一剑刺来,天语呆若木鸡,活生生地接了这一剑。
好在老夫子及时收了力道,不然天语已经是个死人了。
鲜血从胸口慢慢地溢出。
“为什么不拔剑?”老夫子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失控。
“因为……”天语顿了一下,“你输了。”
老夫子不解:“嗯?”
说时迟,那时快,天语左手大拇指顶出剑柄,直指老夫子右手手腕,迫使老夫子人剑分离,接着顺势右手反手握住宝剑,身形鬼魅般来到老夫子身前,宝剑架住老夫子的脖子。
学得很快嘛,小子。老夫子淡然一笑。
……
最后一节课。
老夫子讲了一个故事。
“有人画了一幅画,画上有一座高山,一棵松树,而松树下面有一块石头,石头上面又有一个棋盘,最后棋盘上的棋局还未下完,却没有一个人。你可知道为什么?”
老夫子慈爱地看着天语,天语的眼神依旧清澈。
“天语不知。”
摇曳的烛火让老夫子的脸看上去阴晴不定。
“因为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结果的。”
天语小声重复一下。
“没有结果吗?”
……
三年前。
“喂,喂,停下,停下。”
月殇拉着天语在小村的街道上狂奔。
“让一下,请让一下,谢谢,谢谢啦。”
“小鬼,别挡道。”
“大叔,记着把卤好的猪蹄给我留上一个,一定要记着啊。”
没有人知道这个生猛的姑娘是怎么来到小村里来的,每当别人问月殇类似的问题时,这个姑娘总是一脸的神秘。
“你猜啊。”
月殇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天语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地方?”
月殇很吃惊:“你没有来过这里吗?”
天语摇了摇头:“没有。这里的风淡淡的,有我从来都没有感受到的,特殊的香气。”
“那就老老实实的听我的。”
天语明显感觉到风拂过月殇时她脸上的肌肉变化。
月殇的声音里都在散发着喜悦的味道:“真的,我跟你说,这里超美的。”
天语淡然地笑了,自言自语地说:“很甜。”
月殇很吃惊:“什么很甜呀?”
天语抬起头看着天空说:“风呀。”
月殇吐了吐舌头:“你真是一个怪人。”
天语说:“不许笑我。”
月殇张大眼睛,表情作无辜状,赶紧岔开话题:“慢点,快到了,小心点儿,别掉下去了。”
“来,小心点儿,慢慢地坐下。”
“好,就是这样。”
天语皱了皱眉头:“古潭?”
月殇说:“你知道?”
天语说:“老夫子说,这里是世界的尽头。”
……
临行前的一天夜晚。
老夫子说了很多。
天语什么也没说。
都在酒里。
……
天亮了。
天语一动不动,怕惊醒了肩上的姑娘。
他突然觉得风的味道有些不对,有点咸。
……
天语的眼神里是决绝。
这是最后的比试,两败俱伤。
老夫子狂笑着伤痕累累,天语简单包扎后继续上路。
一个人,一柄剑。
村里人说:“两个疯子。”
……
“我要,我要,驾驭风的力量,凌驾于天之上。”
“我,我爱你。”
月殇睡着了,像一个安静的小兔子。
……
天语独自迈向自己的旅程,伤口隐隐作痛,倒觉得爽快。
第二章 序章(二)
天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
过去在小村的日子里,天语总是天刚蒙蒙亮就会自然醒来的。
而今天已经是他离开小村的第五天了,也是他被困在这里的第五天了。
这里空气稀薄,天语觉得自己似乎身处在一座山林之上,却始终找不到离开的路。
天语当然有想过要回去,可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
后来他转念一想,没有退路,似乎也就意味着拥有着无数条前进的道路,还不错,挺有意思的。可是,拔剑四顾是前后左右,却怎么也找不到东南西北的滋味,着实让他感觉到无所适从。
沉寂的晚霞不能为他勾勒出一个破晓时分热闹的黎明。
夜幕降临,冷月无双。
天语的眼神里是迷惘。
过去的日子片断似地在天语的脑海里游荡。
温度越来越低,提醒他所面对的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天语瑟瑟发抖,嘴角却浮现出一丝笑意。
天语的眼神里是繁星万点。
阿鬼傻愣愣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一眉头的莫名其妙。
阿鬼已经观察他五天了。
阿鬼并不明白他处在这样的境况下为什么可以笑得出来。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不理解那个同样被困在这里的男人做的事一样。
