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行》: 不语时
第一章 不语时
残阳靠着山峰向下滑落,那一片如血般的余晖正在慢慢消逝。
天边,有层层黑云向这边涌来,试图吞没这片天地,任凭万物的变迁,它的步伐始终没有滞后。
在那最后几缕余晖洒落的地方,一片漆黑的残墟,在孤独地与斜阳诀别。
残墟之大,揽括了肉眼能看见的一切,几缕青烟从其中冒出,如同一个将死之人在与死亡做斗争,最后,只是消散在空气中,徒增些孤寂的味道而已。
一道修长的身影在斜阳的告别下,被拉得很长很长,眼看着就要消逝。
青色的衣物在这片天地中,如同一株嫩绿的生命,妄图渲染这世间的一切,可是,黑云还是遮住天空,那株嫩绿被抛弃一般,在飘飘欲坠,任凭那天地无情地摧残着。
黑夜里风一般的长发飘摇着,她望着眼前的残墟,任凭风在大,眼神依旧是孤寂的,再无没有一丝神采。
寒意袭来,夹杂着枯碳的味道,一点腥味传来,只是更加寂寥而已,不知过了多久,她依旧不为所动。
“嘤,嘤,嘤……”
一阵婴啼声打破死一般的沉寂,黑云的步伐变得有些慢,风也慢慢停下,连那最后一缕余晖,竟也舍不得离开。
“不哭,宝宝不哭……”
女子轻轻地抖动几下怀里的‘包裹’,在那里,藏着一张稚嫩的小脸,眼角还有依稀可见的泪痕。
………………………………
一个月前,皇甫家主院
“现在这里不安宁了,暂且先回娘家小住几日,你可愿意?”
声音的主人,发自一位拄着木杖的老翁,坐在古铜色的楠木椅子上,看面容应有花甲之龄,脸上沟壑纵横,头上稀稀寥寥的发须如银丝,每一根都那么苍劲,此人正是皇甫家的主人——皇甫远成。
而在他面前有两道身影挡住了从门外斜入的光线,一大一小,一男一女。
比较高大的身影是一个中年男子,身着一套乌黑色的铁质铠甲,一顶只露出两个眼睛的头盔被他握在手掌下,一脸傲慢神情,他是皇甫年,皇甫远成唯一的儿子,也是未来皇甫家的唯一继承人。
而另一道身影相对来说有些娇小,一身青色的长裙,乌黑的秀发披在肩上,却不显得一丝杂乱,她是皇甫年的妻子,常青,最显眼的是她的肚子,已经将长裙撑得圆滚滚的。
“是啊,现在时态有些乱,你还是回娘家待着,等过些日子平静了,再接你回府,”皇甫年也跟着点了点头,认同父亲的做法。
“可是,可是,……你们呢?”常青眼神有些不定,想说什么,却又不知怎么言语。
如今,是天佑王朝的时代,现在最大的家族有三个:王权家,龙家,皇甫家。
王权家,掌握着国家大政,所有与政务有关的事,都是由其主持,他制衡着三家的关系也统领着天佑王朝。
龙家,掌握着军事力量,这片江山便是他们打下来的,也是守护这片江山的主要力量。
皇甫家,掌握着国家的经济,也是三家中最富有的一家,同时也是三家中最为低调的一家。
可最近王权家和龙家的交往愈加密切,是个明眼人就看得出,不久后有大事要发生。
“即刻启程,不要在拖延了,”皇甫远成声音有些激动,不自觉的咳嗽了两声。
“嗯,我多使几个人跟着就是了。”
“不用了,现在是危急时期,我还是一个人回去吧。”
常青挥了挥手,护着身前,小心翼翼的走出了大门,只留皇甫家的两父子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
黑云已经将整片天空吞没,风也渐渐狂妄起来,肆虐地咆哮着,尽情呼啸着,点点紫色的光芒在云中翻腾,又是一场大雨要降临人间。
“哈哈,哈哈……”
她对着天空大笑起来,笑声中却带着悲凉之声,如同在嘲笑这片黑云的无知,更是在嘲笑自己的卑微。
“一朝而已,万事重忆,不知悲,何成泣。”
也许,这就是命,注定皇甫家的灭门,但她却不甘,这灭门之仇,一定要报,一定。
“滴答,滴答……”
雨点悄然落下,打在残墟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让人听了有种莫名的悲凉感,雨越来越大,打湿了她的发丝,淋湿了她的长裙,却始终将手中的‘包裹’抱在怀里。
雨点缓缓地划过她脸庞,几道水痕留在上面,眼睛依旧那么的无神,而在她的眼角,隐隐地渗出了几滴泪,随着雨水一并流下,再也分不清那是泪,还是雨水。
狂风,再也吹不起她的发丝,被打湿的心,如同没有存在感一样,不被在乎,她想过以死来了结这一切,可是……
她望着怀中的孩子,闭着眼睛,脸颊圆鼓鼓的,时不时还动动小嘴。
只是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地上的平地,早已变成了泥泞,于是地上又留下了无数的鞋印,留下足有半寸之深的泥坑,没多久就被泥水灌满。