那时阿鬼还小。
可阿鬼还记得,那天下着倾盆的暴雨。
而那个干枯的男人好像发疯似的瞬间恢复了活力。
撕心裂肺的吼叫四处回响,还时不时地夹杂着怪异的笑声。
阿鬼躲在一个隐秘的山洞里,那里是被她称作叫家的地方。
阿鬼生气极了,害怕极了,苦恼极了。
不过后来阿鬼决定帮他离开这里。
一切都是因为当阿鬼鼓起勇气来到那个男人面前警告他不要再叨扰她的动物朋友时,那个男人却蹲下来护住了她。
豆大的水珠滴在阿鬼的脸上。
阿鬼却总觉得那不是雨。
阿鬼脑袋一歪,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好奇。
没过几天,阿鬼就后悔了。
阿鬼最讨厌别人碰她的头啦啦啦。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阿鬼总是耷拉着脑袋,生着闷气。
那个男人就狂笑笑笑个不停。
阿鬼是谁?
阿鬼是这里的负责人,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那个男人是谁?
阿鬼也不知道。
……
“你醒了?”
天语的眼神里是茫然。
阿鬼盯着天语湛蓝色的眼睛突然有些出神。
“你是谁?”
天语有些头痛,只记得皓月下一闪而过的倩影,那个生猛的姑娘。
“你叫我阿鬼好了。“
“阿鬼姑娘。“
阿鬼的脸色一变,明显开心了许多。
天语用一只手撑起自己的身体,微微颔首。嘴唇苍白的他还是有些虚弱。
“来,先喝点水吧。“
“谢谢。”
天语用力摇了摇头,脑袋清醒了好多。
“好点了吗?“阿鬼关切地问道。
“嗯。”
“这里还有一些草药熬成的粥,你也趁热喝了吧。“
“谢谢。“
阿鬼微微一笑,很满足的样子,一蹦一跳地离开了山洞。
此时阳光正好。
阿鬼呢,身披薜荔,腰束女萝,在树林里忽隐忽现,而山谷里又重新回荡起清脆的歌声。
山上雾腾腾的,浮云流动舒卷间似惊涛拍岸,远远望去更胜千层雪。
阿鬼浅笑盈盈,眼波淡淡流转,向大自然诉说着自己的脉脉深情。
天语深受感染,心情也慢慢愉悦起来。他起身,听从风的指引,一点一点地向前走。
天语的眼神里是温暖。
没过多久,阿鬼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眉目间笑意不减。
可天语站在洞口,却分明嗅到了野兽的气息。
“来来来,小鬼给我们的新朋友打声招呼。”
阿鬼蹲下来轻抚小鬼的小脑袋,脸上写满了温柔。
而在天语看来,阿鬼更像是自言自语。
天语摸不着头脑,问:“那是什么?”
阿鬼抬头,这才注意到天语的眼珠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未知的远方。
阿鬼惊异地问:“你看不见吗?”
“嗯。”
天语的眼神似投石击水,却未泛起涟漪。
阿鬼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然后她好奇地闭上眼睛想象着天语的世界。
天语有些不知所措,不晓得阿鬼为什么笑。
小鬼警惕地围着天语,绕来绕去。
阿鬼不可自拔地手舞足蹈,一不小心就被一块石头绊倒了,她便坐在地上憨憨地笑了。
小鬼就像看到猎物一样,兴奋地扑向阿鬼。
“别闹,乖……”
“别闹,别,哈哈哈……”
天语的眼神里是寂静。
……
是夜,天冷,气清。
天语和阿鬼并排坐在山洞口。
小鬼温顺地趴在两人中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它累了。
阿鬼一副花痴的样子,双手托住一晃一晃的脑袋,望向万丈星空。
天语的眼神里是平和。
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在自己的世界里各自安好。
洞内摇曳的火光显得特别孤独。
……
“喂,喂,醒啦。“
“对啦,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天语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一脸的无可奈何。
“天语。”
“哦,天语,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不知道。“天语并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知道。阿鬼很讨厌这三个字。
“哼,不知道?”