衣角染上黄褐色稀泥,更别提鞋子,可她还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不知是为了什么,只感觉像是一个有罪之人,在艰难地摸索着,寻求着最好的解脱方式。
终于来到一间客栈前,她抬头望了一眼,“福悦客栈。”
不多想便钻了进去,里面很空旷,只有一盏油灯还在燃着,灯旁还趴着个人。
她走过去,敲了敲柜台,油灯旁的人儿,马上被惊醒,望着眼前如此不堪的女子,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小二,住店,准备间客房,再准备些吃的和热水,记得,菜不要太咸和太辣,水不要太烫……”
“好嘞。”小二连忙高声应和着。
将一身的污秽洗去,食用些招牌的豆腐,便草草地将这些打发走了,独自坐在一个盛满水的小木盆前,那个孩子被她那双纤细的手环拥着,悬浮在水面上。
那个孩子很小,才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充满疑惑的目光。
她听见雨点打在屋顶上的声音依旧清晰,无奈地叹了口气。
“孩子啊,你知道吗,要不是因为你,娘可能已经……”
但看着眼前的孩子,她还是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嘴角的弧度被笑肌拉得十分完美,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记。
婴儿看着她笑着,也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一时间,竟让人不由得觉得心中温馨无比。
婴儿被她从水里抱起,用一块淡蓝色的大袄将其包裹起来,放在床上。
她慢慢移步到烛火前,轻呼一口气,灯灭,伸手不见五指,只听见屋外的雨还在下着。
“滴答,滴答,滴答……”
第二章 天将逝
荆州城,在一场大雨后,天空又是一如既往的蔚蓝色,偶尔还有几片云朵缓缓飘过。
而人间,仿佛受过洗礼一般,竟欢呼雀跃地开始新的一天,这哪是下过雨的,分明是被抹去伤痛的今天,全然没有昨天的记忆。
常青推开天窗,还有几滴水珠滞留在石瓦上,挣扎地流动着,虽然太阳照在它们身上的那一瞬间,终会消逝,却还是在努力地证明它们存在过。
“我该怎么做,”她望着怀中的婴儿,自问着说道。
婴儿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是这世间最纯洁的明珠,没有一丝杂质,清澈透明,透过它,你能看见最真实的自己。
窗外,偶尔有白鸟飞过,婴儿的目光便被牵引出去,只能无知地望着,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她好像懂了,看着婴儿,微微扬起嘴角,对着婴儿点了点头,婴儿也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一身淡蓝色的琉璃裙,裙尾刚好遮住脚踝,白色花纹如同藤蔓般缠绕在裙上,远远望去,这女子竟有几分脱俗的气质,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漆黑色的斗篷披在身上,将原有的气息尽数隐藏,多添几分神秘感。
黑纱,遮住了她的脸庞,一双眼睛暴露在空气中,眼中虽是平静的,但她心里却五味杂陈。
下楼去,福悦客栈早已满座,她只好向门口珊珊走去,突然停下来,随手一挥,两锭银子飞到柜台上,于是才安心地踏出客栈。
日上三杆,一出门便是正街,人群密密匝匝,好不热闹的画面;今天好像在赶集会,每逢初三,十二,二十一,三十,就是所有人集会的日子,人挤人,肩碰肩,道路被挤得水泄不通。
头上的斗笠被她压的很低,完全看不到斗笠下的那张脸,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渐渐地,她锁定目标,是两个侍女模样打扮的无知少女,她紧紧地跟在其后。
“听说了吗?皇甫家遭天灾了。”
“就说你傻,那是天灾吗!”
“可都在说啊?”
“唉,那只是骗话而已,其实是被龙家和王权家联手灭门了。”
“什么,灭……”
其中一个少女突然捂住另一个少女的嘴,“不要命了,这是在街上。”
“我错了。”
“快回去吧,夫人最近还要赶去湘州城呢!”
“哦,这我知道,湘州城龙家,是龙家的夫人要生了吧。”
“这你从哪听说的?”