阿鬼眉头一皱,转身离开。
小鬼同情地望向天语,也摇摇屁股走了,留下一道长长的剪影。
外面阳光洒进山洞里面,洒的天语一头雾水。
阿鬼来到山里的一处桃花林,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映照在她的脸上,是满面的忧伤。
阿鬼百无聊赖地左踢踢,右碰碰,脑海里又回忆起那个女人的离开的背影。
那是阿鬼印象里最模糊,最恼人,最留恋的故事了。
“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但阿鬼并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问这样一句话。
“对不起,我不知道。”
阿鬼只记得每当自己想起这个故事的时候都会有一场美丽的桃花雨。
小鬼兴奋地跳来跳去。
阿鬼伸出手掌这才惊异的发现一瓣又一瓣的紫色。
阿鬼抬起头,呆住了。
……
“来,快跟我来。”
天语很被动的跟着阿鬼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天语的眼神里是一盆浆糊。
“快看,快看,是紫色的桃花耶。”
阿鬼的声音里流露着向往,瞳孔里是一瓣又一瓣的惊喜。
“阿,哦。”
天语哑然失笑。
阿鬼起初还对天语的反应不太满意,后来才意识到问题。
“对不起哦,我忘了……”
天语嘴角轻轻上扬,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小鬼伸出前爪趴在天语背上,热情地在天语身上蹭来蹭去。
天语的眼神里是柔情。
阿鬼的笑容转瞬即逝。
……
“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天语和阿鬼围着火堆取暖。
今夜乌云密布。
闪动的火苗印证着她的不安。
“嗯。”
“你也要走了吗?”
“嗯。”
阿鬼转过身去,心事重重。
……
很久很久以前。
“哈哈哈……“
男人狂放的笑声响彻了整个山峰。
雨停了,风起了。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男人反复吟唱,却突然恶狠狠地说道。
“狗屁。“
“不积跬步,何以至千里?不积小流,何以至江河?”
“所谓广厦千万,不过空中楼阁!”
“他杜二就是痴人说梦!”
男人又陷入了沉思,音调又低了下来。
“然则‘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平天下,治国,齐家,修身,正心,诚意,致知,格物。”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这才是事物的本来!”
从男人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光。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笑话。”
“中人不可语上,鸟兽焉能同群。”
“不是因为它们自己要不一样,而是它们本来就不一样。”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哈哈哈……”
男人仰天大笑。
男人疯了。
……
“阿鬼姑娘,我们为什么要往山上爬呢?”
天语发现有点不对劲。
阿鬼不耐烦地说:“你要是想离开这里的话,就乖乖闭上你的嘴。”
掉落的树枝被阿鬼蹂躏得厉害。
阿鬼很不开心。
……
山顶,阿鬼的手脚有些不自觉地发抖,眉目含泪。
阿鬼没有底气地问:“你会回来的,对吧?”
男人收回望向崖下的目光,什么也没说。
阿鬼知道答案了,扭头就跑下了山,生气。
……
风儿静静地吹。
“这里是哪里?”
阿鬼一字一顿地回道:“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
她想让天语记住这个地方。
阿鬼的心怦怦地直跳。
阿鬼接着问天语:“你不会回来了,对吧?”
天语苦涩的笑了。
天语心里有一个姑娘。
阿鬼说:“那你跳下去吧。”
阿鬼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天语没有想到离开的答案竟然是悬崖,而方法是跳下,哼,简单又粗暴。
天语的眼神里是远方。
……
“如欲平治天下,论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如欲平治天下,论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如欲平治天下,论当今之世,舍我其谁?”
“哈哈哈……”
笑声自由洒脱。
言罢,男人纵身跃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阿鬼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痴痴地望着。
……
“再……”
天语说的最后一个字被风吹没了。
阿鬼裙袂翩飞,舞动的身姿诉说着又一个哀婉的童话。
天语的眼神里是未知。
阿鬼知道天语不会回来了。
小鬼亲昵地靠向阿鬼,它知道阿鬼又只属于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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