“夫人说的。”
“果然,夫人还是喜欢你,喜欢你的傻。”
常青慢慢放慢脚步,而那两个少女也越走越远,嬉笑声也渐渐消失。
她扭头四望一下,确定没人注意到自己,随后一下子钻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人迹渐渐稀廖,终于她停在一家裁缝铺前,偶尔有人擦身而过,她并没有在意,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间古朴的铺子。
“给我拿三尺黑布,”她平静地说道。
伏在案板上的,一个老翁而已,却只顾着眼前那件衣饰,并没有在意她说的话。
“给我拿三尺黑布,”她故意加重了语气。
那老翁还是没有做答,手上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
“给我……”
“你说你烦不烦,没看到……”
那老头突然站起,他的头碰到她的斗笠,斗笠一下子就飞到了她的身后,他看着那双无神地眼睛,僵住了。
口中缓缓挤出一个名字,说的很慢,有些欢喜,又那么的不可思议,还夹杂着一丝的怀疑。
“阿,青。”
许久之后,她才慢慢回话。
“二叔,是我。”
老翁揉了揉眼睛,在看到摘下黑纱的常青后,眼睛有些微微泛红,竟不自觉的眼中溢出了什么东西,在他眼眶里来回打转。
“真的是你吗,可是……”
“二叔,现在没那么多时间解释那么多了,你能给我三尺黑布吗?”
“你想干什么?”
“缝件夜行衣。”
老翁抹去了将要溢出的泪水,整理好情绪,深吸一口气,随后转身走进了里屋,几个脚步声后,就走了出来,手里还抓着个黑色衣团。
放到案板上,展开来看,那是一件完整的夜行衣,漆黑如墨,在泛黄的案板上透露着一种戾气。
“这……”
“是一位客人,也要一件,我看了下,尺码也和你差不多,你就先拿着,我再赶忙做一件就是了。”
“那,就谢过二叔了。”
“唉,阿青,二叔知道你要干什么,我也知道没人能阻止你,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常青一只手拿起衣服,放到了怀中,稚嫩的脸一不小心便完美的呈现了出来。
“这是,你的孩子?”
“嗯,刚出生不久。”
“那这孩子怎么办?”
“带在身边就是了。”
“你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带着。”
“谢过二叔了,可孩子离不开母亲啊。”
说着,她的眼睛竟红润起来,但还是轻轻抖动几下孩子,不自觉地扬起嘴角,尽管双眼满含泪水。
“放心吧,我自我分寸。”
一番亲近的闲聊后,她离开了,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老翁望着越行越远的她,想要叫住相劝几句,可还是放弃,无奈地摇摇头,叹息一声。
………………………………
福悦客栈中,柜台前。
“小二,有马吗?”
店小二望着眼前戴着黑纱的不知名隐者,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又低下头去,算着账上的收入。
“啪!”
她的手掌拍在柜台上,声音很轻,但整个店里都能听见,所有人都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这件黑袍。
她没有转身,而是缓缓将手移开,是一锭金子,店小二喜出望外地把它拿在手里,用牙齿咬了又咬,始终不相信这是真的。
“小二,有马吗?”
“有,要什么马都有,跟我来吧。”
店小二走出柜台,弯下身子做出一个“请”字。
态度变化得太快,最开始鄙夷的目光,看到钱后,又马上变得恭敬起来。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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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里,马厩。
数十匹马被套在不同的木桩上,望着陌生的面孔,只是摇了摇头,脖颈上的髯毛随之乱舞,鼻子里冒出了团团白雾。
常青仔细地打量着这数十匹马,只有一匹马很特殊,白色,却显得无精打采,跪在地上如同乞讨一般。
“小二,这匹马,”她指着那匹白马,“每顿喂它一石粮食。”
“啊,每顿都要,一石,这太多了吧!”店小二有些疑惑,没事喂这么匹没用还病态的马,这……
“你照办就是了,记住,一定要喂饱它。”
店小二连声应允,还不时望向那匹白马,这,还有什么特殊的,难道客人有这般怜惜之心,看不过这匹可怜的马,真乃大善人也。
常青回到房间,有些无奈,那匹马,一定是千里马,不会看错。
只是,那店小二竟把它和那些普通的马一起饲养。
“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现,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婴儿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她陪着婴儿嬉笑着,啼笑声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那便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早已感染这一片天地。
不知不觉,夜幕再次降临,同往常一样,黑色吞并这一片天地,不留一点光明在人间,这印证了那句古语。
“夜来天将逝,人垂掩愁容。
不谓悲情字,只愿颜仍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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